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每一件都踩在天帝的底线上,天帝不可能放过她,
灵力枯竭的事情本身就是神族的秘密,天帝要让她带着这个秘密死,要引导所有的神仙都厌恶她,恨她,不信她的话,这样即使她说出了这些秘密,也没人会信。
除此之外,因为所有的神仙都恨她,这些怨恨结成的煞气压在她的神魂上,足以让她本就只剩下一半的神魂更加虚弱,虚弱到万一伤了神魂,就魂飞魄散。
她被逼跳下轮回道,
于是命劫开始。
要一个凡人死,比要一个仙子死简单太多了。
更何况她神魂虚弱,
只要历劫失败,她就会魂飞魄散,连回天界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只要死了,
没人会透露出神族的秘密,也没人会复活裴明晔,这是多一举两得的好事?
只可惜,
她在跳下轮回道的那一刻,就已察觉不对,偷偷剥离一缕灵息在天界。
等到命劫开始的时候,她借着灵息,恢复了记忆,听见神仙们围着昆仑镜议论她的命数。
她又何其聪明,此前在这些事情上多有困惑,但是去人间从头到尾经历一遭,把所有想不通的事情连在一起想一想,就能将这些东西全数推测出来了。
她将这猜测说给裴明晔听。
裴明晔一直都很安静,听着她讲。
裴朝朝讲完所有的话,又顿了顿,说:“帝君此番封印幽山,恐怕也不全是因为想困住我。”
她说到这,突然抬眼看他,笑着问:“是因为帝君这几日就想出手补全天道了吧?封印住幽山,如果天帝察觉你要成天道,就算借机起兵来攻打幽山,也要花上一阵子。等那时,你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他再想怎么样也都晚了。”
她话音一落。
裴明晔温和地笑了:“你很聪明。”
他肯定了她的推与猜想,亲吻她的头发:“成为天道后,你用来囚禁我的封印会失效,但没关系,朝朝如果想的话,可以再把我拴起来——”
他同她说话,
然而话音未落,
裴朝朝突然用手掌捂住他的嘴,打断道:“不会。”
裴明晔没有挣扎,任由她捂着他的嘴,只是压下眼睫看她,目光温和,像是纵容一个孩子,在听她说孩子话——
他也确实觉得她在说孩子话。
不会什么?
她是觉得他身上的封印不会解除么?
他这样想着,
然而还没等想完,
下一秒,就听见裴朝朝手上突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她拿出一把捆仙锁,应该是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放在身上的,随后她将锁链缠住他,一圈又一圈,等到最后一下锁住他的时候,她才笑着说:“您不会成为天道。”
她刚才推测的那些话,问出来,并不是为了寻求他的肯定,让他夸她多聪明,
她只是为了向他确认,她所推测的都是正确的,
而选择在此刻囚禁他,锁住他,不正是为了和他抢吗?
即使那颗石头心封印了她的神魂,她仍有别的办法解决这事。
她想着,慢条斯地笑了。
裴明晔听见他的孩子温和道——
“我和您流着一样的血,神脉相连,这凌驾于六界之上的位置,合该由我来坐。”
第143章 畜生道 德不配位(修
成为天道, 说是好事也不尽然,说是坏事也不完全。
好就好在天道是六界之中最特殊的存在,甚至连这六界之中所有的规则都是由天道来制定的, 若成为天道,手中就有无限权柄。
坏则坏在——
天道凌驾于六界众生之上, 却也已经不属于这六界之中任何一界了, 没有来处, 没有归处,像一个世界之外的观察者, 高高在上地观察、审判,维持六界平衡。
也因此,若要成天道, 则要先舍去自己的肉/体, 再斩断七情六欲,然后将自己的神魂融入天道。
裴明晔并不是一个权欲有多重的人,但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 虽不是天界之主, 但他仍旧守护这个地方,无法眼看着灵力停止流转, 天帝一脉独大, 神位固化, 而神仙们日复一日在这样的环境中,变成徒有神仙名分的一滩败絮。
再这样下去,魔族迟早会骑到天界头上。
他无意于权柄,也不多惧怕舍弃身体,骨血里的责任使然,他要填补这缺口, 成为新的天道。
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裴朝朝。
他甚至想,斩灭七情六欲、舍去了身体也没关系,成为天道后,他的意识可以凝成一道虚实之间的影子,他可以任由她再把他意识结成的虚影拴起来。
她想要囚禁他,
他则比她更想永远待在她身边,即使没有了情与欲,他也有执念,
这执念太深重,已无关爱欲,足够让他像鬼一样缠着她,在人间时他失去一切记忆,以薄夜的身份生活,不也仍然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想要和她绑死在一起吗?
