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阴森晦暗,讨厌别人和自己谈条件,但眼下看见和自己相似的脸上露出这样陌生的甜美表情,第一反应竟不是排斥。
她抬手捂住了裴朝朝的眼睛,手指没忍住在她眼皮上轻轻按了下,大家都是女子,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哪里能算出格呢,赵木楹心里莫名其妙出现这念头,于是没忍住,指腹又轻轻蹭了下她的脸:“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什么?”
裴朝朝抓住她的手腕:“这祠堂里有我要的东西,但我感应到它在另一重空间中。”
这祠堂里没有存放什么有用的东西,除了人皮面具和一些香烛就没别的了,人皮面具恐怕都是赵木楹放在这里的。裴朝朝后来又仔细感应,发现赵家人在这祠堂中布了阵法,这阵法在祠堂里生成了另外一个空间。
真正的宝物,还有存放司命神魂或灵息的地方,都在阵法生成的那个空间里。
赵木楹说:“那空间只有我能打开。赵家人谁也不行,只有我能。里面里只有一样东西,半个玉简。”
裴朝朝心说,那半个玉简应该就是存放司命灵魂的东西。
她道:“拿给我。”
赵木楹沉默着不说话。
她一下反应过来,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朝朝化被动为主动,和她谈条件。
裴朝朝说不定根本不排斥替她和白策成亲,只是一直在向她索取更多东西,利用她,榨干她的价值——
刚才表露出的不愿,只是以退为进,换取更多好处罢了!
赵木楹一下清醒过来,阴森森看着她,准备找个由拒绝。
然而这时候,
裴朝朝又笑:“不用现在拿给我。”
她说:“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了,不是吗?我相信你。可以我和白策成亲的时候,你再拿它给我当贺礼。”
她笑起来,晃眼到有点刺眼,很漂亮,蛊惑人心的漂亮,
不是因为五官,那种蛊惑人心的感觉来自于灵魂深处。
赵木楹顿了下。
算了,反正是一条战线上的人……
她说相信她,那自己也没必要反悔,给事情徒增阻力。
赵木楹想着,突然低下头,在裴朝朝手指上咬了下。
她这一口咬得有点重,把裴朝朝的指尖咬破。
裴朝朝不太怕疼,但还是有点意外,
她把手往回缩了下。
但赵木楹却捏着她的手指,挤出一点血来。
然后她把自己的指尖也咬破了。
两人指尖都滴着血,
赵木楹将自己的指尖,和裴朝朝的指尖靠在一起。
两人结了一个简单的血誓。
血液相融,誓约已成。
接来下,各自收回手,将指尖擦干净即可,
但赵木楹破天荒地将指尖含在嘴中,尝到两人血液混起来腥味。
还有点甜。
她忍不住无声吞咽,垂下眼含糊笑道——
“一言为定。”
归元宗,太清山。
山巅上很静谧,黑的天,白的雪,将一切声音都吸收。
山巅正中有一座庭院,院子中间隐着一处暗室。
这时候,
暗室里,传闻中温和如雪的太清道君薄夜,一只手按压住白策的脖颈,
他手中的力道几乎要把人脖子拧断,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的,像雪,只有眼睛里有一点点血丝。
他问:“你刚才感应到什么了?”
裴朝朝的魂魄消失后,薄夜试过无数种方式寻找她。招魂幡,引魂咒,他甚至发疯一样,将所有招魂的禁术用了个遍。
疯魔程度,比妖魔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他什么都招不到,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她的气息。
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
薄夜不信。
他试图做更过分的事情,然而这时候,却听见暗室里有声响——
她带回来的那只狐狸挣脱了锁链,脚步急促地要离开。
他要离开做什么?
下午刚听说裴朝朝死讯的时候,那狐狸还不走,不仅不走,还自己用链子拴住自己,说不信她死了,会在这里等到她回来。他的仇还没报,还没将她给的欺辱还回去,他不走。
那现在怎么又要离开?
