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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情(木鬼衣)


良久沉默后,最终,她还是随徐志怀上车。两人满身狼狈,进家门,小阿七“哎呀”一声,刚想问,被吴妈一个用劲拽回来。
苏青瑶兀自往卧房走,踢掉高跟鞋,转进浴室冲澡。洗完,对着镜子,看胸口青青紫紫的吻痕,一块一块像拼贴画排列着,手碰一碰,觉不出痛。她擦净身子,换好睡袍赤足出来,人一软,倒在床上,四肢慢慢蜷缩。
过不久,苏青瑶听门关传来声响,然后听徐志怀叫小阿七进屋抱一床被褥,说自己去客房睡。一阵窸窸窣窣后,脚步声传来,苏青瑶急忙闭眼。男人替她掖了掖被角,熄灭顶灯,走了。
楼底的佣人晓得先生和太太是又吵架了,大气不敢出。
小阿七说话没数,收拾完客房出来,冲女佣瞎嘟囔:“上海风水不好。先生和太太原先在杭州的时候,几乎不吵架,这来上海才半年多,隔三差五吵。”
“主人家的事,要你多嘴。”吴妈蹙蹙眉,挺直腰杆指责一句,但稍作停顿,又极为赞同地接着话头,说。“你讲的对,上海太花了,女人露胳膊露腿在街上走,也不害臊。剪头发、烫头发,玩得都是洋人的东西,很不雅观。政府应该严厉地办一办她们,把她们的脑子全正过来,多想想中国的事……”
话正说着,徐志怀走下楼,叫人去厨房煮面。
吴妈迅疾噤声,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女佣。
接着,她几步迎上去,拐弯抹角打探几句徐志怀的口风,又自发出起主意。
一通话下来,无非是唆使徐志怀再娶个妾室,免得三天两头和同一个人吵。并且,成亲这四年,太太都没怀上孩子,瞧那个小身板,肚皮也不似能生。娶媳妇为的是传宗接代,这点不能忘。他没兄弟,就剩他一个男丁,再不生来不及。
“我有她一个够烦心了,还再养一个?”徐志怀觉得这提议过于怪诞,简直到可笑的地步。“不如要了我的命。”
“您这回挑个顺心的懂事的。”吴妈出谋划策。“要是生了儿子,便记太太名下,算她的,这样那头也好交代。”
她原是徐志怀母亲身边的人,再早,是宁波颇有名气的孝女。老爹吃大烟败光了钱,她卖身当仆人供他,后来亲爹吃白面死了,她嫁了人,丈夫也吃大烟,生了孩子,孩子大了嘛,也吃……几位乡贤给她在大祠堂里做过表彰,在不掺杂色的白宣纸上作赞美诗,吴妈不识字,但知道是好东西,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够了!这种事轮得到你来拿主意!”徐志怀听得头嗡嗡响,呵斥道。“我看在你服侍我娘七八年的份上,这回不计较,但要再提一次,你就回乡养老去,不必干了。”
他缓了口气,又说:“面煮好叫人送客房去,我再上楼看一眼太太。”
说罢,转身折回卧房。
徐志怀放轻脚步,摸黑走到床畔,侧身坐下,拧开床头柜摆着的珐琅灯。
他垂眸,看妻子安静地憩着,伸出手,五指张开,拿掌心比着她的脸、脖颈、圆胳膊和小手,比着比着,忽而怔怔发笑。
说什么找个比她更漂亮的女人,难呢。他腹议。
他向来不多说好听话,相反,他觉得拿嘴说的爱过于轻浮,唯有那些如软骨头的豆腐鱼般腻乎在一处的轻佻男女,才会张口闭口谈论情爱。
依他所想,举案齐眉是最好。娶妻进家门,敬告祖宗天地,自此,他只她一个,她也只他一个,然后过着过着,一辈子就结束了。
徐志怀抚摸起她阴凉的长发,手是冷的,胸口却像烧着火。
所以,姓于的那小子,靠着好皮囊,凑到人跟前一口一个喜欢和爱,细究,左不过见色起意。真要担起责任,保准跑得比谁都快。养家糊口,他能吗?他敢吗?男人酸溜溜地想。可小女孩偏生吃这一套,还要跟他置气,没办法。
徐志怀叹息,俯下身,胳膊肘撑住被褥,缓缓贴近妻子熟睡的面颊,温热的吻降落在鬓角。
“我也爱你。”他忽道。

苏青瑶半梦半醒间,听到了这句徐志怀几乎从未说过的话。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恍惚中想。为什么他总要在伤了她之后,再出来悔过?
