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门的轰鸣声掩盖了悲怒的斥责,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秋威目视着原主渐渐远去,单薄的背影在皑皑白雪里越发地显得孤独。
真是绝情,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余湾,秋威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偏袒而沾沾自喜,她跟原主本就相辅相成,甚至对余湾的感情中,原主更重几分。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很喜欢你的,你要知道曾经的秋威是由我和她共同组成,我和你经历的一切她也参与其中,就算有什么顾忌也不用这么生硬吧!”
摩托停在一处地势较高的架桥边,此处视野宽广是看夕阳的好位置,余湾带秋威出来时,每每路过这里都会停下来驻足片刻。
现在还没到黄昏,桥下全是空闲的田地与纠缠在一起的枯树,荒凉的野景因为盖上一层白雪,所以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余湾摘下头盔,暖热的一头卷毛在阳光下微微冒烟,她用沉默去回应秋威的疑问。
秋威叹口气,走到护栏处远眺天边,世界很安静,二人各怀心事,不像之前那样无话不谈。
说起来,秋威和余湾本属于互相防备的状态,关系的转折点就在秋银升把公司建起来后。
秋威成了坐镇人,每天要处理各种要务,穷公司抠抠索索,代步工具只有秋银升那辆破面包,她又经常在外跑单子,每次要出门办点事特别不方便。
好在余湾没事就溜溜到了公司偷零食,于是她的摩托就成了秋威的专属坐骑,走南闯北俩人没少跑。
余湾是个好司机,听话事少随叫随到,秋威是个好雇主,大方能干帮余湾处理了许多生活上的麻烦。
感情不耐磨,往往小事上面最易拉进距离,天长日久,也不知什么时候她们都将彼此定义成了重要挚友。
不过,非要取一个节点的话,则必须是那日的夕阳。
有天出门,回来时太阳已经要落山了,漫天的晚霞烧到头顶,落日把世间万物染成橘红色,天空之下晖光灿烂,夕阳愈发的惊心动魄。
秋威难得见此美景,于是让余湾将车停靠在路边,她们边散步边欣赏自然赐予双眼的艺术。
架桥横在山坡上,底下的平原一览无余,俩人都很开心,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闲话,不知怎么就扯到刚开始认识的时候。
秋威说:“刚认识那会,你总是木着个脸杵一边,说话像屁崩,我以为你会是个孤僻教条,厉害且无趣的家伙呢!”
余湾不好意思地笑笑,或许是很少有人评价自己,所以她听得格外认真,漆黑的瞳孔紧紧跟随着秋威的面庞,期待着对方对她接下来的形容。
“还好跟我想得完全不同,冷面祭司居然是个心善单纯又些贪吃的大富婆!”
秋威的话带着些玩笑意味,接收到褒赏的余湾却不易察觉地低下脑袋,勾起的嘴角后面是渐渐泛红的耳垂。
她不懂如何处理别人的夸赞,秋威的形容词越多,她的眼睛就越明亮,期待与惊喜的样子,比杰子那条老狗还要像狗。
“喂喂喂,我夸你这么多,你也要有来有往,说说对我的初印象啊!”
傍晚的微风吹过发梢,余湾紧抿嘴唇在金光里深思熟虑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有些坏。”
“?”秋威怎么都没想到她会用坏来形容自己,便问:“你才坏呢,为什么这样说我?”
余湾毫不犹豫道:“当初拿了回生浆,明明一人一份,你非要独吞掉清空子的,贪心又自私。”
“你别忘了我体内还有一个人,吃两份有什么问题!”她至今都没点反思,秉着一副天经地义的态度。
余湾点点头说:“对,这就是你给我的印象,很坏并坏得不加一点掩饰。”
“那也没见你远离我这个坏人啊~是准备跟我同流合污吗?”
