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神器啊,你都能给它驯得服服帖帖的,你不知道它在外面把我们折腾得好惨。”
祖师闻言支着下巴笑,哪怕是近乎于神的人,竟一点架子也没有。
“我毕竟靠它修炼了千年,对它自然再熟悉不过。”
“何况,我也不过是欺它年少罢了,这不正是因为数千年后的神器我束手无策,方才跑回上古施展封印术的么?”
言至于此,她面露无奈,“即便如此,都还被它摆了一道呢。”
听老祖宗说起这个,瑶持心对她所生活过的那个时代难免感到好奇。
当初老爹在事态紧张的情况下讲述了全部的来龙去脉,由于信息量太大,而她又很快忙着为自己的身世惊惶,压根来不及细想。
如今诸事皆定,等静下心绪,瑶持心才有功夫琢磨父亲阐述的那些荒诞逸闻。
原来早在他们所处的这条时间轨迹之前,先就已经有过一段文明了吗?
那是……
七大神器没有被封印的历史走向。
如若不是亲眼见到祖师本人,她总觉得不可思议。
甚至……是难以置信。
从诸多细节上来看,那里的生存条件好像比上古时还要残酷,且崇尚武力。
好比,同样是瑶光掌门出身,祖师的修为显然高出她那凌绝顶的爹成百上千倍,是一种当世之人无法企及,更无法想象的境界。
“奶奶。”瑶持心换了个坐姿,好奇地发问,“在你们的那个世界里,是不是所有修士……所有术士都比我们这边的要厉害?”
“嗯……”
对方抿起唇沉吟着若有所思,大约是在思考要怎么同她解释:
“以你们现在的眼光来看,是的。”
瑶持心不由道:“你这么神通广大,你是最厉害的那个吗?”
对方轻快地笑出一串铃音,“不是哦,我不是最厉害的。修为在我之上的其实大有人在,我还谈不上巅峰。”
外表如同少女的老祖也学她的模样曲起双腿,或许是太久没与人说过话,她吐词很轻很慢,于此时更有些娓娓道来的意思。
“那段历史比现今的九州存在的时间更长,长很多很多,恐怕得有万年以上了,因此术士的境界一再发展突破。”
“到了我开始修行的时候,身边最普遍常见的修为就是你们口中的‘凌绝顶’,当然,我们不叫这个,叫作‘化神’。”
“我们没有‘朝元’也没有‘化境’,筑基之后便是化神,你可以理解为……‘化神’的境界就是你们的‘朝元’,而再往上还有金尊、大乘、渡劫……”
听得大师姐一愣一愣。
他们这里千年才得一个的“凌绝顶”,居然在人家那儿是烂大街的水平,这得是……何等悬殊的实力差距啊!
祖师瞥见她震撼的表情,就猜到她因何咋舌,见怪不怪地笑道:“很难想象是吧?”
“正因为修为是唯一的处世准则,所有人便会拼了命地往上爬,追求更高更远的力量,不停地想变强,想活得更久更长……也就正中‘它们’的下怀。”
对面的瑶持心表情隐约露出几分迷惑。
许是在想追求更强又有什么不对。
这丫头每当遇到让她能放下戒备的人,便把什么心事都大喇喇地挂在脸上了。
祖师忍不住凑前半寸,想逗她似的,“你以为提升境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啊?”
