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大佬们再有定力,此刻的表情也难免精彩。
逄月真君面色尴尬,装模作样去瞄泠雪:“呃,这可真是,当真是,惊掉了本座下巴!”
他第一时间撇清干系——贵宗这事儿本座完全不知情,大庭广众之下爆出来也绝对不是本座的意思,本座可从来不曾安排这出大戏。
泠雪真君脸色极其难看。
师尊的脸,她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合道道君夺舍门下弟子,放到哪里都是惊天丑闻。
而这桩丑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砸在了自己宗门的头顶上。
重星宗宗主恍惚从睡梦中醒来:“哎哟哟,起猛了,仿佛看到玄一道君他老人家在打架?我我我还是再眯一会儿。”
他耷拉下眼皮,表示自己绝不掺和。
逄月真君倾身掩住传音法器,环视四周,沉声道:“那个,诸位,按照青云会的规则,是不是该宣布洛洛获胜了啊?啧啧,玄一道君都是她手下败将,这不叫断崖魁首了,得叫飞天魁首!”
他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再怎么故作镇定也掩盖不了幸灾乐祸。
泠雪真君扫过一眼:“你家大人还没说话。”
逄月真君脸皮抖了抖,猛地闭住了嘴。
泠雪说得没错,事关一位合道道君,根本轮不到小辈们指手画脚。
藏月道君还没出来和老朋友打招呼呢。
逄月真君讪讪笑着,抬手把传音法器推开:“反正信香也快燃尽了,呵呵。就静待,静待。”
眯缝着眼,悄然扫过全场,并没有发现自家老祖宗的影子。
风白焰身边倒是多了一个不甚起眼的人。
这人扶着风白焰的肩膀,咕叽咕叽笑了起来:“捡漏王早该吃个大亏啦。”
风白焰不解:“老头子,你说什么捡漏王?”
“喏,”老头子冲着台上的陈玄一扬了扬下巴,“就他。”
“哦?”
风白焰挑眉。
捡漏王?有点意思。
堪破陈玄一真正的身份之后,场间很快便噤若寒蝉,高台之上也沉寂了下来。
所有目光向着擂台聚焦。
那里仍未结束。
“所以……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位道君?!”不少人轻轻吸着凉气,“为了李照夜,不惜与一位道君一战……”
真是叫人佩服啊。
洛洛用力握紧手中的剑。
秋水剑仍然扎在陈玄一身上,她只有借助这个力道才能堪堪站立。
身躯微微摇晃,倾倒的方向全看风——风从前面来,她便前后摇,风从侧面来,她便左右摇。
此刻哪怕一个孩童跳上擂台,也能用一根指头把她戳倒在地。
她撩起眼皮:“陈玄一,你,身败名裂啦。”
断开的太仪剑已跌到他左右两侧。
他抬起一只手,握住了秋水剑剑身,用力将它往外拔。
“那又怎样。”他此刻绝不好受,身上气息狂乱,双眸赤红,面色青如厉鬼,“你以为会有正义之士跳出来对我喊打喊杀吗?天真。”
嘎、咔、咔。
秋水剑一寸一寸自他躯体脱出。
他吐血冷笑:“你睁大双眼看看,这里谁敢!”
