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希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在想此后一步登天的美好生活,以及一丝潜藏在心底的惧怕。
那是他的父亲。
一个属于九号星的枭雄,甚至那个时候还没有九号星。
九号星是四十年前他们臣服于星际联邦后,由星际联邦授予的居住星编号。
尽管伊列尔的孩子很多,但坦白来说,他确实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对待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为他们创造了优渥的环境。
哪怕事务繁忙,他都会抽出一定的时间陪伴自己的家人——虽然他的妻子比他的孩子还多。
但是显然,他的孩子里有着并不满足于此的存在。
伊列尔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最后是死在那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儿子手上。
利罗克从未见过他的祖父,他所问的,是他的父亲安杰尔临终前心心念念的一个问题。
事实上,确实如亚伯希所言,当年安杰尔与亚伯希的关系很不错。
准确来说,安杰尔作为最小的弟弟,与他的家人们关系都很好。他总是能在兄弟间的利益纠纷中找到最合适的点,来维系他们之间友好的关系。
可惜时间总是非常残酷,即便是看见利罗克,亚伯希也再难回想起那个弟弟的样子。
一切与那些亡魂相关的事情,全部被亚伯希付之一炬。
他大概是真的很害怕,那些昔日与自己无比亲近的人,即便是留下的影像,也足够令亚伯希午夜梦回之际胆寒。
仅仅是这样平淡的一个问题,便足以令他失态。
亚伯希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说:“你在说什么胡话,孩子,我怎么会对我最敬重的父亲出手?”
他尽量做出严肃的模样,以掩盖胆怯的内心,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父遭遇了袭击,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我的兄弟姐妹们都死在了那场斗争中。”
“孩子,这些年里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懊悔……”亚伯希试图营造出另有隐情的样子。
但是他一抬头,就看见利罗克漠然到宛如石雕刻画的面孔。
亚伯希忽然明白过来了。
面前这个侄子没有丝毫动摇的可能。
他的沉默、他的回复,都不带有任何情绪。
而自己所做的不过是一番无谓的挣扎。
浓烈的恐惧在这瞬间化为滔天的愤怒。
亚伯希冷笑一声,说:“所以呢?你来这里,替你的祖父报仇?”
他的手刚刚抚上坐椅旁的扶手,两边的守卫就抬起枪口对准他。
亚伯希看了眼四周,又松开手,对利罗克说:“你只有七十岁吧?老得不成样子了。在布满尘毒的地方长大。可你偏偏姓利罗克,你本可以享受富贵,甚至七十岁对于大部分星际联邦的公民而言,都是非常年轻的岁数。”
“可是现在,你看看你,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模样。”亚伯希嘲讽着说道,“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你的父亲,那个愚蠢的家伙,放弃了身上利罗克家族的荣耀选择隐姓埋名,连带着自己的孩子跟着受苦。而他居然还有脸让自己的孩子继承本不属于他的仇恨?”
亚伯希带着怜悯盯着利罗克,说:“仔细想想吧,孩子,你已经在仇恨中度过了大半辈子,还要继续吗?”
他环顾周围的人,又说:“你难道情愿相信这群人在这件事结束后给你舒适的生活,而不愿相信你唯一的亲人吗?”
亚伯希在试图挑拨利罗克和他手下这群人的关系。
他推测利罗克在九号星应该没有属于自己的势力,毕竟他从玄萝星到达九号星,也不过短短月余时间。
所以利罗克虽然有实际的掌控权,但他与这些手下必然不是亲密无间的关系。
尽管亚伯希表现得非常愤怒,但获得了一些信息的他要远比刚刚苏醒过来时更加清醒。
感情牌在利罗克那里行不通,亚伯希便试图通过一些诡辩的方式,撬动利罗克。
然而利罗克却看向亚伯希,面无表情地说:“看起来您这些年确实过得很好,已经彻底忘记了故人的模样。”
亚伯希的瞳孔颤了颤。
他重新抬起头,审视着周围这些人。
突然,他那些就像是被放进尘封已久的木盒中的记忆,被面前某些熟悉的面孔打开。
亚伯希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些人,都是当年那件事情里的边缘人物。
利罗克家族太过庞大,亚伯希不可能将所有父亲和兄弟姐妹的支持者全部处理掉,他选择杀鸡儆猴,并花费了数年时间将这些人革职、流放、降到偏远地带。
他高枕无忧,自然早就忘记这群不成气候的人了。
亚伯希明白利罗克的人手是从哪里来的,可他却觉得更加可笑,他对利罗克说:“所以呢?”