“我们的修炼环境和你们不一样。”
“你觉得神器垄断的灵气都去了哪儿?每颗北斗星的地盘内灵气之浓郁,少说是这外面的十倍有余。故而只要是在这其中吐纳、修行的人,便会借神器的光突飞猛进——尤其是临近中心的地方,修为自是比你们这样脚踏实地参悟天地的修士更事半功倍。”
“会强过你们也不奇怪啊。可以说,大家都是在靠神器修炼而已。”
她言罢,忽然举目悠远地望着混沌的天幕,语气无端沉肃了几分,“所以大家也都是神器的奴隶……”
经过万年的演变,世间一切皆与神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紧密得不可分离,小到城镇、国都,大到天下万民。
帝王以仙门之主为尊,整个九州的生灵皆对无上的天神俯首帖耳。
而拿到神器的人,如若不继续修炼,终将面临被虎视眈眈的门徒夺权之险。
觊觎神力的视线太多太多了。
“即便有人意识到事态再这么发展下去会不堪设想,也没有办法停下来。”
瑶持心定定地抱着腿看她:“所以……”
老祖宗神情蓦地凌厉:“所以,我动用了噎鸣石。”
“我想要把它终止在萌芽之中。”
既然前路无法改变,那么,她就从源头开始摧毁。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回到诸神刚刚飞升上界的时间,那是神器最为纯粹干净的状态,凭我的修为不用封印,直接就能尽数摧毁。”
她耸耸肩,“可惜尝试了许久,‘回溯’能持续的最长时光也就只有万年,回到那个节点上——你们的三千年前——便是极限了。”
瑶持心正懵懵懂懂地消化这番话,继而想到一件事。
“照您这么说,自从千年前您封印了七件神器,北斗仙门就此早早衰亡,那你当初所处的那个世界……”
她问出来瞬间,发现祖师笑得不言而喻,连带这个答案也不言而喻了起来。
瑶持心:“……还在吗?”
祖师答得很自然:“不在了啊。”
她否定了一切,于是推翻了一切。
历史的轨迹就此重新开启,或许会有一些本来能降生到这个世上的人再无出生的可能,也或许改变了许多人的未来过去。
总之,那个曾经把她养大,又让她度过了三千年岁月的世界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不知为何瑶持心莫名觉得有点难过。
许是看出她的反应,老祖宗倒是不以为意地打断:“没了就没了啊,那也没什么好的。”
她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们那会儿可没你们现在这些门道,大家都只练杀招,顶多也就一两个能给人修一修本命法器的术士工匠,但都不会自己铸器。
“你们就不同啦,有这么多好玩有趣的东西,能亮光的石头是吗?以及,那个可以装成千上百件漂亮裙子的大衣柜——”
瑶持心闻言,连忙道:“您要看看吗?我还带了不少。”
“真的吗?”
好在她随身的须弥境并未被大阵吞没。
瑶持心发现祖师是真没见过多少法宝,她对什么都感兴趣,看什么都新鲜,尤其是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败家玩意她情有独钟,反倒对杀器兴致平平。
她陪着老人家高高兴兴地玩了半日,翻出自己买的首饰、衣裙等她一一换上,然后诚恳地夸一句:“好看!”
“阿奶。”
大师姐捧起一套襦裙在背后给她系带子,随口不解,“神器那么无所不能,还能被您一口气封印七个啊?”
老祖宗捧着脸,眯眼朝她笑,“你当我用噎鸣石多少年了?足足一千年呢,我拿它汲取万年的灵力炼化出来的修为,去对付尚在幼年时的它,那不是如同老子揍儿子一般简单?”
瑶持心:“……”
敢情是就欺少年穷……
瑶持心眼见她乐此不疲地把玩着自己的仙器,神采奕奕地仿佛孩童,心中一时不禁有些感慨。
她举目又将四周打量了一遍,“奶,您真的在这个地方,一个人待了三千年吗?”
“是啊。”
祖师正在摆弄避毒珠,“其实大阵里太黑,对时间流速的感觉并不深切,待久了倒也习惯了。”
她半是低落半是庆幸开口:“还好。”
“以后我们两个人还能做个伴。”
没成想,她老人家捏着珠子遗憾摇头:“不行哦。”
祖师:“我寿数将近,没多久可活了。”
瑶持心:“……”
怎么能这样!
