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燃一脸错愕:“你是如何知道的?”
连翘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原来这两个蛊就是在这个时候拿错的。
她不但知道,而且被他害苦了!
此刻,连翘真是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不过,她也算听明白了,谢明燃说的应当是真的。
以他的本事也不像是能闯开藏宝阁十八层禁制的,这人充其量也就是浑水摸鱼的。
难怪呢,崆峒印和情蛊完全是两个不相关的东西,她此前最不明白的就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同时偷这两个东西。
如果……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两个人偷的,那就能说的过去了!
她看向陆无咎,陆无咎追问谢明燃道:“你可有看清那人究竟长什么模样,有什么标志?”
比起崆峒印,情蛊实在只能算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了。
谢明燃自然知无不言,他仔细回想了,许久,才终于想出一点:“我记得!那人好像…… ”
话尚未脱口,突然,一只穿云箭嗖的一声从远处射过来,倏然之间穿喉而过。
一切戛然而止。
谢明燃捂着喉咙,缓缓低头,难以置信,再抬头看看连翘,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
但是一张口,涌出的不是声音,而是满口的鲜血。
“谢明燃!”连翘赶紧冲上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谢明燃死死抓着她的衣袖,心有不甘,但什么也说不出,只抽搐了几下,便瞪大着眼不甘倒下去。
连翘又试着给他封灵脉,注灵气,但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
“是谁?”连翘四处张望,但身边没有任何动静。
再一定睛,却发现那穿透他喉咙的箭矢上赫然凝着浓重的妖气,于是迅速朝来箭的方向追过去。
然而野旷天低,江清月近,茫茫的夜色中哪里还能看见半分人影。
便是连饕餮也难以搜出半分踪迹。
“连你也搜不出?”连翘纳闷。
饕餮挠了挠脑袋:“要么是这妖太过厉害,远在我实力之上;要么是他极擅藏匿之术吧。”
陆无咎拔出那支妖箭,盯着上面缠绕的乌黑妖气却冷冷道:“恐怕,未必是妖。”
饕餮惊讶:“不是妖?可这箭上分明有妖气,而且很浓!”
这时,连翘凉凉地插了一句:“有妖气也不一定是妖干的啊。”
饕餮显然更糊涂了。
连翘拿过了那支箭,若有所思:“妖性乖张,偷了便偷了,杀了便杀了,妖界和修真界一向不和,遮掩都懒得遮掩,何须杀人灭口?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崆峒印并非妖界所偷,而是出了内鬼,这内鬼大约是没想到当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一个小弟子撞见了,不得不找过来杀人灭口。于是他故意在箭矢上染了妖气,嫁祸给妖,只可惜画蛇添足,反倒叫人看出了端倪。”
饕餮扁着嘴,一时却没法反驳:“好吧,没想到你今日还挺聪明!”
连翘挑了挑眉,威胁道:“你这话说的,我哪日不聪明了?”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陆无咎揉了揉眉心,饕餮立马住了嘴,将头扭到一边,哼了一声。
连翘则冲着陆无咎道:“喂,线索又断了,你觉得谁是内鬼?”
陆无咎冷冷道:“不知道。”
连翘千回百转,在心里琢磨:你哪里是不知道,恐怕是太知道了,说不准……就是你们贼喊捉贼!
此事说来便话长了。
自神宫覆灭后,修真界虽然四大家族鼎立,但日久天长,有的家族越发强盛,譬如天虞皇室,现今已占据大半人间。有的家族却日益衰微,譬如祁山连氏,祁山地僻,常年苦寒,比起其他几家实在是差的有点远。
要不是连翘她爹恰好这十年轮值无相宗宗门,能不能保住四大家的地位都难说。所以他们两家的关系用四个字便可以概括——天壤之别。
至于剩下的两家会稽姜氏和谯明周氏,也用四个字便可以囊括——狼子野心。
由此可见,四大家虽然表面祥和,但背后暗流涌动,盘根错节,不比妖族的麻烦少。
有了差异,就有了争议,尤其是供奉崆峒印一事上。
崆峒印乃是上古神器,原先为昆仑神宫所持,听说此物不仅可破障,更蕴含至纯灵力,若得此修炼,不日便可化神飞升,与天同寿,千年来已有两位修士皆是如此飞升,故而,修真界也有“得崆峒印者得飞升”之说。
只可惜,千年前骊姬发狂,血洗神宫,崆峒印也在混乱中被毁,碎成五片,一片供奉在无相宗,另外四片则不知所踪。
这些年里各大世家表面不说,实则暗地里都在借斩妖除魔之名派出弟子寻找神器碎片。
是以,供奉在无相宗的这一片崆峒印碎片若真是内鬼所偷,还真不好说是谁。皇族坐大,当然想更上一层楼,会稽和谯明自然也不甘落后,他们三家都有动机。
甚至搞不好不是他们三家,而是……她爹监守自盗呢?
