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更新中(烛萤舟)

似乎所有空气都在逃离他的周围，他的周边是一整片真空地带。
他还发现，自己面部朝下，趴在某个木质的物体之上，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反剪在身后，用绳索完全绑死。
“各位，这些愚蠢之人的处刑不值得耽误你们宝贵的时间——毕竟你们的时间也不多了。”主持人说出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让观众们产生怒容，便严肃道：“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
“世界将添加全新的规则，亡灵即将诞生，十二个小时之后，将会伴随地震出现没有亡灵的安全区。”
“接下来请进入密闭空间，并打开所有灯光，不要在三小时内给任何生物开门——直到第一波亡者之潮结束。”
“人间万道集团将为所有人提供最低限度的安全保障，地震不会波及所有城市区域，请安心。”
云浮这句话说得十分巧妙，让人无法分辨地震是自己会避开城市，还是因为人间万道集团的原因会避开城市。
“那么就这样，我的加班时间到此为止，祝好运。”
“你们得自己自救，各位。”
直播信号掐断的一瞬间，人们看到在主持人身后作为背景的断头台斩刀纷纷掉落了下来。
黑色的地面瞬间多出粘稠的液体，染红主持人白色的皮鞋。
观看这场无可避免的直播的观众们，纷纷沉默下来。
他们第一时间就是去寻找官方辟谣，如此之大的范围，官方不可能完全视而不见。
然后他们在各大媒体找到了几乎相同，但更详细的告知书。
【一、尽快回家，紧闭门窗，短期无法回家的，请找到附近的商超求助。所有超市与商场不得拒绝进入。】
【二、实在短期无法回家，又不超过200斤的人，可以使用转移法阵，和家人商议好进行转移，注意最大型法阵限购一次，请谨慎使用。】
【三、食物和饮水不够的请在下列网站登记，我们会安排工作人员前往配给生活物资。】
【四、请不要在任何APP之外的网站上购置超凡物品，人间APP为唯一指定购物网站……】
回过神来的人立刻开始翻找手机。
“我的手机上多了个APP……”
“我的也是……”
“还有我的！”
地铁上赶着深夜最后一班车的人们纷纷惊呼。
每个人的手机上都莫名多出了一个APP。
“我的手机内存全满，这APP怎么安装上去的……”有人纳闷道。
无法卸载，也无法删除。
APP的标题便是《人间》。
这是一个购物网站，框架和形状都很简单，上面是一扇门，框内写着两个字，人间。
里面的东西目前很少。
只有一张镇宅符，一张护身符、一张附魔符，还有有大中小三个规格的法阵，大型限购一个，中型一天一个，小型不限量。
法阵首次购置是免费的，关于法阵的说明，只有简单知识这一项，购买后会直接灌输知识。
镇宅符分为符咒绘制法和成品符咒。
可以自己绘制也可以打印，只不过打印出来的效果只有手绘十分之一，属于以量取胜。
如果不是已经深夜不好开门，想必现在各家打印店都已经完全爆满。
但APP使用的货币非常奇怪。
可以选择金钱支付，还可以选择工作时长，以小时为单位。
——这是为人间万道集团免费打工的时长，相当于志愿者时间，只有部分人有，经过交谈后，这些人基本都是各个领域都十分优秀的人物。
没钱但是想活下来，可以，拿劳动力来换。
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把全世界范围内的人抓过去打工的，但不妨碍有这个选项的人选择。
有些人的时间不值钱，但钱很值钱，还有另外一群选择这个选项的，单纯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和集团有正面交流的机会。
坐最后一班地铁的，都基本是疲惫的打工人，不然他们也不会选择23：30的终电，到家都起码要24：30还多。
