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更新中(烛萤舟)

他不知道这个小东西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但他已经尽力了。
他撑了很久。
从发现第一个患者开始，他就在清创、换药，在别人都不愿意靠近患者的时候，他一个个记录病情，然后尽可能为他们治疗。
直到他自己也被感染，并且濒临死亡。
他就要死了。
而死之前，他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他救过无数人。
但最后这段时候，他谁也没能救下来。
顾茵在设计病毒。
她发现了那些从印地亚走出来的人只不过是障眼法——人的目标实在是太大了，只要不是完全没脑子，就不会在这种时候放任自己的国家由难民进入。
他们只不过是用来吸引视线的存在。
也确确实实分散了其它国家的精力。
毕竟是人。
没有任何国家能采取不管不顾的态度，现在印地亚人是真的敢从国境走到邻国的。只是阻止这件事，就足以让本就捉襟见肘的人力变得更为窘迫。
人的问题可以由人来解决。
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就是在国境线铸造高墙，把整个印地亚封锁。
自从亡者之灾降临后，已经过去两周。
顾茵没有收回她的快捷建造蓝图，现在印地亚边境的围墙已经大致圈起。只需要增加高度，就不用担心围墙会有人翻越。
真正的问题是鸟类。
飞行生物可以不用在意围墙。
顾茵选择了制造针对性的瘴气和病毒，她沿着印地亚上空的边界布置了一圈有毒瘴气，只要到达范围内的鸟类，就会失去飞行能力，进而掉下来。
一个国家的所有人与生物，都被放弃。
没有召开会议，因为印地亚没有任何人能参与。
哪怕是最在意人权的议员都不会去反驳这项决定。
在世界即将面临的毁灭面前，这项计划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执行。
随着高墙成功建立，世界没有立刻毁灭，所有一切都得到了延缓。
但已经散播成功的真菌没有灭绝，也没有死亡。
顾茵在一间实验室里。
她穿着防护服，面前有一扇单向玻璃，在玻璃的背后，是一个完全感染到后期的患者。
亦或者，三个。
这三位都是住在同一间病房的，在某一天之后，他们三个连成了一体，仿佛无法克制地生长着的树一样。
他们收到了许多在外国旅居或者没办法回来的人们发来的信件与报告，可以看到猩红之灾已经蔓延到大多数国家。
它首先会攻击消化系统，让人胃部产生不适与饥饿，在随后出现喷射性呕吐的症状，到后期会出现异常的生长，人体将会呈现出树木一般的枯萎，被真菌完全作为养料。
如果一个人的养分不够，真菌之间会互相吸引，将几个人聚拢并生长在一起。
除此之外，一些机械它们也会寄生，并进行改造。
有研究员拆开过被寄生的机械，发现该真菌第一个选择的永远都是电池这类能源系统。
当寄生生物死亡的时候，猩红之灾会炸裂并蔓延到整个房间，如果不及时将房间封死，它能扩散到直径1000米的区域。
扩散的范围和载体呈现正相关，并且它对环境适应性极强，如果不是长期处于高温环境或者极致低温，很难彻底杀死它们。
而这份温度的适应性，肉眼可见依旧在进化。
顾茵已经决定，如果再找不出办法，她就把所有感染区域聚拢在一起，进行太空流放。
这将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而漏掉一点都可能前功尽弃。
她已经开始着手进行这项计划的时候，有人通过人间万道集团的渠道找到了她。
准确来说，是他们通过了人间万道集团面对全世界的招聘面试。
面对无法阻止的猩红灾难、通讯的断绝、夜晚的亡者，还有阻断的交通，整个世界有许多国家解体。
没有极致的暴力、武力、凝聚力，还有足够的资源，城市密集区域，已经完全沦为了混乱的温床。
这些国家的资产，现在没有任何国家能够接收。