“我说的坏是形容你的性格并不是否定你的行为。”她认真解释道:“很少有人能经得起回生浆的诱惑,但大都会隐藏起自己的贪婪,迂回曲折地表达出自己的欲望。
上层利用权势驱使下层,下层尔虞我诈互相伤害,他们明明做着坏事却要牢牢占据大义真理之位。
天性使然,人为利死是常事,所以好坏都不违背规则。”
秋威背靠在栏杆上张着嘴埋怨:“啊~谁要听你这些教条,你该说说我的优点,吸引你的地方,这才是朋友该做的事!”
太阳不再刺眼,温温润润地落到可以平视的位置,路上开过几辆大货车,滴滴嘟嘟塞满耳朵。
秋威看见余湾嘴巴张合,于是凑近大喊:“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余湾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下身子,潮湿的眼睛直视着对方,她的瞳孔像孩童般黑亮圆满,一头自来卷在阳光里闪闪发光。余湾没说话等车全部走掉,周遭全部安静下来,她才重新开口。
“你像月亮,没有温度却很耀眼,黑夜里任何事物都模糊不清,只有你最真实。”
夕阳是冷的,秋威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转身望着桥下,低声道:“月亮的光茫反射自太阳,我的性格来源于秋威,用真实来形容我,一点都不准确。”
突入其来的低落,让余湾十分无措,好在秋威很快调整好情绪对着夕阳赞叹:“不过今天的落日太美了,和我在城市里见到的完全不一样,这里没有遮拦,可以清楚看到太阳的沉没,心情顿时开阔许多!”
“是的,心离自然越近越自由,离人越近越孤独。”
“你又来,孤独肯定是因为关系不好,朋友在一起怎么会孤独呢?难道你现在和我看景也会孤独吗?”
余湾笑笑:“现在不会,我是说下次再看到夕阳……”
“下次也一样,不要去担心没发生的事,好朋友心连心,未来还有很多长日出日落等着咱们去看呢!”秋威拍着对方的肩膀保证。
可惜后面再出门,因为各种原因她们都没赶上夕阳。
余湾或许也很为难秋威二人的关系,她的朋友到底是月亮还是太阳反射的光芒,这段日子心事重重的她又恢复到从前的沉闷。
“秋威,虽然师姐不准备追究阎罗神的事情了,但我不放心,大祭司之咒万万不能被逆运者利用。等解决完你的麻烦,我会继续追查他们的秘密。”
又是大祭司之咒,秋威很好奇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她担心道:“你一个人的力量十分有限,或许可以联合其她祭司共同调查,等我安定下来,帮你一块去解决。”
余湾戴上头盔重新骑上摩托,她没回复说明不同意,之后肯定会独自涉险。
秋威拗不过来,只能要求道:“不管你去干什么,走之前都通知我一声。”
“嗯。”
………………
迷雾山是道上的暗称,实际它是中原地区的一个枢纽点,那里发展一般,火车只通到县城,再往下走就得坐客车。
汽车站乱哄哄,犄角旮旯里被公狗尿得骚气冲天,清空子在入口的小摊上买了个驴肉卷饼,坐到客车脏兮兮的座椅上等开车。
中午时分人流少,司机下去吃午饭,车上只有清空子一个人。
她嚼着久违的肉香,心里默默盘算着,该怎么从经费里扣点钱寄给师姐。
车子有了震动,门口上来一位游客,寻摸片刻然后坐到了清空子斜对面的位置。
“喂老板,我坐上车了,现在手机没电了,到了以后再跟你联系——”她快速挂断电话,然后继续玩手机。
过了会见车还没走的意向,便不耐烦地东张西望,瞅到清空子后,立马自来熟地打招呼。
“姐姐去哪哇,你应该也不是当地人吧!”
清空子点点头,不想跟陌生人有过多交集。
然而对方竟把屁股挪到她旁边,开始介绍起自己来:“我叫乔舟,这次出来是替公司收集这里的某些乡土人文,我看你闲着没事,不如做个采访,正好帮我锻炼一下交流能力!”
你这交流能力根本没必要锻炼吧!
