“只是装的也忒不像了,生了重病嘴巴怎么能不起皮,眼角怎么不见青,更别说你自己脸色还这样红润,”宋沂叹着气,挨个的揪出表姐身上漏洞,全是马脚呀。
听得慧表姐自己都丧气起来,支支吾吾辩解道:“这……我之前也没装过病呀,那时你又不在的,叫我和谁请教,那你说,我娘是不是也知道了。”
“这可不好说,”宋沂可不敢担保票,不可明说的人还在窗户外头呢。只直接进入正题道:“好好的,你怎么就装起病来了?是谁撺掇你的?”
宋沂可不信这是自己这个老实表姐能想出来的招数,说宋沂想的还差不多。
果然,慧表姐被宋沂一问,就老老实实道出了主谋,“是苏娘子给我出的主意。”
自从上次景家老宅一别之后,慧娘和苏娘子两个人就格外交好,时常的书信往来,有时候还会借着去寺庙烧香,去首饰铺子采买的借口在外相聚,一来二往的,慧娘就同苏娘子讲了自己的烦心事,“她娘今年也未觅得好佳婿,看她外出越发不耐烦起来,只怕明年就出不得门了。”
苏娘子便道:“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就装起病来,我有个病症,就是请了大夫也查不出来的。”
苏娘子的娘亲就是如此,一年到头就要闹上几回,起先大家还以为是什么重病,哪里想请了太医大夫过来诊治,最后断出来了一个心病来,药石无法医的,非得顺着她才能通气。
为这个病,谁也不敢在她娘亲面前说什么,生怕老人家心里不痛快犯起病来。
苏娘子这样一说,果然就叫慧娘起了心思,再加上快到年关,大姨母越发变本加厉的念叨,她实在是听的心烦,所以干脆试验了一把。
装病倒是没什么,宋沂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这算什么出格的事呢,真论起来,自己做的事可比慧表姐严重得多。
只是装病后头的事情,慧表姐想过没有,“你总不能装一辈子去把,要是这样一直重病在床,岂不是要把大姨母给担心死。”
“那我能怎么样呢?无非是拖一日算得一日罢了。”慧表姐低着头,揉搓着被角,“这时候叫我羡慕起你来了,要是我也才你这个岁数,娘也不至于这样着急。”
“这回大姨母挑的人家不好吗?”宋沂可听她娘说了,这一回大姨母是下了大心思的,亲自去给闺女认认真真挑选了好人家,家世好才学好,还逼着大姨父去外头男人堆里打听过名声,可以说是优中选优的人选,叫冉霁一时半会都挑不出错处来。
宋沂这一问,可就真问出个缘由来了,慧表姐只噌的一下耳朵绯红,手上把那被子角拧成了麻花,口里哼哼唧唧的说不出个完整的话。
好嘛,眼见这样,还叫宋沂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哪里是嫌弃她娘催婚逼着人心烦,分明是她自己心里已经相中了人,有了人选哩。
这还了得,宋沂瞬间就来了兴趣,无脚蛇一般缠着慧表姐不放,逼问道:“是谁?哪个没有刚性的虾货,没胆子上门,竟还要你来想法子去。”
“不!他不知道!我……我……我也只是自己有这个念头,不干他人的事,你别这样骂他。”慧表姐见宋沂气得口里乱骂,忙拉住了人制止道。
“到底是谁?”宋沂撬开了口子趁胜追击,若不说出个名姓来,她可不会就这么放过人,“你要是不说,我可就和大姨母说你这病得用偏方,一日三回煮黄连汤喝了才能治好。”
三斤黄连一碗汤,慧表姐要是喝了这个还不松口,那宋沂敬她是个人物。
事实证明,慧表姐确实还年轻,见小表妹这样难缠,都已经到上苦药的份了,犹豫再三,终究松了口,朝她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道:“还能有谁,他倒是个疼爱妹妹的,每当我们外出回去时,总见着他跟着接送,人也温和有礼,不像旁个那样傲慢,看不起我们女孩家作诗建社。”
“这话说的,表姐您见过几个人呢。”宋沂脑海里想想就锁定了人选,她自己倒是好笑起来,合着原来还是熟人。
苏二郎早先就在大姨母的考虑范围之中,只是因为他家场外因素,所以才把人踢出了选项。
