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倾芜)

他们的实验室在三楼，是大教室改修的，室内仪器繁多，静谧，环境显得很单调，窗户连盆绿植都没有。
可在这灰白单调中，手持电路原件接线的少年仍然那样好看。
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衣，带着护目镜，手指修长，腕骨的沙漏型吊坠微微晃动，记录数据和操作的时候很认真，侧脸轮廓锋利分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一贯冷漠。
程樾在他旁边给他打下手，时不时报数据给他听。
站在门口，温书犹豫着是否要和他打一个招呼。
程子晴就火急火燎地喊了声，“程樾，温书找你！”
清亮一声，在这实验室里十分清晰地回荡。
恰时，身后来了几个穿着时髦靓丽的女生，短裙露腰小圆领短袖，身材都很好，她们说着让一下，就提了好几个外卖袋子进去。
温书站在旁边给他们让路，程子晴还在吼，“程樾，书书来看你了！”
其中有个女生自来熟地朝程樾笑，“程大民工，有妹妹来看你了，你就别捣鼓你那三根电线了。”
揉了揉头发，程樾也有点疲，报数据的时候说错了一位。
盛京延直接不客气地说了句：“滚。”
“不就错一位？吃火药了今天？”程樾摸不着头脑。
而盛京延眼皮都没撩一下，自己接好电路开始试运行。
短裙女生在旁边打圆场，“哎呀，程樾你别在这儿待着了嘛。”
程樾服，捞起背包往外走，“行行行，不打扰你俩。”
留那个打扮成熟性感的女人把外卖盒子都放到面前空桌上，声音甜甜地介绍：“学长，今天给你订了时稣斋家的海鲜，一式十份，生蚝鲍鱼都做得很好，锁住水分，很香甜。”
“你实验也做累了，先尝尝吧。”女人讨好地端起椰汁靠近，带来一股香水味。
低垂着眼，盛京延盯着面前的零线，没动作。
狭长眼底却渐渐沉下去。
听见门边的声音。
程樾对温书开口，“书书妹妹，我听子晴说了你的事了，放心我明天肯定抽时间去你们学校。”
“哎没事，你别愧疚，走，哥哥请你们吃饭去。”
“—咔”一声，盛京延拆了面前电路装置的接驳线，撩了撩眼皮，淡淡瞥了眼门边的她。
浅蓝色衬衫和纯色百褶裙，头发都特地编了编发别了发卡，和前几天穿着简单校服单马尾不施脂粉的朴素模样相差太远。
追人，是得精心打扮。
只一眼便移开，他脸上表情更显得淡漠，对刘茹月的亲昵靠近举动没有反应。
正因为没有反应，让前无数次深受冷冷拒绝挫败的刘茹月反而来了希望，她笑得暧昧，踮脚靠近，柔转千回道：“延哥，看你做实验这么累，眼底都是黑眼圈，我心疼呐。”
亲密动作，悉数落入温书眼底，她侧身站在门口，脸色变得惨白，心仿佛被针扎裂，缝隙灌进冷风，冷得彻底。
脑海里快速思考，上一周他的回答，他没有交女朋友，这短短五天，他也应该不至于那么快就交女朋友。
所以，实验室里的这位，是在追他，他没反感，这便足以令她心底警铃大作，她须得阻止。
嗓子干涩，温书躲过程子晴伸过来拉她的手，她看着他在的地方，喊了声：“盛京延。”
毁了实验数据，他脸上也不见波澜，却因温书这句话抬头看了眼她，清澈干净秋水般的眸子，真诚得仿佛不顾一切的假象。
忽然觉得无比烦躁，他冷了嗓音，对刘茹月道：“自己走，一分钟内。”
刘茹月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似是没想到他会翻脸这么快，她腆笑还想说些什么挽回，“别嘛延哥，你还没吃饭，时稣斋……”
“别让我说第二遍。”冷冷一声，嗓音如浸了冰，他啪嗒一声扔了原本握在手中的记录中性笔，眼底锋利冷淡显露无遗，
“也别让我见你第二次。”淡淡一声，却极具危险意味。
刘茹月手心出汗，她知道她没机会了，她惹不起他。
灰溜溜又差人拿走饭盒离开，她脸上一片溃败之色，骄扬跋扈人生顺风顺水的千金也栽了第一个大跟头。