顾茵毫不犹豫地让集团给这些陷入混乱的国家发放了面试邀请函。
只要通过集团测试，就能成为集团的一员。
很多高端人才在这种时候基本只能等死，顾茵这一手她得到了员工，其他人得到了活下去的机会，可以说是双赢。
苍树就是在这种时候看到人间万道集团发布的招聘单的。
得多的情况还算良好，他们距离印地亚有够远，很多人还是选择在自己熟悉的国家生活工作。
苍树所在的地下防空洞里，搭建了起码十三层防护法阵，没有联网，需要网络只能从防空洞走出去到外面的建筑。
就是这个起码两周没开的建筑物里，他翻开一张许久之前的报纸后，发现报纸标题变了。
《人间万道集团招聘会》
简洁明了的标题，还有更为简洁的说明。
下面列出了集团需要的所有岗位，以及薪资待遇，还有参加招聘会的方式。
每个岗位右上角都有一个数字，实时显示着需要人数与已通过人数，当通过人数满后，岗位的方框会翻转，并显示出通过人姓名。
苍树了解到，这算是一种公示期。
如果这期间有人举报，人间万道集团将对此进行核实。
新奇的招人方式。
是科技页面独有的吗？
能在十三层魔法阵笼罩的情况下，将这份报纸的内容更改，人间万道集团的能力，可能比他想得还要强大。
苍树看着边角中一份占地位置极大，却无人问津的岗位，沉思片刻后便下定决心。
如果这是陷阱，那就是吧。
他已经逃了很久，还是想试着挣扎一次。
最后一次。
“我要参加招聘会……选择岗位……”
“异世界顾问官。”

下一刻，一个硕大的巴掌将他的手拍开。
“你怎么敢的！我以前怎么教你的！不要和任何看起来奇怪的东西定下契约！也不要答应任何条款！”化身巨熊的大长老直立而起，他口中的唾沫都飞溅到了苍树脸上，整只熊都透着难掩的暴躁与不安。
“我教过你的，深渊会装作许多看上去可行的契约，诱导你完成，你之前都没信过，为什么这次就信了？”大长老的眼眸中充斥着浓郁的失望，他从熊重新变回人，拍了拍苍树的肩膀：“能透过我的所有防护依旧投射下这份契约，真的是什么简单的存在能做到的吗？”
“正是如此，我才想赌一把。”苍树咬了咬嘴唇，翠绿的眼眸倒映着地下室苍白的光源：“这一点，我们的传承消失之前，也是能做到的，不是吗？”
“如果我失败了，那死的也只会有我一个，大长老你们可以准备前往下一个世界。”苍树哀伤地看着大长老，他是在自己的世界纪元末尾出生的孩子，只在精灵的世界树下渡过了两百多年的短暂时光，在他们的世界毁灭之时，他甚至还没有成年。
“我们已经有许多个世界没有新的生命出生，但几乎每个世界都几乎会有精灵死亡，再这样下去，我们根本找不到另一棵世界树，精灵就会全部灭亡。”这个年轻的精灵只是轻轻地，淡淡地问：“为族群寻找道路的职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算了。”大长老的嘴唇颤抖着，最后化为叹息：“你的世界树树叶干枯的时候，我们就会提前离开这个世界。”
“等我们寻找到新的世界树，我们会在树根下一同埋葬你的名字。”
“谢谢。”苍树恪守精灵的礼仪，用记忆里已经不太熟稔的方式行了一个精灵的古礼，“我去了。”
他根据报纸上显示的文字，割破指尖，滴在自己决定面试的岗位上，这途中大长老的手举起来数次，又无奈放下。
报纸上荧光闪烁，最后那一个方格的文字从纸上飞跃而出，每一个笔画都重新重组，成为崭新的法阵。
苍树跌落在沙发上，陷入沉睡。
[……意识已链接，正在检测与本世界兼容性。]
[兼容性81%，判断为外域生物。]
[测试继续，踢出程序停止。]
[请选择您的倾向。]
[一、战斗人员；二、后勤人员；三、自己填写的其它分类。]
苍树选择了第一项。
[请展示您所有的战斗技能，我们将为此评分。]
苍树是精灵之中盛产的弓箭手，他的射术可以说是百步穿杨都不为过。
空白的场景进行变换，他的面前出现熟悉的森林，稍微带着点蓝色的树叶与银蓝色的树干，这是精灵一族的银铃之森。
还来不及回顾过往，他的面前出现数道靶子，都是他少年时期曾经拿来做过练习的对象。
终于有一个真的了。
顾茵在百忙之中关注着招募邀请。
