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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情(木鬼衣)


“所以你爱他吗?还是……非常的恨?”
苏青瑶听闻,喉咙发紧,张口无言。
爱?恨?她分不清。
因为她的丈夫和徐志怀这个人,偏偏是同一个。
她想咬他,想吻他;想推开他,想依偎他;想给他点颜色看看,狠狠砸碎他的自尊和傲慢,又在离开后,长久地为从前发生的那些事感到痛苦,去想,她当时应该做出更好的选择,但她没有。
远离与靠近,思念与忘却,所有背离的词汇同时涌现。
她应该是恨他的,真的恨,可单纯去恨一个人也不是这样,爱一个人才是。
但这一切都结束了,从她离开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念头,旷野发出低沉的悲泣,飓风袭来,吹散一切。月光被风声割断,片片坠落,月下的幻觉也消散在乱影中……
苏青瑶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员宿舍的。
她脱去外袍,蜷缩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早春,她在徐志怀的臂弯中睡了一觉,醒来,窗外是乱蓬蓬的鸟叫。他们曾经有无数个清晨是这样,她醒了,但怕吵醒他,就不动。等到他醒,会翻身过来亲她的眼睛和面颊。
但这次,她直接坐起,手心撑着床榻,俯视着他。
徐志怀睡眠浅,她一动,他也就醒了。
四目相对,她凝望着他,许久,眼泪无声滑落,一滴滴,落在他眼下的那一块皮肤。
他眨眼,她的泪便沾湿了他的睫毛。
“怎么了?”他问她。
“没什么,”苏青瑶摇头,“你不明白的。”
“说说看?”徐志怀举起右臂,食指将她垂落的长发别回耳后。“也许我明白。”
苏青瑶也抬起手臂,掌心盖着他的手背,让面颊靠在上头。
“不,你不明白……不明白我有多希望自己从没爱过你。”
说出这句话的刹那,苏青瑶感到一种钻心的疼痛,她突然惊醒,目光正对上乳白的晨光,一下秒,眼前又忽得一暗。
缘是昨夜忘记关窗,使遮光的布帘被风吹起。
苏青瑶迷迷糊糊地坐起,曲起腿,脸埋进臂弯。这时,她忽然听见门外高声喊:“苏先生!苏先生!有你的信!”苏青瑶听了,使劲晃晃脑袋,披衣下床。她开门,是负责管理信箱的校工。苏青瑶俯身,连连道谢,接过他手中的信,低头一看,信封上竟写着谭碧二字。
苏青瑶迫不及待地拆开。
目光落在信纸,第一眼便瞧见她写“青瑶我妹”,短短四字,令她悲喜交加。
谭碧在信中告诉苏青瑶,她替她救出徐志怀,并帮他离开上海后,租界的局势越发紧张。她怕被日本人暗杀,也怕被汉奸举报,就随屠青跟着杜先生逃去了香港,不曾想香港沦陷,迫不得已,她又回到上海,但从此隐姓埋名,居无定所。直到汪精卫在南京成立伪政府,上海的局势逐步安定,她才敢回到从前的居所,也因此收到了苏青瑶的信。
在长信的末尾,谭碧问她,要不要回上海。

第一百七十三章 故园
自从收到谭碧的信,苏青瑶便开始考虑离开这里。但长沙开战,来时经过的越南也被日军占领,她独自上路,势必会遇到许多危险。万般无奈,苏青瑶只得强压下奔回上海的心,继续在昆明教书。
在省立第一中学任教快半年,她完成毕业论文的初稿。刘教授的性格,不似本科的陈教授温和,北大、清华、南开三所学校,能入得了他法眼的学者,唯陈寅恪先生一人。苏青瑶心惊胆颤地递交论文,果不其然,被臭骂一通,于是开始二稿、三稿……不知不觉,一年过去,她带的这一届学生要升高二。
放寒假的前几天,又来空袭。警报响起的瞬间,苏青瑶仿佛一只机警的牧羊犬,指挥学生们往防空洞跑。待日机过去,她钻出防空洞,又牵着学生的小臂,将他们一个个拉出来,同时嘴唇翕动,在无声地清点人数。