“你认为这群败军之犬,会容忍你这个乡下来的、一无所有的糟老头子爬在他们头上吗?”亚伯希的表情严肃,言辞间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利罗克却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这是亚伯希与他这么长时间对话里,第一次看见这家伙笑。
无计可施的亚伯希逐渐偃旗息鼓,精明的双眼依旧盯着在场的所有人,试图寻找破局的关键。
然而直到运输车停下,他被蒙上眼睛关进一个紧闭的空间里,他都没能找到逃脱的办法。
图斯·安德拉抽出一支老式烟卷,叼在嘴边后点燃。
他缓缓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然后眯着眼睛笑看它慢慢消散于空气中。
利罗克走到他身边,带着些说教意味对他说:“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图斯朝利罗克笑了笑,又挥着手中的烟卷,说:“这是娱乐用的烟,制作材料是经历过基因敲除、无毒无害的。”
利罗克叹了口气,笑着说:“是我孤陋寡闻了。”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那么些长辈对年轻人说话的感觉。
但事实上,图斯当年是和利罗克的父亲称兄道弟的人。他的年龄至少是利罗克的两倍。
不过他们站在一起时,不仅仅是容貌,连气质上也是利罗克更年长的样子。
也许年轻与否,在生命被几倍延长的星际时代,时间已经不是决定性因素。
图斯摁灭了手中的烟卷,扭头对利罗克说:“乔纳那边已经控制住了。接下去呢?”
他们确实对利罗克这个萍水相逢的人马首是瞻。
相信对于亚伯希而言,这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人类的忠诚真是奇妙。
在有的人身上一文不值,在有的人心中却是重于千金。
难以想象,一群人会因为百年前一个故人,而选择追随他素未谋面、垂垂老矣的孩子。
也许因为那个名叫安杰尔的故人,是一个愿意为了一群普通居民,放弃自己大好前程与锦衣玉食的人。
利罗克没有直接回答图斯的问题,而是思虑片刻,说:“你认为付质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他这个问题问出口时,图斯就明白他并不想继续这场战争。
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正常情况。
九号星高层人心不齐,一直在扯皮推诿。
这场战争从开始到现在,几乎一直都是九号星方在做无谓的消耗与牺牲。
他们不知道朵维斯多久才能投入正式使用,也不知道其它居住星是否会派兵支援。
就目前的趋势来看,各个居住星执行官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他们更有可能等九号星被消耗殆尽后,打着“支援”的旗号从九号星上撕下一块肉来。
“但是付质的目的并不在一两块地盘、或是一两分让利。”图斯看向利罗克,表情严肃了许多。
利罗克沉默片刻,对图斯说:“我没有几年好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仿佛是在谈论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人的死活。
图斯的神情中带上几分悲伤。
他扯了个笑容出来,说:“你才七十岁,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你不用特别担心。”
“我没有在担心。”利罗克微笑着说,“时间造成的改变是无法逆转的。”
说实话,图斯蛮讨厌这种听起来似乎带着些哲理的话。
但面对的是利罗克,他只能选择沉默。
“也许你可以尝试意识转移。”图斯说,“虽然是违法行为,但是现在谁又管得了这些?”
