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
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杨全大为意外。
先前只觉千岱兰是个早早辍学、背井离乡来打工的小可怜,几番接触下来,他忽觉这种同情似乎有些不合适了。
“现在刚七点,”杨全说了接下来的安排,“我们先去拿订好的裙子,然后做个妆造,再送你去餐厅。”
“……订好的裙子?”
杨全笑盈盈地和千岱兰解释,说裙子是叶简荷先前订做的——也就是叶洗砚的母亲,叶女士。
叶女士和千岱兰身高差不多,瘦瘦高高,只是她最近发福了些,裙子穿着不合身,放着也可惜,刚好借花献佛,送给千岱兰。
千岱兰认得那个牌子。
Dior。
时尚杂志上经常出现的logo和标志,她曾经买过它们护肤线的眼霜送给麦姐。
店里的SA早已等待多时,温柔地将两人迎到贵宾室中,一人端来甜点和茶水,另一人去取裙子。
这件漂亮的小黑裙最终是由两个SA共同捧出来的,亲切不失礼貌地问千岱兰,需不需要协助她试穿?
千岱兰说需要,谢谢。
裙子的剪裁非常漂亮,长度一直到她脚踝,肩带宽不过两指,桃心领口是流畅的弧线,露出她雪白的脖颈和修长手臂,到了腰部又收下去,分毫不差地贴着她的肌肤,大裙摆细致又优雅地收着,随她走动荡出铃兰花似的曲线。
试衣服时候,帮助千岱兰穿衣服的SA,一直夸赞千岱兰皮肤好,身材比例好,千岱兰抓紧时间,很直接地小声问她,这裙子需要多少钱?
她说:“裙子是旁人送我的,我想知道大概的价格,这样回礼的时候会方便些。”
SA微笑着告诉她:“九万八千元。”
千岱兰眼前一黑。
SA贴心地问:“叶先生还让我们为您准备了鞋子,您也需要价格吗?”
“说吧,”千岱兰说,“我应该还能挺得住。”
“六千二百元。”
千岱兰眼前一黑又一黑。
她其实已经隐约能预料到,叶洗砚出手阔绰,第一次见面后就想资助她,他购置的东西必然昂贵。
但没想到会这么贵。
千岱兰现在是彻底没了能“还回去”的念头,完全还不起。
如果叶洗砚送她的东西总价值几千块,她咬咬牙,等站稳了脚跟,也能还回去;可问题是差距太大了,太大了,大到超过她的能力,钱也成了数字。
这些钱都能买一辆小轿车了。
感觉把一件小轿车穿在身上的千岱兰,慢慢地走出试衣间,去试叶洗砚为她挑选的鞋子,经典的黑,优雅小猫跟,包裹着脚掌的侧面和后面是印有「J’ADIOR」的窄窄缎带。
杨全低声问SA,有没有其他的首饰,没有预算——
“不用,”千岱兰飞快地说,“不需要,谢谢,这样已经够了。”
七点五十五分,杨全将淡妆的千岱兰准时送到餐厅。
不是千岱兰起初以为的那种有宴会厅的酒店,而是一个白绿二色为装修基调的西餐厅。窗户漆成介于淡青和柔绿间的颜色,透明的玻璃,门口簇簇地或悬挂、或摆放着绿与白的花朵,餐厅门外放置着「暂时不对外营业」的牌子,下车时,千岱兰隔着车窗看了眼,惊叹。
“比我们村首富二婚时候的场地还漂亮,”她说,“真好看。”
杨全忍俊不禁:“将来您和熙京结婚的时候,一定是洗砚哥准备;他如果来做,肯定比这个更漂亮。”
他下车,绕到后排,打开车门,请千岱兰下车,再一次提醒:“洗砚哥说了,如果有人问起,您可以说是他邀请来的朋友,不想说话的话,可以不理;洗砚哥给您留好了位置,等会儿我带您过去。”
千岱兰说谢谢。
她理解叶洗砚的意思。
“叶洗砚的朋友”,和“叶熙京的女朋友”,在现在的情况下,两者相比,前者显然更有拒绝聊天的底气。
作为叶熙京的女朋友,迎接的将是审视与为难,因为家人不赞同,外人眼中“不匹配”;
但作为叶洗砚的朋友,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一个人敢来审判她。
深吸一口气,千岱兰穿着高跟鞋,稳稳地踩到柔软的羊毛毯子上。
不过,她今天来这里,就是要和叶熙京好好聊聊这段关系的。
分手应该体面。
十分钟前。
叶熙京刚拿到被水泡坏的手机,认认真真地听来自兄长的教育。
“公关还要负责各种类型的商务宴请,选场地、选菜单、试菜,都必不可少;选场地不需要我重复了,一定要优先考虑受邀人的便利,对方的空闲时间,交通是否便利,都是你该去思考的问题,”叶洗砚说,“还有菜单,最重要的过敏源问题应该不需要我多谈,还要考虑其他细节,如果有人近期在喝中药调理身体,那菜单中绝不能出现萝卜——”
叶熙京提出疑问:“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有没人在吃中药?”