一二三四……数着数着,苏青瑶胸口泛起一种奇异的酸甜,想起从前吴校长说,她少时为读书,以吞金自杀相威胁,如今看到自己的学生不必闹自杀,便能有书读,便是说不出的安慰。她看着从身边跑跳着出来的学生,默数着:十三、十四、十五……苏青瑶记得,她所教授的这个班,共有三十八名学生,女生有十七名。这十七人,和男同学坐在同一个教室,读一样的教材,未来也可以报考同一所大学,所面对的世界也与苏青瑶少女时的,大有不同。而等这些孩子长大,就会去教育新的孩子……她相信中国人有这样的韧性,只要双脚还踩在土地上,就有力气一直走下去。
怀着这样的想法,苏青瑶数到第三十七,手臂下意识地往防空洞内伸去,却摸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她记错了,现在的班里只有三十七人,阿欢走了。
心里骤然一空。
最后一课,布置完假期作业,学生一窝蜂地奔出学校,像在笼子里待了太久而变得神经质的鹦鹉。放寒假了,苏青瑶也要回联大,继续和论文打架。临走前,她又想起阿欢,便去拜访她的母亲,拿到了她丈夫家的住址。
翌日,苏青瑶去到阿欢的夫家。迈进门槛,便见阿欢站在檐下,一手抚着隆起的肚皮,一手的食指对着地板,指挥女佣拖地。
十七岁的少女,却挺着一个篮球大的肚子,孕育生命的慈爱母性,与少女的稚气交错闪现在面庞,有种在卓别林的滑稽戏里才会出现的荒诞感。苏青瑶看看提来的沃柑,也不晓得她能不能吃。
阿欢请她进屋。两人坐在床畔,大红的被褥,绣着戏水鸳鸯。苏青瑶把枕头和被褥堆叠起来,垫在阿欢的腰后。彼此聊琐事,阿欢在学校有几个要好的女同学,苏青瑶就把那几个女孩的近况告诉阿欢。然而学堂与家庭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阿欢摇摇头,说她们已经很久不来往,转而开心地叫苏青瑶摸她的肚子。她说已经起好了这孩子的名字,叫继宗。苏青瑶问她要是女儿呢?阿欢说还没开始想。苏青瑶说,起个好的,像你的名字一样,欢欢喜喜。
阿欢笑笑,反过来问:“苏老师的孩子是留在上海了吗?”
“没。”苏青瑶也微微笑。“我没有孩子。”
“怎么会?老师不喜欢小孩吗?”
苏青瑶顿住,笑意霎时间淡了。
“不是的,我很喜欢孩子,也很喜欢你们,”沉默片刻后,她说。“但我一个人,要怎么生?”
阿欢惊奇地瞪大眼睛,问:“男友呢?”
“也没有。”
她眨眨眼,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以前有过爱的人……又爱又恨,以至于后来对他的恨超过了爱,所以后来就分开了。”苏青瑶轻声解释。“但没关系,老师现在一个人,过得也很好。”
阿欢迟疑地点头。
苏青瑶见状,转了话题:“这次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想不想要老师的书?就是你从前看的那些。老师要回联大了,将来可能离开昆明,书太重,带不走。”
“要。”阿欢点头,声调高高的。
过几日,苏青瑶如约给阿欢送书。那是昆明最常见的晴天,蓝天、金日,空气白得好似新造出来的宣纸,绿树藏在纸后,有个淡色的轮廓。两人在门口分别。苏青瑶走出一段路,回眸,见阿欢仍留在门口,便招手,示意她回屋。她转身,又走出一段路,再回眸,见阿欢仍守在原处,一动不动。天蓝得瓷实,压在她们头顶。苏青瑶迈着大小不一的脚行进,时不时回头,见阿欢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视野尽头。
夜幕降临前,是极为辉煌的落日,苏青瑶独自走在原野,远处扭曲的怪树,近处杂乱的绿草,都洒满了金屑。忽然的,头顶传来轰轰的响声,是日机吗?她仰头去看,并不害怕。
也在那一刻,苏青瑶坚定了回上海的决心。
她知道,不管路上发生什么,她都能应付得来了。
完成答辩,已是来年。苏青瑶受闻先生帮助,留在联大当他的助教,助教满一年以上,就有机会升讲师。午夜,她坐在书桌前,听到了屋外清脆的鸟鸣,也听到了遥远的斯大林格勒响起的枪炮声……战火愈发激烈,回乡之日遥遥无期。但在这持久的混沌的黑暗中,又能隐约瞧见胜利的曙光。
又过两年,日军节节败退,敌机远离昆明上空。
终于等到可以回乡的时刻。
苏青瑶当即向闻先生递交了离职申请。