要宋沂说,这事和大姨母说了也好,毕竟苏二郎的品性究竟如何,也不是慧表姐看几面就能定下的,万一只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他自己对慧表姐没有什么心意,那可怎么好。
慧表姐不像宋沂,没有宋沂这样大的胆子。若是宋沂相中了人,她是能当面问人心意的,好不好大家说个明白,好就上门,不好拉倒。
可慧娘不同,她娘也和宋沂的娘不同,总不能叫宋沂用自家的方式来强加到董家去。
慧娘毕竟是标标准准养出来的深闺小姐,见过的人少。万一被兄妹两个合伙骗了也不得而知,宋沂反正是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的,嫁娶可是大事,怎么能不查访打听就随意定下呢。
宋轶想了想,到底还是拉住慧表姐的手,与她耐心道:“不管怎么样,母女之间终究还是要说清的,表姐你这样子瞒着也不是个事,到时候真露出来岂不是伤了姨母的心。
要我说,不如你就直接把这事儿直接和姨母说去,叫姨母她老人家自己做主,她现在心里发慌,无非是为了你没有个将来的依靠所以才着急。可若是知道你已经有了人选,叫姨母她去打听,总比你自己傻愣愣在这里装病来的好吧。”
“可是……”慧表姐担心,“我装病一事,娘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那可未必,”宋沂神神秘秘的指着上方笑道:“表姐,你可听说过拆屋子大法么?”
“你的意思是?”慧表姐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只困惑的看向宋沂。
却见着宋沂并没有解释,而是一把将她推到了床上,仍旧替慧表姐盖上锦被,叫她闭上眼睛不许说话,且看自己行事之后再出场。
等慧表姐装着昏睡的模样,宋沂才咳嗽了一声,跺脚踩地,摔着盆砸着床,大声咒骂起来:“我的好表姐,我的傻表姐!你怎么就发了昏了!
何苦为了个男的要死要活,现在病成这副模样,难道你要憋着入土不成!依着我说,大不了就不嫁了,咱们剃了头发做姑子去!要不然就到深山观子里住去!横竖还有两个表哥尽孝呢,姨母不答应又怎么样,总比现在死不死活不活的要好,你这样一病死了,就是到了地下也是个苦命的呀!”
“小丫头崽子混说什么!”
没等慧娘反应,那屋门就嘭的一声被人踹开,大姨母怒气冲冲跑进屋里来,扬着手怒目圆睁的瞪着宋沂,“我叫你来,是让你安慰你表姐的,你可倒好,嘴里头尽是些胡言乱语,你想做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冉霖在窗外听得几乎气死,她叫宋沂是来开解的,好嘛,这丫头是把她闺女往死路上逼呀,这就是她的法子吗。
“姨母又何必拦着,本来就是嘛。”宋沂半点也不见心虚,只身法敏捷地躲着她姨母蒲扇大的巴掌,一边还有空回嘴道:
“您给表姐介绍的人家她看不中,她看中的人家您又瞧不上,与其母女两个为这事闹别扭生病,还不如不成婚去,做和尚道士算了。您嘴里口里总念着什么名声名声的,难道眼见着表姐病死率才好么,若是您照我的法子,至少还能保全了表姐的性命呀,也能护住董家的脸面名声,两全其美,多好。”
“胡说,胡说!”冉霖被宋沂的话气得打哆嗦,又想揍人,又护在了慧娘身前,想叫闺女别听这些胡话。
她见打不着宋沂,就朝着人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道:“我什么时候瞧不上你表姐说的人家了,又是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人,你表姐就没和我提起过。她本来就病着,你还要气她,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叫人把你娘请来,我让她看看去,这就是她信里夸的好闺女,劝我女儿做姑子的好闺女。”
“怎么没有,姨母何必还瞒着我。慧表姐明明早就相中了人,都暗示您好几回了,可您偏偏不答应,还又东打听西访问的,摆明了没瞧上,难不成还要压着表姐找个她不欢喜的人家嫁去吗,她这病不是心病又是什么。”宋沂撇着嘴不服气的嘟囔。
“什么人家?”
