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手机,几秒后又把手机调整了一下,屏幕向上。
时间不早了,但是现在还有点不想睡觉,融恒突然想起自己到现在好像还没有给急冻先生正式回信,现在应该是个好时候。于是她点开维克多·福瑞斯的附件,开始认真阅读。
她越读越觉得这个病例很熟悉。
——这个病例是她在斯特兰奇医生手底下接受训练的时候,两人一起讨论过的一个罕见病例哇!
而且这明显是更加全面更加详实的情况——其中还有一些非常细节的近距离观察笔记和这位护工自己的一些猜测和疗法,虽然都没有用,但是光凭低温这一点已经很大程度延缓了神经退行的速度!
厉害呀!急冻人!真是细致!
融恒发出一声喟叹。
然后立刻致电自己的老师。
第一个电话没打通,第二个电话响了五十九秒后被接通了。
“啊,老师!”融恒还没从激动中缓过劲来:“是我!我是蔡融恒,我有一个病例想要问问你,是关于——”
“我们很久没联系,我不想我们这么久说的第一句话是令人不快的话语。”斯特兰奇声音沙哑,还带着被吵醒后憋在胸口没发出来的脾气:“如果你手上有腕表,你应该知道现在是三点二十,普通的人类这种时候一般在睡觉。”
啊,忘记了。
融恒愣了一下,很快说到:“可是你不是去当法师了吗,我还以为法师已经不用睡觉了。”
斯特兰奇:“我尚未脱离人类的范畴,不好意思——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不做医生了,怎么还要拿病例来问我。”
融恒:“做法师又不会把脑子换掉,以前学过的知识总还是记得的,我想着别浪费……或者说,您不记得了吗?”
手机里传来斯特兰奇深呼吸的声音。
斯特兰奇:“你赢了。你是实习医生的时候就有办法一句话惹我生气,现在自己做了医生也是一样——往后站站,我起来了。”
融恒:“啊等等老师!我这里”有点挤。
只是没来得及把话说完。
书房里突然出现一些火花,这些火花变成圆圈,一圈一圈的旋转,穿着睡衣披着红斗篷的斯蒂芬·斯特兰奇从传送门里走出来。
然后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
书房没怎么收拾,资料,文献,还有一些别的杂物,在他对此发表一些评论之前,融恒赶快过去扶住他:“别在意,我之后会收拾的。快来斯特兰奇医生,这个是一般情况看不到的,我觉得我们可以合写一篇论文,你看怎么样?”
斯特兰奇:“我先看看。”
他看了两秒后,表情震惊探究又复杂,有一种“竟然如此”,又有一种“果然如此”。
他语气有点犹豫:“你已经和急冻人开始有联系了?”
融恒:“他给我发了一个特殊病例——你别看我了,你看这个啊!”
斯特兰奇,表情更复杂了。
命运有时会有一些关键的节点,不同的选择会通向不同的结果。
他看到有数条截然不同却同样坎坷的道路正在他的得意高徒脚下展开,只是站在命运岔路口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他无法出言提醒,但他依然感到担忧。
融恒,着急又兴奋:“你怎么了老师,你别看我啊我脸上又没有字,你看看病例啊!”