其它岗位，例如后勤调度、军需官等等职位，她都是直接带入当前情景出考题，从一个村镇开始，直到一个国家。
如果能通过最高难度，就能收到集团的最顶级合约。
只有异世界顾问这个岗位，有人以为是可以拿来胡编的，看这个职业没什么人，想来钻一个空档，这批人被她全部拉黑踢了出去。
这个职业需要滴血验证该申请人与本世界的契合性，契合度低于50%的百分百是深渊生物，本世界正常人往往不会低于98%，在深渊流浪越久，这个数字会越低，一般而言都在95%以下。
接着的职业验证环节，都是次要的，她手上不缺这么一份传承，她只是要看每个人内心深处投射出的训练场景。
日日夜夜训练着，最后铭刻一身战斗记忆和手艺的环境，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却的。
掠夺者们极为跳脱，她找到的全都一次性杀了，以免后患，而那些保守派们，她不打算强硬地找到他们，而是广撒网，希望他们之中有胆子稍微大一点的，能自己来接触。
这伙精灵她早就有所猜测，现代社会是瞒不住人的，得多和其他国家的来往都很少，但他们的超凡道路依旧在发展，又没有和掠夺者合作的迹象，顾茵只能认为是某个保守派的成员找到了他们。
如果他们这次不自己出来，顾茵会采取一些强硬的手段。
好在事情没走到这一步。
强硬用契约要求他们为自己做事，和他们自己愿意接触是不一样的。
苍树的流程走了很久，他将自己去过的所有世界都记载下来，恍然回神后，他才发现，自己以为已经渡过的漫长时光，也不过只有四个世界罢了。
一切流程通过后，他的面前出现一位长相温润的女子。
她的样貌非常普通，让人在看过之后就会遗忘，仿佛水汽一样浸润在空气里，片刻后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顾观澜礼貌颔首，示意苍树坐到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失礼，现在情况紧急，我们只能长话短说。”
“可以理解。”苍树没有接触过任何这类的组织，他无从评判对面的表现，殊不知对方也和他一样都没有经验。
“我想你也一样在其它世界都遭遇过这些。”顾观澜第一句话就将观念定死，他们都是从别的世界而来，不会有其他任何结果。
“我们需要更多的样本来验证可行性，并通过你提供的参考给予你一定报酬。”“你将在万象的岛屿上拥有一棵树，乃至一片驻地。”
“恕我直言……”苍树皱起眉道：“如果这个世界毁灭，我在岛屿上的居所不会有任何作用。”
“如果我说，我们能带着那座岛走呢？”顾观澜看着他道，“能有居所的流浪可以被称之为旅行，但只有人和行礼的流浪，就真的只是流浪。”
顾茵只要到四级MOD库就能跨越世界，现在她只差一点点声望。
不多，也就一千多万。
四级升级需求的声望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亿的世界声望她攒了好久。
苍树的手指动了一下。
精灵是恋家的种族，没有任何精灵会选择长久地离开世界树。
出去旅行的精灵，在见证过世界后，只要还能动弹，就必定会在将死之际回归世界树的怀抱。
“可以……”他最终缓缓开口：“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顾观澜看着他，“财富、知识、装备还是药物？”
“都不是。”苍树摇头，认真道：“我想拜见你们的神。”
“凡人不可直视神明。”顾观澜说。
“我知道，但我总得知道，我今后得向谁祈祷。”苍树手心渗出了薄汗，这个俊美的精灵并不擅长撒谎，他只是想看一眼神像罢了。
信徒的气息可以伪装，但在精灵面前，拥有世界树残留恩赐庇护的他们，能察觉到神明本身的气息。
那些堕落的神们，无论遮掩得多么到位，都无法掩盖祂们灵魂深处被深渊腐败的味道。
只是看一眼神像的话……
苍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他应该来得及在意识世界里自我了断，这样在外面看着他的大长老，就会知道这次尝试的结果。