连翘不无可能地揣测,于是,也很识趣地闭嘴了。
事到如今,她决定先把尸体带回去问问她爹。
当然,在和她爹交代的时候,她刻意掩去了所中情蛊之事,只说,那情蛊已经被毁了。
连掌门倒是没有怀疑这一点,让人叫了姜黎过来,给会稽一个交代。
毕竟谢明燃虽死了,身上却还能搜出空的装蛊的盒子。
蛊的事情算是不言自明,姜黎吃了个哑巴亏,也不好再对连翘发作。
只是谢明燃被暗杀的太突然,还没来得及说出那晚看到的人的模样,如此一来,崆峒印究竟是谁偷的还是没有下落。
话虽如此,但这也只是明面上的交代。
等其他人走后,连翘拉着她老爹在背地里仔细盘问了一番究竟是不是她爹干的。
连掌门义正严辞的否认。
连翘托着腮:“那会是谁呢?”
他们连氏一没有皇室的权势,二没有姜氏人多,三没有周氏有钱,全靠着轮值到掌门才没真正垮台。
如今,十年轮值之期将近,今年便是最后一年了,连氏一旦卸任掌门,恐怕就要一朝树倒猢狲散了。
连翘忍不住异想天开:“要真是咱们偷的就好了……”
她爹立刻皱眉,训斥道:“翘翘,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连氏一向以清正自持,修的是上善若水之道,怎么能动歪心思?”
然后便是长篇大论,连翘赶紧捂住耳朵:“我错了爹爹,只是说说而已罢了。可是——爹爹,这个人既然能对无相宗出手,是不是意味着散落的另外四个碎片也有着落了?”
“不错。”连掌门蹙额,“碎片之间有所感应,无相宗的碎片被偷当晚,我用星盘占卜,发现不少地方突生异象,想来那些掉落的碎片应当就在这些地方了。”
说罢,他拿出一张舆图,只见上面标了四五个点位。
连翘更不是滋味了,一旦崆峒印碎片被集齐,四大世家立即便要重新洗牌,到时候恐怕免不了兵戎相见,血雨腥风,于是关心道:“那内鬼是谁,阿爹有怀疑的吗?”
连掌门摇头:“此人能悄无声息地连破十八道禁制,实力之深厚,在世的也没有几位。出事当晚,我和你几位世叔便已会面商讨该如何找回神器了。”
“商讨出结果了吗?”
连掌门眉间隐隐有愠色:“结果?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如今无相宗的碎片已经丢了,他们借口无相宗保护不力决定要各自插手,所以商议最后,对崆峒印再无限制,谁先找到碎片便归于谁。如此看来,神器再临只怕是迟早的事了。”
连翘明白了,怪不得陆无咎会知道崆峒印丢失之事,恐怕天虞已经插手了。
“那咱们呢?要不我去吧?”
连掌门皱眉:“神器碎片灵力巨大,又散落凡尘百年,气息早已不纯,不知滋养出了什么邪物。那晚我夜观星象,只见有异动的这几处皆是妖气冲天,遮云蔽月,此行实在太过危险,你不合适。”
“我不去,那还有谁?”
连掌门叹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世道将乱,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连翘却不甘心:“爹爹此言差矣,那可未必吧,我们不争,别人也未必会放过我们,万一我们找齐了,便可逆天改命,有百益而无一害,何不试试?”
