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地的骂声从头劈下,压得众人瞬间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伏在地上的男孩儿同样瑟缩了一下,但随即他便支着单薄的身骨仰起脸来:“父亲……”
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眨动着,像两泓乌黑透亮的幽泉,明明是稚嫩而懵懂,却又偏偏带了几分天生的冷漠。
像个从阴沟里长大的小怪物。
可即使是小怪物,面对自己的生身父亲时也同样心怀敬畏。
他努力学着规矩跪好,将自己满是脏污的手藏在袖子里,接着才捋直了舌头重新开口:“他……他不是我兄长。”
一句话,登时把众人吓了一跳,中年男子更是脸色阴沉:“你说什么?”
男孩儿眨着懵懂眼眸,声音略带稚嫩道:“是、是兄长说我只是从外面捡回来的贱种,不配当他的弟弟,他不许我这么叫他。”
“……”众人一时失语,莫名尴尬地掩袖子咳了两声。
要知道像江南谢家这种大世族,一向注重声誉,家主下山游历却不慎多了个私生子这种受人诟病的事显然有些上不了台面。
果然,男子闻言当即面色一阵青白,猛地一脚踹过去:“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袖手旁观!”
盛怒之下的一脚,直接把男孩儿踢出了老远,瘦弱的身骨猫儿一样蜷缩在地,小脸儿瞬间白得没了血色。
可即使疼成这样,他也没有喊一声,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
有人咦了一声:“那是什么?小少爷袖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旁边眼尖的家仆立马认出来:“那是大少爷叫小的们花大价钱买回来的金锁!先前放匣子里好好的,前阵子却突然丢了,找了许久都没寻到,没想到竟是被……被小少爷拿了去。”
那家仆说得含蓄,可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
东西丢了,偏偏在小少爷那里,不是偷又是什么?
“好啊,我谢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不仅不敬兄长,反而还偷他的东西!去,把东西给我缴了!”
话音落地,立马就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仆走上前。
方才还在地上无声蜷缩的人儿则紧巴巴地捂住袖口,嘴里惶然喃喃着:“不能……不能拿走,会死人……会死人的……”
他像是被梦魇缠住,得了疯症,胡言乱语地盯着虚空不停地扑腾,流萤般璀璨的眸子里也诡异地蔓上了一丝不起眼的暗红。
可没等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两个强悍的家仆就捏鸡崽一样将他按在了地上,接着麻利地将袖子里冰凉的物什摸去。
“家主,是大少爷的金锁不假。”
“好,你们且保管好了,我去看看旭儿。”
中年男子满脸阴沉肃然,正要抬脚踏出门,却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给拉住了衣袍:“不能……不能拿走,爹爹……”
男孩儿在虚弱中喊了这么一句,最后却换来冷漠的斥骂:“孽障!别叫我爹!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劣迹斑斑,今日能看着你兄长垂死,明日就能出去为祸世间!我岂能再纵容你?!来人!把他压到神祠里跪着!不许给他饭吃!”
疾言厉色说完,当即拂袖而去。
废弃的神祠内满是灰尘,挽着飞天发髻手作拈花状的神女雕像早已斑驳,金身脱落,露出冷冰冰的坚硬的泥胎。
而那张普度众生的慈悲脸更是爬满蜈蚣一样的裂痕,嘴角眼梢蜿蜒出一副落魄的悲相。
供桌和角落里结满蛛网,整个窗子都是钉死的,四面透不进一丝光亮。
下一刻,男孩儿被扔麻袋一样扔进去,耳边还响起刺耳的嘲笑:“这小崽子还以为家主会饶他呢?哼,一个村野荡.妇生下来的贱种,赖在府里白吃白住也就罢了,还敢碍夫人的眼!同少爷争宠!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捧腹大笑,狞笑的嘴脸十分猖狂,显然没把这外头捡来的贱种儿当回事儿。
面对粗鲁的对待和咒骂,男孩儿并没有觉得屈辱,苍白的小脸甚至是平静而漠然的,他举着毫无波澜的稚嫩眼眸盯过去:“活得不耐烦的不是我,是你们。”
“什么?”一句话成功将几人激怒,为首的家仆十分凶悍地拧起粗黑眉头,阴沉沉地逼近,“小贱种,你是在咒我们吗?”