“去调查,去问,在确定好宾客名单后,你就该去专门调查这些东西,”叶洗砚将菜单还给他,不悦,“为什么要选这家西餐厅?你有没有考虑到,有些客人不习惯吃西餐、可能不擅长使用刀叉?”
叶熙京不以为然:“都这个年代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人不会用刀叉?”
叶洗砚闭了闭眼,伸手按太阳穴。
叶熙京问:“哥,你眼睛不舒服吗?”
“还好,”叶洗砚说,“有点疼,可能是被你的蠢言蠢语脏到了。”
叶熙京说:“其实这些小事,让其他人去干就行,我毕竟不是专业的公关——”
“熙京,”叶洗砚打断他,“你以为将来进父亲公司历练,是直接就让你去做经理,做总监?”
叶熙京说:“不是吗?”
“不是,”叶洗砚沉沉,“你想彻底了解一个公司的运作,就得先轮岗,去每一个部门实习几个月,才能摸清楚大概——没有任何一项是小事。”
话说到这里,伍珂一声温柔的“洗砚”打破兄弟两人间的谈话。
一身淡紫色连衣裙,裸色的温柔小高跟,脖颈上是条简约大方的牛头钻项链,她笑着问:“你们在这里聊什么呢?”
叶洗砚没说话,垂眼看她的裸色温柔小高跟鞋,那鞋子的前面,有个精致小巧的茶梅logo。
伍珂笑着将鞋子微微伸出:“好看吗?是熙京女朋友为我选的呢。”
叶洗砚:“熙京女朋友?”
叶熙京:“你又去店里了?”
叶洗砚看叶熙京的神色,移开脚步:“你们先聊。”
“洗砚,”伍珂伸手,拉住叶洗砚的手臂,又松开,解释,温和地说,“小女孩一个人在这里工作,挺不容易的,我去给她增加增加业绩。”
“她很缺业绩吗?”叶熙京突然问,“她怎么没和我说过?”
“你打算珍藏你那娇贵大脑多久?就不愿意动一下?哪怕一次?”叶洗砚问叶熙京,继而又侧身,问伍珂,“你经常去她店里?”
“没有,今天是第二次,”伍珂摇头,“昨天晚上陪林阿姨去了一次。”
她看到叶洗砚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难过。
“你知道林阿姨,她昨天……”伍珂欲言又止,说,“所以我今天去店里,其实也是为了向她道歉。”
叶洗砚说:“不太合适。”
“的确不太合适,”叶熙京说,“毕竟是我妈的错,你昨天也一直在拦着——你不用去道歉,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伍珂说:“林阿姨毕竟是长辈,我代为道歉,更合适。”
“我是说,你去店道歉的方式不合适,”叶洗砚说,“现在网络新闻就喜欢搞噱头,客人向销售鞠躬道歉,容易被编成故事引起对立。”
伍珂说:“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你一直在学校中工作,不留意这些,”叶洗砚没看她,对熙京说,“我还有话问你。”
叶熙京跟在哥哥屁股后面,默默地走向露台。
伍珂独自站在原地,怔了片刻,听到梁婉茵叫:“珂珂。”
白衬衫蓝牛仔裤的梁婉茵快步走来:“我刚刚看见洗砚哥和熙京往二楼走——出什么事了?我看熙京好像又挨骂了。”
“挨洗砚骂很正常,”伍珂已经习惯了,问,“怎么了?看你不太高兴。”
“还不是林姨啊,下午和熙京吵架,把他手机扔人金鱼池里,林熙京捞了手机就不管了,还是我去和人道歉赔钱,”梁婉茵忍不住抱怨,“我觉得林姨太紧张了,千岱兰怎么可能过来。你都说了,昨天晚上千岱兰被林姨折腾了那么久,但凡她有点尊严,今天都不可能继续过来。”
伍珂微微蹙眉:“也是。”
“不过,”她问,“我刚刚看到洗砚哥旁边的位子还空着,没放名字,我问叶熙京,熙京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是预留给朋友的——哪个朋友?”