“……好吧。”顾观澜看他一眼，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
就像是家长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般，无奈又包容的笑意。
顾茵撤下顾观澜的卡片，她换上自己的身份卡，并认真做了遮挡和掩盖，无论是谁看到她都会觉得恍如神明的气息她叠了许多上去。
她是有个自己的角色卡的，一般这张卡都是用来扮演云浮或者顾观澜，她很少扮演自己。
苍树在原地等待许久。
在认知的世界里，时间近乎不会流逝，这也让等待显得格外漫长。
当神明降临的时候，他不敢置信地站起，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下跪臣服。
——他感受到了世界树的气息。
货真价实的，世界树的气息。
虽然只是一颗幼苗，非常幼小，可能都还尚未萌发的幼苗。
但这是精灵一族一直以来追寻和寻找的夙愿。
他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提出了这个要求。
这是一场豪赌。
在漫长的时光之后，精灵即将再次找到家园。
顾茵没有上前，她看着面前的精灵，一句话都没说，便将投影从原地抹消。
她身上还带着本世界的植物意识结晶，这个被她砍去大部分污染之后显得虚弱无比的种子还在沉睡着，而他似乎把沉睡的种子认成了什么别的东西。
顾茵自己也不知道种子是什么，它的状态显示[？？？]已经很久了。
顾观澜重新出现，她没有询问任何结果，这次苍树变得无比配合。
“‘猩红之灾’我们的检测结果是真菌感染，在你们的观念里是什么？”
“是诅咒。”苍树毫无保留地说：“是可以被净化，但又没办法完全净化的诅咒。”

顾茵也想过这种可能，她用许多净化技能尝试过，都没有什么效果。
“当然没有效果，所有之前世界已经使用过的净化技能都没有效果。”苍树揉着眉心，他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苍白：“‘猩红之灾’是席卷数个世界的灾难，它具有记忆性……每一种技能它都会找出解法。”
怪不得。
高温和低温，还有一些应当是对症的药物，收效却微乎其微。
“我明白了。”苍树看着自己面前的兜帽女子说出这么一句，随后她道：“用崭新的，从未出现过的术法就可以了……对吗？”
“但没有任何一个世界，能有这种条件。”苍树说，“这就是没有任何世界能战胜‘猩红’的原因。”
顾茵没有再回答，她看着自己面前的荧幕，陷入沉思。
仅仅是全新的术法和净化，都不够，如果不一次性解决掉猩红之灾，它只需要一丁点就可以再次降临。
在他们的实验进程中，只需要一点点真菌留存，在大致48小时之后，它就会扩张到约莫50平方米大小。
极端环境下，它甚至会陷入一种假死休眠的状态。
林千里那边还有她给出去的净化之术……但仅此一种，是不够的。
有没有能像堆雪球一样，把优势持续积攒下去的方法？
顾茵思索着自己所有能拿出手的牌。
现在的情况很糟。
猩红之灾一旦扩散，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任何东西，如果想办法把它们发射到太空里去，顾茵总感觉她在某一天睁开眼，会看到太阳上都长了红色的菌斑。
直觉告诉她，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顾茵点开自己之前购置的净化术，重新看了一遍描述。
[环境净化术：净化任何环境，让土地恢复为适合种植的状态，也可净化过度污染的河流。某些世界会使用此术，制造临时无菌室使用。]
……这个术，总感觉并不是单纯的净化术，而是万能消毒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