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红眼乱杀的阿嘉,此时的秋银升倒开始嗷嗷乱叫,她气急败还地跳脚:“反了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对你师傅动手,真是被妖精迷了心智,今我非把你扇醒不可!都给我起来——”
秋威拦着她劝阻:“你冷静点,总是跟自己徒子较劲,这事没头没尾就不能先听她讲明白吗?”
“你算什么师傅!你根本就不在乎我!”阿嘉涕泪横流地指着秋银升控诉:“我在你眼里算什么?杰子比我重要,认识半年的姪女比我重要,你的事业比我重要,所有人都比我重要!”
徒子第一次吐露心声让秋银升顿感无措,她看着那个一向开朗亲热的孩子,撕心裂肺地呕出满地的斑驳,却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学美术半年了,你来看过我一次吗?主动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吗?你总是这样,动不动就把我一个人丢在陌生的地方,不说归期也不提去向,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害怕你不回来了,害怕你死了,害怕留我一个人连去处也没有……”
阿嘉抹抹脸上的泪渍哭诉:“就因为我不是你亲生孩子,没有血缘关系,就可以无视我的情感吗?你是我师傅,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可是,为什么连陌生人都能把我放在心里,把每一步规划都带上我,而你却不行,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徒子的声声控诉,仿佛千斤的巨锤砸在了自己胸口,锤得秋银升连气都喘起来带血。她不明白阿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之前还是如此乖巧懂事,现在却满是不甘与怨恨,阴暗情绪像潜伏在心底的藤蔓,竟不知何时攀满了角落。
“我是要教你本事的人,当祭司是必然要面对孤独与失去的,就是因为你性格懦弱没有主见,所以我才特意锻炼你的自主能力。对于你屡次陷入感情问题里,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这次竟然将那种关系凌驾与祭司之上,妄图破戒,说到底还是我对你过于纵容了!”
“你为什么总是听不懂我的话!”阿嘉崩溃地大吼:“难道就不能等我长大再锻炼我吗?师傅,我很需要,非常需要你的关心,需要你的鼓励和信任,为什么总是吝啬你那贫瘠的感情,不要再提祭司好了吗?我没有妈妈,求你把我当成孩子偏爱一下,给我一些安全感,让我明白自己不是可有可无的人不行吗?”
阿嘉的情绪到达了顶峰,秋威怕她伤了元气,急忙搂住她安慰:“阿嘉,你不要激动,秋二磨是个榆木脑袋,让我来开导她。你的需求我都懂,待会我来帮你要回手机,乖乖,你先回屋休息,明天还得去上课,别累了心神……”
秋威费劲安抚着阿嘉的情绪,秋银升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她气愤徒子的软弱善感,也是可能是她生气徒子的忤逆,总之她神经一抽,举起阿嘉的手机朝地上一摔,怒骂:“还想拿回这害人玩意,没自控力就好好专注当前的任务!”
手机砸到老地砖上,秋银升泄气似得又补了一脚,屏幕玻璃碎成渣彻底报废。
秋威差点骂出口,怀里的阿嘉浑身僵硬,她缓缓抬起腥红的双目,盯着秋银升的眼神有了非常明显的恨意。
完了,秋威暗道。
爆发过后的阿嘉反倒平静下来,她推开秋威低声道:“威威姐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阿嘉!”秋威看着她离开,急的恨不得邦邦给秋银升两拳,好在杰子也跟过去照看,暂且可以让阿嘉冷静一下,先来处理秋二磨这神经病。
“你是不是有病?”
“你才有病!”
秋威是打不过她,不然绝对会教训这蠢货一番,望着坐沙发上气喘吁吁的小姨,秋威补刀说:“当初你坐我床边哭得跟驴一样,我就该打开灯,好好嘲笑你那怂包样子!”
秋银升跳起来红脸道:“谁,谁哭啦!做梦吧你!”