“可能是杨全吧,”梁婉茵说,“不说了,我先进去了,累死我了,外面又热又晒,我妆都快花了。”
——预留的那个位子绝不是给杨全的。
伍珂见到杨全的名字了,在叶洗砚的右边。
会是谁呢?
她不解地望向楼梯。
长长的玻璃楼梯直达二楼的露台小花园,叶熙京吊儿郎当地倚着木质的栏杆,告诉叶洗砚。
“关于珂珂的事,我从没瞒过岱兰,”他说得很直接,“我承认我之前的确喜欢珂珂,但……我现在的确也爱着岱兰。”
叶洗砚淡淡评价:“心眼缺少,倒是挺花。”
“你之前总说让我好好对待岱兰,我也真的掏心掏肺地对她好了,”叶熙京垂头,迷茫,“但是我现在不明白了,我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我知道,我爱岱兰,我想象不出她和我分开的场景。”
风吹过他蓬松的发,他失落地笑:“哥,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不是喜欢谁就能和谁在一起。珂珂喜欢你,大家都知道;我当初追求珂珂被拒绝,大家也都知道——你们总觉得岱兰很可怜,以为我是追珂珂失败才找得她,其实不是,她从来都不是我的退而求其次。婉茵常说岱兰和珂珂的眼睛很像,可我从来不觉得像,岱兰的眼睛更大更亮——”
“我才是那个替身,她当初和我在一起时,也只是因为我的脸,”叶熙京哽咽,“因为我的脸。”
“不然呢?”叶洗砚问,“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你那一碗面粉一碗水组成的大脑?因为你眼里无人的盲目骄傲?还是因为你的自以为是幼稚天真和经常性的无理取闹?”
“哥,”叶熙京叫,“别说了。”
他蹲下身体,抱住头。
“刚开始恋爱的时候,我就说了,我以前喜欢过珂珂,”叶熙京说,“她也告诉我,说一开始注意到我,不仅仅是当初我在警察面前为她作证,还是因为我和她之前看过的一本杂志封面男人很像。”
叶洗砚静静地看着弟弟。
叶熙京站直身体,双手压在栏杆上:“她后来还说过,对我是一见钟情,可我越想越不对劲,她哪里是对我一见钟情?肯定是喜欢那个杂志封面上的男人。”
“什么杂志?”
“这我哪儿知道,”叶熙京摇头,“不过,像我这么帅的人寥寥无几,她应该是故意气我的。”
叶洗砚没说话,注意力忽然被楼下的人吸引,他微微俯身,仔细看那熟悉的纤细身影。
“岱兰今天不过来也好,不来,也就不会受欺负。”
叶熙京转身,他想到去年,第一次带千岱兰见叶洗砚时的事情,千岱兰穿着的一身都很夸张,还有浓到不适合她的妆,手腕、胳膊上叮叮当当的金属环。
这里不适合她。
她来这种场合,只会无所适从,处处出糗。
叶熙京有些落寞地想。
“哥……你在看什么?”