等人走完，程樾和程子晴在那边过道等她。
温书还固执坚韧地站门边，她想解释些他都不知道的事，于是轻轻开口：“我没有想追程樾过，从来没有。”
“那是误会。”
长指轻敲桌面，盛京延没回应，神色不见变化。
抿了抿唇角，温书再次鼓足勇气，轻问：“盛京延，你想和我一起去吃饭吗？”
听见这声，他懒懒地掀了掀眼皮，长腿勾过一只椅凳，懒散坐下，一脚踩在椅子横栏上，眼底皆是股玩世不恭的痞气。
也不知是怄什么气，他就一翘唇角，坏模样不减，缓慢道：“晚了。”
“不去。”
解释晚了，谣言都流传一周。

◎撩心◎
怔了怔, 温书看着懒散靠在椅背上的少年，眼底皆是玩世不恭的痞气，白衬衣也掩不住那肆意不羁。
心跳微微急促, 她思考着他刚刚短短四个字的回答。
晚了，不去。
这是在怪她？他也在意她要追程樾那件事么？
心底莫名来了些勇气, 温书捏紧裙角，她走进去, 绕过四处摆放的实验器材，走到盛京延身前。
低下头看他, 披散的长发一缕落至胸前，呼吸微微起伏，衬衫衣领往上是一截洁白如玉的脖颈，那双眼睛，干净如往, 纯粹。
她看着身前少年的额发，往下是高挺的鼻梁和一双薄而锐利的眼, 眼眸微微眯着，似好整以暇地看她。
他们相距很近，温书闻见他白衬衣上淡淡的洗衣皂气息, 夹杂着一丝烟草气味，凛冽。
盯着他眼睛看, 那刻脑子似乎短路了, 温书耳朵微红, 轻轻柔柔道：“你抽烟了吗？”
抬眼, 盛京延坐的位置平视过去, 正好看见她的上身, 蓝色衬衣略显单薄, 隐可窥见优美的身体曲线，似夏日里无风的午后，勾得人无端燥热起来。
移开眼眼睫垂下，盛京延一手撑着额头，语气玩味，带了丝恶劣般，“你管我？”
低哑一声，仍是那横冲直撞，桀骜不驯的少年。
揪裙子的手紧了几分，温书听到他这回答，忽然慌忙起来，忙于解释，“我没有，我……我只是闻出来了。”
“我也不会管你抽烟的，只是……”她嗓子哑起来，摸到衬衫兜里的一颗软糖，抓在手心递出来，微微汗湿，“你吃糖吗，盛京延。”
“抽烟后，嗓子会哑。”她声音怯生生的，却像古曲里的高山流水一样好听。
弹到人心上，还萦绕着淡淡栀香。
偏刚刚小姑娘慌忙摸衬衣衣兜的时候还带起了一截衬衣衣摆，露出纤细白嫩腰肢一角，一晃，在眼前过了遍。
心上躁意又被勾起来，喉咙有点痒。
盛京延看见她垂在胸前那只手递过来，手指白皙纤细，很小，他一只手就能包裹完全，那小手心里躺了块粉色的小熊软糖，还紧张得出汗。
意识到自己为难了小姑娘，盛京延才慢慢收敛，直了点腰背，他收了那颗糖，握在手里，汗津津的。
看见他收了糖，温书才松下一口气，弯起嘴角对他笑，“别生气了盛京延，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好不好呀？”
好不好呀，这姑娘的声音软得似水，要化了。
喉头好不容易克制住的痒意又上来了，有种要破土的欲望冲出一样。
思绪不受控，他没有过这么不对劲的时刻。
“我吃糖。”撕开糖纸，他把软糖丢嘴里，嚼了嚼，往后一靠，手背遮住眼睛，懒懒散散道：“自个儿去。”
温书还是担心，但一时半会劝不过他去，又担心程樾他们等久了，便只好回：“好吧，那我等会给你点一份外卖。”
“拜拜，盛京延。”她转身跑了，那丝栀香也散了。
嘴里的糖，甜到腻。
那场午饭就在南大附近吃的，程子晴又敲了他哥一笔，麻辣小龙虾上了几盆，没吃完的还让服务员打包起来，她打算带回去。
程樾也好脾气，在吃的方面上不克扣她，笑道：“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程子晴埋头奋战，“你懂什么，我们学校那食堂难吃死了，你妹妹我都饿得不成人样了。”
“行行行，还想吃什么，哥给你买。”程樾笑得眼角有笑纹，又看向温书，“你看书书这么瘦，是不是你平时抢她吃的啊？”
程子晴拍他手臂，“放屁，我们都是有吃的共同分享好吧。”
