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近了点,对着她笑了下,声音很轻,像呢喃:“可是我觉得,朝朝在撒谎,其实跟着我回来是有别的企图——”
裴朝朝不置可否,表情都没变,笑着看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
他则接着道:“和我回来,应该是有问题想问我,或者想利用我点什么。”
他是真的很了解她。
裴朝朝也没打算瞒他,准备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然而还不等她张嘴答话,
下一秒,
他就抬手,用指尖按住她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他用了点力气,有点发冷的指尖压在唇瓣上,其实就是不让她继续说话。
然后他笑起来,向来冷肃的眼里多了点痴迷笑意,盯着她说:“但是我很喜欢你给我的答案。”
他凑近了一点,冰凉的发丝落在她肩头,身影几乎把她笼罩起来,身上的气息也自上而下笼罩住她,好像一个囚笼,又或是藤蔓,一点一点把她缠绕住,他温柔地说:“所以我决定相信你,朝朝。”
不管是幽山帝君裴明晔,还是太清道君薄夜,归根结底都是同一个人,
灵魂是一样的,骨子里的本性也是一样的。
都是疯子,
表面温和冷肃,骨子里阴暗潮湿。
他说出这样的话,裴朝朝一点也不意外。
她也并不害怕他的疯癫。
跟着他回来,就已经料想到会这样了。
于是她也很平静,问他:“如何相信我?”
幽山帝君没有立刻回话。
也就在这时,
四周突然狂风大作,四面八方的灵力似乎都往幽山的地界涌来,地面都开始震颤,甚至发出轰隆的巨响来——
一片混乱之中,
裴朝朝却仍旧端坐在原地,她安静地看着幽山帝君。
而此时,他抬手抱住她,一只手落在了她肩上,按住她的肩,掌中灵力涌动,声音还是很温柔:“我相信朝朝是想跟我回家的。但你脸上的易容术是狐族的,身上的气味是司命宫的,你要回家,就不要再去太多别的地方。”
掌中的灵力变成锁链,好像开始缠绕她。
连带着周围翻腾的灵力也附和起来,开始往她身上涌。
这是一道专门用来囚禁神仙的封印,以整个幽山的灵力为锁,要把她囚禁在幽山的地界,不让她出去。
然而就在这封印将要结成的那一刻,
裴朝朝突然抓住他的手:“帝君。”
幽山帝君动作没停:“嗯。”
“我还是喜欢您在人间的时候。”
“是吗?”
“嗯,没现在这么强势,虽然控制欲也很强。”
“我有那段记忆,今后仍旧可以那样对你。”
裴朝朝听着,却突然笑出声来,紧接着,她反手往薄夜心口拍了一掌,下一秒,念了个咒诀。也就是在这一瞬,好像所有的境况都发生逆转——
原本铺天盖地要往裴朝朝身上扑的灵力迅速落到他身上,如同一根无形的锁链,将他锁住!
裴朝朝割破指尖,用血画出一个咒印,最后指尖点在他肩上,
与此同时,
封印结成,落在他身上,竟压得他吐出一口血来,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倒下去!