冉霖直到这会,脑袋才终于冷静下来,砸吧起宋沂说的话,竟真的发现这个小猢狲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停下手,狐疑的看着宋沂,逼问人道:“你说清楚,到底是谁?要是不说个明白,我非得把老三叫来,叫她看看自己养的这个好闺女,满口说些什么昏话,我是教养不了了,另请高明去吧!”
“我说什么,姨母何苦和我装傻,不是您瞧不上的嘛,都到这会了,还不开口嘛!”宋沂像是气急了一般,忽然抬高了嗓门。
“娘!不干表妹的事。”
身后头慧娘明悟过来,知道就是这个时候,一被子掀开就下了床,跪在冉霖面前道:“我确实心里有了人。”
“是谁!”冉霖喝问一声,身子晃动,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揣测,能叫慧娘这样隐瞒,该不会……该不会……也是一个外地来的没家世背景没钱财富贵的一个穷书生吧。
慧表姐咬着嘴唇一股气径直吐露出来:“那人不是别个,就是苏娘子的二哥,您别怪表妹,她是在帮我……都是女儿不好……都是我的错。”
慧表姐一边说,一边没忍住的掉起眼泪来。
“苏家的?”冉霖回想了一想,竟然下意识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原来是他家,原来是他,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我……我……我怕娘怪我……”
“你这个傻孩子……”
见母女两个搂抱在一处,宋沂识趣的给人腾着位置,悄悄退了出去还没忘记掩上房门,只听到里头两道哭喊,便知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看来自己这趟来金陵还真是功德满满。
宋沂眯着眼盘算,就看自己帮了大姨母这么大的忙,总不至于还好意思管得严苛了吧,再怎么,我也算是她们母女两的恩人呢。
想到这里,宋沂不见外的就吩咐妈妈搬运行李,“妈妈把东西挪花园绣楼里吧,我住惯了那地方,仍旧睡那儿好了。”到时候出门找书生也方便。
“苏二郎的人品怎么样?他有没有结过几个相好的?”没过两日,宋沂就将李峤约到了户部街口,在一个茶馆包间里头问起了话。
李峤脑海里回忆一番,这话是不是先前问过来着,但也不敢直说,只老实道:“我与苏二郎就没见过面,更别说甚么交情了,你细想想,他纵使有相好的,在学堂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显露出来呀,他哥哥倒是个老实的。”
是啦,宋沂拍着脑袋,苏老二没上国子监来着,先前也是在金陵学堂里混,和李峤完全不搭噶呀,自己怎么这也没想到,就只顾找人来了。
都怪书生太好用,叫她路径依赖了都。
宋沂依旧主打一个不内耗自己,转瞬间就把锅甩给了李峤,也没拿他当外人,书生烂好人归烂好人,品行确实是个君子,宋沂信他的守口如瓶,不怕他会和外人说起。
这会子摇头叹气就与人说起这桩子故事来,可惜道:“偏我这时候才来金陵,知道这事时已经迟了,不然我非得想个法去见一回人,看看他的成色。”
当日在景家,宋沂边上还站着个徐娘子呢,嘀嘀咕咕念念叨叨的分享着八卦,叫宋沂哪里还能分心注意别人去。
“要不然,”李峤想着法努力替宋沂出主意道:“我在监学结交一下苏兄,从他哥哥那边认识下人,要不然就托我那些朋友,既然都是金陵本地人,自然是一伙的,我多与他们出去交际参加宴会,总能碰着。”
“算啦,”宋沂摆摆手,不叫李峤这样辛苦,“你好容易进了监学,还是认真读你的书是正经,考出功名来好叫你家里扬眉吐气,何苦为了这有点没的糟蹋你时间去,老是外出交际多耽搁学习呀,不成不成。”
说到这里,宋沂又长叹了一声,无奈道:“再说了,就是你真打听出什么,我与我大姨母说了她也肯定不会信,我姨母只把我当个小孩子看呢。还是叫她自己去打听吧,她也是金陵的地头蛇哩。”
冉家再落败,好歹也是从曾曾爷爷那一辈就落户金陵的,关系网盘根错节,可比像宋沂李峤这样的外来户强多了。
“对了,”宋沂忽然想起,问李峤道:“你在国子监里书读得如何,在我二姨父身边待的可习惯么?”
