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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清冷首辅和离后(慵不语)


他的这门亲事之所以能成,也和靖宁帝关系密切。
谢家位居首辅,门生遍布朝野,皇帝既不愿谢家和边将成婚里应外合,也不愿谢家再和文官结亲互成朋党,他和秦家之女来往密切,但秦家出身文官,却又掌了潭州军务,触了皇帝两个霉头。
后来恰逢江家舅舅拿了信物来京,谢家和寒门联姻,靖宁帝自是欣喜。
这也是为何谢江两家的婚约能快速传遍东都的原因。
谢家晓得帝王之意,也晓得退而保身,顺势速和江家结了亲。
杨翰和崔漾都在殿外批阅奏折,谢璧一出来,两人即刻迎上,三人并肩一起走出宫。
他们二人皆出自东都世家,也是谢首辅门生,和谢璧甚是亲厚。
崔漾叹道:“你可知这次有多险,多亏了开园时那场鹤舞,让陛下甚是开怀,才肯开恩将你从大理寺赦出来。”
谢璧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崔漾又叹又赞道:“世人常说鹤生性孤傲,又怎是好驯的?更别说要让它们在湖面上下翩飞献舞了!”
谢璧未曾细想其中艰难,听友人一说,沉吟道:“此事艰难,是如何做成的?”
“说起来还是蔡冲公公有法子,鹤最喜彩尾鱼,且彩尾鱼的鱼尾部在日光下能映出三四种颜色,蔡公公事先让宫女们将这些鱼放入缸中,再将琉璃缸子放在湖下固定的几个点位,仙鹤被映射的水光吸引,却又一时找不到鱼在何处,因此才上下翩飞,为了这场鹤舞,可废了不少功夫。”
谢璧缓缓皱眉:“我听说这彩尾鱼,唯有潭州九悬湾的湍流里才有?”
“是啊,此鱼多长在凶恶的湖涡激流里,捕鱼之人要水性极好,还要胆大心细,再加上些许运气,方能捉到这鱼,这次捉了有十几只,定然是大费周折……”杨翰也叹息道:“九悬湾暗流涌动,现下已冰封了吧——前朝还有人冬日为了捕鱼搭了性命……也不知我们看的彩尾鱼,背后有没有血腥……”
崔漾忽想起一事,低声道:“婉儿的父亲,不正是在潭州做官吗?”
崔漾看向谢璧,眸中有几分戏谑:“不愧是青梅竹马,即便成婚了,也要念着你的情,托家人为你寻这等稀罕物。”
谢璧脚步微顿:“慎言,她已是张家妇。”
“只说有妇,未曾言妻。”崔漾笑嘻嘻看向谢璧,低笑道:“看来你还是为婉儿考虑得多。”
从前崔漾等人便总拿他们二人戏言,如今各自成婚,也没改了这个毛病。
谢璧久久沉默。
秦婉成婚后,二人未曾再碰过面,可她竟暗中帮他寻来了世上罕有的彩尾鱼……
这时节河道冰封,极为凶险,百姓也惜命,也不知秦家费了多少心思,才得来了那几条让龙颜大悦的彩尾鱼……
谢璧眸光沉了沉,又想起王公公的话,脑海中浮现江晚月明净的笑意。
成婚已有大半年。
有些事虽是闺中私事,却也能被人探听窥测。
既已成婚,他便不该徒留嫌隙,让旁人多心。
如此,对谢秦两家皆好。
烛影摇曳,墨香四溢,用罢晚膳,谢璧坐在琴筑书案后,手持书卷,照例观书。
门吱呀响起,一个纤细身影走到了谢璧身旁的花梨书案后,大观窑的笔洗挪了挪,一碟炒蚕豆放在了桌案上,江晚月嗓音如窗外的轻柔月辉:“夫君,你先歇歇神。”
谢璧从书页上抬起眼眸,清冷的眉目柔和了几分。
他的妻来了。