温书放下筷子，也认真道：“对的，程樾哥哥，子晴她平时有好吃的都会给我分的。”
程子晴扬眉，“哼，看书书都这么说。”
她扭头轻轻捏了捏温书的脸，“不过书书有好吃的也给我分，全给我她都不介意，哪像你啊，抠搜鬼表哥！”她转身对程樾做了个鬼脸，照常挖苦他。
程樾倒是真宠她，把钱包掏出来，里面的现金抽了两百出来，“这个月生活费我就留这两百，其他的你你拿走吧，和书书一起在学校买点好吃的，你们长身体呢，看你这豆芽菜身材。”他笑着，嗓音清朗。
“你！”程子晴气得在桌下踩了他一脚，“哼”了声后接过钱包数钱，发现还有一千。
她嘀咕道：“这个月还剩十几天呢，臭表哥你就留两百过得去吗？”
程樾笑笑揉了揉她头，“放心，饿不死。”
程子晴伸手又要去抓他摸自己的手，“你们专业又不挣钱，你在学校没外快，两百块怕是只能吃泡面了吧。”她把钱包里剩的钱拿了五百出来，递给程樾，“喏，我心地好，再给你留一半。”
抓纸杯灌了口凉白开，程樾没接她递钱的那只手，只是淡淡道：“你哥有门路啊，跟导师做项目有工资，轮得着你担心我了？”
刚啃麻辣小龙虾的嘴还红艳艳的，程子晴眨了眨眼，也没再矫情，就把那几张红票子揣兜里了，“行吧，勉勉强强接受了。”
后面一顿饭吃到尾声，程樾支程子晴去结账，房内桌上就只剩下温书和他两人。
正尴尬着，温书想再向他道谢一次，掏了一百出来想把这次饭钱给了。
程樾就喊了她声，“温书。”
动作顿住，温书“啊？”了声。
没啤酒，程樾整顿饭尽灌白开水了，这刻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握着纸杯，微垂下头，低低道：“别看不起我妹妹啊，以为她掉钱眼里去了。”
温书立刻摇头，“我不会的。”
程樾朝她笑了下，眼神里似有回忆，“子晴她爸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一直跟她爸生活，她从小就有个梦想，她想去找她妈妈。”
“所以她？”温书问。
程樾点点头，“所以她才努力攒钱，就想高中毕业后去找她妈妈，纵使她根本不知道她妈在哪里，也想去找。”
“好了，你们明天等我来吧，好好学习，早恋的事别太担心。”程樾拍了拍她肩。
翘起唇角笑了下，他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半是玩笑道：“再不济，不还有我盛哥呢。”
听见这声，温书耳梢立刻有点烫了。
她轻嗯了声，低垂下眼睫，看着脚尖没再说话。
程子晴回来了，接过服务员打包的龙虾盒子，一脸开心地来挽温书的手，“bingo，任务圆满成功，我们回家吧，程樾今天表现还算不错。”
程樾单手插兜走在前面，他一边回手机消息，一边开口：“成，我给你们叫车，你俩小冤家赶紧回去做试卷吧。”
程子晴在他身后喊：“等等我，表哥！”
几人出了饭店，走到街道上等车的地方，没过一会，温书看见一辆黑色大G驶过单行道从校门那边过来。
程樾“操”了声，手机揣兜里就跟着过去了。
程子晴看热闹不嫌事大，把小龙虾塑料袋子递给温书，自己就跟上去看好戏。
温书就那么提着两大盒映着xx小龙虾字样的塑料袋盒子，站在路边。
塑料袋勒得手心起了一道红痕，肩也有点酸，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眼睛还没从屏幕上移开就听见了一道引擎声。
越野车车胎映入眼帘，温书后知后觉抬头，透过铁质金属门，她一眼看见左侧驾驶座里，单手控方向盘，一手点着烟抽的年轻男人。
白色衬衫，棱角分明一张脸，手腕腕骨上那红绳更显得他肤色冷白。
黑色大G稳稳当当停在她面前不远处的停车位上。
熄火，拔钥匙，盛京延咬着烟拉开车门下车，漆黑碎发下的眉眼锐利狭长，不羁的浪荡。
二十一岁的男人，未从校园脱身，少年气不减，桀骜痞野，一举一动都那样拨人心弦。