地铁上的人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是走还是留，地铁如果不开，把门锁死，可以算是封闭空间。
如果回家……距离家还远的话，一路上可能十分危险。
有人觉得恐怖片不能群聚，于是走了。
也有走掉的人是对此嗤之以鼻的，他们觉得亡灵这种都只是无稽之谈。
钟灵家附近的一户人就是如此。
“哎呀，你们买了那什么东西了？”平日里从不正眼看人的老太太眼睛一瞟，看到钟灵正在往自己家窗户和门上贴东西，撇撇嘴道：“这种东西一看就是诈骗的，谁信谁傻，我家才不会贴。”
“对对对。”钟小萌拿着自己闲置的作业本，正在奋笔疾书，闻言抽空敷衍道：“我们傻。我们自己玩，您别扒在窗户上了吗，看着吓人。”
“怎么说话呢，再怎么我都是你长辈，说你两句还怎么了，叫你妈过来，贴这种东西到时候也不难撕……”
钟小萌烦躁地揉揉脑袋，隔壁这个奶奶吵闹得她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
绘制镇宅符没啥要求，只需要图案准确，拿没有其它文字的纸张就能画。
毛笔铅笔圆珠笔都行。
钟小萌家没有打印机，她只能自己画，为了绘制镇宅符，她连自己小学时候没丢的草稿本都找出来了！
现在还有个人在这里拖后腿，她能有心情敷衍就不错了。
钟小萌正打算起身讲两句的时候，她的肩膀被她母亲钟灵按住。
钟灵嘘了一声，拿着背后糊着糯米浆水的镇宅符就往窗户上一贴！

“……你们在做什么？”面色枯瘦的邻居老太太斜着三角眼，虚虚瞟着钟灵。
她身上没有任何变化。
钟灵面色有些尴尬。
下一刻她的尴尬僵在了脸上。
老太太不以为然，她冷哼一声：“还以为我是鬼呢？我告诉你们，我老头子死了我都没在意，他又不可能蹦起来找我，个窝囊废！”
钟灵对于这位邻居老太太的事情知道一点，她嫌弃公婆年纪大了还有病，每次喂药喂饭都喂一半撒一半，导致他们病情恶化，三个月不到就前后去世。
就在前一天，她的丈夫也因病去世了。
钟灵路过的时候在她门口见过灵堂。
现在本该在灵堂里的人站在她的身后。
阴郁而黑沉的脸色，青灰色的脸白，以及垫起的脚后跟。
钟灵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拉着钟小萌缓缓后退。
钟小萌轻轻放下窗帘，只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就在一个晃神之间，面前的鬼影不见了。
而老太太还在。
“砰、砰、砰！”
她开始砸窗户了，声音又沉又响，不像一个老人该有的力气。
事情不对劲。
之前她背后的老爷子也消失了，好像刚刚见到的都是他们的错觉。
钟灵猛然想起他们二楼通往露台的门还没有贴上，一个箭步冲上楼去，来不及找糯米浆水，直接沾了点口水糊在门上。
一道淡淡的金光闪过，笼罩住整间房屋。
所有对外的出入口都贴完符纸后，它们连成了一片整体。
只要不拿下符咒，在符咒燃烧完之前都是安全的。
“隔壁家的钟妹子，你开开门吧。”就在钟灵把符咒贴上后，她二楼的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我家婆娘变成鬼了，我没地方去，你救救我啊……”
“……”钟灵没有回答。
这是隔壁老头子的声音。
她昨天刚见过这人的灵堂。
如果她现在不赶上来，这东西借着楼底下的老太太吸引注意力，刚刚就进屋了！
外面沉寂下来，没有声音。
钟灵以为隔壁的邻居老太太早就被她丈夫给杀了，也是鬼，后面上来的钟小萌却摇摇头说：“她是活人。”
“我听到她有呼吸声了……”钟小萌说着，脸色却十足难看：“她……我看到了，她去敲了对面的门，她老公跟着她一起去的……”
她老公死了。
她让对门的独居老太开了门，死去的老头子杀了她，这个刻薄的老太太拿走了独居老太的所有钱财和口粮。
“得报警！”钟灵说道，但同时又很绝望，她知道警力是不够的，现在打电话绝对打不通。
这才几分钟？
就有人和亡灵合作了……
同时她又清楚，想要在亡者复苏的世界活得好，和死者合作是一个好选择。