宋先生良心发现,顺便关心关心自己这个便宜好用的学生。
李峤点点头,半点也没提他拿着书信找上门时,被宋沂二姨母盘问根基家底两三刻钟的故事,只笑眯眯回应着宋沂的话,“多谢宋先生关心,有您在上头打点,学生一切都好。”
“那就好,唉——”宋沂托着下巴一声又一声的叹气,“我要是能快些长大就好了,和你差不多岁数,到时候自己个往外面跑都行,出县城,出府城,天下到处都可逛逛,也不至于叫我爹娘担心。”
“现在难道不是?”李峤愣愣的看着宋沂这会子,不也是一个人出门,一个人跑到了金陵来么。
“那不一样,我在家里还好些,来了这只把我当孩子瞧,说什么都只当顽话耳旁风。”宋沂深恶痛绝这股风气,怎么还瞧不起小孩呢,她都干了多少大事了。
许是难得见宋沂这样憋屈,李峤不敢露出笑意,他也知道自家先生小气记仇的劲,怕宋沂翻脸不认人去。
只努力忍着笑道:“那你便只管来找我去,旁人不敢保证,你在我面前说出的话,我是认真听的,我这个学生可从没有小看过你,多亏宋先生,才叫我这个糊涂书生上了学哩,将来还要多多的请教您。”
“嘁。”
宋沂刮着脸皮取笑他道:“这可怎么好呢,难道你将来秋考春试、到都城大比也要把我带去么。若是请教习惯了,将来为官作宰的少了为师可怎么办哟。”
书生没说话,他只笑而不语。
果然,抱怨话不能埋心里,就是要时常的与人分享,心里才算痛快。
发泄了一通之后,宋沂的心情大为好转,又被李峤推荐着吃了两家金陵特色茶点,等她打道回府时,天色都有些昏暗。
“坏了,坏了。”宋沂急匆匆的打道回府,才一进后院,就被守在绣楼的大姨母给逮住了人。
本以为又是一顿教训,哪成想大姨母只斜睨了宋沂一眼,没好气道:“又跑哪儿顽去了,也不和家里说一声,快点,就等你了。”
说罢就扭头往前头走,没过多计较宋沂外出一事,倒叫宋沂有些吃惊。
她见惯了大姨母严肃古板的模样,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姿态还从未领教过,答应着没敢拖延就跟着去了前院,等到了屋里才发现表姐已经换了衣裳好好的坐在堂中。
啊,宋沂才醒转过来,原来是母女俩个和好了。
借着先前宋沂闹那么一通,大姨母就坡下驴,两母女真情吐露重归于好,这样一来,大姨母自然觉得自己先前委屈了宋沂,心里过不去,这会儿正处于内疚期,自然对宋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过去。
大姨母那话确实没乱说,屋子里真就差着宋沂一个呢。
宋沂打眼望去,里头坐着的人可真够全乎的。
除开人在外地一时半会实在叫不来的大表哥,那已经下了堂的大姨父,在国子监念书被特意叫回的二表哥,加上奇迹般不吃药就痊愈了的慧表姐,才来金陵就满大街瞎逛的宋沂,董家下剩几个妈妈,七八个人齐聚堂中,听候大姨母冉霖差遣。
”娘,到底什么事啊,急急忙忙叫了我来也不说。”董应棋催道,没个缘由的险些把他吓死,还以为家里妹妹出事了呢。
“就你话多!”大姨母瞪了他一眼,她的内疚只限定人,可没真转了性子,等宋沂也落座下来,叫耿妈妈关上了门,她才咳嗽一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