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阿…咕嘉———”
吐尽最后一口气，依旧抓不住阿嘉的身影，臭崽子，怎么能跑这么快！
秋银升意识已经模糊，前方的光线变成一颗遥远的星星，那是广袤的黑暗中，唯一愿意照亮自己的明灯。
阿嘉啊阿嘉，你要离开师傅了吗？
滚烫的海水涌入肺中，再强大的术法，面对自然的挑战，都会变成蝼蚁的挣扎。
秋银升四肢抽搐，头颅高扬，本能让她上浮，但意志又强迫她继续往下潜。
往下吧，反正都会死，至少可以陪着小孩不孤单。
终于，灌满海水的秋银升停止了挣扎，大体积的她也能够像羽毛般，缓缓飘落到深渊尽头。
“这是我大闺女金逢，聪明大方本事了得，她是我们镇上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哦，不叫重点啊，叫什么365还是120的？反正样样都好，哎呀我这闺女，上辈子积了什么大德！这个是老二。”
秋雨时随手指了指身后沉闷的秋银升，等了许久，都没见她给二女儿添加形容词。
忘记是哪个时刻了，老娘像平常一样介绍着自己的俩女儿，耀眼的老大以及买一送一的老二。
秋二磨如果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可能也就一普通人草草过完一生，偏偏她有个过于厉害的姐姐，有对比就有差距，落差太大难免会让人感到失望。
其实站在秋雨时的角度，她的行为非常正常，谁不喜欢聪明懂事，争气又漂亮的优秀女儿呢，能生这样一孩子，那是母亲的荣耀！
而秋二磨，犟驴一个，成绩稀烂邋遢懒惰，吃的多拉的多，整天就知道梗着脖子顶嘴，说也不听，打也不动，眼瞅着苗长歪了，作为母亲却无能为力。
“二磨二磨，真是磨人，我说你也是为你好，原以为用点激将法，能激励你上进呢，结果烂泥扶不上墙，不知好歹！”
“就算烂泥也是你生的，你也好不到哪去！”
“同样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姐咋就样样顶尖呢？我也是搞不懂，姐妹俩咋能差———”
“行了妈，干嘛这样说二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你也太打击她了～”
“她有啥长处，哦，能吃！能倔！能搞事！学校又打电话让我过去，脸全让她给丢……”
絮叨的母亲被姐姐给推走了，一脸不服的秋银升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战斗姿态。
愤怒的盔甲会掩盖内心的伤痕，所有人都觉得秋银升会像她的个头一样，有个宽厚的脾气性格，几句指责根本打击不到她的内里。
可是她小心眼的很，她在乎别人的看法，在乎母亲的偏爱，在乎一次次的比较，好像不管怎么做，都得不到她人嘴里的认可，她只能用尖刺包裹住敏感的内心，假装自己不在意。
然而语言是有魔力的，谬论重复到一定次数就会变成真理，她人贬低得久了，被贬低者就真的变成个一事无成的失败者。
这时候，给秋银升送狗的王海风随口夸了一句。
“年轻人有灵气，是做祭司的好苗子，不错不错～”
这是大骗子王海风的开头语，哄人的惯用计量，无心之言，倒让死气沉沉的秋二磨燃起一丝希望。
秋二磨脑子一热，决定辍学去当祭司，秋金逢极力劝阻。
完美的人处处完美，母亲的偏心并不影响姐妹俩的感情，因为秋二磨是被姐姐看管大的，所以她也说不出姐姐的一点坏。
她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让自己自卑无望的环境，哪怕堵上自己的未来都无所谓。
秋金逢劝了她两年，从家里劝到外地，跟着跑了几千公里，最后扇了妹妹几耳光才彻底放弃。