但这个选择，等于完全抛弃了自己生者的立场。
钟小萌母女两人浑身冰凉。
这个世界……还有未来吗？
繁华的大城市之中，24点通常都是最后一班公交和地铁的时间。
公交车上，身上带着纸币的人都在尽力刻画着符咒。
这个符咒的样式很简单，是三个六芒星堆叠在一起，里面写上一行文字。
文字写家、宅、home都没有要求。
公交车上每一扇窗户都被关上，蓝色的窗帘垂落，窗外的路灯投下模糊的影子。
他们早已不在自己既定的线路上，经过商议，公交车司机决定直接送每个人到家。
如果仅仅到站，很多人都要走很长一段路，反而会出事。
以往魔都是个夜生活丰富的城市，各种宵夜、小摊、小吃，层出不穷。
火锅店营业到半夜两三点也是常事。
今夜这里家家户户都开着灯。
来不及回家的商户也灯火通明，以往挂在外面的门锁也在里面锁着。
出租车司机和跑夜车的网约车一个个开得飞快，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响彻天际。
护身符的价格比镇宅符高，与绘制材质完全没要求的镇宅符相比，它的制作需要沐浴焚香，并使用专门的朱砂和黄纸。
时间根本来不及制作，只能购置成品，现在能购买的都是必须要外出的公职人员，和愿意给人间万道集团打工的人。
能回家的都在赶回家。
之前国家以各种隐晦或者直接的方式提醒后，许多人都早早回到了老家，又因为恰好是1月1日，导致外面出门聚餐的人众多。
这些外出聚餐的人已经肠子都悔青了，什么时候出去不好，刚好这个点出去。
他们只好滞留在餐馆里。
三小时后，当亡者们聚集到一定规模，会形成亡者之潮，现在外面已经能看到鬼影，硬要在这个点出门，家里人可吃不了自己的席。
行驶的公交车停下来。
在前车灯的照耀下，前方是一个人影。
“你停车干嘛，怎么不撞上去啊！”有人哆嗦着嘴唇道：“万一前面是鬼呢？！”
“你也知道万一前面是鬼啊！”司机腿都在打颤，他颤抖着说：“你敢撞鬼吗？我不敢！”
说话的人想了想，他也不敢。
就在司机打着方向盘想绕开的时候，面前的人反而先动了。
林千里走到一旁，给司机让开道路。
他身后幽幽漂浮着一个巨大的人影，肤色铁青，赤足，手腕宽大，脸上带着一幅恶鬼面具，却是新娘打扮。
“啊……你把他们放走了，那是一车食物……”
“我知道，我在给你找更合适的，你不了解人类。”林千里点着自己手里的打火机玩，他关掉又熄灭，熄灭又打开。
“为什、么……你明明可以进去的，你是、人……”
“司机不会给我开门，他车上还有十几个人，他得先对那十几个人负责，而不是为我这个不知道什么情况的陌生人开门。”林千里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细丝，丝线是红色的，仿佛跳动的脉搏，另一端埋在他皮肤之下，扼住他的脊椎。
只要他有什么异常，他就会立刻瘫痪，在这亡者复生的时刻任人宰割。
“你是我的、诱饵……老实、一点，给我、找到……新郎……”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声音粗粝仿佛砂纸一般的新娘说道。
“……说实话，我对一件事很好奇。”林千里关上打火机，打了个哈欠。
“我就不在你新郎人选里吗？”他问，有点好奇鬼新郎的条件。
“不在。”鬼新娘秒答，甚至都不结巴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喜欢比我年纪小的。”
林千里张了张嘴，又合上。
“您多大？”
“你问我死了两百多年？我怎么可能告诉你！”鬼新娘娇羞道。
“您要找两百多的活人是吗？”
“是的，不符合我的标准、我就……吃掉。”
林千里无话可说。
不久后，他面前停下一辆警车。
“小伙子，你去哪，这个点还在这很危险的。”车里传出巡逻队员的声音：“快回去吧，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谢谢，不过我有个事要上报一下。”林千里礼貌说道。
