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光剑晓得这个地方?
剑端将将落地,木离便见谢烬渊身子一晃,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谢烬渊。”她连忙俯身去探他的灵台, 虽已渡劫,可灵台灵气翻涌, 根基不稳, 内丹虽是又进一阶, 可低头再看, 他衣领雪襟下隐约可见血迹。
不知是雷劫还是剑气留下的伤口。
木离指尖凝聚灵力, 点上了他的额头。
即便已化人, 可这具人身乃是灵兽化人而来,依旧贪婪地吸收着她渡送的灵力。
他煞白的面目缓了一些, 木离并未撒手,只是静静地仔细端详着他的面目。
他就是谢烬渊,却仿佛又不全然是谢烬渊。堂堂道君, 如何成了如今的模样,人不人,兽不兽。
谢烬渊从前日日练剑,求道问道,是为剑宗,是为以剑立道。道人立道尚且难熬,人兽有别,更何况兽要求道。
为何自甘堕落?
木离的目光辗转于他面上,他尚未醒来,双目紧闭,面目恍然如昨。
然而,月圆当夜,他对于自己成魔的模样并无半分惊诧,甚至将他的内丹给了自己。
从前他还是兽身时,也在月圆夜里,见过自己的真面目。
谢烬渊,若真是谢烬渊,他绝不会姑息。
神魔对立,善恶两立,若真是谢烬渊撞破了自己堕魔,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大道,苍生,黎民,谢烬渊绝无可能手下留情。
当年为了师尊莫须有的罪名,他都能疏远了自己,若真是撞见自己入魔,谢烬渊怎么可能还会将自己的内丹给她呢?
木离收回了手。无论如何,她都得将谢烬渊送回梓芜派。
她去摸腰包里的传音符,却摸到了一小块硬邦邦的物件。取出来一看,是一颗暗黑色的石子,模样栩栩如生,圆脑袋,流云眉,身形团团,可不到指长。
貔貅不知什么时候竟化作了这枚石雕。
她试着念了一个玄变诀,可石雕毫无变化,貔貅纹丝不动。
回想起来,貔貅自祭台出来后,便再没了言语,莫非是那时候便已变作了石雕?
木离正想得入神,天边忽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她循声朝东而往,银亮的剑光如茫茫飞雪,纷纷扬扬,万剑阵断作万千残剑,像是瓦砾般破碎,下坠。
昆仑山巅摇摇欲坠,银光四散,骇然刺目,昆仑山此一端的道人皆察觉到了这一怪相。
木离立刻回头去看谢烬渊,他被这声响震动,睁开了眼睛,天边剑芒雪亮,即便已是青天白日,可四散的剑气便如白日焰火般刺目。
“万剑阵破了……”木离开口,声音不由地颤了颤。
谢烬渊的目光扫过天际,面上却没有木离料想中的勃然大怒或是惊慌失措,他只是流露出疑惑的神色:“什么万剑阵?”
纵然先前不信他是真失了忆,此刻木离也不得不有些信了。
万剑阵隔绝昆仑山巅,此一端为道,彼一端为凡,凡道有别,若是从前的谢烬渊,此刻必不会如此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真的不记得了?”
“师尊,我并不是你口中的玉楼道君。”他说得极为郑重。
他的脸色虽和缓了些,但依然苍白,表情看上去多了一二分可怜。
木离别过眼:“无论如何,玄天峰你是不能再呆了,等你伤好了些,你便自回梓芜山罢。”
“师尊!”他还欲再辩,空中忽而传来一声响亮的鹤啼。
木离仰头望去,巨大的鹤影自封顶掠过,鹤身上正是李孟寒。
她再顾不得其他,直往山巅大殿飞身而去,落地时,恰见到李孟寒自鹤背落下,立在黑瓦白玉大殿前,仿佛一切如旧,只是他的雪白大氅上血迹斑驳,袖边孤月飞鹤的纹路也被深深浅浅的血色浸染。
“师尊!”她径自朝他奔去。
“掌门!”