离开家人的秋银升变好了吗？
没有，更差了。
差到要靠偷抢才能勉强活下去，哪怕入了师门成为祭司，她也没有摆脱当下的困境，日子被她弄得一团糟。
秋银升用实际行动验证了母亲的定论，她就是一滩烂泥。
“呕——噗……”
肺部气管火辣辣的疼，秋银升趴在礁石上口水鼻涕直流，浓黄的液体从七窍里流出，逼着她不停地干呕咳嗽。
没死，居然没死！
忍住身体上的剧痛，秋银升去掏口袋里的手电筒，手臂挥动时能感觉到明显的阻力。
多亏威威买的装备够硬，等她打开探照灯后才发现，眼前的场景有多么吓人。
秋银升确实是沉入海底深渊了，然而深渊底部却压藏着一层富氧液体，使得她可以在海水下自由呼吸。
什么是富氧液体？仔细察看便能发现，深渊底部盘踞着众多龙血藤，灯光下缠缠绕绕覆盖了所有岩石沟壑，藤蔓最粗也就一抱大小，并没有之前看到那种宏伟壮观。
结合白家女人的说法可以猜测，曾经的地壳运动破坏了龙血藤的生长地，原先的藤蔓死亡石化，而根部沉入深渊继续生长。由于水压的缘故，使得产出的氧气聚集在底部，混合上某些汁液，形成目前的富氧液体层。
只不过这种液体阻力很大，行动困难且无法传播声音，秋银升着急找阿嘉，挣扎着起身巡视四周。
回笼神后发觉，脚下居然全是森森白骨，有鱼兽的也有人的，裹着一层藻类混杂在藤条中间。
不远处有亮光，肯定是人类的灯具，秋银升赶紧扑腾着游过去。
深渊下面起伏较大，沟壑丘陵随意切换，原本的目标因为移动了位置立马消失不见，好在祭司有感观能力，勉勉强强锁定了光亮处。
可惜不是阿嘉的头灯，秋银升看着藤条间的男彘有些失望。
这些被吸干血失去四肢的男船员，已经泡得有些肿胀了，他们被鲛人固定在龙血藤的枝节处，身旁的细藤多是断裂状态，嘟嘟嘟地冒着小气泡。
秋银升舔舔舌头，富氧液体在嘴里面流动，怪不得鲛人要把男彘的血吸干，原来可以很好的避免液体污染，这样淌入嘴里的味道除了海腥气，就只剩一股熟悉的气息。
对了！是回生浆！
周围出现变动，秋银升的感观很快捕捉到具体信息，不远处有鲛人在活动！
鲛人有自己的交流方式，它们和海下哺乳动物鲸豚一样，可以利用超声波传导信息，尤其是鲛人善唱，甚至能用声音控制人脑。
显而易见，阿嘉之前的怪举，正是被它们所迷惑。
秋银升赶到时，徒子正被一群鲛人围攻，按理来说沉入海底的人是必死无疑的，偏偏这师徒俩都不是正常人，沉底后意外复活，给鲛人添了不少麻烦。
阿嘉被鲛人拽着双脚往富氧层外拖，她手里挥动着特制的塑料片符咒，虽说有用但因为寡不敌众，所以格外狼狈，等到秋银升出手，她已经开始呛水。
“唔咕噜噜～”秋银升呜啦不清地冲过去，愤怒引爆的力量更具攻击力，指尖的钢针飞散，直直插进了鲛人坚硬的鳞片间。
蓝紫色的血液顺着伤口喷涌而出，受伤的鲛人不但不反击，反而迅速逃到了富氧层之外。
分散压力后的阿嘉，终于摆脱鲛人的围攻，慌慌张张地甩出几张符咒，然后奔向秋银升身边。
“咕嘟嘟呜咕！”
“嘟嘟噜呜呜……”
俩人眼神交流片刻，确定彼此都没有受大伤后，便牵着胳膊朝西边躲避。
西边的龙血藤更繁密，富氧液体堆积得更深，枝蔓纠缠交错，形成许多空隙，她们借机钻了进去。
钻进去才发现，这个举动并不明智。
龙血藤的缝隙里，密密麻麻全都塞满了人类尸骨，尤其是男彘一摞又一摞，新的旧的老的少的，骨肉酥化粘粘到了一块，变成一堆尸蜡似的胶粘物质。
秋银升绷着嘴，行走其间难免会有游离分子混入呼吸道，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察觉到腐烂气息。
鲛人在缝隙外面围堵，藤条走向复杂，俩人似入圈的肥羊，被它们来回驱赶。
现在秋银升是彻底放弃救威威了，躲藏期间，她甚至开始考虑没有威威的帮助，她该怎么重振自己的事业。