“我真是不懂,明明都体验过被忽视被看低的感觉,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将上一代的失败延传下去呢? ”
秋银升嘴硬辩解:“你少搅乱,这是两码事,我从来都没忽视过她,搞对象一事也没你想的那样简单,它对祭司内部的破坏力那是相当之大,我这么做也是为她好!”
“行,那你说说这样做有何道理。”
秋银升正襟危坐,深叹口气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祭司都恨余湾吗?正好我将内幕讲给你听,这样你就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关于搞对象,最后闹得师徒姊妹反目成仇……”
和葛元宝的传言不同,作为目睹全程的秋银升,有着更全面更客观的视角,也让秋威意识到,其实并不是每个祭司都像余湾一样将信仰放在首位。
金智姚设立师门时,这片土地上的祭司基本已经断代,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因为没机会从小培育传承人,所以招收的徒子也都是大孩子。
加上王海风本就靠着坑蒙拐骗的手段,将女孩们哄进门的,所以大家一开始只把祭司当成个吃饭的职业,并未对它有很大的忠心。
成长在大环境下的女孩,本就五毒俱全,被各种歪邪思想浸染。
自小生活在国外的金智姚哪里懂这些,于是导致她没做好思想工作,就草草让徒子们跳了祭奠舞,入到祭司门下。
祭司是一群掌握着神力的监管者,前面说过人类社会好似行驶在铁轨上的列车,那祭司就是维修工,随时确保列车自身的正常。
她们清楚车辆哪里是坏的,该怎么修怎么处理,置身于列车之外,并且不能干预车内人的抉择。
而金智姚的徒子却屡屡想凭借祭司的力量,去与车内人营私,最常见的就是割舍不掉血缘亲属,出钱出力去补贴家人。
孝文化作为统治工具,早在人们心里形成绝对正确,所以金智姚只能顺势而为,允许徒子们稍微越界,让她们慢慢褪去尘缘。
但人性这东西向来生贱,你本意是给她们宽容与机会,但在她们眼里就是放纵和无谓。
徒子们开始在戒律边缘来回试探,因为切不断亲缘,就会受家人影响,儒犬家长对女儿的恶毒无可比拟,徒子们开始无心修行术法,整日纠结自己的私事。
直到有些徒子家长找上门来要钱,金智姚才忍无可忍地大法雷霆,把拎不清的徒子全赶出师门,以此来震摄住内部的不良之风。
祭司按理来说入门后就不能退出,内部机密一旦外泄,后果不堪设想,王海风不得不受金智姚嘱托,将那群徒子暗中杀害。
为此金智姚内心受创,她将收徒的标准提高再提高,加强了对师门内部的审查。
然而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随着师傅的日渐衰老,徒子们的不断强大,双方间的地位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徒子们之间有了联合抱团之式,尤其是最早的那批大徒,因为已经出了师门,完全不再依靠金智姚过活。
挥开双翅的雌鹰巡视着自己的领土,天上地上再没有可以管控自己的人,面对身后老鹰的循循善诱,她们不屑一顾。
未出山徒子有样学样,也开始互相包庇,瞒着金智姚故意踩线,师门内部一团遭乱。
二十多年前,王海风跨过峰岳,将杰子带到秋银升身旁,之后她在返程的路上遭遇暗杀,葬身于群山之中。
感知到的金智姚虽然想寻回伴友尸骨,但奈何她年岁太高没办法远行,本想嘱托徒子,却发现她们故意欺瞒拖延,迟迟查不明真相。
秋银升说到这里,眼睛中满是落寞,她摇头叹息:“新势力的崛起,必然会伴随着旧权势的崩塌,为祭司一辈子的金师傅,在最后却落了一个被徒子架空的结局。她动用各种手段去寻找王师傅,但消息和渠道早就被师门内的人掐断,耽误了许多年都未有结果。”
秋威感叹:“我以为女人们的团体会更和平稳定一些的,竟然还有如此令人唏嘘的内幕……”
秋银升苦笑:“世俗总是将女人塑造成大善大恶之人,就连女人都信了这样荒谬的理论,觉得女比男更善良更懂得宽容理解,所以女人的团队会更和平一些。
但是秋威,女人是人,人所有的贪嗔痴怨女人一样不落,她们会为了欲望和私心不折不扣,她们不是趴在地上乞讨的虏鬼,她们是手拿权杖的女巫,会骑着扫把飞来飞去。