离别前,闻先生刻了一枚苏青瑶的姓名章,赠予她,并告诫:“读书难,女子读书更难,断然不能颓废懒惰。”苏青瑶听教。而她的导师刘先生,虽然跟谁都合不来,但颇为护短。他帮苏青瑶写信联系了门下一位姓马的学生,引荐她去香港大学执教。
出发的那天,正遇上联大学生们游行。昔日的青年老了,新的青年们接过了号角。他们擎举几十个手缝的旗帜,嘶哑着喉咙高喊:“反对内战”,“中国万岁”,“我们需要和平”。
苏青瑶轻装上阵,骑着一匹矮脚的滇马,缓缓穿过游行队伍。马儿脚步沉重,缓缓走出校园,背后的呐喊声渐行渐远,似是台风来临前令人窒息的热浪。
回乡之旅,堪比千里走单骑。
苏青瑶与一群茶商结伴,走得千年前的茶马古道,抵达成都,再从成都换火车,缓慢而艰难地向东行。
动身前,局势已趋于稳定,苏青瑶知道自己很可能在路上迎来迎来胜利。可真等到那天,八月十四日,她下榻江西九江的一间旅店,在山村。午夜时分,因一声足以震动大地的锣响,苏青瑶从睡梦中惊醒。她望向窗外,见当地的村民们蜂拥而出,敲锣打鼓,人人高举火把,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在群山间不断地嘶鸣着,再遥远的欢呼声,此刻也近的像在耳畔沉吟。
——这是苏青瑶此生见过的最壮丽的景象。
第二天一早,再出发,遍地红纸屑。苏青瑶在山林间穿行,清风拂面,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没有直奔上海,而是向北,先回了一趟合肥老家。
祖宅荒草萋萋,前方那棵通天的古树被完全蛀空,歪斜着,三两只麻雀在枝头鸣叫。苏青瑶喊住一位过路的乡人,向他询问有关苏氏一族的消息,对方却说早已分家,族人有的早亡、有的惨死,有的逃亡别处,有的当了汉奸,有的搬到国外……
苏青瑶谢过那人,又问他借来一把铁锹。
她跨过残败的门槛,环顾四周,屋内值钱的东西早已被搬空,绿植爬满墙壁。按照记忆,穿过中庭,走到后厢房,她找到那扇紧闭了二十余年的朱门。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血红的朱门也变得斑驳。
苏青瑶举起铁锹,一下砸断了被风雨锈蚀的铜锁。
来到那口长满苔藓的古井边,太阳晒得石砖温热,苏青瑶小心地坐下,鬓角依偎着井壁,闭上眼睛,就像趴在母亲的怀抱。
“妈妈……我来看你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碧瑶
嘴唇翕动许久,最终只有一声发出,苏青瑶靠在井边,泪如雨下。哭罢了,她起身,铲掉井边杂草,将青石井栏冲洗干净。
做完这些,她久久伏在石井边,与母亲道别。
正当这时,古井的杂草丛中传来一声猫叫。苏青瑶循声找去,发现一只瑟缩的三花猫,不过三个月大。它耳朵压低,朝两边展,正警惕地冲苏青瑶哈气。
苏青瑶环顾四周,没看到母猫的踪影。
“你也没有妈妈了吗?”她柔声叹息。
小猫好似听懂了她的话,耳朵慢慢竖起,走出来,来回蹭起她的小腿。
苏青瑶见状,抚摸两下它的脑袋,而后拎起后颈,像刚完成分娩的母亲那样,将它抱入怀中。
“好吧,那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了。”她喃喃着,碰了下它的额头。
有了小猫的陪伴,余下的旅程走得飞快。
抵达上海站那日,是下午,火车轰隆隆地驶入站台,呕出一团白烟。苏青瑶隔着车窗玻璃,看向拥挤的站台,挑夫、村妇、先生、阔太太、流浪儿……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仿若花窗玻璃的碎片,一点点拼凑出上海的轮廓。
下车,她招来一辆黄包车,朝谭碧信中的住址奔去。
目光擦过车夫湿透的背心往前看,熟悉的景物迎面扑来。穿云的高楼亮着几百只玻璃眼睛,眼睛下方,张贴着花花绿绿的广告,是斑、是痣、是痘。再往下,凌乱的线条戛然而止,成了一道笔直的沥青路,路旁无穷尽的电线杆,则是都市整齐的牙齿。“叮铃铃,叮铃铃——”,电车发出急促的呼喊,在唇齿间穿梭。马路的尽头,走来一群摩登女郎。她们穿着短到膝盖的旗袍,烫发高高耸立,堪比违章建筑。