随着她的话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几道人音。留在玄天峰的道童们听到动静纷纷自大殿奔出,探头探脑。
云一,云九等道童自不认识李孟寒。
峰上的吴浩然,蒋锐,周澜三人听得木离口中的‘师尊’,又见他乘鹤而归,青檀是度虚道君的昔年灵兽,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李孟寒淡漠的视线自三人面上扫过,三人俱是手足无措。
此人是李孟寒,是疑道弃道的度虚道君,修为在他们看来更是深不可测,沉默了一息却是吴浩然抢先拜道:“拜见师祖。”
“不许乱叫。”他的目光并未在三人脸上停留。
吴浩然旋即改口道:“拜见度虚道君。”
其余诸人见状,也随之拜道:“拜见道君。”
李孟寒淡淡地笑了笑,却回身道:“你来拜我。”
木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是不知何时跟上来的谢烬渊,他手中的玄光剑,剑气波动,微微震颤着。
李孟寒笑了半声:“既见师祖,为何不拜?”
木离的目光在二人间逡巡,谢烬渊的五指牢牢地抓住青玉剑柄。
他朝前跨了半步,拜道:“拜见师祖。”声音无波无澜。
“好。”李孟寒答道。
木离转回视线,只顾去瞧李孟寒衣上的血迹:“师尊,可有大碍,可已摆脱了官道纠缠?”
李孟寒笑道:“剑阵已破,官道尽可来去,如何摆脱纠缠。”
木离抬头,却见他袖袍清扬,守山大阵的禁咒隐隐浮现半空,随着他口中诵诀,金色的纹路渐渐加深。守山大阵乃是迷阵,李孟寒又加上了数重阵诀。
“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他垂下手臂,淡然道,“天下业已大乱。”
木离听得心弦抽紧,李孟寒朝她招手道:“你随我来。”
木离一动,便听见身后紧随的脚步声。
她回头对谢烬渊道:“不许跟来。”
他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仿佛只有跟着她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为何?”
木离重复道:“不许跟来。”说罢,就跟上了李孟寒的脚步。
二人转过大殿,走到了李孟寒昔日的竹舍外,竹影横斜,生机勃发,丝毫并未枯萎。
李孟寒推开房门,回到屋中,自柜中取出雨过天晴色的大氅,脱下了带血的白氅。木离适才注意到他道袍后的深色印迹,惊道:“师尊受伤了?”
李孟寒若无其事地披上新取得大氅,并未系带,只慢幽幽道:“怎么,徒儿如今想来我这个师尊来了,先前你带着你那徒儿离去时,可是毫不犹豫?”
想来实在忏愧,先前她确实将师尊一人留在了祭台,匆忙而返。
木离垂头道:“徒儿知错,但凭师尊责罚。”
等了须臾,才听他又问:“下次还会如此么?”
木离赶紧抬头:“绝无下次。徒儿,徒儿再也不和师尊分开了。”一百年委实太久了。
“哦?”李孟寒撩袍落座, 声音含笑,“莫不是又说些好话来哄我?”
木离跪坐于几前, 与之相对,面面相觑道:“徒儿不敢,徒儿都想好了,即便万剑阵已破,凡与道再也无界,这百八十年的,徒儿都不会下山了, 日日都陪着师尊。”
“当真?”
“当真。”木离颔首道。
邪胎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吸收了三个,加之貔貅说她是邪神,木离心里乱糟糟的, 唯恐伤人伤己,更不敢随便下山。
“你身上的魔毒还未解么?”李孟寒却问。
木离心中一惊,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是。”迟疑了片刻, 却也没将邪神托世的话说出口。
她的发间还簪者三节竹簪,李孟寒扫过一眼, 笑了笑道:“入魔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孟寒久未成神, 疑道, 弃道, 堕魔, 只有你不肯信!
木离脑海中忽然就想起了清音说过的话。
她张了张嘴, 怔愣片刻,才吐出个“是”字。
李孟寒伸手轻拂过几上竹雕的蟠龙:“觉得为师说得不对?”
木离不敢摇头, 也不愿点头,目光紧盯着他,问出了在心中盘旋许久的问题:“师尊, 孔寒呢?小道士去哪里了?”
师尊原本的肉身早就湮灭,这具魂器是哪里来得,为何恰恰能寻到如此合适的魂器,为何回到玄天峰上不见了孔寒?若是师尊早就替自己选好了魂器,那么先前孔寒的异样似乎也能说得通了……
李孟寒露出些微笑意,不答反问道:“阿离,为师的镜子去哪里了?”
木离脸色一白,师尊知晓了。
“你也以为为师以人炼器,乃是邪术,因而瞒着我,藏着我的镜子?”