半插着兜，无视周遭女生的目光，他径直朝温书的方向走来。
心跳变得急促，温书垂着手，她刻意把装小龙虾的塑料袋往身后藏了藏，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杏眼略显慌乱又无辜地看着他。
周围有人议论，
“哇塞，这是大G啊，开车那男人好帅。”
“他是我们学校的吗？学生？我去不会吧。”
“好帅，好man，你敢不敢去要个联系方式。”
“我怂，他看上去好难接近的样子呀。”
有人认出来了，推搡旁边同班的肩，“喏，就是他，我看见过他照片。”
“在哪儿看见的呀？”
“校园论坛里，每个月表白他的帖子都刷不到底。”
“这样啊，那他肯定谈过很多女朋友吧，我们应该没机会了呜呜呜……”
手指揪紧裙摆，温书意识有些发散，只听进了那句“他肯定谈过很多女朋友”，眼神没怎么聚焦，直直地看着盛京延指间夹着烟走过来。
不远不近，七八米距离，她一手把小龙虾的袋子往身后搁，一手揪着裙角，漂亮杏眼里都藏了心事，看见他也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瞟了眼小姑娘手里的塑料袋，盛京延挑了挑眉道：“爱吃这个？”
“噢？”温书回过神来，有点没听清。
指尖弹了弹烟灰，盛京延偏头吸了口烟，嗓音被浸过很哑，玩味道：“小龙虾？”
像被窥见很难堪般，温书连忙摇头，“不是，这不是我……”
恰好程子晴回来了，顺手拿走了她手里的塑料袋，程樾走过来喊了声，“卧槽，二哥你今天居然舍得把你这大G开出来了啊。”
“这tm太酷了吧，让我开试试。”
盛京延一手勾着车钥匙，侧过身去往头顶一举，凭身高优势让他没够着，懒散道：“试试？”
程子晴跟他哥屁股后面无情嘲笑，“程樾你也太矮了吧哈哈哈哈。”
“靠，老子一米八。”程樾怒。
程子晴无情拆穿，“明明是一米七九，一米七九，休想给自己多加一厘米！”
盛京延一八五，六公分差距加上手长，他不跳起来还真够不着。
组织好想说的话这刻全都要咽回肚子里，温书看着他的模样，她回答与否，他应该是不在意。
玩了几秒，盛京延把烟熄了，直接把钥匙扔程樾怀里了，喉骨微动，眼尾一截懒散，“你玩呗。”
狭长眼尾微扬，他瞥了眼温书在的方向，淡淡道：“送她回家。”
程樾握着车钥匙如获至宝，笑得灿烂，“必须的，毕竟我妹妹。”
“来，妹妹们啊，今天哥哥开车送你们回家。”他扬了扬手，就往越野车停靠的地方走。
程子晴立刻拉上温书的手往前走，“走走走，有免费的车坐了。”
走了几步，却拉不动温书了。
踩在人行道凸出图案的石砖上，温书抬眸安安安静地看着站在梧桐树下的少年。
白衬衫也掩不住的凌厉感，许是刚抽过烟，眉眼又带了丝倦意，骨相优越的一张脸走哪都像是天赐。
他单手插兜，鬓角短而黑，漆黑长眸对上她时，温书呼吸都微微一滞。
指尖叩着金属质打火机玩儿，他戏谑道：“怎么不走？”
温书松开程子晴的手，张了张嘴唇，问出了事后觉得一个特别蠢的问题：“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听见这声，盛京延像被逗笑了，眼尾微挑，来了点兴趣般，“得我亲自送你回去啊？”
“就一顿外卖的价钱？”
耳骨蔓延上绯红，要滴血了般，温书慌不择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和你一起！”
“啪”一声，打火机机盖阖上，盛京延挑眉看她。
脸也红得要滴血了，温书眼神躲闪，“没，不是，我只是想问，我点的饭味道你还喜欢吗？”
“还成。”男人嗓音略沉，看见小姑娘脸这么红，他补了句，“粥不错。”
虾仁金丝玉米粥。
温书记下。
程子晴在催促她了，“书书，我们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