即使情爱都不存在了,恨意都不存在了,但深刻的羁绊永远不会消失,他们死也要烂在一起。
或者,他可以把她永远留在幽山,但他和她即使这样也该在一起。
有一万种成为天道后仍旧和她在一起的方式。
但现在,
她说她要当天道——
裴朝朝生来没有身体,没有六根,仅有一缕意识而已。
裴明晔一点一点为她塑造出身体,给她塑六根,养育她,教育她,
她当天道就要舍去他为她塑造的血肉与六根,悖逆他教她的一切,
这和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有什么区别?
裴明晔顿了下,
一种极为强烈的、陌生的焦虑感涌上来——
以往他从未这样焦虑过,纵然她四处留情,周围狂蜂浪蝶无数,但她根本没有心,他其实并不担心她会爱谁,而他自诩特殊,因为他塑造了她,放眼六界,唯他与她之间的关联剪不断还乱,紧密到连神脉都共通。
即使有人一时得她青眼,那也只是一时,没有人能代替他。
但现在呢?
他忽地不安起来,这股不安几乎烧成一团火,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朝朝。”
他声线凉下来一点,问:“莫要说笑,你可知补全天道要舍弃肉/身,斩灭欲望?”
裴朝朝闻言,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微微偏头。
她目光仍旧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思考,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这样的反应,反倒让裴明晔心里平稳了一些——
兴许她不知道呢?
她只是喜欢站在权柄高处,观察俯瞰所有人、所有事,但并不知道这样是有代价的。
这念头一落,
焦躁感倏地减轻了一些,裴明晔看着她,觉得有些奇妙,她甚至不需要说一句话就能引动他的情绪,
他顿了顿,看她若有所思,迟迟不说话,忍不住抬手,指尖落在了她额头。
他指尖温度并不高,微微发凉,先点在额头,然后一点点往下滑,从额头,到鼻梁,最后又落在她唇珠、下巴。
因为动作不重,甚至很轻柔,所以这样一路滑下去,裴朝朝感觉到有点微痒。
于是她如实说:“帝君,有点痒。”
她话是这么说,但是毫无动作,仍然坐在她面前,一动不动,任由他手指继续触碰她。
裴明晔就倾身靠近,他身上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后他和她说:“抽出神魂,必然要舍去身体。我知晓你历劫时,在重明境中舍过一次肉/身,可是不一样。朝朝,你这一次要舍去六根,你知晓六根是哪六根吗?眼、耳、舌、鼻、身、心——”
他说着,手指也往下,再次下滑到她的脖颈,锁骨中央,最后往左,落在她心口:
“要割下你的耳朵和鼻子,剪断舌头,挖去眼睛,敲碎你胸口这一块骨头,取出心脏。”
然后他的手再往下:“再这样剖开你的皮/肉,剥下你的皮囊。”
他说到这里,声音停住了。
指尖正好轻轻的,隔着衣物落在她的腰腹,他又用了点力气,带着一身枷锁抱住她:“应当会很折磨。”
他声音很温和,好像在哄小孩:“朝朝之前兴许不知道。但现在知道这些,还想做天道吗?”