薄夜心里生出一点猜测来,是不是那狐狸有她的消息了?
薄夜迅速到了暗室,那狐狸执意要走,于是薄夜出手将他留住。
白策试着挣脱。
但他哪里打得过薄夜,结果就这样被按在墙上,掐住脖子。
白策感到有点窒息,他盯着薄夜:“我能感应到什么?你不是说她死了吗?魂飞魄散,我能感应到什么?”
他嘴上这样说着,但实际上,确实感应到了一点裴朝朝的气息。
准确来说,也不算裴朝朝的气息。
他和她有过最亲密无间的时刻,那时候,他体内的一点煞气跟着渡进她的身体里。
他感觉到了那一点煞气——
下午的时候,暗室的门被打开,有一缕气息无声蹿进来,那缕气息好像来自天极岸的赵家人。
白策对赵家不熟悉,但是那缕气息为他带来了婚讯,是他和赵家人的婚讯。
很荒谬。
白策没搭那气息,他不准备回赵家,更不可能和谁成亲。
但就在刚才,那气息里好像有熟悉的煞气波动,就好像释放出这气息的人,突然又和别人血肉相融了,于是导致分出来的这一缕气息里,也染上了别人的气息。
白策认出来,这煞气来自于他自己。
他只和裴朝朝有过那样亲密的举动,除了他自己,就只有裴朝朝身上能有。
裴朝朝和赵家能扯上什么关系?
白策不信她死了。
但他不想让薄夜知道这点。
他看着薄夜几乎要疯魔的样子,突然抬唇笑,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脖子上还有她留下的红痕,是被啃咬出来、吸/吮出来的,很暧昧。
他喘着气笑:“先生不会是因为看见这个了吧?觉得她和我做过最亲密的事,是最亲密的人,我就能感应到她的动静了吧?”
薄夜视线僵硬地挪向那吻/痕。
很红,很刺眼,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想骂这狐狸精下贱,不知廉耻,但是他并不习惯于说这样的话;他手指掐在白策脖子上,想要掐断白策的脖子,但他还想问裴朝朝的下落,于是语气是僵硬的温和:“是吗?那你感应到了吗?”
白策心里都淬毒了,脸上还天真笑:“当然没有,她死了就是死了,我能感应到什么?”
薄夜听见这话,那点表面上的温和终于被扯碎。
他隐约露出歇斯底里的一面:“她没死,是你感应不到。”
但这样强硬的语气之下,
白策察觉到他手的手松了,像外强中干,所谓的她没死,只是说给他自己听。
这个温和平静又强大的男人,开始自欺欺人,连手掌心都有点微弱的颤抖。
白策心里讥讽:“是吗?”
少年人这张脸天真漂亮,他表里不一,知道怎么戳人痛处,用爽朗地语气说:“先生说错了。恰恰因为我感应到她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才准备离开——”
他道:“她很喜欢我,因为喜欢所以把我关在这里,强迫我和她亲密。你也知道,她的手段多,又是鞭打又是强迫我与她做那些荒唐事,如果我跑了,真不敢想她会对我做出什么事。现在确认她死了,我当然要逃走。”
他这话一落,
那一边,薄夜眼中渗出更多血丝:“她、没、死。”
他平静的皮囊下,疯癫的底色漫上来了些,突然笑出来:“她不会死,她这样聪明,怎么可能死呢,怎么会站在那由着我捅?你和她并不亲密,一点也不了解她,不过是仗着她年纪小,不懂事,对这些事情好奇,才勾着她与你行亲密之事罢了。”
他心里突然泛起一点仇怨来,不知道对谁——
她年纪小,不懂事,想要体验这些,可为什么不和我呢?