她只知道催他赶快看病例。
融恒的生活重新变得规律了。
上班,加班,加班回来和从传送门里出来的斯特兰奇一起讨论讨论特殊病例,然后在天快亮的时候快速睡一小会儿,起床上班。低血糖晕倒不怎么发生,因为蔡医生不停地吃糖,现在倒是可能有糖尿病风险。
这生活真是规律啊。
规律的不规律,也是一种规律。
这让斯特兰奇看到了这位医生脚下展开一条崭新的路——猝死。
这条路还在越来越宽敞。
于是他果断又坚决的一挥手,他身后的斗篷得令后,立刻冲向那个正在噼里啪啦敲键盘的身影,并在对方小声惊呼后,像包粽子一样把她包了起来,略显强硬的将带离了座椅。
“你必须去睡觉了。”斯特兰奇说:“为了防止你在我走之后偷偷爬起来——不,不不,我可不会再相信言而无信者的诺言,你休想再用这招骗我。总之你得去睡觉了,我会在这里等到你睡着再离开。”
然后他坐在了融恒的座位上。
继续看文献,并建立新文档整理自己的内容。
成为法师之后,斯特兰奇看到了比做医生时更多东西,此世界的,此时间的,他世界的,他时间的,不同道路不断展开,学习的知识也越来越庞杂,成为至尊法师之后肩负了更多的责任,就算现在一直坚持使用“doctor”而不是“master”来称呼自己,但斯特兰奇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医生了。
也没有人再会把他当做一个医生。
所以那天融恒突然来电,甚至兴奋的提出和他合写一篇论文,斯特兰奇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下来。这让他回忆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也让他发觉,就算许久未见,她也依然没有被这个世界改变。
她一直是这样。当时结束了在退伍军人医院的训练,确认自己的专业后来到他的手下,说话过于直白的实习医生,总是让他感到头痛和棘手,有些时候还会有点讨厌。她看起来有点呆,不合群,不和其他人一样去特意经营人际关系,也不刻意的来巴结他,甚至有的时候他提出和她合写一篇论文,她还会因为不太想要让出一作的位置抵触一小会儿。
但她很快就会快乐的同意,因为她很喜欢听斯特兰奇医生发表自己的专业观点,那能让她学到很多东西,还能展开视野。当然这之中肯定还会有很多尖酸刻薄的话,但是没关系,她会屏蔽掉这些不想听的,只抓取有用的部分。只要斯特兰奇没有出现学术错误,她都会宽容的原谅毒舌·斯特兰奇。
红斗篷的一角轻轻过来点了点斯特兰奇的肩膀,做出“嘘”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已经睡得仿佛昏迷过去的融恒。
她最近太累了,又不是超人,怎么能用这种魔鬼作息。但身体虽然疲惫,精神却亢奋,在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的时候,融恒总是非常专注和忘我,时间这种时候不再是能够限制人的条件,睡眠也可以被压缩和省略。
但疲惫不会消失只会累积,融恒只是一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类。
她被红斗篷按到床上的时候本来还想和那个和斗篷说点好话,但没想到话说到一半,她意识都消失了。不是昏迷,只是太累了,身体迅速进入了休眠状态。
斯特兰奇让红斗篷给她拉了条被子,他自己则开始整理他对于这篇文章的一些观点。
他很欣赏融恒,他很少对一个实习医生表达赞赏,但融恒得到过他很多次夸赞,只是她本人可能并没有这种自觉。甚至作为唯一一个以十分满分从他这里毕业的实习医生,斯特兰奇现在还记得在他非常温和的说出十分的时候,融恒当时的眼神。
震惊,错愕,不可置信——全是负面的那种。
以及一种“我就知道!”的愤慨。
她生气的拿走了自己的评价和推荐信,甚至因为实习结束了,还在斯特兰奇的面前非常用力地“嗤之以鼻”了一下,发出一声重重的“哼”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斯特兰奇:?