混迹半辈子的秋二磨，因为要供自己的徒子上学，所以才勉强支棱起来，找了份正经工作，有了固定的收入。
大事成不了，小事总能成个一二，特别是她人高马大应聘底层工作十分有优势。
当保安跟业主干架，当搬运工薪资不稳定，当司机路怒症开除，当装修工人被拖欠工资……
辗转许久，性子脾气都磨平整了，她才在汽修行业扎稳了脚。
事业上的首次成功，给了秋银升极大的鼓舞，以此为基点，她不断向外扩展，笼罩于人生的阴霾渐渐消散，埋藏在深处的光辉才慢慢显露出来。
有一个词叫能量场，祭司称之为‘生发力’。
就是说，当一个人积极向上，相信自己并主动争取时，她的那份蓬勃会影响改变周围的事物，从而使得凡事都有利于自己，因此干一件事就会很容易成功。
反之，当一个人死气沉沉，否定自己心态消极，那所散发的负能量也会使周围的环境变坏，干啥啥不成。
生发力是难能可贵的，需要自身有强大的意志，像秋金逢秋威都是先天拥有满满生发力的人，而秋银升与秋姥就缺少这种东西。
秋姥偏爱老大，说到底就是自身能量不足，需要汲取大闺女的生发力才能缓解自身的亏虚。
老二是个情绪黑洞，靠近她就会焦虑烦躁绝望无助，母女间的情感因为能无障碍流通，所以秋姥顶不住这些。
可是这确实是她一手造成的结果，如果秋姥能够在秋二磨年幼时，种下生发的种子，用爱与鼓励浇灌长大，那秋二磨也不会变成滩烂泥。
烂泥苟延残喘，到中年才找到那颗种子，是小孩给她的。
第125章 我的小孩 继承我的意志，流淌我的血脉……
哪怕氧气足够，人在高强度的水压下待久了，身体也会受不了，师徒俩接连出现吐血现象。
更严重的是阿嘉，她甚至都开始大小便失禁，眼球涨血，手脚肿胀发泡。
秋银升将行动迟缓的徒子绑在身前，护着她继续在藤网中寻找出路。
人排出的□□于水中挥散开来，她们都未发觉到，被污染到的龙血藤猛地缩起了茎蔓，外壳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枯萎脱落，露出里面细嫩的内芯，顺捋在枝条上的鲜黄尖刺，在接触到外界的那一刹那，全都耸立了起来。
窸窸窣窣，藤蔓似毒蛇挥动着首端，探寻着附近猎物的踪迹。
围守在外的鲛人发出尖鸣，嘶叫声通过富氧水传导进了秋银升的耳朵里，它们更加暴动了，不顾一切地朝师徒二人发起攻击。
秋银升急忙回怼，可恶的大鱼人滑不溜鳅，根本不敢近身攻打，一味地在外围施加压力，想要逼着她逃出藤网的庇佑。
她才不会上当！
鲛人叫得越响，秋银升越往深处缩，直至后来，大鱼人失去了耐心，纷纷远离藤网地带，开始在附近一圈垒男彘墙。
这是在干什么？秋银升扶了扶阿嘉耷拉的脑袋，准备趁此良机逃出包围。
双脚踩地，借力猛得往外蹿，不料脚腕一阵刺痛，秋银升吐出一串气泡，急忙把灯往下打。
劁！居然是鬼蛇藤，布满倒刺的细软藤蔓扭动着身子，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这么点功夫竟熙熙攘攘铺满了地面。
脚上穿的是一体式防水皮裤，结实且有弹性，关节处又有护腕保护，蛇藤刺缠上来都没扎破，秋银升泪流满面，再一次感谢威威购置的装备。
因为之前有经验，再次碰到鬼蛇藤就从容的多，只是没有威威的薄情斩开路，实在是艰难许多。
阿嘉在折腾中，也渐渐恢复过来，抓紧时间画符念咒增加助力。
在师徒默契的配合下，俩人节节败退，只能从原路仓皇逃返。
奇怪的是，进来时明明还好的藤窝，此时竟被鬼蛇藤占领，地上的尸体也消失不见了。
这里空间狭窄，蛇藤三百六十度地朝她们发起攻击，就算再厉害也应付不过来，秋银升为保护徒子，替阿嘉挡了不少伤。
快逃出藤网时，鬼蛇藤却自发组织起来，将各个出口都堵得严严实实，层层藤条纠缠垒叠，互相蠕动勾结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唔咕嘟嘟……”阿嘉指着左边的缝隙提示。