洛洛转头望向台下。
视线扫过,无人和她对视。
陈玄一咯咯笑起来:“没有人想要直面合道者殊死一搏的怒火。至于你那个神主……你信不信,太玄宗就算拼尽最后一个人,也会挡在我身前,保我不灭,助我重修。”
没有合道道君的太玄宗,几年之内就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陈玄一很清楚这一点。
“咔、咔。”
秋水剑一寸寸往外拔。
他嘲讽地盯着她:“私人恩怨与举宗存亡,孰轻孰重,聪明人都会掂量。”
他在重伤的状态下强行晋阶,境界极其不稳。
只可惜,此刻的洛洛连一滴灵力都没有了。
他握着剑往外推,剑的另一头仿佛抵在一块棉絮上,即便她倾尽全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秋水一寸寸向自己凹陷。
眼见剑身就要彻底离开他的身躯。
“你弄坏了我的太仪剑,”他眯起眼,轻声道,“做我炉鼎来补偿吧。”
他对她的恨意已然到了扭曲的地步。
杀了她已远远不够抚平他的怒火。
只有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打断她的脊梁,让她雌伏在他身下,婉转求欢,方能狠狠出尽这口恶气。
他盯着她的眼睛,想看她屈辱愤怒的表情。
然而洛洛并没有生气,她只是平淡地把视线从剑上转移到他的脸上。
“你觉得我没有余力伤你,所以说出这种话。”她承认,“确实,我一点灵力都没有了。”
陈玄一猛猛拔剑。
秋水剑剑身已呈现出收束的弧线——即将整个拔出来了。
“你觉得我要借助他人之力对付你,”洛洛笑了,“你错啦,我才不愿意假手于人——我只想亲手弄死你。”
陈玄一面色微变。
就在这个瞬间,他听到了金丹碎裂的咔嚓声。
他盯向她的眼睛。
她的瞳眸比常人略微大一些,又黑又亮,好似白水银里盛着一汪黑水银。
她一向有点呆,眼神懵懂而真诚。
但此刻,他清晰地在她的眼睛里读到了无尽的嘲讽。
“你能晋阶,我为何不能?”
从神宫幻梦里硬生生憋到此刻的金丹,轰然碎裂!
她修炼扎实,本领过硬,一路苦苦压制修为已是极为不易。
此刻晋阶乃顺势而为,只觉摧枯拉朽,水到渠成。
灵力耗尽又如何?
晋阶元婴的一瞬爆发之力,足够她将几近推出体外的秋水剑再度狠狠刺回去!
“噗!”
陈玄一口喷鲜血。
“你……”他目眦欲裂。
晋阶之时,境界不稳,任何人都要小心翼翼,惟恐出现半点差池。
然而在她身上,他看不出半点畏惧、瑟缩或痛苦。
她与她的剑,只见一往无前!
“噗刺。”
秋水剑透体而过的瞬间,她左手腕一翻,召出了另一把剑。
陈玄一只来得及侧了侧身。
胸骨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差一点就被她刺中了心脏。
他瞳仁惊颤。
只见她的唇角抿出一道冷酷的弧线,双手持剑,狠狠拧绞!
陈玄一吐血之余,只觉体内一阵气血翻沸。
那日强行从顾梦身上渡来脏气,引动了还未彻底吸纳的太仪真息。
此刻又要极力维护不稳的境界,又要分心压制暴走的真息,一时左支右绌,心头浮起了极为不妙的预感。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放声叫道:“我认输!”
“叮——”
金铃敲晌。
“洛洛,胜!”
洛洛仍未停手。
“一码归一码。”她道,“打完了青云赛,你我该算旧账了!”
陈玄一:“你!”
握住剑身的双手筛糠般地颤。
若不是她此刻身躯破如棉絮,双手软绵绵没什么力气的话,他已被她绞碎了心脏。
二人都倾尽了全力,分明是在生死搏杀,来回推拉的力道却像老爷爷打太极。
“停——停手!”
阵法消逝,高台上的大佬们纷纷出面阻止。
“唰唰!”
几道化神大能的身影掠向擂台,却被一个人笑吟吟拦了下来。
只见李照夜微微偏着头,姿态狂到不行。
“一起上,赶时间。”
瘦挑的身影站在擂台前,好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
有他在,她可以放心做完手上全部的事。
对抗全世界,又如何?
……嗯?
李照夜诧异转头。
只见观众席上跳出来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太玄宗一众弟子,姜灵,风白焰,以及不少叫不出名字的修士,一个接一个站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的实力并不强。
于是结成了一堵弱不禁风的人墙。
洛洛心情激荡,放手,掐诀。
“铮!”
双剑合璧!