裴朝朝终于说话了:“其实我一早就知道这些了。”
裴明晔动作微顿,周身气压极速下降。
她又说:“帝君何必以此威胁我呢?当初我不喜欢你给我的眼睛,因为不喜欢,我就自己挖了,换上了魔尊的眼睛。现在为了我想要的,不过是自己扒自己一层皮罢了。”
她顿了下:“更何况,我原本难道不就该是这样吗?”
裴明晔垂眼看她。
他脾气不错,对神仙们都很温和,然而温和的皮囊下是极端的偏执,
眼下这样看着她,那些偏执如同藤蔓爬进黑沉沉眼睛里,还一句话都没说,就已有种令人恐惧的疯狂感。
裴朝朝不怕他这样看她。
她慢吞吞说:“我由朝露所化,最初就只有一缕意识,所谓六根,眼耳口鼻舌心身,不都是你赋予我的吗?我学的道是非,不也是你教我的吗?”
她说:“这些不该在我身上的东西,对我来说本来就是无用之物。”
她本无六根,自无法生出七情六欲,
即使用最珍贵的灵宝为她做了眼耳鼻舌,用魔尊的眼睛当成了她的眼睛,用至宝塑了她的心脏,
但这些原本就不是她的。
裴朝朝生来如此,是非对错在她眼里并不重要,她没有感情,喜欢观察别人的感情变化,所以尤擅猜人心思、玩弄人心,七情六欲,她仅有一欲,就是渴望权柄,想要站到权柄的顶峰。
她不会去思考为什么想得到权柄,
也不准备去想,来日七情六欲斩尽,她还会不会想坐上天道这个位置,
她即便有权欲,这些欲望的存在也不需要任何由。
她看着裴明晔的眼睛,笑着说:
“抛弃你给我的无用之物,换来我想要的东西,很值得。
“而且,我与帝君不一样,帝君对天界有责任,我没有。帝君成了天道后,灵力恢复流动,惠及大部分仙人,也算一桩好事了。
“但我成为天道后,会先审判每一个德不配位的神仙,或许整个天界的大部分神仙都要被惩治,被天谴。我觉得很有意思,他们曾经高高在上审判我,让我受尽苦难,
“若换做以往,听见帝君吓唬我,说舍去六根,我恐怕还会犹豫一下。但在人间走了一遭,尝过一次舍肉/身的滋味,我反而觉得这些也没那么重要了,倒还是要感谢他们,用苦难给我铺路,让我知道,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就算丢了也不会怎么样,也算助我一往无前地成为天道。
“之后就换我来审判他们——
“并未作恶的,就留在天上,应当只有寥寥几位。作恶多的全都贬去畜生道如何?我在人间那十六年,眼睛看不见,但听见过村里畜养牲畜,它们被人宰杀的时候会剧烈挣扎,鸡鸭鹅会扑腾,发出扇翅的声音,猪牛会撂蹄子,也会发出一些声音,但最后一刀下去,它们都会惨叫。
“有些一刀不死,眼睁睁看着自己肠肚被掏出来,血被放干,再之后头颅会被砍下,舌头也会被割下来。就让他们带着记忆投去畜生道罢,让他们记得曾是神仙时的荣光,再亲眼看着自己成为牲畜,被宰割。
“作恶少的,就贬成凡人,就用我当时的命本走一遭。
“我很想看看他们受尽苦难,还能不能以凡人或是畜生之躯修成神仙?