记得有一年冬天,徐志怀去北平办事,而她独自呆在杭州的合院里。那会儿小阿七还没来,她一个人,出门不晓得去哪儿,还要学着和一帮比自己年长的佣人们打交道。
佣人说国语大多带有浓厚的乡音,苏青瑶时常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多问两遍,他们便会隐隐显出这雇主好欺负的狡猾神态。她无依无靠地同他们斗,一分一厘算计着钱,小脸绷的紧紧的,竭尽全力装出主妇的样子。
尽管如此,佣人们仍旧会在背地里指着她,絮叨着什么,好像在说这位祖上和李中堂家走亲戚的名门少奶奶,先生花了几十万大洋娶回家的玉观音,怎么嫁到杭州,连个自己的丫鬟也没带来。
那是苏青瑶最需要他的时刻。
也是她最想要表现自己“忠诚”的时刻。
所以在徐志怀出差归来的前一晚,苏青瑶特意坐在卧房的靠椅上等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大半夜,她迷迷糊糊睡去,梦见丈夫风尘仆仆地回家,抱住她,说对不起,然后吻她——很简单又愚蠢的幻想,但她那时才十六,正是应该天真的岁数——正打盹,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苏青瑶一个激灵,醒了。
她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径直奔出去见他。
然而徐志怀上下打量了下久别的妻子,第一句是:“回去穿鞋。”
第二句是:“你先睡,我还有事。”
说罢,转身离开。
苏青瑶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屋。
她本就体弱,赤脚跑出来这一冻,再加为家事操劳,没两天就病倒,先是感冒,接着开始发烧。
徐志怀放下事情过来陪她,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苏青瑶本来想要他能多陪陪自己,她自己一个人处理那些事,很害怕,然而现在他来了,她却已经不想要了。
况且,徐志怀是个务实的男人,只能谈切实的东西。
于是苏青瑶拽住他的衬衣袖,惨淡地同他说:“志怀,给我雇个丫头过来,当是我从娘家带的,好不好?算我求你。”
她和他之间发生过太多这样的事,总差那么一点,她想要的时候他不给,他给到的时候她已不想要。
大约是被这纠结的心思折磨,苏青瑶睡到凌晨,天色未明,便醒了。
她拨开窗帘,倚着楞缘远望。
银月将落,晨光微露,万物被笼罩在一团奶白色的雾气中,远望,恍如煎盐叠雪,气浪层层叠叠翻涌而来。
她出神,慢慢的,又开始不受控地想到于锦铭,想他回去后做了什么,想她昨夜那番绝情的话是否伤了他……真是善变的心,梦中想着一个男人的事,醒来后又能转到另一个身上。
于锦铭此刻亦在想她。
昨晚他回寓所已是深夜。贺常君早早睡下,他无人诉苦,独自窝在沙发抽了根烟,火星将沙发灼出一个小洞。而后回屋,他辗转反侧一夜,半是为苏青瑶那句“以后不必再面”,半是气自己主动挑衅徐志怀,最后却没发挥好。对方走得太快,轻飘飘一句“零用钱”丢过来,他没想好恶毒话反击,人家就欠身离去。
尽管不愿承认,但于锦铭的确被那个可恶又碍眼的男人折磨到了。
睡不着,干脆起来,大清早的,跟贺常君一起去街角的小馆子里吃阳春面。饭铺子刚下了一道道木门板,门口的灶台煮着一大锅热汤面,天刚亮,堂内还有些暗,贺常君便招呼于锦铭在最靠门的一张饭桌坐下。
跑堂的拿两只茶碗过来,摆上,又拎着搪瓷大茶壶斟满。
于锦铭心不在焉地转着茶碗。
贺常君觉察出他有心事,主动问起昨日的事。
于锦铭憋不住话,同贺常君一五一十讲了,末了,甚是可怜问他:“她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走?”
“人家凭什么跟你走?”贺常君反问。
“我爱她,”于锦铭说,“而且她现在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算了,我换个办法问。”贺常君抽出筷子,浸到茶碗里涮。“锦铭,你有什么能养活自己的手艺?”