图斯所说的意识转移,实际上是克隆一个崭新的躯壳,再将自己的大脑移植过去、通过长达数月的生物电刺激,使大脑适应新的身体。
现在的技术已经可以避免使用药物“催熟”克隆体导致的早衰现象。
这当然是违法的,毕竟谁都无法证明,克隆体是否有自己的意识,这是否属于“杀人”。
但是没有在明面上进行的实验也并不少。
不仅仅是九号星有那上亿的实验体。 、
人总是会有私心的,会想要活下去、会想要身边在乎的人一直陪伴着自己。
“舍弃自己的身体,只保留一段'思想',而后将'思想'转移到一个全新的躯壳中。”利罗克看向身边的人,“图斯,那样的我还能算是人类吗? ”
从踏入星际时代以来,人类就不断纠结于什么样的才算是真正的人类。
从基因改造人到婴儿出生后进行的的躯体适应化改造;从延长人类的寿命到机械永生。
可以说每一条路都被明里、暗里试验过,而且可以说每一种方法都有一定的理论基础。
显而易见,只有确信自己这条路是正确的,才会选择相应的道路。
但是利罗克明显并不想接触过多的高科技。
他并不惧怕,只是他的思想不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
图斯揉了揉自己的脸,叹了口气,对利罗克说:“抱歉,我在说胡话。”
利罗克依旧微笑着,只是摇头走上开往疗养院的悬浮车。
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即将抵达终点。
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利罗克才能在这种时候拥有一呼百应的效果。
他剩余的时间绝对无法让他稳定整个九号星的局势——利罗克也很清楚他并没有足以号令三军的能力。
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大了,利罗克对于安稳的生活的渴望远超图斯的想象。
他知道一旦自己下达这样的命令,他很快就会由“利罗克家族归来的领导者”变成“无耻的背叛者”。
利罗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回到自己在疗养院里的房间中,在护士机器人的催促下洗漱完毕,躺到床上。
他睁着眼睛,盯着头顶浑然一体的天花板,灰蓝色的眸子显出透亮的光泽。
巡逻舰从黑暗中划过。
困倦的驾驶员准备唤醒自己的同伴接班,忽然看见路线图上落下一大片虚影。
“福克!起来!敌袭!”他的困意瞬间消失,当即大声嚷嚷着,并迅速启动警报系统。
然而信号发射端却闪烁了几下,接着突兀的暗了下去。
他立刻意识到警报发射器的信号被截断了,直接打开巡逻舰上的防御系统。
但不等启动完全,他就听到一声类似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下一秒,整个驾驶室中闪烁着红光,刺耳的受损警报声震耳欲聋。
“砰。”面对着巡逻舰舰尾发生的爆炸,一个女声轻轻响起。
付兰打了个响指。
就在刚才,星海荣光号发出的攻击精准击中对方的动力系统。
巡逻舰在爆炸前弹出两个救生舱,而后被星海荣光号敏捷的“触手”捕获。
“301、302号。”坐在瞭望台上的付兰双腿伸出栏杆外,十分悠闲自在。
这些被星海荣光号抓住的俘虏都被关在
“你知道捕鱼达人吗?”萧柯窦举起手中的酒杯,朝头顶的付兰晃了晃。
“不知道,但我猜应该和'抓捕小行星'差不多。”付兰倚靠着栏杆,对下边的萧柯窦说道。
明明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但萧柯窦看起来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星际旅游。
付兰有些不爽的低头看着萧柯窦手中清亮的酒液,说:“我的呢?”
“什么?”萧柯窦笑着将酒杯抵在自己顺便,说完这句话后便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付兰看着他的喉结上下耸动,杯中的液体渐渐被送进去。
她不满地说:“我在这里辛辛苦苦干活,怎么有人吃吃喝喝什么事情都不做啊?”