江晚月没念过几本书,过门后却甚是爱书苦读,谢家藏书多在琴筑,他晚间在此看书时,江晚月也常来此地挑选书籍,坐在他身侧翻阅。
每次来,她都会带一碟炒蚕豆。
这是民间乡下的吃食,谢璧第一次见时不由皱眉。
这一室清雅的名家字画,倒沾染了俗气。
可这现炒制的蚕豆甚是香甜,他也默许了她来时带上一些。
谢璧侧头:“你上次看的书在书箱最上面。”
江晚月念得尚浅,都是挑些最简单基础的诗册韵辙启蒙,她踮起脚尖去拿书,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她吃力的拿到声律启蒙。
书上沾染了墨香梅意,江晚月抱书在胸前,察觉到谢璧在看自己,白瓷般的脸颊透出几分绯红。
谢璧眉眼浮现淡淡的笑意。
他最厌不相干的人在他读书时在周遭停留,但江晚月在此,倒不惹人厌烦。
窗外的夜色渐渐暗下,一盏泛黄的烛灯映出二人并排而坐的身影,长长的投射在屏风上,江晚月悄悄从书册间抬起头,望着墙上微微叠在一处的跳动影子,一时心跳加速。
她稳下心神,用书册夹着宣纸,闻着身侧的雪中冷梅香,悄悄描摹二人的影子。
谢璧眉眼本就若谪仙俊美,又从小金尊玉贵,连影子都透着旁人勿近的贵重。
江晚月画着身畔人的轮廓,心头似是有弦,被轻轻拨动,渗出几分酸涩。
谢璧用膳后总来此地看书,她鼓起勇气,才来此地伴读。
谢璧看的书皆是大家所著,字字晦涩。
他所专注的天地,她无法进入,更何谈领悟。
江晚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书本,心里又生出几分喜悦。
没关系。
她总算一步一步,在靠近他了。
就算要走很远的路也无妨,她不会偷懒,他们已是夫妻,有一辈子的时辰,足以让她走到他身边。
窗外寒风呼啸,室内烛火通明,书案旁的几架炉散发糅合了腊梅香的暖意。
江晚月轻轻蜷起指尖。
每次看罢书,皆是她识趣离开,谢璧自是一次也未曾挽留过。
可今晚,也许是窗外寒风瑟瑟,也许是室内烛火太暖,江晚月踌躇着,想再多留片刻。
待到月色清辉洒满琴筑,江晚月知晓定然是不能在此地逗留了,她站起身,脚尖盯着裙摆,犹豫着将心中反复多次的话轻声说出:“郎君,天气渐冷,你还是去霁泉坞歇息吧,那……那本是你的院子,我去偏院睡也成的……”
谢璧抬眸,目光合着烛光落在江晚月脸上:“看完了?”
江晚月怔住:“……今日已读完了。”
谢璧将毛笔放在她手心,笑道:“读罢声律,也可以试着吟诗了,今夜月色甚好,不若试作一首?”
二人指尖相碰,江晚月心中一颤。
她就算再懵懂无知,也晓得谢璧今夜此语,并非真想看她写诗,而是留她之意。

谢璧环她于胸前,握了她的手,一字一句,下笔如飞鸿。
察觉到雪梅的气息萦绕在周遭,江晚月全身紧绷,周遭的景色渐渐迷离,唯有心跳,愈发清晰。
夜色渐渐沉下,琴筑里唯书桌上有一盏小灯,朦胧的烛火,隐约透出屏风后的床榻。
谢璧低眸,眸光掠过自己的妻。
下定决心要迎娶她进门时,谢璧已从心底接受了这个局面。
婚后那几日有肌肤之亲,谢璧并未有太多心绪波动,不过他生性爱洁,又忙于朝政无暇他顾,对那事儿也无波无澜未曾刻意留心。
如今,既然皇帝提了,不妨顺水推舟。
更何况,谢璧的眸光在江晚月身上顿了顿。
他的妻蹙着清秀的眉心,鼻尖渗出细细薄薄的汗,显然甚是紧张。
夜里的烛火覆在她姝丽白皙的脸颊上,让人想起夜色中惊艳馨香的芍药。
谢璧低沉的笑了,将笔放下:“怕我?”