下一瞬,
裴朝朝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道:“帝君活了上万年,人间那千年不过弹指一挥,即使回想起来,对您来说也是不值一提的。”
她弯下身,平视他,然后温和说:“您应该早就发现我想囚禁您了吧?但您对于人间的记忆,可能记得不太清楚。在人间时,我已经把囚禁您的阵法完善好了,只要我一动念,就能将您囚禁起来。”
她说着,有点懒散地在他肩膀上踹了一脚,然后脚尖用力,狠狠碾他的肩膀。
碾到周围甚至能听见一点儿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说:“我最烦您这个样子,总想着要操控我,还是换我来操控您吧。”
幽山帝君被踩着肩膀,躺在地上。
肩膀骨头的碎裂声还在断断续续响,
他能感觉到痛,闷哼了声,盯着她看,半晌才笑道:“是我疏忽了。”
疏忽了她想囚禁他,且早已经布下了阵法这事。
他并没做出生气的样子,
然而下一秒,
他却突然抬手,即使肩膀骨骼被踩碎,他仍旧伸手攥住她的脚腕,
然后用力一扯——
紧接着。
裴朝朝被扯得站不稳,一个踉跄。
挣扎一下倒是可以继续站稳,但她没挣扎,于是就顺势摔在他身上。
他躺在地上,她摔在他身上,倒是没有摔疼,随后他艰难抬起两只手,环抱住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发顶。
这是一个很亲昵的姿态,
“没关系的,朝朝囚禁我也很好,”他将她抱得很紧,吃吃笑道:“这封印已经把幽山封住了,朝朝囚禁我也没关系,你也只能呆在幽山。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把我关起来,想怎么对我都可以,就在这儿,你和我永远在一起——”
他说:“这很好。”
第142章 这位置 该由我来坐
整个幽山被封印起来,
意料之外,又在情之中。
她虽然囚/禁了他,但他也把她关在了幽山, 他根本不在意她把他怎么样,他所想的就是和她在一起, 不分开, 就算是烂了也要烂死在一起。裴朝朝知道他疯, 曾经也设想过她把他囚禁起来以后会发生什么,现在真看他这样做, 倒也不算太意外。
她这时候还趴在他怀里。
他下巴抵在她头顶,被她踩断了肩膀,仍旧用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
因为贴得太近, 她能听见他心脏一下一下缓慢跳动,也能感受到他呼吸间胸口起伏。
这种感觉说不上多舒服,
裴朝朝稍微动了下, 稍微挣扎了下,
他的手还在按在她后腰,想把她按紧一些, 然而下一秒, 裴朝朝直接手掌撑在他胸口, 一用力,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幽山帝君按了个空,手稍微顿了下:“朝朝。”
裴朝朝垂下眉睫看他:“嗯?”
他笑了下,冷肃的眉眼很柔和:“是还想跑吗?”
很奇怪。
分明他才是那个被囚禁起来的人,周围的灵力汇聚成枷锁,变成一根肉眼不可见的锁链, 束缚住他的身体,然而此刻他表现得却非常松泛,说出这种话来,看起来倒像他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
裴朝朝问他:“我为什么要跑呢?”
裴明晔道:“因为你从来都不太听话,”
裴朝朝嗯了声:“然后呢?”
裴明晔被灵力给囚禁住,身上都是无形的锁链,他倒也并不是动不了,若要他做什么动作,他倒是都能做,只不过他的灵力受到限制,也不能随意挪动位置了。
这时候,他捂住肩膀,稍微坐起身来,才继续说:“换做以前,我说幽山被封印住了,你哪会还在这乖乖站着。从我身上起来,是准备试试往外走吗?”
裴明晔亲自创造了她,又教养她这样久的时间,实在是太了解她,也太知道她遇见事情后会做出什么反应了。
他说这话倒也没错,
换做是之前,她如果知道幽山被封印了,是肯定不会和他继续在这虚为委蛇的,从他身上爬起来,估计下一秒就开始试着击破这封印了。
然而这一次,裴朝朝还真没想着要走。
她徐徐夸了一句:“帝君很了解我。”
裴明晔闻言,以为她是想走,温和的目光一下就冷下来。
他刚要说话。
然而下一秒,
裴朝朝就弯下身,抓住他的手臂,随后用力一拽——
“唔。”
裴明晔闷哼了一声。
裴朝朝之前把他肩膀的骨头踩裂了,踩的是左边肩膀,现在伸手拽他,拽的也是他左边的手臂。她将他整个人拖行起来,嘴里实话实说:“但我这次确实没准备要跑,我从您身上起来,更不是因为想试着往外走。”
她把他往附近的寝殿里拖。
距离不远,大约几十步路,走过去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只不过现在她将他拖行在地面上,而他比她高大太多,就让她有点吃力了。她要把他带进寝殿里,按说也能直接瞬移过去,不需要用这样麻烦的方式,然而她骨子里本身就有些恶劣在,这时候更是故意拽着他的伤手拖行,四下无人,但她就是要用这样最没尊严的方式羞辱这位高高在上的帝君。
地面很粗粝,
尖锐的石子把裴明晔的衣袍割破,在他身上摩擦出不少血痕,
他原本要反制住她,然而看见她正把他往寝殿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变化都不太大:“那是准备继续和我呆在一起?”