那里的缝比较宽，鬼蛇藤一时还没覆盖严实，隐约残留几道豁口，秋银升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阿嘉急忙往自己身前贴附开阵，她被捆在师傅胸前，到时候肯定要直面冲击，防护得做好。
然而秋银升快步流星游到出口，随后用宽厚的臂膀紧紧护住阿嘉的脑袋，接着一个转身，背朝鬼蛇藤，狠狠撞了上去。
遭受撞击的蛇藤将枝蔓伸展到极致，尖刺从布料上接连划过，终于破开防护，深深扎进了皮肤之下。
鲛人的尖鸣在耳边响起，她们逃出来了，又没逃出来。
血液引来更多鬼蛇藤的纠缠，将秋银升的左胳膊捆得死死的。
她第一时间割开阿嘉与自己的捆绑，迅速推开阿嘉让她先逃，更多的蛇藤攀爬上来，整个胳膊都被藤蔓覆盖。
剧烈的疼痛传导进脑袋，血液以极快的速度被吸干，再不摆脱命都要保不住了！
秋银升眼神发狠，此时她想到了舍臂求生。
手里的刀还未落下，旁边就掉进来一具男彘，尸体砸入藤窝引发了极大的轰动，蛇藤纷纷从男彘的残肢伤口钻入，在皮肤下奔涌蠕动。
没一会尸体就被啃噬干净，只留下些碎骨茬。
阿嘉搬着男彘不停地往师傅跟前丢，蛇藤接连被引开，等秋银升抽出来胳膊时，左臂已经漏出了斑斑白骨，仅存的薄肉挂在上面，看得人触目惊心。
烂泥也会有她的过人之处，秋银升的忍痛能力相当可以，任何伤害到她身上都可以咬牙坚持。
但阿嘉看罢，嘴唇却开始打颤，心脏跟着揪疼。
逃离藤网依旧不安全，守在外面的鲛人似要将她们祭献给鬼蛇藤，它们在男彘墙后朝二人发起心理以及身体上的攻击，师徒俩体弱病残根本耗不起。
既要防藤又要防鲛，局势危机之际，阿嘉一脚踩空了地面，陷进去半条腿。
该死！总在关键时刻出差错，她暗自埋怨。
因为化为蛇藤的枝蔓解了封锁，接连从原地移走，所以真实的地面得以显露，在骨茬之下有一条通往更深处的地洞。
目前她们已经处于海下深渊了，再往下会到哪里呢？
是憋屈的死在地下留个全尸？还是被鬼蛇藤消化掉呢？
二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顺势钻进地洞里面。
通道里面粘湿灼热，好在富氧液体依旧存在，下降没多久便来到了尽头。
是一片红管草组成的森林，这些东西在祖池里出现过，但此地的红管草更密更高，强行塞满了整个空间，放眼望去看不到头尾。
“我就说生浆和回生浆是一种东西来着……”
二人一惊，想不到她们能发出声音了，估计是这里红管草吸收了大量的富氧液，压强小了液体也开始气化。
没有浮力托扶，她们很快降落底部，也就五米深的样子，脚下是一层钙化后的生浆盖。
“师傅你……呜呜呜都怪我师傅，是我害了你！”阿嘉双手举在半空，不知该触碰哪里，望着秋银升恐怖的左臂，她心中万分懊悔。
秋银升故作轻松道：“别叫着师傅乱哭，跟哭丧一样，快点找路出去！”
她用另一个胳膊夹住徒子的脑袋，强迫对方不再注意自己的伤势。
“活着就好，天姥保佑，这点伤出去养养就好了。”
“可是都成这样了，对不起师傅！我以后不再跟你闹脾气了，我，我错怪你了呜呜呜～”
阿嘉抱着秋银升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胸侧，无法言语心中的震撼。
秋银升其实疼得眼前发黑，又不想在小辈面前示弱，她停下脚步喘息，嘴里嘟囔着：“错怪什么了错怪……”
“我，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呢……”压抑在心里的疑虑终于脱口，阿嘉早就哽咽的泣不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