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子!嘿~湾子,喂……”
秋银升的呼喊,让沉思中余湾回过神,车窗外的景色持续飞驰,她闭眼深吸口气,笼罩在心头的忧虑却愈发严重。
阿嘉在身后扒着椅背安慰:“大师姐别担心,都是自己人,更何况你比她们都厉害,谁都奈何不了你的!”
自己人吗?秋银升没有说话,阿嘉还小,她不曾经历过那场浩劫,余湾是造成当下祭司群体五崩零散的主要原因,很多老辈的祭司都无法走出她的恐惧,甚至将她当成一生的宿敌。
然而分散的群体重新聚合,该怎么处理这颗伤口上的钉子呢?
祭司大会定在大师姐的酒店中,她们的旅游公司有很多接待游客的据点,酒店地下室有个很大的电影放幕室,容纳百人不成问题。
秋银升开车抵达时,院内的停车场早就停满了旅游大巴,许多穿着统一队服的游客,在酒店前面排队集合。
为了掩人耳目,她们必须为自己的会议找个合理的借口,秋银升三人因为人少,所以没必要伪装。
刚下车,大门口几个导游服装的女人便迎了上来,她们看到余湾后明显松了口气,目光却直视着秋银升,热情地打招呼:“秋师姨,师傅等你们很久了,先进去喝口茶吧!”
几人有意无意地围在余湾身边,簇拥着三人朝酒店走去。
一路走过,目光似雨点般噼里啪啦全砸在了她们身上,就连一向没头脑的阿嘉,也感受到了事态的复杂,她往余湾跟前靠靠,想挡住那些不舒服的审视。
“怎么样?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再进会议室?”
“不用,按时开始吧。”余湾神情坦然,她跟在领路者的身后,径直走进了地下会议室。
可能是放幕室的原因,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光线主要集中在前台,那里搭了一排桌椅,几个老祭司已经落座,左手边还有一个空位,正是肃清者的位置。
领路者引导秋银升师徒往后走,阿嘉担心地扯扯余湾的袖子,悄声埋怨:“啊~我们居然不坐一块儿,大师姐你若需要帮助了,记得给我们打手势!”
余湾笑笑,示意俩人放心。
会议按计划正式开始,现存于世的祭司全都接到了邀请,到场率将近百分之九十,这么齐全的场面,已经二十多年都未见过了。
秋银升扫了眼四周,全是些生面孔,新生代的祭司占据了多数,像年岁大的师姐,她们的徒子甚至都已成立师门。
时间过去太久了,从老根滋生出去的枝桠变得枝繁叶茂,只树成林,滴水成川,这也是祭司大会举行的必要性,她们必须统一起来完善内部的管理,防止方向性的错误发生。
主持会议的,是大师姐的三徒子,开场白讲完后,她直接进入主题将这段时间讨论出的问题打在大银幕上,并在每条问题下列举出各类解决方案。
大家可以投票选择,也可以提出自己的建议,初期会议并不会将规则立马订下,只要能推动计划进行便可。
讨论的过程太过漫长,旁听者未免会走神,阿嘉打了个哈欠,看旁边的秋银升早就窝着脖子睡着了,她挪挪屁股往前台处望去,见余湾的位置不知何时空空如也。
不会出什么事吧?阿嘉弯着腰穿过座位,悄悄来到了会议室外面。
好多年轻的祭司都聚集在大厅里,靠墙处摆了一排桌子,上面陈放着各式各样的美食甜点,大家全都鼓着腮帮子嚼嚼嚼。
不出意外,阿嘉很快就找到了角落里大吃的余湾,她正要过去一起吃,却发现余湾的对面还有人。
咦——阿嘉顿住脚步,她要上学,所以经常不在家,余湾认识的人里面,肯定有她不熟悉的。
只是……顺着强烈的第六感,她发现背后很远的地方,还有几个人正死死盯着两人。
她们是什么关系?
阿嘉不敢轻举妄动,假装吃东西,余光时刻监视着双方。
等那个人走了,远处的几个也跟着离开了,她赶紧凑过去问:“大师姐,刚才跟你说话的是谁?”