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是因为那只狐狸勾引她。
而我的长辈架子摆得太足,她不敢,可我和她才是师徒,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他不该把师长的架子摆得这样足的。
他看着白策,觉得他脖颈上的吻/痕愈发刺眼,于是用灵力,把白策脖颈上留了吻痕的这块皮肉剔除,一字一句说:“我与她才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她的魂魄与我结下师徒契约,我和她才是最亲密的人。”
白策那一块皮被剔掉,露出肉,鲜血淋漓的。
他嘶了声,挣扎了下,捂住流血的脖子,觉得好笑。
所谓的师徒,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也不过如此,没多亲密啊。如果真的那么亲密,为什么在这里丑态百出,而偏偏是他这个被她强迫的狐狸精感应到她的下落了?
他讥讽,又有种难以形容的隐秘快感。
他才是最亲密的人,因为他对她有那点微弱的感应,但他就不告诉薄夜,他猛地蓄力,措不及防挣脱薄夜,反手一道灵力打上去,用言语将自己摘出去,不让自己的离开惹薄夜怀疑:“您说没死就没死吧,您愿意招魂,就继续招魂,我得先走,万一她没死,回来继续追着我不放怎么办?”
薄夜没防备,被这一下击到墙上。
他茫然地盯着手里的鲜血,一点点擦掉,没有阻拦白策离开,
而是靠在墙上,突然笑出来,随后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空空如也,但之前是和她师徒印图案显现的地方。
他周身灵力突然暴涨,随即,那灵力注入自己手腕间,如同刀子一样,生生剜出自己的一点神魂来——
他不再招魂了。
他和裴朝朝曾结过师徒印,所以他要通过自己神魂中裴朝朝的气息,重新为她塑造出一道灵魂。
他最爱的小辈,最爱的孩子,
从他的神魂中,引出她的气息,为她捏造出新的魂魄来。
他们就真的亲密无间。
剥离魂魄,
他开始七窍流血,连如雪般漂亮安静的面容也被血染上,显得有点妖异。
那一边,
白策看见这幕,脚步微顿了下。
他心里骂了句,随后足尖一点,离开太清山,往天极岸的方向瞬移而去——
她囚/禁他,强迫他,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
她一定是怕他报复,所以躲起来了,可是躲起来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感应到了。
他要找到她,他要报复她!
而暗室里。
薄夜没有从自己的神魂里感应到她一星半点的气息——
怎么会什么都感应不到?!
薄夜喘息着,恐慌顺着背脊爬上四肢,他捏住旁边的铁链。
眼里的血泪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而坚硬的铁链在此刻,被抓在手里,就像脆弱的蛛丝一样,轻轻松松被断成两段。
第58章 我找 裴朝朝
深夜的时候, 天极岸下起了雨。
白家一处院落中,灯火没有熄灭,白辞坐在桌案前。
他手中执笔, 在写东西,面前摊开的纸上, 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张药方, 字迹漂亮, 一笔一画间都自有风骨。
这时候,
有侍从走进来, 拿了个玉简道:“公子,您留在归元宗那边找裴姑娘的人传来了讯息。”
这玉简是用来通讯用的,
寻人的侍从们发来的是文字讯息, 所以玉简之上, 文字消息清清楚楚,写道:
「那位裴姑娘就是当日被太清道君捅了一剑的弟子,这时候已经不在人世, 魂飞魄散了。」
侍从拿着玉简, 之前已经将上面的消息看了一遍。
其实这样的消息,自从白辞叫人去找这位裴姑娘以后传回来过无数次了, 但每一次白辞都不听不看。侍从心里还疑惑呢, 是不是白辞不知道这位裴姑娘就是太清道君那个弟子?如果知道的话, 他也该知道这位裴姑娘魂飞魄散了,毕竟她的事,现在整个修真界都传遍了。
侍从心里想着,又将玉简递给白辞,低声道:“您过目看看吗?”
这话一落,
白辞笔触一顿, 笔尖点在纸上,落下长长钝钝的墨点,将整张纸上字与字间的美感都破坏了。
过了会,他才伸手接过那玉简——
然后没有看,而是轻轻松了手,将那玉简摔在地上砸碎了!