裴朝朝温和道:“我这不是正把您往寝殿里带吗?”
分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
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确,意思是她不走,她确实准备继续和他呆在一起。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
裴明晔被拽着伤手,被拖行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现在听见这话,却好像听见什么极为动听的情话,反手扣住她的手。他没有阻止她继续拖行他,仅仅只是抓住她的手,看起来甚至像是主动把手送入她手中,随后他将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中,做成一个和她十指相扣的姿势,手上力道收紧,牵着她的手,仰着脖子轻轻喘了一声——
好像被她弄出来的那一身伤并不疼,反倒让他觉得十分快慰。
裴朝朝顿了顿。
她存着坏心折磨他,他太乐在其中,她反而觉得索然无味了。
耐心告罄,于是她也不再继续拖行他,用了个瞬移术,迅速把人扔进了寝殿里。
裴明晔察觉到她的不耐,但仍旧痴迷地拉着她的手。
他低着头,一下一下吻过她的手指,低笑道:“朝朝,我很高兴。”
裴朝朝把手指抽出来:“帝君。”
裴明晔:“嗯?”
裴朝朝问:“您在高兴什么?”
裴明晔说:“你愿意和我呆在一起,不值得高兴吗?”
裴朝朝当着他的面,拿出一方手帕,将手指上被他亲吻过的地方一点点擦干净。
裴明晔目光一下就冷下来。
裴朝朝这时候才继续说:“你这个样子很贱。”
她经常这样羞辱人,
裴明晔也曾听过她这样说过其他神君,例如赵息烛,再例如琼光君,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是很温和的,像在说情话,但说出来的话是明明白白的羞辱。
从前她对别人说,裴明晔还不觉得,
现在换做是她对他说,轻轻柔柔的话就好像一耳光,清脆地扇在他脸上,扇得人措不及防,脸上又痛又发烫。
裴明晔向来高高在上,受诸神敬仰,就算在人间的那段日子,也几乎没有被谁羞辱过,除了在幻境中最后那段时日,他身负重伤动不了,赵息烛总是过来对他拳打脚踢。但人间的记忆太过无足轻重,裴明晔只觉得像做了一场梦,那段经历在他心里没留下什么涟漪。眼下裴朝朝这样对他说话,她从前更是从未有过。
他顿了下:“什么?”
裴朝朝重复一遍:“我说您这样很贱,您心里明明清楚,我和您呆在一起是有别的原因,您或许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应该也知道,我呆在这,不是因为您。”
她说:“但您非要自欺欺人,做出一副我是因为您而呆在这的样子,这还不贱吗?”
她直接拆穿他,一点幻想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裴明晔目光又冷了一点,但下一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睫毛抖动片刻,随后又笑了。
他凑近她,再一次抱住她,手臂像蛇一样缠绕她,他低下头嗅她肩颈的气味:“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留在这的,但你现在都只能和我烂在一起了,不是吗?”