如果说母亲家人都可以弃之不顾,那一个老师傅又为什么要对她恭恭敬敬呢?金师傅打掉她们头上孝道的同时,也打掉了自己头顶权力的王冠,变成可以随时被她们取代的目标。
只能说是金师傅过于天真,她没有提前想到这种结局,也未给自己留下后路。”
大权旁落的金智姚搬离了权力中心,这就导致秋银升拜师未果,在社会上混了三年,遇到一系列破事。
至于秋银升后来是怎么寻到金智姚的,还得多亏杰子。金智姚招魂招了许多年,使得王海风一直投不了胎,最后让杰子接收到了王海风的线索,带着秋银升过去给她收了尸。
当秋银升背着王海风的尸骨找到金智姚时,其实那老太太已经无心收徒了,尤其现在她半截身子入土,根本无力教授后辈。
结果和老友人的骨头打了个对面后,金智姚顿时精神抖擞,不但收下秋银升,还将她安排在自己座下亲自传授。
王海风是被祭司徒子暗杀的,原因是她追查到了师门徒子犯戒,私下里与男人勾结成家,所以她准备赶回去报告给金智姚。
这是重罪,她们知道后果,所以徒子们先一步动手将王海风做掉,之后只要熬死金智姚就能彻底解放。
天不遂人愿,尤其对逆天者而言。
金智姚本该早早去世的,因为没取得老友消息,一直吊着口气不肯死。得知真相后,更咽不下气了,她不能放任师门继续乱下去,她要打造出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刀,斩断这乱相横生的纷争!
“余湾的那把刀原本是该传给我的。”秋银升扶额低笑:“但我承受不起此重任,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我拒绝了,所以师傅才找到了余湾。”
没有亲属的孤儿,是最好的肃清者,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甚少,金智姚说什么她信什么,祭司就是她毕生全部。
老太太瞒着众人给大家建断头台,徒子们还以为她留着绝招没教,所以极力拉拢秋银升和余湾。
秋银升肯定独善其身躲远远的,余湾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在老太太的引导下成功打入徒子内部,成了金智姚的传话筒。
顺藤摸瓜,埋藏在暗处的事迹接连被抖搂出来,什么徇私枉法,抱团打压,勾结欺瞒,淫迷奢乱,卖师求荣……
“为什么师傅要拿搞男人的开刀?因为这是生异的开端,一切做乱的行为都与男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包括弑师的幕后黑手,就是因为生下孩子才产了杀心,其她人尚且可以躲,她们没有退路。后来搞清查,许多犯戒者直接逃到了国外。”
秋威震惊:“所以上回余湾杀的那个二师姐,也是畏罪潜逃出去的吗?”
秋银升点点头:“千里堤坝毁于蚁穴,规则一旦打破就将失效,人们不会遵守规则,只会畏惧暴力。”
大审查的那段时间,共处死五个祭司,十几个祭司后代,一百多个男人,牵连了无数群体,彻底清洗干净内部的污乱。
金智姚举着手里的匕首通知她的徒子,这把刀随时可以插在她们任何人的脖子里,毁灭掉她们的任何妄想!
“所以余湾是祭司内部不可或缺的震慑力,有她在,没人敢越界,祭司也能聚集成一个整体,不被蛀虫挖空!”秋银升望着姪女道:“我为什么对阿嘉这样做,其实就是希望断了她想与别人建立深厚关系的念想。师傅也罢,恋人也罢,家人朋友也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瞬息万变,如果你把它看得过重,无疑会被关系牵着鼻子走,从而酿成大错。”
秋威遗憾说:“可惜人终归是群居动物,必然会有情感需求,保持自我不掺和是非,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没错,要是阿嘉能像你和余湾那样,理智独立,天生就是当祭司的料该多好!”秋银升抱怨。
秋威嗤笑:“就像吃零食,要不从没吃过不知道味道,要不吃饱了对零食腻歪,最怕的是尝到甜头又没满足,所以日思夜想总想再多来点。阿嘉的问题我早提醒过你,她缺少你的关注,那你就好好对她,让她心里得到肯定,才能放下这种执念,放心大胆的往前走!”