木离躬身一拜:“徒儿不敢。”说罢,她便垂下头颅,只露出个乌漆漆的头顶,不声不响。
又是这副模样,沉默地,固执地跪在他眼前,就像当年她说要和谢烬渊结为道侣一般。
李孟寒心浮气躁,灵台翻涌。
掌门!救我!他的耳中忽而闻听孔寒的余音,灵气蛮横冲撞,他的喉间猛然尝到一阵腥甜。
木离闻到空中的血气,抬头就见李孟寒用指尖抹去了唇边的血迹。
“师尊?”她着急地直起身来。
李孟寒脸色不悦:“阿离是想让那小道士回来?为师走了便是?”
木离慌忙摇头,眼眶一酸:“徒儿并非此意。”
倘若真有取舍,一取一舍,木离绝不会舍下师尊。
空中的血腥气愈发浓郁,李孟寒缓缓起身,踱步到榻前,道:“你来替我上药。”
“是。”木离忙取了箱中的凝肌丹。
李孟寒跪坐榻上,已经脱去了大氅,背心的道袍已经浸染出了血色。
木离看得心惊,不敢耽误,扯下他的道袍。李孟寒的背上有一道极深的剑伤,伤口乌黑,蛛网般朝外蔓延。
她将凝肌丹轻轻一吹,红色的药丹便化作粉末,悉数覆盖于伤口之上。
“师尊,疼么?”
李孟寒察觉不到疼痛,他察觉到的是难以忍受的恶念。
她的呼吸如一缕清风,轻柔地吹拂在他身后,所及之处,无不沾染恶念。
他太想要将她占为己有。
她本来就是他的。
李孟寒并不答话,气息似乎也变得又轻又缓。
木离只顾凝神去瞧那道剑伤,眼前忽如风过,李孟寒便已扯回道袍遮盖过伤处。
“既无事了,你便回去罢。”
他却并没有转过身来看她,木离心知先前惹怒了他,便小心翼翼地放下药瓶:“那徒儿先走了,师尊若是有事,传音于我便是。”
“嗯。”李孟寒仍旧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
木离走到榻前,悄悄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他的眉头微蹙:“还不快走。”
木离出了竹舍,回了大殿。
道童们还在,见她折返,一拥而上道:“掌门,那人真是度虚道君么?”
木离颔首:“正是,不过他近来需得休养,你们切不可叨扰他。”
“是,掌门。”领头的云一应下,又面露焦急道:“山门前来了好些官道,青檀和几个师兄前去查探了。”
木离一到殿前便已听见了动静,可是区区几个官道,破不了守山大阵。
“你们先行回房寂坐,明日再来听讲经。”
待到道童们散去后,木离调转目光,朝殿中央正前的紫檀木长台踱步而去。
台上的碧玉香炉千年不灭,青烟袅袅,她抬头凝视着殿上供奉的神像。
三界之上,眇眇大罗。
大罗神君,木离记得幼时曾听李孟寒讲神魔之战,说这大罗神君是个千面圣神,千形千相。玄天峰供奉的此一尊神像,是为男相,头戴金冠,不喜不悲,不嗔不怒,宝相森严,广袖长襟,裳上纹路如云似雾。
木离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一尊神像,脑中不由地回想起先前的怪梦。
“西术。”她仿佛自言自语道,“仇恨便是业,业便要生恶。”
她摸了摸腰包里的石雕,貔貅眼下仍旧只是一尊石雕。
貔貅曾言,西术于她这个“殿下”有刮骨之痛,夺殿之恨,因为西术,才会永镇幽冥。她一定要回复神格,重回大罗天报仇。
可是,在她的梦里,她和西术却是极为亲密的。
“师尊。”
身后的脚步声令她恍然回神。
谢烬渊脸色苍白,朝她一揖道:“师尊,山下的官道业已退去。”
“把镜子还给我。”木离开口道。
谢烬渊闻言,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未变,毫不犹豫地取出怀中的铜镜,双手奉上:“师尊。”
镜面如雾,镜背后赤带如锦文,是一条盘曲环卧,通体青黑的蟠龙。
木离伸手一招,铜镜便静静地躺在了她的掌心。
她胸前的铜镜顷刻之间也飞了出来。
两面铜镜相对而立,在她掌心极快地旋转了起来。青色的光晕从一面镜中射出,却又被另一面铜镜吸收,青芒吹散了镜中的雾影,水波托月,月华如水,自两面铜镜照出。
天际轰隆而鸣,狂风吹得殿前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了起来。
木离飞身而出,立于殿前,仰头一望,天边挂着一轮惨淡的白月影。
双镜合一,阴阳为配,日月相会,风雷惊动,雷冥滚滚而至。
她曲指轻弹,挥开了她的螭龙镜,口中诵诀,铜镜忽地坠落,镜面朝下地滚落到了脚边。
另一面铜镜也停了下来。天空复又拨云见日。
她抬手,蟠龙镜照着她的面目,镜面上的雾影早已散去,镜上留下的是清晰的面目。
龙角耸立,龙目怒瞪,青黑的龙鳞犹泛冷芒,飘飘摇摇的龙须却是血红色。
木离手中一抖便将蟠龙镜倒扣了下来。
谢烬渊缓步走下殿前丹墀,弯腰拾起滚落于她脚下的螭龙镜,见她默立原地。
“师尊?”