一扭头,看到叶洗砚站在栏杆前,不知看下面什么,看得如此出神,叶熙京心中好奇,站在他旁边,顺着兄长视线看——
只看到一个优雅漂亮的女孩背影,剪裁得宜的黑色长裙,乌发柔顺地垂在身后。
阳光照在微提裙子的手臂上,呈现出一种近乎圣洁的柔软皎白。
千岱兰不太习惯脚下这双昂贵的高跟鞋。
尽管它并不是太高,看起来也就六厘米左右,但漂亮、昂贵的鞋子未必等同舒适;更不要说,她的脚上昨天就磨出了痕迹,哪怕贴了创可贴,在走路时仍旧感觉到不舒服。
杨全说车里准备了女士拖鞋,不过建议她等吃完饭后再换。
千岱兰认为没什么必要。
她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分手,尽量体面、平稳地分手,不要闹得轰轰烈烈。
毕竟曾经相爱过。
她计划好了,吃完饭后,和叶熙京谈清楚,之后就该回家了。
明天一整天都是休班,她还打算趁这个时间去书店看书,顺便看看附近有没有便宜点的口语培训。
千岱兰发现自己口语有点差,需要多练习,最好是英音,因为英音听起来更性感。
白衬衫灰马甲的侍应生打开阳光折射的璀璨玻璃门,阳光随黑衣乌卷发的少女一同踏入,一时间,经过的、不经意看来的视线、正寒暄的人,都为她暂做停留,短暂失语。
无需任何珠宝点缀,她自身就是最耀眼的宝物本身。
千岱兰和杨全刚踏入餐厅,就觉察到了灼热的视线。
她早就习惯了被人注视,并不奇怪,也不拘谨,她站在门口,环顾四周,没发现叶熙京。
这么多人,她唯一认识的就是梁婉茵和伍珂,两个人位子很近,毕竟是表姐妹关系,这样安排位子也不奇怪。
只是不知怎么,伍珂表情看起来有点惊讶;
梁婉茵的表现更是夸张,眼睛睁得圆溜溜,眉毛还皱着,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位次都已经安排好了,熙京和他的父母和继母在一桌,”杨全低声对千岱兰说,“洗砚哥和叶女士不想和叶先生坐在一起,所以他们单独安排了桌子,放心,这一桌都是洗砚哥的朋友。”
千岱兰同样很小声地告诉他:“谢谢,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你说桌上全是洗砚哥的朋友,我就一点都不怕了。”
杨全笑,引导她走到桌子前。
千岱兰注意到,每个座位前都放置了小名片,簇拥在花环之间,俊秀的钢笔字手写名字,唯独她的名片上没有姓名,只写了“挚友”两个字。
她想了想,大约也明白,这个位置或许本来就是空缺、或为突发情况准备——譬如现在,她,一个即将和叶熙京分手的女朋友。
千岱兰的右手边就是叶洗砚的名字,他人不在,她下意识看向左边,清楚地瞧见那名片上写着“叶简荷”三个字。
她怔住。
叶洗砚的妈妈?
“千岱兰?”
轻柔的声音叫住了她,千岱兰抬头,看到伍珂走来。
两张圆桌离得很近,她稳稳地踩着千岱兰为她选择的高跟鞋,紫色裙子像葡萄上挂的一层甜霜。
“你终于来了,”伍珂亲切地抱了抱她,“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熙京也没有说——是今天的秘密礼物吗?”
她的拥抱又软又香,千岱兰还没起身,又被她按着肩膀坐下。
桌子对面,一个肌肉结实、穿白T恤的男人笑:“珂姐,怎么回事?有这么漂亮的朋友,怎么也不介绍一下?我还以为是大明星呢。”
“这位是熙京的女朋友,”伍珂笑着说,揶揄,“你可晚来一步喔。”
“千岱兰,”千岱兰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姓千,岱宗夫如何的岱,兰花的兰,不是什么大明星,目前在大望路的JW店做导购。”
“千小姐,幸会幸会,”张楠看着她,和善地笑,伸手,与她握了握,“我叫张楠,楠树的楠,折鹤游戏的创始人之一。”
千岱兰打趣:“之一,那是不是还有之二呢?”
“之二这不就来了?”张楠视线移向千岱兰身后,笑着说,“洗砚,你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把座次搞错了?怎么把熙京女朋友安排在这一桌了——怎么,故意要拆散人家小鸳鸯啊?”
千岱兰侧身,看到叶洗砚。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和深灰色细竖条纹的衬衫,依旧没系领带,黑色西装裤,除却手腕上的表外,没有其余装饰。
叶洗砚走来,站在距千岱兰两步远的位置,仔细看,礼貌称赞:“这条裙子很衬你。”
千岱兰说:“谢谢哥哥。”
叶洗砚同张楠他们寒暄,千岱兰听不懂他们讲什么东西,隔行如隔山,她只安静地坐下,疑惑地看面前的餐具。
看到刀叉后,她才猛然间意识到,西餐不仅仅是麦当劳、肯德基和必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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