侍从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公子?您不看看吗?”
白辞说:“没什么好看的,继续找就是了。”
侍从闻言,心说还继续找什么呢?
人都魂飞魄散了,这情况可是连魂魄都捞不回来了,能找到什么呢?
他心说白辞一定是没看见玉简上写的东西,还不知道裴姑娘的死讯,所以才叫人继续找。
他想到这里,于是又出声:“公子,可是那玉简……”
白辞打断道:“继续找。”
这话一落,
那侍从还有点发愣呢。
他抬眼看着白辞,见他脸上表情如常,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电光火石间,侍从心里骤然浮出个猜想来——
公子是不是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但不想相信?不想承认?
所以公子不停地叫人找,不停地叫人找,但每次收到传回来的消息,他又不听,每一次都像是这样,扔掉玉简,一字不看,就好像这样就是没有收到消息,而寻人时没有消息,有时候恰恰是最好的消息。
他甚至没有回到归元宗,亲自找人;甚至回到天极岸后,没有自己向人打听过一星半点关于那裴姑娘的消息!
这能是为什么呢,难不成是怕亲自面对了,就没法再逃避了?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子里,不听不看不亲自找。
是自欺欺人?还是其实他心里有数,这样做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念想?
侍从琢磨不透,但大为震撼——
白辞傲归傲,高高在上的,他目下无尘,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所以不会害怕什么,也不会去逃避。
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时候,
白辞又捂着唇咳嗽起来。
天气不冷,
但或许是因为修为散尽了,他本就病弱的身体愈发孱弱,这时候连手指都冻得冰冷。
他想回卧室取一件大氅来披上。
旁边这侍从很熟悉白辞,听见声音就回过神来,没再提玉简的事。
他施了个法术,隔空取来大氅,恭恭敬敬递到他面前:“公子,书房与卧室隔得虽不远,但外面在下雨,风很凉。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属下们做就好。”
白辞搭在轮椅上的手顿了下。
他没有立刻接下大氅,只是略微抬眼,看着侍从:“我什么时候叫你帮我拿这个了?”
他的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有点飘渺,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去了。
侍从闻言,低下头回答:“公子未曾吩咐过。”
白辞这里有个规矩,他不开口吩咐,下人就不允许越过他做事。
他没有吩咐侍从取大氅,侍从越过他先一步取来,在他这里的确是不被允许的。
若谁自作主张,白辞会生气。
侍从心说自己这也算自作主张,白辞说不准是生气了。
但听语气,又觉得不像是生气。
他摸不清白辞的心思,于是捧着大氅,没有再说话。
他做出了一副听候发落的姿态。
这时候,
白辞又出声了。
他没有按惯例叫侍从下去领罚,坐在轮椅上,周身气质仍旧是矜贵倨傲的,但语气却不像平日那样高高在上,反倒有点微妙,意味不明的:“怎么,看我成了废人,觉得我一点风都吹不得,去隔壁拿件衣服都拿不得?”
这话一落,
侍从着急道:“公子,属下绝不是这个意思!”
他甚至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张药方上:“属下不知道为什么您修为散尽了,但这张药方不就是恢复灵脉的吗?更何况,这些药材虽稀奇,但对于白家来说算不得什么,您服下药,恢复了灵脉,再恢复修为也很快的!您修为拔尖,医术也绝无仅有,怎么是废人呢?”
白辞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过了一会,他抬了抬手,这才接下大氅,将它披在身上。
那侍从见状,松了口气,又觉得奇怪。
他觉得白辞的脾气,好像变得没那么差了,没那么高高在上了。
白辞好像变得平和了些,但说平和又并不贴切,总之是很微妙的变化,难以形容。
侍从按下思绪,又小心翼翼问:“公子,是否要属下拿这药方去抓药?您服下药,打通了灵脉,恢复修为傍身,身体也会舒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