倏然,江晚月似是听到一声低沉的笑意,随即察觉到谢璧的手掌拦住她的腰身,江晚月惊心动魄的抬起眸,下意识的挣了挣,谢璧看似并未着力,实则牢牢掌控住了她,宽大的手掌,轻易托住襦裙裹着的纤细腰身。
江晚月心跳如擂鼓,已大约能想到要发生何事,在谢璧逐渐靠近的那一瞬,脑海里涌现的是初见那夜,谢璧满身月色,在他身侧,洁若初雪的鹤扬颈翩飞……
江晚月隔着衣衫,缓缓攀住谢璧的肩头。
在她刚入谢家门时,她也曾暗暗期许过。
但谢璧自持清冷,大婚那几夜倒像是婚礼既定流程,后来两人分居,她心底那份面红耳赤的愿望已渐渐平息,他是云尖上的人,她和他这般相安无事,已是极好。
可他毫无预兆,圆了她心心念念所想。
并非大婚,并非特定的时辰。
只是个普通的夜晚,而他们在这夜,也真的如同一对儿普通的夫妻。
江晚月似是做了一场梦。
梦醒后,重新洗沐后的谢璧在她身侧,闭眸躺在她身畔的枕上。
江晚月轻轻动了动唇角,在烛光下隔空描摹谢璧的长相,鼻梁高挺,眉目深邃,就算此刻闭着眼眸,也让她止不住的怦然心动。
许是累了,谢璧闭着眸,似是已坠入梦境。
可就算是梦中,谢璧也是睡在床榻的一侧,和她保持稳妥清冷的距离。
江晚月侧过眸,甜蜜里品出几分酸涩。
她嫁给谢璧,自然也暗中起过很多妄想。
比如,想他能对自己笑,想他能在灯下揉揉她的发,再大胆一些,也想过被他拥在怀里,想他能从身后,揽住她的腰……
可入谢府这么久,二人仍如同陌生人般疏离,有时江晚月也暗暗想着,怕是连谢璧身边的丫头都比她和谢璧亲密一些,是因为……除了婚礼后那几夜的例行公事,他们还不是真正的夫妻吧。
总有一日,他们会成真正的夫妻,会彼此交心,他看向她的眼神,也会渐渐有温度和爱意。
可真的到了这时候,谢璧仍远如明月,光耀夺目,高不可攀。
江晚月轻轻侧过身,这么久以来,她已经逐渐习惯的无视漠然,在此刻忽然变得尖锐,以至让人无法忍耐。
江晚月轻轻侧身,一抬头,蓦然对上谢璧深沉的眼眸,他低声道:“不舒服?”
悦耳的声音里似是含着几分关切。
江晚月心里的酸涩瞬间如潮水般浮涌,她向来是不娇惯的,此刻却轻声道:“这儿的床……床板太硬了,我睡不习惯。”
谢璧一怔,琴筑的床榻本是临时暂住的,他又不喜软榻,就少放了几个褥子……
谢璧转念,想起方才触手的细柔腰身,姑娘家皮细肉薄,又怎能和他这个男子等同?
谢璧低眸,微含歉意:“是我考虑不周,让她们再拿进来两床褥子吧。”
“不……不用……”江晚月蓦得红了耳根,吸了吸鼻尖:“太晚了,别再扰她们。”
谢璧淡淡一笑,他的妻出自民间,对下人总有天然的关切。理所应当之事,她做起来却总带了犹豫不忍,虽少了几分世家的气度,可心思却称得上淳朴良善。
“也好。”夜色里,谢璧低沉的声音极为清晰:“我有法子。”
江晚月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身子陡然一轻,回过神时,已经被谢璧抱到了床畔的贵妃榻上,她耳后似火烧,热浪如燎原般烧至全身,江晚月羞窘得不敢抬头,裹挟了谢璧雪梅冷香的斗篷轻轻披在了她肩上:“稍坐片刻,夜里风大,莫着凉了。”
江晚月揪着披风,谢璧亲自动手,将另一侧的床褥全部压到了自己这侧。
他何等尊贵,想来是头次铺床,动作有几分笨拙,却仔细的将褥角细细铺平,才抬头对江晚月轻笑道:“先勉强一夜吧。”
“可你……”江晚月懵住了:“你要如何睡?”
谢璧已平躺在床,侧头对江晚月淡笑道:“我是男子,如何都使得,夜里风冷,快就寝吧。”
月光清冷璀璨,映在谢璧澄澈的眸底,江晚月望着他怔了怔,乖乖依言爬上了床。
江晚月方才还心头酸涩,对谢璧忽视耿耿于怀,可真的瞧见他为自己铺被叠床,在满心甜蜜里,又浮现歉意愧疚。
她是何等样人,从前在岸畔草垛也躺过的,今夜本没有那般难以忍受,又何必矫揉做态,让谢璧这等尊贵夺目的公子在夜里为她张罗……
江晚月双颊绯红,飞快看了眼身侧熟睡的男子。
可他仍不厌其烦,细致照拂自己……
今夜,他待她的好,像极了她曾在民间看的话本子。
盲婚哑嫁的夫妻,实则妻一心恋慕丈夫,丈夫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深爱上了妻。
从此,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这定然是她和谢璧的结局。
她对此从未怀疑过。
江晚月浓密睫羽轻轻颤了颤,窗外冷风呼啸,她的心底,却蔓延开甜蜜的暖意。
第二日一早,雪影如同往常一般捧着官袍进了琴筑,为谢璧换衣系带,她刚笑说了句:“今儿外头甚冷,给郎君换了厚夹袄……”
“悄声。”谢璧平举胳膊,淡淡道:“夫人还未醒。”
仿佛一盆雪水,将雪影眸中的笑意骤然浇灭。
是了,郎君是早就娶了那船家女,可郎君除了婚后那段时日,不是向来未曾正眼看她的吗?!雪影飞快的扫过屏风,心里已大约明白,昨夜在她未曾当值时,那早已过门的船家女,成了真正有名有实的三夫人……
片刻间,雪影已回过神,含笑将谢璧腰间的玉带系好,如往常一样,垂眸轻笑将要上朝的谢璧送出了门。
回转头,雪影眸子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夫人还在后头歇息呢?”