何况,她还存了点小心思,这神器能够破万障,小小蛊毒必然也不在话下。
若是能集齐碎片,她身上的蛊便也有的解了。
所以此行,她是不去也得去。
连掌门依旧不答应,但实在拗不过连翘死缠烂打。
默然许久,他长叹道:“你心性不定,历练历练也好,不过此行凶险,且碎片散布在四方,一个人恐怕不那么容易,最好是结伴而行,听闻姜氏有意和皇室联手,你怎么想?我看,陆无咎倒也确实不错,虽然性子冷了些,但人并不坏。”
天虞皇室主镇中原,地域最广,权势最大,若是能和陆无咎结伴自然会少去许多麻烦。
更关键的是,连翘和他一起中了情蛊,时不时就要发作,也必须结伴。
可今日陆无咎一整日都同她待在一起,却连提也不提这件事,难道要她主动开口去求他吗?
呵,不可能!
连翘抿着唇,很是傲慢:“他啊?我想想吧。”
连掌门叹了口气,也不好再劝。
于是,连翘便为了谁先开尊口暗自和陆无咎较劲起来。
第一天,陆无咎毫无动静,完全没来找她,连翘也很坐得住,反正中蛊的又不是她一个人,大不了一起死就是了。
第二天,陆无咎还是没有动静,连翘有点坐不住了,该不会他当初说的是真的,这蛊真的拿他没办法吧,那岂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被拿捏了?
第三天,陆无咎依旧没有动静,连翘如坐针毡。她装作巡查时不时去陆无咎所在 的缥缈峰转一转,可这个人毫无异常,竟然连看都不看她,连翘彻底慌了,不会吧,难道真的要她主动开口?
一连三天,连翘被搞得夜夜难眠,黑眼圈都快坠到地上了。
可她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去找陆无咎,只是晚上睡得格外不好。
这晚又是这样,睡到半夜,她迷迷糊糊地转醒,口渴得厉害,遂半梦半醒地爬起来摸索去外间倒水。
谁知杯子还没拿起来,再抬头,只见窗边赫然站着一道黑影——
连翘半醒未醒,还以为是小贼,下意识抄起手边的剑便刺过去。
然而那剑还没触及,只听剑身微微铮鸣一声,被两指夹住,紧接着她的嘴也被捂住。
黑暗中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是我。”
透过窗牖里洒进来的淡淡月光,连翘一抬头,只见银色的月光从颈线上流泻下来,如玉山倾颓,春光乍泄,一直没入微敞的领口。
她晃了一下神,才看出来这人是陆无咎。
瞬间心花怒放。
呵,嘴再硬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来了?
连翘刚想出言嘲讽,却发现陆无咎捂着她嘴的手微微有些发烫。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怎么觉得陆无咎喷薄在她颈侧的呼吸也热得厉害,好像……
似乎比她上一回更加严重。
不会吧!连翘乐极生悲,脑中浮现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难道这个蛊还是会日益加深的?那这次他该不会要抱她吧?
这个猜想太可怕了。
连翘用眼神示意陆无咎她不会叫出来,示意再三,陆无咎才终于放开捂住她嘴的那只手。
两人一分开,连翘迅速用手背抹了抹嘴:“喂,你是不是症状加重了,我怎么觉得你比我上回要热上许多?”
陆无咎微微垂眸,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只回了一句:“想太多。”
冷冷淡淡的样子,差点让连翘以为刚刚的热度是错觉。
“没有么?”
连翘纳闷,却没有看到陆无咎优雅地擦完手后,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有些抖。
事实上,这蛊从傍晚便开始发作了,陆无咎一开始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慢慢的,每一根经络都开始发痒,到了控制不住、目眩神迷的程度,才不得不往蓬莱峰来。
当然,连翘也是没那么好骗的,她思忖道:“不如我点灯看看?”
陆无咎立即制止,然而连翘手更快,轻轻一吹,瞬间烛火通明。
那一刹那陆无咎微微挡了一下,连翘却眼尖地看到了他喉结上的汗,嚷嚷起来:“还说没有,你都出汗了!”
要知道这人可是当初一人单挑三个大妖,泰山压顶都不形于色的那种,能让他出汗,至少也说明,他确实没法招架了。
连翘阴阳怪气起来:“哟,我记得前几天某人不是还很傲慢么,小小蛊毒,这就抵抗不住啦?”