男孩儿对眼前凶恶的嘴脸并无反应,呆滞的黑瞳天真地眨着:“之前在池边的时候,我提醒过……那不是你们的东西,不能拿,你们不听,就会死。”
冷不丁的话音,像是被尖锐的毒牙咬了一口,平白地让人心头发毛,再一看那双幽沉的黑瞳,更觉晦气。
“小畜生,还敢这么邪门地咒我们!找打!”
“没错!我也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了,整日里古怪阴沉神神叨叨,别不是在给我们下咒吧?正好,我们揍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话音落下,立马就是拳脚相加的声音,七八岁的男孩儿,骨肉都没长成,单薄得无处可躲,只能被动地承受落在身上的疼痛。
男孩儿没有哭,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痛恨自己呢?还有爹爹,为什么不肯听他说话,他明明不是想要偷东西,他也没有要推兄长下水,为什么都不相信自己?
是因为他是个贱种儿才不喜欢的吗?
可他明明也是父亲的儿子。
男孩儿无助蜷缩着,他空洞的眼神越来越疲惫,眼前的世界逐渐颠倒,最后所有的一切化成缕缕烟雾,飘散殆尽了。
漆黑昏暗的房间里,谢妄猛然睁开冷幽的眸子,因着刚从梦中惊醒还有些许的疑滞。
随后抚额……他是多久没做过梦了。
等等,梦?
想起什么,谢妄猛地仰头四顾,只见房间里空空荡荡,空气里的脂粉香淡得快要闻不到了,哪里还有虞绵绵的影子?
谢妄的脸色沉了下来,来不及多想,便迅速凛着神色翻出了房门。
此时禹城之外。
稀薄的暮色笼着淡淡雾气,原本紧闭的城门不知何时打开,看守城门的戍者却不见踪影。
更诡异的是,原本空无一人的街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人影。
他们穿着普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时正目光空洞行动僵硬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如同失了魂儿的行尸走肉。
看到这一幕,向来自持镇定的沈君遥冷楚音皆是神情一悚,接着同时凛起神色。
“糟了,是魇魔,魇魔控制了城内的人,操纵了他们的神识。”
冷楚音一双秀眉蹙紧,她捏紧握剑的手:“那我们赶紧唤醒他们。”
说完便要转身近前,谁料刚走一步便被一只温热的手给拉住。
冷楚音瞬间绷紧,却没有挣开,只听沈君遥担忧道:“不可,他们受魇魔控制,若是强行唤醒怕是会有损神智。”
冷楚音瞥了眼落在手腕上的宽厚手掌,将那丝几不可察僵硬掩住,而后仰着清冷的面皮道:“我知道了,那我们该如何做?”
沈君遥松开手,如雪的衣袍猎猎作响:“先阻止他们靠近魔渊,然后找出魇魔,它能操纵这么多人,必定不会躲得太远。”
冷楚音嗯了一声,接着想到什么,朱唇聚起:“虞姑娘兴许也在这些人中,她到底是个小姑娘,第一次涉险难免慌神,我们还是尽量先找到她。”
沈君遥点头:“这是自然。”
黑雾滚滚,江风凛冽。
此时的虞绵绵正混在人群里,她藕粉色的襦裙拖在地上,洁净的裙摆染上尘污和脏兮兮的脚印,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光鲜亮丽。
瑟瑟的小凉风吹得小脸苍白不说,原本灵动的眼珠儿也变得木僵而空洞。
像被拔了魂的瓷娃娃,动作迟缓而又笨拙地往前走。
因为个子矮,身子骨弱,还时常被人撞倒在地,手心磕破了都不知道疼,慢吞吞爬起来,再继续往前。
谢妄裹着满身戾气飞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少女狼狈可怜的模样。
他化身虚影,掠到人近前,指尖粗暴掐住了她冻得发青的下巴,拧眉问道:“虞绾,还认得我吗?”