安稳好秋银升这边,秋威又冒黑去阿嘉那边做心理工作。
老房子窗户小,不点灯屋里一片黑,秋威按开开关,阿嘉躺床上搂着杰子已经哭过一轮了,狗脖子上湿乎乎一片。
秋威坐床边,看阿嘉肿成桃子的眼泡道:“上次我和谢嫣然见面,不是说我俩互相感觉很熟悉嘛,那时不清楚怎么回事。前段时间调查清楚我的身世后,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怎么回事?”阿嘉成功转移注意力,松开杰子坐了起来。
“谢嫣然和原秋威一样,遭遇到了被夺舍的情况,不过她很幸运,生魂比较能打,在被黑衣组织炼制的过程中,没有被其它恶魂吸收掉。当时附体原秋威时出了点状况,容纳恶魂的法器被打破,里面的生魂全跑走了,包括谢嫣然。”
“原来是这样,那她肯定也是天运使者了,我就感觉她能量很强……”阿嘉说着气息就弱了下去,蔫了吧唧地垂下脑袋。
秋威无奈道:“不管她是什么,你作为一个祭司都该及时松手的,可能一时的暧昧很着迷,但明知道没结果还义无反顾往里跳,到底图什么呢?”
“你别说我了威威姐,就图那一时爽快足够了,人不就是活在当下嘛!”阿嘉烦躁地躺回床上,不愿多说话。
见她没有交流的兴致,秋威也没再勉强。
第二天,秋银升就开车将阿嘉送回了学校,俩人一路都没交谈。
到学校门口时天还早,路上没多少人,阿嘉背上包闷声往里走,结果没走两步突然被叫住了。
她扭脸一看,谢嫣然居然在旁边等着自己。
“你……你没走吗?”阿嘉不可思议地问。
谢嫣然靠近道:“往哪里走?”
“你妈不是说要给你转学吗,我以为你走了呢!”
对方一笑:“你怕我走了,所以才躲起来不见我是吗!”
阿嘉支支吾吾没回答,这时秋银升抓着她肩膀,将阿嘉推到了身后。
“你就是谢嫣然?”秋银升低头看着对方,语气十分蛮冲。
她的不礼貌并没吓到谢嫣然,女孩不卑不亢地回复:“是的,我是阿嘉的女朋友。”
“她没有什么女朋友,你以后不要再理会她了!”秋银升像小说里拆散苦命鸳鸯的恶毒家长。
这样反而让原本矛盾重重的俩人,激发起共同的斗志来,谢嫣然挺胸抬头道:“阿姨,我跟阿嘉——”
秋银升打断她的话,又把阿嘉推到谢嫣然面前,哼声说:“你今天给她说清楚,告诉人家缘由,不要再骗她了!”
“骗我?阿嘉,你不要怕,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嫣然望着低头不语的恋人细声询问。
对方越是体贴,阿嘉越是羞愧难当,她觉得自己太亏欠对方了,简直畜生不如,正是因为这份歉意,才让阿嘉久久都无法推开谢嫣然。
“嫣然,你为什么不转学呢?明明那样才是你的最优选。”
看她的态度,谢嫣然心冷了一半,她盯着阿嘉回复:“因为我不需要走捷径,我有信心可以得到想到的结果。而且我不想丢下你去奔赴目标,阿嘉,我希望越过终点线时,还能牵着彼此的手。所以我说服母亲留下来了,你呢阿嘉?你为我们的将来做了哪些努力?”
好家伙!果真不是个简单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