陆无咎没有半分打脸的意思,反而抿着唇:“你好像很高兴?这蛊若是我没记错,下次便该轮到你了?”
连翘瞬间噎住。
好啊,威胁她是吧?
她笑眯眯:“我哪里是高兴,我分明是关心殿下啊,不知殿下这回感觉如何啊,也让我有个准备。”
陆无咎语气冷硬:“没什么感觉。”
连翘当然不信,没感觉是吧?那她偏要试试,究竟是怎么个没感觉。
她记得这蛊发作时必须保持在一定的距离内,于是故意假装找东西,慢慢往后退,离他远一些。
一步,两步,当她退到离陆无咎三步之远时,肉眼可见的,陆无咎那冷白的侧脸开始绷不住了,背在身后的手也越攥越紧。
当然,望向她的眼神也像刀子一样,越来越锋利。
连翘才不管,陆无咎越吃瘪,她就越高兴。她故意踩在能让他崩溃的边缘线上,来回三次,忽远忽近,便是傻子也能品出不对。
何况连翘的嘴脸压都压不住,终于逼得陆无咎微微出了汗,冷冷看了她一眼:“你玩够了没有?”
连翘脸上瞬间浮现得逞的笑意:“三步!你这回发作不能离我三步之内对不对?”
“无聊。”陆无咎扯了下唇角。
连翘才不觉得无聊,甚至终于生出一种久违的得意:“上回我发作时可是五步之内哦,没想到这个蛊还会因人而异呢。”
陆无咎反唇相讥:“你怎么知道不是因时而异,兴许下回到你时便成了一步之内?”
连翘急了:“是又怎么样,那再下回你还是负的呢!”
话一脱口,陆无咎挑了下眉:“哦?你似乎很期待?”
连翘也终于意识到不太对劲。
不是,负的?怎么负。
她立马捂住自己的嘴,突然又想到,也不只有上面可以负啊,随即又捂住自己的裙子。
陆无咎倒是很淡定。
连翘于是也强装镇定,他都不怕,她怕什么?说不准这蛊存放太久早就失灵了。实在不行,大不了就那样呗,她倒要看看谁先下得了口!
但是今晚,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连翘抵着拳咳嗽两声,郑重其事道:“既然你来了,想必也知道这药效的磨人之处,碰巧,我这几日就要出去寻找崆峒印碎片,你要不要一起?当然——你可别误会,我可没什么其他想法,也不是要和你结伴的意思。”
陆无咎听到前面时面色平静,听到后面时微微皱了眉,半晌,只说了一个字:“行。”
连翘一看他这副高傲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谁叫他们绑定在一起了呢?为了早日脱离苦海,还是赶紧找齐碎片的好。
她忍了忍:“那就到时候见吧,现在,我要休息了。”
说罢,她煞有其事地拿剑在地上从床边划出一道线,然后搬了把椅子背靠在床边,说:“你就待在这里,若是敢靠近,可别怪我不客气!”
陆无咎看了一眼那毫无灵力的警戒线,连眼皮都懒得抬。
再然后,他既没坐椅子,也没碰床,抱臂靠在了床柱上,阖着眼等着余下的半个时辰过去。
连翘则拉上了帘子,小心翼翼地拉上了三重,又趴在帐子旁边侧耳倾听。
但是除了山风吹拂过树梢的簌簌声,再无其他动静。而且陆无咎的呼吸声很轻,轻到连翘渐渐生了困意。
一连熬了三天,她实在困的很,原本想熬到半个时辰过去,没想到眼皮渐沉,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连翘再度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她掀开帘子一骨碌爬起来,只见自己身上衣着完整,没有半分凌乱,这才放下心。
不过,再一抬头,她呆住了——
只见她昨晚原本藏在床头的小衣居然被堂而皇之的挂在了椅子扶手上!
小衣上还插了张纸条,字迹遒劲,语气克制。
但……不难读出意思是提醒她下次注意睡姿,不要什么都往别人怀里踢。
连翘捏着纸条的手微微颤抖,这意思她昨晚睡着的时候把小衣踢进了陆无咎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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