“七师姐的门徒,之前有过交集。”
“哦~这样啊……”阿嘉摸摸鼻子道:“你直接出来没关系吗?”
余湾塞了一口蛋糕摇头说:“商讨的部分不需要我的参与,让她们慢慢探究去吧。”
“唉,你说这个时候,要是偷偷溜走……”
“四周早上了结界,她们又不傻。”
阿嘉耸耸肩:“行吧,好在她们并没有刁难你,还算是顺利。”
然而余湾的神情并未放松,她轻笑道:“只是还没到时候而已,这种事情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呢。”
“啊!?你是说她们私下会逼迫你吗,那我和师傅岂不是帮不上忙了?”
余湾将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叹口气道:“阿嘉,你和师姐我不担心,只是秋晏不安稳,你们一定要看好她,别让她做了越界的事。”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怎么像临终嘱托?阿嘉未反应过来,余湾就转身进了会议室。
……………
拉锯~扯锯~姥姥门前唱大戏,请闺女,叫女婿,小外甥也要去……
托儿所里一片喧闹,孩子们成群结队的嬉笑打闹,小地方的福利不够,院子里的娱乐设备实在稀少,仅有的几个秋千滑梯跟跷跷板,跟前早就挤满了人。
老师们忙得焦头烂额,嗓子喊哑了都不能停歇,看管孩子的工作非常辛苦,所以她们很容易忽略角落里的那场霸凌。
“死瘸子快跑!嘬嘬嘬~”
几个小孩挥舞着手里的鞋子喊叫,满身烂泥的受害者正一跛一跛地朝他们跑来。
刚靠近,持鞋者就将手里的东西一丢,转战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瘸子不哭不闹,径直朝那人走去。
“在这喂,快来瘸子!”
破旧的小鞋四处飞转,他们像耍狗一般,随意戏耍着瘸子,看她气喘吁吁,拼命在几人间奔跑,真是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后来有人扔偏了位置,鞋子先一步被瘸子抢走,几人还没玩尽兴,便拉扯着瘸子让她松手。
才不会松手,瘸子将鞋死死护在胸前,几人恼羞成怒开始推搡她。
本来平衡性就差,身子又弱小,随意摆弄几下,瘸子就招架不住。
她像不倒翁般,推倒站起来,推倒站起来,浑身上下全是烂泥巴,偏偏双手护得紧,鞋子被牢牢捆在胸前。
叮铃铃~放学铃声拯救了她。
老师送完小孩,回头看到脏兮兮的瘸子,不免埋怨一番:“又弄成这个样子,不是说过被欺负了,就赶紧跑教室里躲着吗?”
瘸子垂着脑袋,无措地捏紧手里的鞋子,她也想寻求庇护,可是怎么都逃不出别人的包围。
“算了,你自己去洗干净,我今天还有急事,明天让琴老师给你换衣服吧!”
瘸子的性格又倔又呆,实在是不讨喜,托儿所里的老师并不待见她,踢皮球般总是将她推给别人照顾。
也有人替她发愁,在背后小声议论:“唉,没爹没娘,还是个残疾人,小时候好伺候,别人暂且能照顾一下,这要是长大了成年了,该往哪安置呢?”
“院长也是糊涂,给自己找这么个累赘,没用不说一辈子还脱不了手!”
“幸好是个女娃娃,成年了总归是有男人要的,到时候讨一笔彩礼,也不算太亏……”
自来水打在脸上,冷得让人发颤,瘸子努力擦洗着自己的面庞,不受控的手脚把水撒得到处都是。
夕阳笼罩头顶,小院里终于安静了,这是最让人放松的时候。
瘸子慢慢移到秋千边,坐上去,微风会将她推动,越晃越高,比托儿所的围墙都要高。
等晃到与云端持平时,她一定要松开双手,让自己飞到天空上去。
大门处的脚步声打断了沉醉的幻想,瘸子抬起头,秋千依旧停在原地微摆,一个年老的女人出现在视野中。
是家长吧,但孩子都走光了,她要来接谁呢?