他亲了亲她侧颈。
她侧颈的皮肤薄薄的,有点透明感,能清楚看见下面青蓝色的血管脉络,亲吻这个地方,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肤似乎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如果牙齿尖锐一点,用力咬下去,说不定她就会血溅当场。
她是神仙,死倒是不至于死,但也会很虚弱。
裴明晔呼吸急促了些,吻又在这处辗转,他就是个疯子,都这样了还抱着她笑:“好可怜,朝朝,上神的生命很长,以后那么长的时间你都只能看见我了。你不是因为我才留下,以后却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你这样可怜,想要什么,我当然都会给你。”
他话音一落。
裴朝朝倒是很直接:“好吧。”
她过来原本就是有问题要问的,他都这样说了,她就直接地问了:“我只想问一个问题,您要如实回答我。为什么当年要用重明石给我造心脏,还要把我的一半魂魄藏进去?”
裴明晔一顿。
裴朝朝不等他说话,又继续说:“其实不难猜。”
她看着裴明晔:“幽山尽头被雾气笼罩的那片地方,其实原本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是帝君用法术让那片地方被雾气遮盖,又用法术在里面制造险境,对吗?”
之前升仙台的幻境完全复刻了天界的场景,
她失去记忆,本能觉得这地方危险,彼时裴明晔还没恢复记忆,还是薄夜,也本能觉得那里危险。后来她恢复记忆,想起天界确实所有神仙都知道,幽山尽头被雾气笼罩的那片区域很危险,是禁地,为何这样觉得呢?是因为曾有神仙不信,进去看过,最后尸体和魂魄都被撕成了碎片。
在幻境中的时候,
她即使恢复了记忆,但对此也没有多加思考。
但是飞升回天界后,将人间发生的一切都连起来看,就觉得很多事从头到尾,都有迹可循。
不过是将这些线索连起来,就能推导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灵力有限,无论凡人和神仙都不能继续飞升。六界灵力都由天道掌管,这么说,是不是天道已经不全了?
幽山这地方既是天界与魔族的交界,也是升仙台所在的位置,作为六界枢纽,在这里自然可以观察到天道,帝君发现天道有缺后,试图补缺……”
而补全天道,其实并不需要做出什么牺牲,天道是一道意志,审判六界,观察六界,裴明晔若要补全天道,其实只需要将自己的神魂抽出来,融入天道的缺口即可。
说是补天也不贴切,
准确地说,将神魂和天道相融,裴明晔就会成为新的天道。
但这件事,只有裴明晔一个人能做。
因为他的血脉特殊,是上古一脉的神。上古这一脉的神仙,早几万年就已经陨落了,眼下天界除了裴明晔,其余的上神,要么是各类神兽后天吸收灵力所化的,要么就是很早很早以前,仙人飞升上来的。
这些后天成神化神的神族和裴明晔不一样,
因此裴明晔在天界地位尊崇,也有血脉的原因,他比其余上神们更强大,血脉更纯正。
而如果裴明晔成了天道,自然会凌驾于六界所有生灵之上。
天帝作为神首,自然希望他能永远凌驾于所有神仙之上,既知道天道有缺,就会保守住这个秘密,不让更多神仙知道天道有缺的事,并且暗中阻止裴明晔成为天道。
天道的缺口就在幽山,裴明晔用浓雾笼罩住这个地方,然后在里面施加各种各样的危险,也绝了其余神仙们探知天道的路子。裴朝朝则是个意外,她与裴明晔神脉想通,自然也能成天道。
重明石能解世间所有的封印,
但它本身就是一道封印,裴明晔只有先剥离她的一半魂魄,装进重明石里,才能把它制成她的心脏。
等心脏放进她的身体里,魂魄自动归位,除此之外,还能顺带封印住她的神魂。
不会对她产生多大的影响,但她也因此失去了成为天道的机会。
对于裴明晔来说,这应该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既给她捏造了心脏,也确保了他自己才是唯一能成为天道的那个人。
后来裴明晔陨落,
应该是在重明境中被天帝作梗追杀,顺势假死。
而她此前一直想着成神,知道了灵气枯竭的事情,想着夺取神族的神力飞升。
再后来,她从琼光君那抢天铁,试图复活裴明晔的事情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