木离转回头,眸光黯淡。
她先前该是猜得不错,她再也拿不了双镜了。
邪神托世,三胎归位,她早就不是原来的木离了。
木离好不容易捏稳了蟠龙镜, 镜背朝上,再不肯多看一眼镜中影像。
身后又传来一声呼唤道:“师尊?”
木离心跳如鼓, 谢烬渊朝她走得更近了些,不过巴掌大小的螭龙就在他掌中,往日里熟悉至极的铜镜此刻在她眼里竟有些可怖。
他行得愈近,铜镜散发微光,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弦上,木离张了张了嘴,喉头苦涩, 仿佛胸口忽而生出一根藤曼,牢牢地缠紧了她的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蹙紧眉头,只得扬手,止住了他的前行。
双镜不能合一, 至少不能在此时此地,在她手中合一。
她若真是邪神托世, 双镜在她手中不堪设想。
可是, 此际谁又能保管铜镜, 一分为二, 各持一镜呢?
青檀, 木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青檀是师尊的灵兽。
峰上其余诸人,也都不是师尊的对手。
木离下意识地, 已将李孟寒排除在了人选之外。纵然蟠龙镜本来就是他的铜镜,可李孟寒自幽冥而归,且不论魔道, 但他的魂体不一定能驾驭铜镜。
可若是给了峰上别人,李孟寒要取,亦是轻而易举。
木离抬眉,目光落在眼前的谢烬渊脸上,若是清河,或是清音还在峰上,便也是最佳人选,可是,眼下却只有谢烬渊。
他将度过雷劫,以谢烬渊原先的修为,他度过飞升期化神第一重只是早晚的事情。
木离心跳缓了些,她掂量着掌中的蟠龙镜,轻轻一挥,蟠龙镜径自跃到了谢烬渊身前。
“拿去,把我的铜镜还我。”
两镜相对的刹那,一道极亮的青色光晕流转其间,下一刻,木离便将螭龙镜召回了怀中。
谢烬渊顺势收回了蟠龙镜。
“你先保管此镜,待你回梓芜山之时再还予我。”
他的双目圆睁,两手一揖,长拜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徒儿绝不离师尊身侧,绝不会去梓芜山。”说得掷地有声,煞有其事。
木离觉得荒谬,仔细琢磨,又觉得这荒谬可笑。从前,若是在梓芜山与她之间抉择,谢烬渊定然毫不犹豫地偏向梓芜山。
他执掌梓芜百年,哪一回不是如此。
想到这里,她真笑了两声:“这可由不得你。”
说罢,她转身就走,不愿多与他纠缠。
山外法器破空声不绝,玄天守山大阵如密不透风的落网覆盖住了玄天一峰。
日落月升,峰外杂乱的人声稍缓。
木离细细辨过风里吹来的气息,凡道混杂的气息,妖魔游荡的气息。
她心烦意乱地合上了轩窗。
蟠龙镜中的龙面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闭目凝神,察观灵台,她原本黑气缠绕的内丹清明,一念至此,她的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泉水,松香,雪雾的味道。
谢烬渊。
木离猛然睁开眼睛,遏制住了思绪。她起身走到内室,两扇竹屏之后,浴桶升腾水雾渺渺,她脱去纱裙,将自己全身浸于温热的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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