瘸子好奇地盯着老人,一步步地朝着自己靠近,再靠近,夕阳在她身后燃烧,老人伸出双手像是长出翅膀的天使。
“你要跟我走吗?”
“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地方。”
“ 天上吗?”
老人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抚上瘸子油腻腻乱蓬蓬的脑袋:“没错,如果你想的话~”
瘸子并未作答,她垂眼看着自己枯瘦的双腿,这是一场过于幸福的美梦,她的天使终于降临,要将她带离这里。
不需要后续了,就在这里停止就好了,让她沉浸在庞大的幸福中,然后开心的消失……
“师妹,你可有意见?”
余湾恍惚回神,望着四周年迈的师姐们,忽觉右腿隐隐生痛,她慌忙用手去摸,皮肉包裹着骨头,身体的温度提示着自己当下一切正常。
一切都正常,她不是在做梦,自己已经从那所幼儿园跑出来了,不再是任人折磨的累赘瘸子了。
深夜,大会开完开小会,资历较老的几个祭司都坐在这里,她们要求余湾遵循新的规章,结束肃清者的职务。
“师傅当年派你当职,是因为祭司内部混杂,没有完整的惩罚体系,所以才留下肃清者看管。”大师姐叹口气,她们其实都很避讳那些往事,每每提起就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既然要重新整合,就必须抛弃从前那种粗暴独裁的惩罚手段,用更精细更规范的管理来代替,这样对你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其她人也跟着附和:“如果你对规则有任何不满,我们可以一起商讨修改。”
“你也可以继续待在管理者的位置上,监督所有祭司,与肃清者并不相违。”
“没错师妹,跟我们一起创建祭司的未来吧!”
较之过往的盛气凌人,此时的师姐们早已褪去了攻击性,年老让她们变得更加沉稳友善,逼迫也成了循循善诱。
正如当年的师傅,面对年轻徒子的夺权,大势已去,只能苦口婆心地规劝求和。
余湾望着众人,垂下眼眸一字一句的回复:“我不同意。”
所有人一哽,不得已地继续劝导:“是有哪里不妥吗?条令规定已经严格按照祭司标准来制定了,若————”
“师姐。”余湾打断道:“你们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我为什么不同意。规则,是要靠人来遵守的,你们捡起师傅当年的戒律修修改改时,难道忘了这些又是被谁给打破的吗?”
你看师傅,叛变规则的人走到了你的位置,居然也会重新制定规则。
老人们移开目光,虽然她们躲过了惩罚,但背后徇私枉法的事情她们大都有参与,真要细究起来谁又能逃得过。
“当年之事不能单方面判定对错,我们知道你的忠诚,可是师傅她绝不无辜,很多隐情只是没暴露罢了。”七师姐七星冷哼,她指着自己的腿道:“知道我这双腿是怎么断的吗?”
余湾因为江钗的事,对七师姐极为不满,她的轻视让七星更加气愤,于是红着眼继续讲下去。
“你明面上的这几个师姐,只是师傅她亲口认下的,她没认下的徒子远比这些多得多,那些人都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七星咬住下唇,声音不禁颤抖:“种地撒子,一撒一大把,长出来后需要将弱苗拔除,只留最强壮的植株培育。我们也是,每次出任务都是她对我们的筛检,能力弱的姐妹在一次次的险境中不停地折损。
她们甚至到死前都没学到真本事,就这样成了师门的肥料!
你当初指责我为什么要招收没天赋的孩子当祭司,我告诉你,因为我就是那个没天赋,差点成为垫脚石的弱苗!
是其她几个师姐妹于心不忍,不顾师傅反对,才折返回去将我救了下来。
我不甘心,没天赋又怎样,至少我没让庇佑下的孩子,去给她人当垫脚石,她们都好好活着!
倒是师傅,她不但害了我,还让你杀了我教育多年的大徒!