第149章 遥远的世界线(七)无论……
祖师盘腿坐在地上,仰头道:“待在此处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消耗着我的修为与真元,三千年是死线,这是我从入道直至离开故地的时间。”
之所以说大阵只能撑这么久,是因为她的寿命只能撑这么久而已。
“其实法阵崩溃尚不到时候,由于你那小叔叔以外力提前撬开,我眼下还有些余力可以在这里跟你说会儿话。”
为了等瑶光后人寻到碎片,为了等阵法补全,她硬生生在这个黑咕隆咚的鬼地方熬了三千年。
三千年。
瑶持心简直不敢深想,一个人怎么能独自度过这么漫长,这么孤寂黑暗的时光呢。
她不会绝望,不会发疯吗?
何况稍有差池,很可能一番辛苦就白费了。
她在感慨之余不禁有些许自惭形秽:“您是真的为了大义舍身成仁。”
放弃了熟悉的故土,牺牲了一辈子的自由,如今很快还要失去生命,就为了换一个她一眼都见不到的太平人间。
相较之下,自己先前的那些犹豫挣扎简直上不得台面。
老祖宗收回视线,转而理所应当地冲她一笑:“你不也是舍身成仁吗?”
“我跟您不一样的……”
瑶持心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目光,“你是真心实意为了天下苍生,我不是。”
她说来挺难以启齿:“我一开始很怕死,其实一点不想管这什么封印法阵,还让石头蛊惑着去了上古,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些年。”
“会下定决心填阵,也只是想让我爹和我在乎的人今后能过得安稳一点,我没想过为了其他。”
平心而论,自己的初衷并不怎么高尚。
至少和祖师比相去甚远。
“但那又如何呢?”
她听完竟无半点鄙夷之意,神情明亮得一如既往,“要先爱你所爱之人,才能去爱天下苍生啊,这不冲突。”
“何况。”她笑起来,“最后的结果不都一样么?勇气又没有贵贱之分。”
瑶持心正心有所觉,见老祖宗支着脸颊,慢条斯理地卷起她胸前垂落的一缕青丝。
“小持心你原本就只是一个被仓促架到这个位置上来的普通人,不似小林朔有非凡的天赋,像他那样的修士,从认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后,便会下意识地有强者保护弱者的本能,和为大义倾其所有的觉悟。”
“而你会迷茫,会迟疑,乃至不甘、不平,这都很正常。”
长长的黑发在她掌心缎子似的流过,那双眼眸居然还带着少女般的纯粹,“可是普通人又怎么样,我就很喜欢普通人啊。”
“诸神创造世界,普通人创造的才是奇迹,不是吗?”
瑶持心看着老祖宗时,能感觉到她好像是真的很热爱这个万象更新的世间,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不带任何私心的,一视同仁的。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一腔赤诚的人。
赤诚得让她深深震撼。
“而且。”
对面的祖师微微一顿,眼尾笑意温柔,“在你进来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普通了呀。”
万籁俱寂的黑暗中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因而她这一句盖棺定论的话轻风似的在周遭吹了个来回。
仿佛野外密林里照进的阳光,蓬勃,恣意又灿烂。
这一瞬,纵使是瑶持心,也很难不为之动容。
对面的祖师似乎发现了她眼角的潮气,噙着浅笑伸手替她抹了抹:“其实,我才是该同你说谢谢的人。”
“谢谢你那个时候选择回来。”
“知道吗?”她突然语焉不详地开口,“‘上一次’噎鸣石将你带走后,你是没有回来的。”
瑶持心正发着呆任凭她摆弄面颊,闻言一头雾水地回过神:
“‘上一次’?哪个‘上一次’?”