后来他想明白了,可能融恒一直以为她取得的是百分制的十分。
但斯特兰奇又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种小事专门解释的人,于是虽然斯特兰奇知道融恒误会了他并对此感到生气,但他一点解释的意思也没有。非但如此,他也因为融恒误会了他这件事情感到生气。
双向生气,怎么不算一种师徒的双向奔赴呢。
并且为对方只是和一个男人分手了就直接逃离纽约感到更加生气和失望,两人因此断联很长时间。后来联系起来是因为他出了事故,虽然保住了命,但断送了神外生涯。当时走投无路的斯特兰奇甚至能够去卡玛泰姬学法术,自然也去找过他的高徒,询问对方有无办法。
如果是现在的融恒,或许能够奋力一搏,但那时候,融恒想尽办法,摇了所有她能摇的人,但所有人都对此束手无策。
直到今天她也因为此事感到内疚。
虽然许多人都觉得斯特兰奇因祸得福,成为了拥有魔法的奇异博士,但融恒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荣幸,她只想要是自己当时更有能力一些,说不定斯特兰奇医生现在还能够
继续从事他热爱的神经外科,做一个讨人厌但有真本领的毒舌医生。
斯特兰奇现在比做医生的时候平和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苦难磨平了他的棱角,还是因为换了职业之后就让人没那么暴躁,总之,他现在温和了许多。
虽然拒绝了和融恒合写一篇论文的提议,但他答应为这篇论文提出一些自己的观点。
斯特兰奇:“我的知识已经不是最新的了,可能已经落伍,其实不具备什么借鉴的价值。”
融恒:“别说那么多啦老师,你只是想让别人求你吧。求求你了斯特兰奇医生,可以了吧。”
斯特兰奇:“……”
他又深呼吸了一次。
融恒的论文他看了很多,青出于蓝大概就是这样了,很多人说她现在已经和曾经的斯特兰奇一样出色,这句话大错特错,斯特兰奇觉得就算是作为医生的他,也许已经有点比不上现在的融恒了。
而她还在继续进步,她的巅峰时期远远没有到来。
世界其实很容易被个体撼动,那些个体有时会掌握控制世界走向的节点,从而用自己的力量推动世界向某个方向稍微行进一步。那些足以撼动世界的个体往往表现得平平无奇,没有移山填海的超能力,也没有预知未来的天眼,甚至他们本身并不知道自己有此力量。
他的学生正是那些个体其中的一个。
她的选择关乎未来的走向。
如果她一直选择做一个医生,她或许会在未来将这一科目推到一个令人震惊的高度。医学的进步会让更多的人收益,或许某一天,急冻人的妻子也可以走出冰库,去黑门监狱探望她的丈夫。
如果她做出了其他选择
她也将改变世界。
而斯特兰奇知道,这关键的选择,很快就会到来。
窗户轻响,有人轻巧的翻进来,没拔枪,但也很不客气。
红头罩:“既然一位主人已经休息,接下来我来招待你如何,在别人休息之后还逗留此地的先生。”
斯特兰奇:“哦,这里原来还有另一个住户,抱歉我竟然从来不知道,毕竟在这周我从来没见过这里还有其他人进出或与她有任何联系。”
伏案写作的斯特兰奇没有回头,窗户里翻进来的红头罩也没有靠近,两个阴阳怪气大师你来我往以示友好一番后,斯特兰奇敲下了自己的最后一个字母。
工作结束,他抽了张湿巾擦擦手,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年轻人。
奇异博士冷笑:“冷暴力解决问题?真厉害啊。”
这句话算是正中要害,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红头罩立刻有点心虚,他没回嘴,但也没让开,送客的态度很明显。
正好,斯特兰奇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过夜。
传送门打开,对着红头罩虚空挥拳的斗篷重新回到斯特兰奇的肩膀上,离开之前,斯特兰奇回头上下打量了红头罩一眼。
“事情总会按照人的预想去发展。”他说:“你认为事情本身是如何,你认为事情会如何发展,它就会顺着你的意愿去发展。所以如果你不想看到一些结果出现,就别用你的思想去推波助澜,让结局通向不理想的方向。”
法师的箴言。
他们没办法明言提醒,于是只能似是而非。
但红头罩只是沉默。
法师离开之后,他谨慎地检查家里,没有任何防卫措施被启动,除了奇异博士留下的能量没有其他的超自然能量波动,这段时间融恒都非常安全。
他们两人活动的范围仅限于书房,专心工作的时候融恒会有点不近人情,他甚至能想到他们一起工作的这段时间,融恒可能都没有跟人家客气一下,比如:要不休息一下,吃点点心。
之类的。
她只会催催催。