肃清者,你拿着刀捅向同胞时,可曾想过,这些人死得无辜死得遗憾,你难道还要继续延伸师傅的错误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师傅死了,是非对错全由你们说了算!”余湾脸色阴沉,她攥着拳头站起身:“你们不值得我相信——”
身旁的师姐赶紧将她按下安慰:“七星说话冲,对她有怀疑很正常,我们今天不是要判谁对谁错,过往之事没必要细究,重要的是祭司的未来。”
余湾深吸口气,却依然坚持道:“不,我不会违背师傅的嘱托。”
“你可以坚持师傅的遗愿,戒律里的每一条都未删减,你只需……”
“只需遵守你们制定的规则,在肃清前经过你们的同意,否则我就犯了戒。”余湾抢过话语,冷哼道:“师傅留我,为的就是防止祭司勾结破戒,若我加入你们的计划,肃清者的权力迟早会被你们分瓜干净。”
师徒间的信任早已破裂,再想重建无疑是困难重重。
“师妹,你清楚的,肃清者不能传承,你能监视的也只有这两三代人,等你死后,祭司是要靠规则维持运转,不是肃清者。”
“没错,肃清者的存在非必然,只是未来维持我们师徒间的抗衡罢了,何必要为了这些错误,而耽误你一辈子呢?”
“师妹——”
未等她们说完,余湾再次站起了身,她环顾四周,师姐全都蹙眉紧盯自己,那一瞬间,她仿佛又跌倒在托儿所的泥坑里。
瘸子也好,肃清者也好,总归是格格不入的异类,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荡起的秋千没有把自己送到天上,这次,也没有师傅拉她出来了。
匆匆离开会议室,酒店外面一片寂静,黎明前夕,天边隐隐有了亮光。
余湾独自往回走去,情绪过于激动,让她双手有些颤抖,不自觉地右脚开始犯痛,她一跛一跛地摸索着口袋,掏出黑手套慌忙穿戴。
“师傅如何,她同意了吗?”
墙那边传来说话声,余湾停下动作静静听着。
“哼,我就知道这个结果,她肯定不会同意啊,不当肃清者,她又能做什么呢?”
“对呀,听说以前还是个残疾人,祭司要是好好的,哪里轮得到她耀武扬威,估计早被人卖几回了。”
“她肯定不希望祭司团结,我们越团结,越显得她没用!”
“祭司的未来肯定是要靠我们呀,加点油,争取早点让她下岗~”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离开了,余湾愣在原地,手里的黑手套终归是没戴上。
阿嘉在门口等很久都没等到余湾,秋银升让她进去找找,别走错了门。
前来的祭司陆陆续续坐大巴离开,阿嘉穿梭其中,在拐角处她突然发现了那几个在大厅里,盯着余湾看的人。
她们不停地回头,脚步匆匆,感觉是在执行什么任务。
阿嘉顺着她们的视线找去,竟然真的找到了余湾,她跑过去招呼:“大师姐,你怎么在这呢?我们回去吧!”
余湾的脸色很差,见到阿嘉后她急忙抓住对方的胳膊。
“嘶,大师姐你咋了?脚受伤了吗?”
余湾摇头:“没事,小时候的毛病,带我回去吧。”
阿嘉赶紧扶住她,余湾第一次表现得如此脆弱,她晃着身子,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上,眼神都跟着恍惚起来。
直到坐上车,余湾才慢慢恢复正常,秋银升师徒不敢随便问她发生了什么,想着等回家休息好了再细聊。
可惜第二天一早,余湾便自行离开了,如她之前的每一次离开那样,悄无声息。
秋晏忙于公司业务,好多天都没回来。
阿嘉去学校前不放心,临走前特意给秋晏发了条信息。
’晏晏,你关注下大师姐的动向,她开完祭司大会后表现的很不正常,要是有问题了,赶紧跟师傅说一下!‘
消息发出去,但秋晏这边却根本无暇顾及,清空子的升迁之路遇上了硬茬,局势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第142章 没法拒绝的陷阱 。。。。。。……
树大招风,清空子的体量达到一定程度时,自然会引起上层那群老头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