萧柯窦放下酒杯,笑着看向付兰说:“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
他摄入酒精后并不会出现上脸的情况,但实际上这时的萧柯窦已经有了些微醺的感觉。
他瞧见付兰从瞭望台上一跃而下,居然极为不理智的试图伸手接住这个从天而降的“炮弹”。
瞭望台距离他所在的平台有近三米的高度,以萧柯窦的身体素质,硬接甚至可能会被直接砸死。
下落的速度太快,付兰紧急调整自己落地的方向,最终擦着萧柯窦身边落地。
不过她落地的时候顺手箍住萧柯窦的脖颈,给他狠狠来了个过肩摔。
“干嘛?想手臂脱臼是不是?”付兰将这家伙抵在地上,俯身嗤笑着说。
“没有、”萧柯窦又咳嗽了几声,刚才付兰摔他的那一瞬间叫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付兰撒开手,看着萧柯窦站起来,听见他说:“是下意识反应。”
“那你的'下意识'一定很想弄死你。”付兰耸了耸肩,并开始操控星海荣光号内部的一些事情。
比如将刚刚逮住的巡逻舰驾驶员安置在哪个“牢房”里。
而后付兰伸手,接过身后的机械臂递来的一个细口瓶。
透明的酒液随着她手臂的摇晃翻来覆去。
“这是不告自取吧?”萧柯窦笑着问。
“路费,以及场地借用的费用。”付兰又狠狠摇了几下手中的酒瓶。
这是萧柯窦登上星海荣光号时带上来的。
他只带了一箱,且偶尔才小酌一口。
看萧柯窦的架势付兰只觉得他附庸风雅。
她打开瓶盖,凑上去嗅闻了一下。
萧柯窦可以清晰的看见付兰鼻翼翕动两下,随后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她将瓶盖塞了回去,将酒瓶丢给了萧柯窦,说:“真难闻。”
“这是白酒。”萧柯窦将酒瓶放在桌面上,“也许你可以先尝试一点儿米酒或是果酒。”
“打住。”付兰用手臂摆出一个巨大的“叉”,“我记得古地球时代就已经将酒精定为一级致癌物了,为什么现在人类还是热衷于'慢性自杀'?”
萧柯窦挑眉,说:“可能是因为酒已经和人类的文化密切关联了吧。”
付兰没有再和萧柯窦讨论人文风俗的事情,她驾驶着星海荣光号,继续潜藏在星海中,搜寻路过的巡逻舰。
星海荣光号上安装了十几个插件,才为这个庞然大物披上一层“隐身衣”。
付质并没有让付兰上正面战场的打算,毕竟付兰还只是个学生。
但星海荣光号这样的利器不用上,确实也有些遗憾。
再加上付兰本来就是个爱凑热闹的。
于是付质给她安排了个“小任务”,清理两军交战附近的巡逻舰。
巡逻舰分散、轻便,属于小型星舰,又难以追踪。对于一号星而言却很难处理,不可能为了追杀一两艘巡逻舰就派遣大量军队,但不管不顾又很容易丧失星际战场的主动性。
虽然叫星海荣光号潜藏、“捕杀”,也有点杀鸡用牛刀,但目前的一号星并没有可以将星海荣光号塞进去的位置。
时至今日,付兰依旧没能取出萧柯窦放进去的反馈点。
她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终于在庞大、复杂的精神网中找到一处异常区域。
但是付兰没有办法处理它。她尝试了很多遍,也没能找到在三维世界将它剥离出来的方法。
虽然付兰也觉得萧柯窦恐怕也没什么办法处理这件事,还是得先把人拉进那个接近高维空间的“房间”里。
但耐不住付兰当时非常暴躁。
她觉得萧柯窦嚣张得过分,怀揣着几分打击报复的心思,付兰将发现异常的那块区域单独圈出来。
然后顶着夜色,以一种世界末日马上要降临的架势,毁天灭地般敲开了萧柯窦的房门。
最后在萧柯窦睡眼惺忪的时候,顺势将其压倒在地,威胁他把自己身上那个反馈点搞下来。
——其实之所以要用“压倒”这种姿势,也是付兰深思熟虑过的。
毕竟自己身高劣势,在对峙的时候缺少气势,所以付兰决定先发制人,将他压在身下,以上位姿势对其造成压迫感。
效果很显著,萧柯窦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只一个劲要求付兰先下来。
义愤填膺的付兰不撒手,只问他服不服,萧柯窦连对方在说什么都听不清,一个劲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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