于锦铭不假思索道:“开飞机。”
“除掉这个。”
“修飞机。”于锦铭正经地答。“还有打飞机。驱逐、攻击、侦察与轰炸飞行。以及主修英语,辅修法俄两门外语。”
“总之是要参军。”贺常君拎起筷子,甩了甩,夹在茶碗上,严肃道。“二月初,就日军炮击上海期间,哈尔滨沦陷,东三省彻底被日军占领……锦铭,我们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可能每天谈论战争和死亡,但今天既然讲到了,我想问你,你参军,能保证自己活着回来吗?”
于锦铭动动嘴唇,没说话。
恰在此时,堂倌端来两碗阳春面,各两碟咸菜。贺常君端起自己那份咸菜,倒进面汤里,又指了指另一份,示意于锦铭。
于锦铭摆手,将酱油色的小菜碟推给他,嘴硬道:“死还是不死,全由老天爷说了算。按你的意思,人都要死,还谈什么情爱。”
贺常君将他那份咸菜也倒进面里,低头拿着筷子拌着,淡淡道:“于锦铭,你就这幅死德行,顾头不顾尾——我再问你,假如苏小姐答应和你私奔,去南京,你预备把她安置在哪?直接带到空军眷属区,和其他空军太太安顿到一处,叫她送你出任务,然后每天等,要么等到你回来,要么等到遗书?你说苏小姐现在过得很委屈,那难道变成那样,她就会快乐了?”
他一条一条罗列,逻辑严密,半句话反驳不得。
“运气好,你次次大难不死。可但凡差一点,你走了。苏小姐怎么办?”贺常君继续说。“你诱拐有夫之妇私奔,伯父再怎么宠你,也要顾及名声,肯定不会认苏小姐这个儿媳。苏小姐的父亲是大学教员,亲自定的婚事,结果女儿私奔,他颜面丢尽,必然不会再认她。你留再多抚恤金,在外人眼里,她也不过是个怀揣巨额财产的寡妇。到那时,谁都能欺负她……你想清楚这点。”
贺常君话说得太狠,于锦铭脸色微微发白。
他两眼望着茶碗,星星点点的茶叶碎末浮在水面,沉默着。
“除非你放弃参军,为了苏小姐,改去当个政府要员,踏实坐办公室,敌人打过来了你就跟着当官的一起跑,跑到中国亡了,老百姓死光光。”贺常君倏忽一笑,似悲,亦或纯粹的感慨。“但那样,你于锦铭就不是于锦铭了。”
于锦铭逐句听完,沉默许久,微微偏了偏头,方玩笑般道:“常君,你理当弃医从文去。”
贺常君晓得自己适才那番话戳到他脊梁骨了,低头唏哩呼噜嗦了口面,应答道:“我还有更难听的话没讲。”
“说呗,我又不生气。”
“我是感觉,你成天想着带苏小姐走,纯粹是因为她身边有另一个男人。”贺常君道。“你一直过得很顺,人又聪明,想做的事都能做到。而徐先生是你最看不惯的那类人,偏生他又是苏小姐的丈夫,你兴许没多少喜欢她,只是得不到手,一时嫉妒迷了心窍,所以……”
“不是的。”于锦铭打断他,睫毛低低地垂落,映着白皙的肌肤。
“常君,我或许想得不够周全,但我很清楚,我无法爱上别人了,我只爱她。哪怕嫉妒,也是因为爱她。可以说一万遍爱她,也不嫌腻的那种。”
“我是搞不懂,你和她也没认识多久,怎就成了这模样。”贺常君无奈地笑了下。“你到底喜欢她哪点?”