“什么事？”
“那就是……有些亡者和鬼物有隐身的能力，如果它们不愿意的话，其他人很难看到它们。”
“你的意思是……”巡逻队立刻反应了过来。
与此同时，林千里背后传来破空的风声。
“小子，你得死！”
就在鬼新娘拉下红线之际，林千里出手更快。
【遗忘】
鬼新娘朦朦胧胧地放下了手，她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也忘记了自己对林千里的控制。
红线从他的脖子后面飘荡下来，林千里借此机会，坐进车中，抚着胸口不停颤抖：“吓死我了，艹！”
“你们是特意来接我，看看我有没有什么东西的吧？”林千里接过巡逻队员手中的矿泉水，打开喝了一口：“……我还真有东西想起来。”
他是顾茵之前在加盆国海域时期下的一手闲棋，顾茵之前给他捏造了一个重生者的人设，现在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
一开始他被加盆国软禁，但记忆操控的力量让他顺利跑回国了，大夏长期都有人在他身边秘密观察——在不打扰到他的情况下。
林千里一般都睡得很早，他十点就睡了，现在是被噩梦给惊醒的。
他梦到了今夜人类的毁灭。
突如其来的亡灵，哪怕人们努力自救，但一夜之间死了太多的人，第二天的救援还是拖慢了不少进度，在12点的地震过后，哪怕加班加点，许多材料都没能按时运送出城。
有人以为他们后面还能回到城市来拿，殊不知这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第二天的太阳落下，月亮升起之后，第一天还模样正常的死者们一个个开始产生了变化。
城市在这一天开始成为禁区。
人手和车辆都不够，导致搬运的搭建庇护所的材料不够，建造的庇护所就不够。
许多人都只能挤在一起，生活空间极为狭窄，生活用品和最重要的食物与饮水极为紧张，在第一波疫病爆发后，庇护所聚集成的安全区大片大片沦陷。
人们死亡后，不及时火化，就会诞生新的亡灵。
尸体在后面根本烧不完，只能丢到距离庇护所尽可能远一些的地方。
活人的气息总会吸引亡灵，城市之中的死者们也在缓慢的迁徙。
这是滚雪球一样累积的劣势，到最后，世界彻底落入亡者之手，活人被圈禁饲养，世界成为亡者的乐园。
而在最初，他们曾经有过能挽回的时刻。
林千里原本就有重生者的人设。
顾茵再次给他塞进一个记忆，他和大夏都接受良好。
“我们需要更改亡灵的聚集点，以此抢占时间。”林千里将他“回忆”起来的记忆和盘托出，并建议道：“这一夜至关重要，伴随着亡灵回归的，还有别的东西。”
“你是说……”周文山和他开着视频通话，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典籍。”林千里说：“你们曾经收集过的，尝试练习过却没有用的典籍，今夜之后可以练了。”
“——此世已允许神秘。”
“而我们当时没有人在意这些，只有少部分人为了防止自己家家传物件失传带着，之后我们发现秘籍秘典可以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林千里闭了闭眼，痛苦道：“我们失去了太多东西。”
世界在急剧变化。
无论是复生的亡者，还是即将发生的地震，都是他们无力改变的东西。
他们只能选择去适应它。
“……包括御灵的第二条道路。”
御灵的第二条道路，器物之路。
整个世界万千古董与神明交易而来的道路。
相对于御兽的门槛来说，御器的门槛极高，还没有任何说明，他们现在一切都在自己摸索。
“你们之前的路是错的，这条道并不仅限于兵器，它是基于情感的道路。”
“你们之前想的路子都是以武入道，以剑入道之类的，但这条道本质上和御兽没有区别，都是基于的爱。”
林千里告知了他们，这段时间成功唤醒器灵者寥寥的原因：“羁绊与爱，陪伴与守候……但这次大迁徙，许多人都抛弃了自己珍藏很多年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