秋水与长天,本就是一对。
剑刃斜切,鲜血飞溅。
陈玄一胸口裂开恐怖的伤痕,那本不属于他的太仪真息轰然爆发,一股一股随着魂血涌出,呈现在世人眼前。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视野略微清晰了几分。
转头,眯眼,望向陈玄一,只见他胸口伤处大股溢出血和金灿灿的太仪真息。
他无力阻止,额头上青筋爆凸,双眼瞪得白多黑少,瞳孔不断在眶中惊颤。
他成了一个破漏的筛子,再也留存不住任何灵力。
生命力也在飞速流逝。
脱离了强大的肉身,他曾经强大的神魂也变得无比虚弱,正在随这具破败的身躯死去。
“不!不——”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洛洛探出一只手,学着李照夜的样子,啪啪拍了拍他的脸皮:“再惹我试试!”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拉满。
陈玄一目眦欲裂,哇地呕出一口血。
台下再度哗然。
“太仪真息!他的身上怎会有太仪真息?喔——”逄月真君跳脚惊呼,蓦地瞪向泠雪真君,“好哇,拆封神殿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你们吧!”
泠雪真君寒声道:“你儿子拆的是中殿。”
逄月真君挑高了一对短眉:“月染尘他都已经以死谢罪了!还有什么好说?”
重星宗宗主赶紧打圆场:“二位别争了,别争了,你们一家拿了太仪真息,另一家拿了天夤真息,在场也就我们重星宗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我都还没叫屈呢!”
“唉……”有长老沉声叹息,“这天下,眼见要乱啦!”
上古三君以身相祭,立十二封神殿,封印世间大妖魔。
如今两道真息遭窃,只剩一道鸿蒙真息,恐怕独木难支。
封神殿一旦崩毁,镇压在殿内的上古大妖魔脱困而出,迟早撕破阴府界壁,重新肆虐世间。
到那时,人族便是妖魔口粮,与鸡鸭无异。
苍生浩劫,生灵涂炭哪!
本该守护苍生的仙门中人,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干出这种事来?
“聪明呗。”风白焰冷笑,“都觉着前人太蠢,放着真息不取,而自己就是个大聪明,偷走一道真息,不还有两道撑着,能出什么事?”
偏偏两个大聪明都想到一处了。
“问题也不大吧……”有人弱弱开口,“只要神宫尽快安排神主献祭,就能镇住妖魔,腾出时间修复封神殿。再不济,也还有两位道君撑着呢。”
边上一个小老头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怎么滴,神主和道君就活该替你卖命呗?”
先前说话这人眼神怯懦闪烁,嗓音却拔得极高:“你懂不懂!那是为了天下人!”
“呸。”相貌很不起眼的小老头鄙视道,“等别人替你死,你不如回家等死。”
“你——”这人急了,“人家神主和道君,才不像你贪生怕死!”
“你神主?你道君?你贵姓?”小老头哼一声,负手悠悠走开,“……淦,老子可是真有一头牛。”
洛洛脑袋已经有点迷糊。
她耳朵好像灌进了很多很多水,听不清台下议论。
她只低头望着陈玄一。
颤抖的手指探入他胸口伤处,一寸寸摸索,找他心脏。
陈玄一惊惧挣扎:“别……别、别杀我……”
幻梦中,他已领教过她的掏心掏肺有多狠。
他艰难转动头颅,急迫地寻找清虚真君,“人呢,人呢!救、救……”
洛洛手指一顿。
她碰到了那颗错乱跳动的心脏。
她快乐地笑起来,慢吞吞转动视线,摇摇晃晃穿越人潮,找到了清虚的身影。
‘师父,你为他做了这么多,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高兴吗?’