苏青瑶与这张独属于上海的脸对望,感受它的呼吸拂过面庞,吹起了她那从古老中国的另一头带来的棉手帕。
跑到一处弄口,车夫停住脚步,问苏青瑶是哪一号。苏青瑶愣了愣。她在昆明的广阔天地呆太久,忘了弄堂有多曲折。失神了好一会儿,她才将门牌号告诉车夫。车夫拉着她七转八转,转到一扇赭红的门前。
车夫笑道:“小姐看样子不是上海人吧,来看亲戚的?”听到这句近乎“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话语,苏青瑶猛然一哀。嬛
启程前苏青瑶给谭碧去信,告诉她,她要回来。但没说具体时间,因为路程太长,她也没法给准话。所以谭碧完全不知道苏青瑶今天会来。彼时,她开着收音机,足尖打着节拍,跟着周璇细细的嗓音,学唱何日君再来: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歌声零零落落得飘到了窗外,掉进苏青瑶的耳朵。她踌躇地站在楼下,踮脚朝窗口望,只见深蓝的天幕下,两根葱白的手指夹着一根灰白的烟,伸出来,指尖血红、烟头赤红,二者上下一舞,烟灰飘落。
苏青瑶心霎时酸透,涩着嗓子喊:“阿碧,阿碧——”
话音未落,屋内的歌声便断了。
谭碧扶着窗框俯望,看到一个穿蓝布棉衫的女人,很瘦,但很精神。她也见到了她,仰起脸,微微笑着说:“是我,阿碧。”谭碧慌忙掐灭烟,根本来不及回话,转头就扎进了房间。
咚咚锵锵,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木质的楼梯。
拉开房门,眼前霎时雪白。
“瑶瑶,你、你——”谭碧晕眩地张开嘴,喉咙里数不清有多少话争相往外挤。“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苏青瑶站在门前,唇角紧紧地笑。“一下车就来了。”
“累不累?”
“还好。”
“那,那,”分别多年,乍然相逢,她一时有点摸不着想说的话。这时,她眼神一低,瞧见了缩在苏青瑶怀里的小猫,便笑着问。“唉?这猫儿哪来的?”
“路上捡的,”苏青瑶说着,托起三花猫。“来,拿破仑,跟干娘问好。”
“喵呜——”那只叫拿破仑的三花猫竖起了它的大尾巴。
谭碧见状,指尖递到它的鼻子前。拿破仑凑过去嗅嗅,没表现出反感,谭碧才伸手挠它的脑门。拿破仑颇给面子地咕噜几声。
摸完,气氛稍稍和缓。
谭碧这才后知后觉道:“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来!”
合紧房门,苏青瑶放下拿破仑,让它在一楼适应。
谭碧双手抱胸,上下打量她,语调高高道:“瑶瑶,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没办法,昆明太晒,”苏青瑶看向她,道。“别光说我,你也是……阿碧,你胖了呀,这哪还有以往沪上苏小小的样子。”
这话如若四两拨千斤,一下卸掉谭碧心头的重压。
“光吃饭不干活,可不得胖。”谭碧噗嗤一笑,学着以往的模样,扭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怎么,嫌我年老色衰了?”
“哪会呢。”苏青瑶也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谭小姐艳冠上海滩。”
谭碧吃吃笑,主动撞了下她的额头。
苏青瑶也撞回去,“咚”得一声。
“哎呦!这么大力,苏青瑶你出去学武啦?”谭碧推她的肩,嗔怒道。“真的是,上楼上楼。”
苏青瑶微微笑,不言语,与她手挽手上楼。谭碧问她这一路辛不辛苦。苏青瑶自然说不辛苦。可能是为证明这点,她讲述起路上碰到的奇闻。楼梯的咯吱声,随女人的话音,一下一下响,好似穿插在戏曲唱段里的小鼓声。
谭碧听着一路的奇闻,咯咯笑,越笑越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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