“我现在没心情,不好意思。”
“那咱们就随便聊聊,姐姐是来干什么的?你知道吗我们老板可闹挺了,人老屁股松放屁咚咚咚,天天尽扯些有的没的,没几个钱还总喜欢耀武扬威 ,你想不到他……”
乔舟对老板可谓深恶痛绝,逮住晴空子就是一顿豪吐,就算对方闭眼假寐未理会她,也完全不在意,后面说的嘴干了又下车买了瓶饮料。
“给姐姐,请你喝脉动!”
“我不喝。”
“给吧给吧~出门在外结个伴,放心我不是坏人,给你看我身份证!”
乔舟主打一个死皮赖脸,但她的骚扰很讨巧,既不追问对方的信息,说话又风趣幽默,所以没一会就逗得清空子连连发笑。
等发车时,二人几乎已经熟络。
乔舟说她要去一个叫平山沟的地方,那里过几天要举办庙会,小地方的文化不易被同化,传统习俗得以一直保留下来。
“我这次要调研的是她们那里的鬼社戏,演员会带着极具特色的面具,穿着奇怪的衣服,用夸张的舞步从街头跳到庙跟前。听说也是祈福的一种形式,不过随着发展,鬼社戏近乎绝迹,也就平山沟那个地方,因为政府的扶持才保留到现在。”
乔舟把手机里的相关图片展示给清空子看,照片拍摄时间已经是十几年前了,被包浆的电子像素里依旧可以看出当时的热闹场景。
清空子特意将图片放大,一张邪乎的怪面具蓦然出现在眼前,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感。
“好诡异,你调查它做什么?”
“我们公司准备开发一款探险游戏,里面需要很多恐怖素材。我们老板,就那个神经病,不知从哪里看到了这些图片,于是立马就派我过来考究,想要将这些文化加进去呢!”
“听上去是件好事,要是能将民俗文化发扬光大,也算是不错的尝试。”
乔舟撇撇嘴:“做成功了,那是老板有眼光,做砸了,那就是我办事不利。唉,总之我是白出力,捞不着好。”
中原地区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村挨村,镇连镇,城接城,国道乡道全是四处乱蹿的三蹦子,老头乐,以及私自加装防风篷的电动车,在路上横冲直撞毫不惜命。
客车堵在集市上,走走停停半天都挪不出去,乔舟终于歇了嘴,她晕车晕得厉害,找了个靠窗位置闭目犯恶心。
清空子看她实在痛苦,于是送了她颗清凉丸,有提神醒脑的作用,果然乔舟服下后舒服许多。
“姐姐要是不着急,不如跟我一块去平山沟那玩玩,她们的庙会三年才举办一次,可遇不可求,听说非常有特色!”
清空子脑海里浮现出那副诡异的面具,本土的鬼神文化好多都融合到一起,就像道教佛教也能共享香火,然而平山沟的面具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
算一下时间,耽误两三天应该也不要紧,反正这次出任务只有她一个人,没有教里的人拖后腿,她的效率能提高许多。
“可以,来都来了,不看遗憾。”于是清空子跟着乔舟提前下了车。
从平山沟的名字就可以得知,此地不属于平原地带,二人又倒腾了几趟车,等进山时天已经大暗。
乔舟定的小旅馆才三十多,小地方加上赶庙会的游客多,供不应求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旅馆是小镇上的澡堂子开的店,一楼洗澡二楼住宿,没暖气没空调,唯一的取暖设备就是电热毯,公用厕所,不过有免费的热水可以随便喝。
乔舟怕清空子介意,路上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但她不知道,清空子住的炉曦观条件连这都不如,至少这里的厕所可以冲水。
随便吃点东西垫肚,她们便回房里歇息了,平顶沟的庙在一条叫汝水的河边,鬼社戏开始的比较早,她们必须八点前赶过去。
半夜三更,楼下响起了飘渺不定的颂歌声,铿锵起伏婉转悠扬,似风嚎似鬼泣格外瘆人。
乔舟惊醒,睁眼发现清空子已经站在了窗前朝外望,大冬天所有的温度都集中在被窝里,她既好奇又不愿动弹,于是悄声问:“姐姐,外面怎么了?”