看文献快点,思考快点,整理快点,快快快。
曾经只有他嫌弃别人的斯特兰奇,没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也会有被人嫌弃的一天,嫌人者人恒嫌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这么想想法师真怪可怜的。
冰箱里还有一些不太新鲜的蔬菜,看起来融恒本来是打算健康生活,但是开始工作之后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没别的,把时间浪费在做饭吃饭上太不划算了,于是能量加各种补剂也被擅长狡辩的医生当成了一顿饭——营养很全面诶。
房间里有收拾的痕迹,但更像是收拾到一半突然有了新的想法,于是又开始了查资料整理数据。
在房间里快速地转了一圈,在进入卧室之前,红头罩稍显迟疑。他站在门口,取下头盔,在阴影中像个小偷一样看着陷在柔软织物里的女孩。
小心翼翼的靠近。每一步都无比小心。
最终,他在床边蹲下。
融恒一只手空搭在床沿上,手指有轻微的抽搐,这不是第一次出现,是过劳后的肌肉痉挛。
头盔轻轻的放在一边,他摘掉手套,像以前做过的许多次那样,轻轻地按摩她的手指和掌心。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
无处追踪的新型武器,袖珍X基因刺激器,特拉斯克发送
给融恒的工作邀约,变种基因突然激活后饱含威胁的暗示,被刺杀的哥谭市长,还有融恒在大陆酒店的朋友们。
每件事都像一个征兆,指向一个相同的结果。杰森无法将种种烦恼尽数倾诉给老管家,可是敏锐的阿福并不需要将所有事情对他言明,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已经足够他拼凑出一些杰森现下的苦恼和担忧。
“认真的回答我吧,杰森少爷,您现在的逃避,是否有一部分出于自己做出逃避选择的自责呢?”
杰森无言以对。
除去他能够看到的两人之间的障碍,他更为自己不负责任的逃避感到愧疚,这愧疚让他自我厌恶,也更害怕去面对融恒。甚至这份胆怯已经超过了问题本身。
于是他颓丧的低下头。
杰森:“让她以为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渣,就这样讨厌我也是个好选择。”
“我可不能苟同。我不相信您忍心这样残忍的对待她。”阿福说:“我不对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做任何评价,至少,现在你并不痛快。我想你是更了解你们两人对于彼此的感情的,既然如此——你忍心让他人也经历如同你现在一般的煎熬吗?”
杰森没说话。但他知道自己被说服了。
他没办法这样做。
阿福:“好好谈谈吧,无论结果是什么样,至少别留下伤害和遗憾。”
杰森答应了。
然后杰森就立刻去查案子了,红头罩还专门抽时间去找特拉斯克工业的人聊了聊,成功把自己搞得繁忙到好几天没时间回家。
然后他几次不小心经过公寓楼下时都发现彻夜开着的灯。
女朋友心情差的时候会做两件事,一是喝点,二是工作。
小差喝点,大差工作。
这个强度,他担心融恒猝死。
还有发现了家里有超自然力量波动,此事不同寻常,他必须来调查一番。
被他握在手里轻轻按的手指勾了勾。
杰森突然一怔,抬头就看见融恒正看着他。
没清醒,还迷糊着,脑子还处于睡眠状态,但那朦胧的脸在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就露出一个可爱极了的笑容。
她另一只手从被子里挣扎出来,摸了摸杰森的头顶,然后闭上眼睛又睡了。
杰森仿佛石化,一动不敢动,甚至屏住呼吸。
直到她重新陷入深睡眠,肌肉已经将成了石头的杰森,小心、小心、小心翼翼地把融恒的手放进被子里。
然后也轻轻的拍了拍被子。
窗户开合,落荒而逃的大鸟又一次狼狈的飞走了。
等早上融恒被闹钟叫醒,伸个懒腰,她有点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里好像还停留了一些熟悉的体温。
早起是现代酷刑的一种,老奇瑞的引擎都在发出赞同的呼声。
等红绿灯的时候,融恒思索她是否需要给急冻先生回一封邮件说明一下现在的研究进度。事实上现在的研究已经进入瓶颈,没有一项研究能在完全脱离了实际操作的情况下顺利进行,她应该去近距离去看看那个病例,这样既方便后续的研究和论文写作,又能让她对于具体情况有更清楚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