忙有小丫鬟上前,小心翼翼的道:“还在呢……”
雪影一进去,就发现床榻高矮不平,她摸了摸谢璧那侧,又瞧了眼江晚月身下的被褥,沉下脸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小丫鬟战战兢兢道:“这……似是夫人昨夜说床板硬,郎君体恤奴婢未曾惊动,就将自己的床褥叠给了夫人……”
雪影手指攥得泛白,往前秦婉和谢璧交好时,她都未曾如此心寒。
只因她晓得,他们二人珠联璧合,并不是她这等人可以肖想的,可如今的夫人……如今的夫人只是峡沟子里一个船女,在郎君面前,竟如此拿捏姿态……
雪影想了想道:“今儿是十五,夫人是不是要去喂鹤?”
那小丫头忙点点头:“是,每逢五逢三,夫人用了午膳,都会去园子里喂鹤。”
雪影想了想道:“带我去瞧瞧庆官公子,之前郎君说要给这孩子做两件冬衣,我去量个尺寸。”
冬日里,庆官裹着厚厚的棉衣,甚是无聊的坐在椅上发呆,看到雪影来了,忙跑过去口齿不清的叫道:“雪影姐姐,斗鸡,带庆官看斗鸡,好不好……”
东都的王公贵族极喜斗鸡,连带了四岁的孩童都对斗鸡上了瘾。
雪影笑道:“斗鸡有什么好瞧?冬日里没精打采的,真正有意思的,是咱们府里的鹤!”
小庆官眨眨眼,口齿不清:“……鸽?”
“是鹤,翅膀展开比鸡大多了,羽毛很美也很光滑。”雪影笑道:“你小婶呀,正在园子里喂鹤呢,我带你去瞧瞧好不好?”
庆官立刻嚷着要雪影抱:“鹤,鹤,我要去看鹤……”
一轮暖阳下,谢家的仙鹤优雅立在蜿蜒的溪边碎石上,姿态舒展,纤细的脖颈挺立。
这些鹤,是因了靖宁帝喜画鹤,谢璧之父谢广道特意用心养的,甚至为养鹤,凿了溪流,布了山石。
也因了这鹤,谢家投其所好,地位扶摇直上,谢璧之父在世时,对这些鹤甚是用心,唯恐出了半丝差错,可到了谢璧,却一应从简,靖宁帝也渐渐不愿来此地,鹤所彻底冷寂了下来,那些鹤却仍悠游自得,在冬日暖阳下优雅的梳理翅羽。
江晚月是谢家唯一定了日子来喂鹤观鹤的人。
在每一次白鹤飞起时,江晚月都会回忆起和谢璧初见的那一夜。
月光交接,群鹤翩飞。
她想靠近和谢璧有关的一切。
可只要和他有关事物,都被人环绕着,轮不得她靠近。
唯有这鹤所,清净寂寥,可以承载她无声无息的一腔恋慕。
江晚月从身侧的桶里夹出一寸大的小鱼,站在岸边扔到仙鹤所在的溪流中。
伫立在太湖石上的鹤轻鸣一声,缓缓展翅,用尖而弯的喙叼住小鱼。
江晚月轻轻翘起唇角,此时,身后却响起一声孩子的喊声:“婶婶,鸽,鸽……”
江晚月回头,就瞧见庆官眨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满是好奇的望着池子中的鹤。
江晚月轻咳一声,笑着解释:“庆官来了,这不是鸽,是鹤。”
她蹲下身,耐心的教庆官发音,没曾想庆官却挣脱开她道:“你给我捉一只出来,我要玩,要玩……”
江晚月唇色苍白,勉强笑着安抚他道:“庆官听话,小鹤也像庆官一样,正在长高高呢,庆官若是玩了,小鹤就不容易长大了……”
庆官甩着手,打断江晚月:“我就要玩,我就要玩,这么多只鹤,我玩一只嘛,玩一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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