眼前的人不说话,巴掌大的小脸木着,玲珑的水杏眼也不再有光彩,空空地望着他,懵懂而又迟钝。
谢妄蹙眉更深:“虞绾……”
少女压根没有回应,无神的眼睛昭示了她处于失魂的状态。
没有了神智,就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不认得,更不会利用血契来命令他。
也就是说……现在他要想杀她,不费吹灰之力。
谢妄的眼神倏然冷凝,捏着下巴的手指慢慢移到了那方细弱的颈子上,手指用力,陷进白皙的软肉里,连血液的突突声都能感觉到。
心底的声音冒出来:杀了她,他兴许就自由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声音渐渐沸腾,胸口的戾气更是不停翻涌冲撞,即将凿穿他的血肉,摧毁他的神智。
而就在他将要失控的时候,胸前却骤然砸下一颗脑袋。
乱蓬蓬的,带着股蛮劲儿,猝不及防地砸在了他的心窝子上。
那绵软的疼痛,还有轻轻的一声呜咽,霎时就将杀人的邪火给压了回去。
谢妄惊愣抽神,迅速将手缩回来,紧绷着去盯她。
原来少女失了神智,跟前有东西挡着都不知道绕道走,偏要生生往他胸口上撞,这一下,直接把娇嫩的鼻头都给撞红了。
大概是真疼,她眼睛里都漫出了水雾,嘴巴委屈地瘪着,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儿。
谢妄眼神怔愣一瞬,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只是没再犹豫地捧住她的脸,面无表情咬破指尖之后,迅速在她额头上画了个复杂的咒印。
“虞绾——醒来。”
微弱的红光自额心亮起,滚烫的魔血将那块皮肤烧红了。
少女的乌发高高倒竖起来,不受控制地随风乱舞,无神的双眼更是飞快眨动。
那葡萄籽般的瞳孔在某一个瞬间急剧收缩,接着红光隐灭,乱风止歇,少女额头的烫意化作星星点点散去,原本空洞的眸子重新恢复了神采。
“我……这是被鬼上身了吗?”
刚刚恢复意识的绵绵声音还是哑的,她像是被吓破了胆,原本的颐指气使嚣张气焰通通不见,只剩一副落魄惶然,连腿都站不稳了。
谢妄盯着她隐隐发抖的肩膀,稍稍抿唇,而后冷然道:“鬼上身?你差点就要跳进魔渊里头尸骨无存了。”
他一如既往的讽刺,少女却没有像以前那般回怼他,而是仰着隐隐发白的脸,两眼泪汪汪道:“我知道,是有魔物控制了我,你都不知道,被人操纵自己的身体有多可怕……还好你来救我了。”
她捏着他的袖口,眸光是温软的乖觉。
好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感激涕零的模样。
谢妄却有些僵硬。
尤其在触到她颈间那抹淡淡掐痕时,更是故作冷漠地扭头:“你不用谢我,咱们约法三章的时候不是说了,我会保护你。”
“那我也得谢谢你,我可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少女像是恢复了些力气,把感谢的话说得坦坦荡荡,脸上的笑容也毫不吝啬。
完全不知道他对她做了什么。
谢妄被她脸上的笑容刺到,更是僵硬地说不出话。
绵绵则被四周乌泱泱的人影给吓住,当机立断地凑过去把人拽住,不顾这人的僵硬道:“好啦,我们现在先别说了,这么多人都被魔物控制了,赶紧想想怎么救人吧?”
谢妄忽视挂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启唇说道:“他们被魇魔控制了,只要把魇魔揪出来,救人自然不在话下。”
……魇魔?
虞绵绵顿住,这才想起来在原著《伏魔录》里,主角一行人在魔渊的时候遭遇了不少魔物,魇魔就是其中最难对付的一个。
不仅擅长制造梦魇,操纵人心,还能将人困在自己制造的幻梦里,不断折磨他们,直到耗尽心神而死。
就算是修为强劲的男女主也同样在它手里吃了大亏,作为男主的沈君遥更是为了救人身负重伤,修养了许久才恢复过来。
想到这儿,绵绵的心瞬间揪紧。
打眼往江面上一看,发现已有不少人抬脚迈进了水里,而江心之上的沈君遥冷楚音两人十分吃力地撑起一道屏障,阻止失去神智的人靠近。
更有开阳宗弟子御剑在江面上打捞不慎溺水的人。
可失去神智的人实在太多了!
眼看水底镇压的魔物蠢蠢欲动,绵绵立马看向江边的渡口:“我们也赶紧上船救人!”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近乎要坠到江面上。
乌黑的云团像天上的妖兽张开的大口,黑洞洞的裹着邪风,仿佛要把人吸进里头。
虞绵绵裹着虫茧一样笨拙地爬上了一艘尚未破败的木船,她小脸还苍白着,单薄的襦裙裹着雪白的肩膀和胳膊,风一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明明是一吹就倒的模样,却还干劲十足地抄起了船桨来划船,结果颠簸了没两下,就摔了个屁股蹲。
“你怎么这么没用?”