清空子放下窗帘道:“应该是人唱的,有一队行者打着灯往河那边去了。
“是人就好,别刚到这里就闹鬼,我可经受不住……困死了~”
乔舟翻了个身继续睡,而清空子却完全没有了睡意,毕竟她是这方面的佼佼者,遇见专业相关她肯定会忍不住探究清楚。
看乔舟睡熟了,她便轻手轻脚地开门走了出去。
漆黑的房间里寂静无声,乔舟床上突然亮起了隐约的灯光,她拿着手机哒哒哒打了一段话发送给对面。
“人已经联系上了老板,一切都在计划中。”
…………………………
凌晨四点,清空子追上了颂歌的队伍,为首的是几个老年妇女,身披黑帐,头戴羽冠,浑身上下带着各种骨块宝石做成的装饰。
她们手持火把,步伐有序,正以一种特殊的舞步边跳边唱,她们身后的村民就正常许多,全都打着灯笼抬着一筐筐物资紧随其后。
见清空子出现也不驱赶,因为队伍后跟着许多像她一样前来围观的群众。
终于跳到了庙跟前,那里早就布置好了烛火灯光,老妇们在门口的空地上转着圈的快走,于此同时颂歌里添加上了鼓声与不知名打击乐器,节奏点越调越快,等升至某个顶点时,场内所有人都齐齐大喝。
不明所以的清空子被吓了一跳,周遭的气氛在喝声过后,立马变得轻松起来,众人卸下装备开始有说有笑地整理起物资来。
“哈哈,外地人第一次来赶庙会吧,你胆子不小居然敢跟过来!”身旁的妇人笑道。
清空子忙问:“刚才是在做什么?”
“我们这叫‘接阿祖’,通俗点说就是请神开路,在太阳未升起前,将通往神像的大道清理干净,等庙会开始时,阿祖便能早早降临!”
“阿祖?”清空子指着庙问:“我现在能去看看里面的神像吗?”
“现在还看不了,村民刚给神像保养完,蒙着黑布呢!你等明天跳完鬼社戏,黑布就可以揭开了,到时候记得向阿祖祈福许愿,听说非常灵验!”
看不了神像,那就在庙周围逛逛吧,清空子绕过忙绿的村民,走到了庙的后面。
一条平静荡漾的清河绕着阿祖庙流过,这就是汝水,虽为冬季,但老木和芦苇还是给它添了些许浪漫,山石倒印在水面,潺潺声不绝于耳。
阿祖庙也是后修整的,可以看出它并不是传统寺庙的风格,外墙大都是取当地的花石垒制,房顶则加盖成四锥尖塔,整体坐落在一米高的圆台之上,周围竖着五彩经幡,丝带随风飘扬,和汝水一般荡漾。
村民将瓶瓶罐罐摆在圆台四周,很多器具都是古物,清空子甚至还发现了一尊貌似青铜的罐子。
“假的,以前是有个真的,不过被考古队收走了,换了个假的过来。”旁人见她惊讶,便解释说。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人倒也不介意,掀开盖子给她瞧,只见里面装着黍子麦子和几种豆类,其它的罐子有装酒有装生肉,还有蔬菜瓜果之类的……
“供奉的东西后面会做成斋饭分发给大家,代表着阿祖保佑众生。”
“阿祖可有什么来历?”
“听老人说,祂是我们的祖先,后面成了神升了天,大家便在祂的成神日来庆祝,希望祂在天上继续保佑祂的后辈。”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流程我看着熟悉,庙会其实就是祭祀活动,古代的先人也会这样祭奠祖先。”
说话间,天边开始泛亮,忙完的众人纷纷回家吃早饭,清空子也跟着回到旅馆。
乔舟还没醒,清空子唤她起来收拾东西,今天人流量不少,她们要早早过去占个好位置。
乔舟拿出她的运动相机跟清空子炫耀:“看姐姐,这设备可是我磨叨一个星期才让老板给配置的,今儿的一切行程都得靠它来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