视线对上。
清虚真君并没有看陈玄一,他看着她。
他遥遥抬起一只手,嘴型像慢动作一样缓缓变幻,跳着脚,向她喊着什么。
“快住手啊——他是我师尊——是你师爷——你是要欺师灭祖吗——”
清虚真君的神情与往日一般无二。
在这样的场合,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再合适不过。
洛洛难过地发现,直到此刻,她仍然完全看不透这个人。
曾经属于李照夜的心脏在她掌心跳动,她捏着这颗心,眼睛盯着那个人,盯到双眼刺痛,心也疼痛。
她一点一点抿紧了唇。
哪怕是最可怕的噩梦里,也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她也很想知道,一切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到如今,她脑子里还有惯性,总记着三个人那些鸡飞狗跳。
陈玄一吐着血,急切地盯着清虚,脑袋一下一下往上挣,嘴里不住地呢喃:“救、救我啊……你在干什么……”
他的眉头拧绞成一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清虚会是这样的态度。
他与他亦师亦友,算得上人间知己。
他能够成就道君之身,清虚功不可没。
可在生死之际,他为何不救自己?为何?!
“为何……”
洛洛知他不甘,眉梢微动:“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她俯身,醉酒一样靠向他
,“当年,东鱼州,广陵府,南风楼,第一个喊出吃你肉的人,就是他。”
陈玄一瞳孔蓦然收束!
濒死之际,他似乎明悟了什么。
“算计……原来……一切……都是……算计……”
心如死灰的一霎,洛洛痛下死手,断了他心脉。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戛然而止。
最后一抹太仪真息散出,与那不堪的魂魄一同消散在天地之间。
洛洛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了。
她在他身旁坐了一会儿,感觉到擂台隐隐震动,不少人跳了上来。
她用力睁了睁眼,振了振精神,滴着鲜血的手一拍乾坤袋。
“嗖。”
尸体顺顺利利被她收入袋中。
“啊,原来如此。”洛洛恍惚露出一抹笑容,就像小孩子惊奇地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
乾坤袋可以装盛没有生命的东西,上次李照夜死在海滩,就是这样被带走的。
师父又教会她一招。
她爬起来,摇摇晃晃往台下走,笑着笑着,嘴角和眼角都流出灼热的液体来,也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头一勾,跌进一个坚硬的怀抱。
他的手指摁到她身上,顿了顿,塞她一嘴丹药,然后捏住她脖子,咔咔帮她接骨头。
李照夜这人从来都这样,从不问她痛不痛,动作利落埋头做事,手重得要死。
他就这么捏过她一寸寸断骨,替她接上。
“嗯?”
忽地,他惊奇挑眉,瞥过一眼。
下手时,完全察觉不到任何抵抗和紧绷。他原以为她昏迷了,视线对上,却见她仍然半睁着眼睛,很用力地勾起唇角,冲他笑。
她醒着,却将自己完完全全交托到他手上。
痛也不吱声。
放松身体,给他绝对的信任。
笑得他手有点软,心有点麻,接骨头的动作都快要不利索了。
他恨恨抬起手,把她脑袋拨向一边,没好气:“傻了吧,还笑!”
洛洛乖乖不笑了。
台上台下一片喧嚣。
依旧事先设定的流程,决出青云魁首之后,光幕上烟火绽放,铺天盖地都是洛洛的名字。
沸腾的热议,盛大的背景和光影,也不知是喜剧还是闹剧。
这世间,少了一个道君,多了一位青云魁首。
逄月真君尽量不让自己喜形于色:“那贵宗的事,就等贵宗关起门来自行解决吧,反正我们也不懂那些歪门邪道,从来不曾听说过夺舍什么的——这里就先把青云大会办好,泠雪道友可有异议?”
泠雪真君面无表情:“无。”
于是逄月真君抬了抬双袖,掏出稿子,一本正经开始宣布本届大会的排名和奖励。
“本次青云大会魁首,洛洛!”
沉寂片刻,整座建木爆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少女为亡夫复仇,以一己之力击败群英,诛灭夺舍道君,夺得青云魁首。
这是什么英雄儿女励志传奇!
李照夜用手掌托住洛洛的后脖子和后背,帮助她挺直身躯,接受属于她的荣耀。
洛洛的视野里撞进一张又一张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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