“不过是挖去六根,舍去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却能换来这样一场好戏,这不值得吗?这很有趣,帝君。”
这话语气倒很温和,
但却像在裴明晔耳中平地炸起惊雷。
好像最后一点克制都被轰碎,他短暂沉默,随后像是发疯了一样,试图用仅剩的法力把她困在身边,
下一秒,
裴朝朝拎着他身上的锁链,像牵一条失控的疯狗,狠狠一扯一拽。
裴明晔直接摔在地上。
她稍微起身,牵着锁链和他拉开距离:“您猜我为什么把您拴起来?就是我猜到您会发疯了。”
裴明晔这一下,全身直接被铁链给锁紧了,动都动不了。
他抬起头,视线像冷冷的刀,像要把她剜下一块肉,极端的冲动之下,他想要放一些狠话。说些什么呢?他不想和她谈论成为天道后如何审判那些神仙,他的心思在别处,盯着他和她之间岌岌可危的羁绊。想恶狠狠地说他不允许,他才是塑造了她的那人,既然赋予了她一身血肉,她要舍弃也要经过他的同意,他不同意。
然而触及她的目光,
他已经在喉咙口的话骤然卡住——
只一眼他就知道,他就算说了这话,她也不会在意。
她只会回答一句:你不同意也没用。
他眼睫抖动,于是也没将这些话说出来了,怒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下来,
他开始想,
或许求她两句更有用呢。
他又看向她。
裴朝朝则说:“我知道帝君主要是不想放开我。但其实帝君不用有这么大反应,为什么同样的事情到了我身上,你就不同意了呢?就算您要当天道,也是舍肉/身灭情/欲,到时候说不准您对我的感情也消失了,怎么到了我身上就不行了?”
她说:“您也不是贪慕权柄的人,更何况,您对待神仙们宽厚,做了天道,也未必能真正公正地、狠下心来肃清天界,将因果轮回这碗水端平。我虽有心报复,但刚才所说的,也都是从前天道就有的规矩,想来也是我更适合当天道。您心甘情愿把这个位置让给我不好吗?”
裴明晔压着火气:“不一样,”
他像疯了一样,语气柔和而阴森:“你知晓我放不下你,就算成为天道,也能凝出一道虚影永远跟着你。但你成了天道,会来找我吗?”
裴朝朝:“帝君。”
裴明晔死死盯着她。
裴朝朝:“您很偏执。”
裴明晔扯唇笑了下,阴森森的,不置可否。
但随后,他又变了一副表情,像是发觉威胁没有用,于是开始柔声求她:“朝朝。不要当天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那些德不配位的神仙,届时我也会公正处,你还想要权柄还是别的,我也可以让你坐到天帝的位置上,只要你别把我们之间的羁绊都剪断。”
裴朝朝:“不。”
裴明晔又求她。
他好像已经彻底疯了,求她,她没反应,他又威胁她,他被绑着,锁了灵力,已经别无他法,
以至于反反复复,好像已经精神失常。
他现在被锁链捆着,倒在地上,衣服上有些脏污血迹,头发也有些乱。
高高在上的帝君现在看起来像一样可以随意践踏的东西,很容易让人生出一些摧折的欲望,然而表情有些疯,整个人现在像一条因为被锁住了所以无法发疯的狗。
裴朝朝任由他哀求威胁,
欣赏够了他这幅姿态,才重复说:“不。”
她拒绝得很干脆。
兴许是太干脆太利落了,显得她好像从来没把和他之间的羁绊放在心上,
而裴明晔最在意和她之间的羁绊,眼下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刺伤,他突然又笑起来——
好像知道不管怎么样都没用了,
他干脆也不求了,不哀求不威胁,缓缓闭上嘴,盯着她。
他这样看起来倒又像个正常人了。
裴朝朝说:“帝君又想到什么了?”
裴明晔稍微直起身,虽然衣衫凌乱,但恢复了平时温和的模样。
他一会发疯,一会正常,反倒显得整个人更疯了。
然后他平稳、温和地说:“既然怎么说都没用——”
“那便罢了,”他笑了笑:“朝朝当真以为将我拴住了,你就能如愿吗?”
“天道缺口被浓雾笼罩,里面是我布下的迷阵,一进去就会致命,朝朝要如何进去?
“更何况,重明石本就是一道封印,和你神魂相融,你要怎么把这颗心挖出来?
“挖不出来的,朝朝。”
他这样喜爱她,离不开她,知晓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一点后手都不留?
舍去一身羁绊,抛下他,
她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