披着少年皮囊的魔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眼间的艳色被冷淡的神情冻结。
似乎是觉得实在没眼看,二话不说将划船桨从她手里夺了过来,并压低声音道:“你去那边老实待着,别人还没救到,自己反倒跌进去了。”
被嫌弃的虞绵绵:“……”
因为不能暴露谢妄的身份,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救人。
不远处的沈君遥看到这一幕时轻轻皱起眉头,眼里闪过担忧,可他无暇旁顾,因为下一刻从魔渊缝隙里挣扎出来的黑色雾气就迅速在他手臂上割出了一道血痕。
接着,耳畔响起浑浊的笑声:“修仙人的血,真是个好东西哪!”
沈君遥神情一凛:“魔物,立刻束手。”
“小子,想要抓我,你这点道行,可还差远了!”
说罢,浓稠的黑雾瞬间涨大,露出光怪陆离的嘴脸。
魇魔由人的贪嗔妄念所生,自然也是千变万化。
此时它已膨胀成无数魔球,魔球的表面布满阴森可怖的红眼睛,密密麻麻,还会不断挤压蠕动,光是对视都足以让人胆寒。
沈君瑶见状嘴唇一压,当即将手中本命剑祭出,接着袖袍飒飒鼓起,顷刻间飞出无数耀眼金符,金符化成剑影光刃,笔直地刺向半空中密密麻麻的魔眼。
谁知金光刺入的下一刻,魔物的眼睛却诡异地轱辘翻动,瞬间齐刷刷地调转了方向。
意识到不对的冷楚音当即将面前丑陋的魔物一剑劈开,转身大喊:“君遥小心!”
可惜已经晚了,膨胀的魔球黑压压遮盖在头顶,惨淡如血的魔瞳散发出诡异的不详气息,一瞬间就将人的魂魄摄住。
江面死气沉沉,魔渊下的魔物似乎闻到了活人的味道,时不时发出震耳的低吼。
虞绵绵正忍着颠簸的眩晕感,努力地在江面上打捞人。
她挽着袖子,将碍事的头发粗暴地扎起来,一只脚抵在船板上,呼哧喘气地将水里的人往上拖。
谁知刚把人拖上来,一转头却冷不丁地对上一团长满怪眼珠儿的小魔球,吓得她“啊呀”一声往后栽,被谢妄眼疾手快稳稳地撑住。
“怕什么,”说完低头,微眯着眸子看了眼漂浮在船板上的魔球,顺手遮住了少女想要窥探的脑袋,蹙眉道,“别看。”
被遮住眼睛的虞绵绵扭着脖子吱哇乱叫:“这恶心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怎么、怎么还那么多眼睛啊!”
谢妄拨拢纤长睫毛,明明一副少年皮囊,表情却透着阴翳与冷鸷:“这是魇魔的分身,对视久了,就会被它控制神魂,沈君瑶怕是已经着了它的道儿了。”
“什么?”听到这话的虞绵绵脸色大变,赶紧扒拉开他的手,仰着脖子往远处看,待看到快要被黑雾彻底淹没的白色人影时,急得差点要跳起来,“你快想想办法啊!现在该怎么办?”
急哄哄的模样,别提有多担忧,好像看到心上人遇到危险的闺阁少女。
谢妄无声地抿了唇,望着沉沉的江面道:“办法我已经想到了。”
说罢,径自盘腿坐于船板之上,暗黑束腰的衣袍裹在身上,凌乱的墨发擦过眼稍儿,卷起一抹冷肃的残红。
绵绵屏着呼吸立在一旁,心想这人摆出这般架势,难不成是要放大招了?
她有些忐忑,怕这人一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可就糟了。
谁知下一刻,谢妄直接将漂浮的魔球捏在手里,半抬双目嘱咐:“看好我,别让其他人靠近。”
“什么?”
绵绵还没搞清楚状况,结果就看见这人长睫拨拢,风吹起额发的下一秒眼里红光一闪,突然宕机似的,耷拉着眼皮不动了。
虞绵绵登时傻眼,赶紧过去拍他的脸:“谢妄?谢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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