于锦铭先是怔了一怔,继而两手搁在滑腻腻的木桌,慢慢紧握到一处,神态逐渐变得很柔软。
像有热气烘着脑袋,他在这短短的一瞬,想了许多跟苏青瑶有关的事。
第一次见面,月光铺得那样长,彼此并肩走着,不停地说无聊话。再一次见,在圣诞夜,他横抱起她,她湿漉漉的面颊靠过来,他跟被春雨淋了一场似的,看不清方向。还有在车里,暖到头晕,她的手指触到他的,只那一瞬,他感觉自己简直要融化了……
于锦铭想着,不由抿唇,带着点羞赧的笑意,同对面人道:“她闻起来好香。”
这话把贺常君说愣了。
一个男人,居然用那种极为纯洁又迷恋的神态说,某位小姐闻起来很香 …… 得亏他皮相好,但凡换个容貌不如意些,这话就多少沾点流氓了。
“呸,不要脸。”贺常君晃晃脑袋,低头专心吃面。
于锦铭自嘲似的笑了下,勉强吃几口阳春面,又觉得没什么胃口,索性放下筷子,说要出去兜风。
他走了约莫两个钟头,尤嫌不过瘾,转而回公寓取车,打算四处转转。天光大亮,早晨七八点的光景,人潮拥挤起来,晨起上班的人全挤在一处等电车。
他打转方向盘,漫无目的地开车,等缓过神,竟发觉自己鬼使神差地开到了巨**路附近,透过车玻璃眺望,能瞧见草木掩映中的西式洋楼。
那是苏青瑶住的地方。
于锦铭停车,倚着皮座椅,目不转睛地顶着洋房二楼的窗户。
其后仿佛是有人影闪过,他不知是不是苏青瑶,却又愿意相信那虚影是她。
他歪着头,瞪着眼睛仔细去捕捉晃动的影子,可紧跟着,他又克制不住地想,她在家,她丈夫也在家,说不准昨夜他俩还是同床共枕······就这一下,心口又是气又是闷,涩涩的喘不过气。
于锦铭眼角下垂,转而去思索贺常君那些句句能扒皮抽骨的话,用心计划着他和她的未来。
摆在最前的,是得想法子让她信他,然后能跟那个男的离婚,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把人娶回家,他父亲才会看在儿媳的份上庇护她。
他在银行的存款,包括以后的薪资,全交给她管,有了钱就有了底气。他花钱不多,有什么地方要用,就问她要。她要是喜欢,也可以找一份轻松的工作消磨时间,那份钱就算她自己的,随便她用来做什么。
还有,要存钱在国外提前买一幢别墅,她读的是法国修女办的教会学校,那就在法国买。他若大难不死,活着将中国的土地全打回来,就用作度假。反正仗已经打完了,他可以安心坐办公室。若是运气差了点,没能飞回来,就叫她带上抚恤金去那里住,从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她可以交全新的朋友,过全新的日子,可以养一条小狗陪她去咖啡厅,再养一只小猫陪她睡觉。
但是不许有比喜欢他还喜欢的男人,只有一点点喜欢才可以。
于锦铭正想着,洋楼的大门开了,驶出一辆轿车。他猜,是徐志怀出门去工厂。果不其然,过不久,门口出现两位年轻的少女,尽管隔着一段路,但于锦铭还是凭身姿认出了右边那个是苏青瑶。
他下意识一缩肩,弯下腰,生怕被她发现自己在盯梢。
待到两人走远,于锦铭直起身,趴在方向盘上,真觉自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为此,痴痴笑了好一阵。
他在爱一个不能爱的人,连带自己,也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
这般自嘲着,于锦铭重新发车,离去了。

第三十三章 贪念 (六)
自那夜争吵后,徐志怀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眼不见心不烦,总之,搬去客房。
这样过了几个礼拜,直至五月初,中日双方签订淞沪停战协定,夫妻俩仍在分房睡,弄得苏青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在生谁的气。反正两人拧着、熬着,面上不显,暗地里较劲似的憋着口气。
这天,苏青瑶读完法文刊物,转去书房还。
她进屋,见徐志怀不成体统地侧卧在沙发小憩。他穿纯黑短袜,香槟色英式直筒裤,藏青的尖领衬衫,成套的上装搭在扶手,平日梳得一丝不苟的短发揉乱了,有些遮眼睛。右臂曲起,垫着头,左臂越过腹部垂落,食指与中指间卡着一支未点燃的细烟。
苏青瑶本想退出去,又想,人睡着呢,怕什么?便安然走上前。
放好杂志,她眼神一转,落到徐志怀指间的细烟上。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偏偏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坏事才够刺激那般,苏青瑶蹑手蹑脚地过去,凑近看了眼熟睡的丈夫,继而蹲在他手边,一点一点将香烟从指缝抽出来。
她捉着那支烟,抿唇得意地笑了下,又跑去徐志怀的西服衣兜里摸打火机。
其实徐志怀从她推门进屋那刻,就醒了。
他顾忌前些日子的争吵,一时没敢表态,反倒错过了醒来的最佳时机,只得假寐,听她的脚步声渐近。接着,一股清甜的鼻息喷在他的面颊,仿佛小猫凑到了跟前。徐志怀屏息,仍装作睡熟,静静等她挪走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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