她认知中的“上一次”是瑶光山大劫夜。
但昔年法阵并无动荡,自己甚至都没发现碎片的存在,更遑论被神石带走的事。
自己濒死的当下直接就回溯到了大比前夕,哪有这么多……
除非……
瑶持心瞬间生出一个毫无根据的想法。
源自于那段多出来的,奇怪记忆。
老祖宗约莫从她澄澈的瞳孔中瞧出什么,笑得一脸神秘,“没错,不是让时光倒流六年的那个‘上次’。”
“在这之前,还存在一条时间线。”
“……”
居然,真的有。
大师姐逐渐感觉脑子又要回到从前一锅浆糊的状态。
这到底是有多少条时间线,又有多少个历史走向啊?
为什么有的她知道,有的她却完全一无所觉呢?
她自己掰着指头算了一阵没算明白,倒是想起什么:
“对了,我先前就想问您了。”
瑶持心不解:“您怎么这么清楚外面的世界?不仅知道我,还知道林朔,连我们这儿的修为巅峰是‘凌绝顶’都知道……奶,你不是在法阵里关着呢吗?”
瞧着对瑶光山倒很是了如指掌。
老祖宗带着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好歹也是北斗时代的一派之主嘛,虽说出不去,透过仙山的灵气看看与瑶光相关的人和事还是没问题呀。”
她说完扬起视线,入目依旧一片漆黑:“且不知为何,在这阵中,我的意识似乎不受‘回溯’时间的影响。
“可以以一个完全客观的视角,看到整个世界是如何重启,又如何变化的。”
或许是阵法隔绝外物的缘故,使她不至于因为光阴倒流被洗去记忆,故而所见所闻,可能比身负碎片的瑶持心,甚至是噎鸣石本身,还要全面。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
这高高在上的俯视之态,真有几分神明的味道。
说不定,九霄天外的诸天神佛也是这样看他们的呢?
“来,你瞧这儿。”
祖师指尖凝起光晕,落在虚无的地面向她尽量清晰地解释来龙去脉。
昏黑的地上悠悠勾出了一道发光的直线。
“这是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它会继续朝前行走。”
她在这条线上斜伸出一小段线条,“这是瑶光山大劫夜那个没有结果的历史,静止在你被白燕行一剑穿胸以后。”
随即又于两条光线的最上方,单独拉出了一条长线,“而这个,是早在它们之前,但又在我所处的世界之后的另一条线。”
“也是现今这个九州,一切因果的开端。”
瑶持心皱着眉懵懵懂懂地盯着它看,甚为困惑地抬头:“一切的开端?为什么这么说?”
老祖宗耐心很好地晃了晃手指,并不着急解释,反而问:“你难道没有好奇过,一个圆的起点在什么地方吗?”
她愣了一下。
只听祖师换了个说法:“那支被你交到岐山少年手上的排箫,最终又由他送给了你,那么这箫,到底是从何处来的呢?”
大师姐真给她问住了。
她从没考虑这个问题,一时忽有种水落石出前迷雾笼罩的困顿感。
祖师:“那时候我布好大阵,重建起瑶光仙山,赶在分身消失之前,将找寻神石碎片的重任交给了下一任掌门。
“待诸事安排妥当,便回到了这个地方等候消息。”
噎鸣碎片藏在人间,逃得十分狡猾,而玄门起初也不是这么好混的。
由于灵气扩散,术士之间,以及新生的修士之间冲突不断,前几百年瑶光仅是站稳脚跟已颇为艰难,几乎没有太多的工夫抽身搜寻神器的下落。
这也在她意料之内。
千年来一连好几任掌门皆无功而终。
“直到你父亲瑶光明继任,不久又找到了你,这个计划才算看到一点曙光。”
“我亲眼瞧着你入道,筑基,修炼……一日一日接近三千年的死线。”
“这段历程和你如今所经历的人生没有差别,你照常长大,仍然生活在鸟语花香的瑶光山,也同样突破了境界——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
“少了一个人?”她忙问,“谁?”
祖师奶奶脸上挂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奚临。”
在瑶持心犹且怔忡的注视下,她单独拉出一条线来:“那时你们并不认识,各自有着各自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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