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辆突然到来的豪车,不由又让周之莓回想起以前家中门庭若市的景象。
小时候家里逢年过年的总是非常热闹,大大小小的豪车堵满了家门口,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自从爸爸出事以后,所有人避之不及。她四处找人、找关系,可所有人都当她是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又有什么麻烦事惹上来吗?
周之莓心里隐隐染上不安,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与此同时,豪车的后车门缓缓打开。
下一秒,周之莓看清楚车上的人,顿住脚步。
男人一身休闲装束,黑色冲锋衣搭运动裤,乍一看仿佛是个阳光运动型的男大学生。
可在两人目光对视的一瞬,男人蓝色的眼眸似乎被阴暗潮湿的沼泽包裹。
当下,周之莓心里滋生出阵阵寒意。晴朗的午后仿佛瞬间被冰冷覆盖,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赫维托下了车,带着阴湿的气场一步步朝周之莓走过来,站在她的面前。
周之莓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是没有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起初,她经常会提心吊胆,总觉得下一秒赫维托就会出现在她的身边。那时候她也管不得那么多,她要为爸爸的案件奔走,每天心力憔悴,无暇再去担忧。
渐渐的,她很少会去想起他,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或许是成天疑神疑鬼的原因,她总是觉得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可她转身时,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这段时间周之莓泡在舒适悠闲的生活中,差点就要忘了还有赫维托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Bunny,知道我有多辛苦才找到你的吗?”赫维托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像是一个冰冷的机器。
他说得是中文。
字正腔圆的中文,听不出任何口音的中文。
周之莓的神色瞬间一变。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猜测过赫维托会不会中文,即便他不会,对他来说学习一门语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想干什么?”周之莓压着声,她眼底不慌不乱,直接将他堵在了小院门口。
赫维托死死地看着周之莓,似乎要把自己的双眼镶嵌在她的身上。
熟悉的气息袭来,带着香甜的芬芳,似乎像一道透明的焰火,无声地卷走他眼底那些湿漉漉的潮气。
这二十个月,将近六百个日日夜夜,他一直在关注她。
他像是一只阴沟里浑身潮湿的爬行动物,只能藏身在阴暗的角落里远远注视她,思念她,幻想她。
他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将她掳走,也可以不顾她的意愿,用力地亲吻她的双唇,占据她的身体。
可这样做的结局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辙。
或许,他永远是别人眼中的异类、恶魔,这辈子也不可能有人会来爱他。
但他在努力学习做一个正常的人,能挺直脊背站在阳光下。
他也在学习如何爱。
赫维托看着周之莓的目光变得赤诚、温柔。
他努力压制着内心那只快要冲出牢笼的恶魔,克制自己上前拥抱她,占有她。
如果他的病情治疗只完成了百分之五十,那么剩下的治疗,只有倚靠她才能继续推进。
周之莓看不明白赫维托眼底复杂的情绪,她只知道自己要防备着他,时时刻刻注意他神色的变化。
一年多时间没见,赫维托的五官似乎更显锋利,他应该是瘦了不少。或许是穿着打扮没有那么严肃正式,他身上倒是没有那种骇然的气场。
周之莓努力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下意识想要往后倒退一步。背脊撞在院门上,她的双手似乎想要攀附住什么,紧紧抓着门把手。
他又想干什么呢?
周之莓咬着牙,她告诉自己不要慌乱。
这一年多时间以来,多少的折磨和困苦她都忍受过来了,还有什么怕的呢?
她其实并不怕赫维托,只是反感他打扰到她平静的生活。
赫维托再清楚不过周之莓看向他的视线里有无声的反抗,她微仰着头,眉头微微蹙着。
还是和以前一样。
怕他会伤害她吗?
怕他会再次将她囚禁起来吗?
或许,在她的眼中,他还是一个疯子、魔鬼。
那她呢?
她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久久,赫维托才再次开口,语气里却有一些不甘、委屈、怯懦。
“你这个骗子。”
从那个寒冷的雨夜开始,赫维托便知道她告诉他的所有信息都是假的,包括Bonnie这个名字。
他一直知道她在骗他。
可这个世界上只有骗子是真心对他。
因为骗子是真心骗他。
又是什么眼神?
周之莓不由看向赫维托那双蓝色的眼眸。浓密的眼睫下,浩瀚如海的眸子中带着复杂的神色,又有一些黯然的轻柔。
不知是否周之莓看错, 她竟然从他的身上看到一丝楚楚可怜?像被遗弃在路边舔舐着潮湿皮毛的小动物,等待主人的爱抚。
赫维托和周之莓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没有过分强势地靠近, 因此并未给周之莓造成任何压迫感,也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他的样子。
周之莓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的确是赫维托。
让人捉摸不透的的赫维托,他又想做什么?
周之莓的心绪紊乱,仿佛笼罩着一层拂不去的阴影。
她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无声地注视和对峙中, 赫维托再次开口时, 语气染上更加浓烈的幽怨:“欺骗了我那么久,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
解释什么?
他难道费尽心思追过来, 只为了来质问?
按照他一贯的作风, 难道不是直接掐住她的喉咙吗?
周之莓复杂的心绪中又染上一些心虚, 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赫维托, 防备的眼神中似有一丝皲裂的缝隙。
正在这时,小橘猫突然从小院里窜出来, 竟然直勾勾地朝赫维托的脚边蹭过去。
它躬着身体,眯着眼睛, 用脑袋在他的脚边拱了拱,接着再用身体在他脚踝边绕了一圈。整个过程流畅到,仿佛他才是它的主人。
小橘猫的毛发落在赫维托一尘不染的鞋面上, 难以计数的肮脏细菌留在他的身上,令他感到厌恶。
几乎是下意识的,赫维托想要抬起脚踩死这只恶心的生物。
周之莓连忙俯身从赫维托的脚边抱起星星, 用掌心摸了摸它的脑袋,脸上温柔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再抬头看向他时,又是一脸防备。
她知道他讨厌任何带毛的动物。
他有严重的洁癖。
赫维托的视线短暂地停留在周之莓的手上。
他看到她用手抚摸着那只恶心的生物。
那么软和,那么眷爱,那么小心翼翼。
嫉妒这令他更想一把掐死这只东西。
然而,更为诡异的念头在赫维托脑海里浮现——他想成为这只恶心的生物。
他想代替它,想把自己的脸埋在她柔软的身体里,用力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占据她所有的温柔。
“赫维托,”周之莓的声线里夹杂着警惕和防备,“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呢?
赫维托极力按捺着内心的渴求。
如果他现在是那只猫,他一定会收起自己锋利的爪子,小心谨慎地扒开她的衣服,温柔地用舌头舔舐她的皮肤,仔细用味蕾品尝她的味道。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会匍匐在她白皙的脚下,那些甜蜜的汁液会让他血液沸腾。
而她会伸手抚摸他的头颅,用手指抓着他的短发。
小橘猫突然从周之莓的怀里跳了出来,接着纵身一跃,转身回了小院中。
与此同时,从屋子里出来的周策看到周之莓不在院子里,跟着唤她:“乖乖,你在门口干什么?”
周之莓听到爸爸的声音,心下一紧,她抬头看向赫维托,眼底无声乞求:“赫维托……”
“放心,我对你的家人不感兴趣。”他只是想要她。
赫维托的视线掠过周之莓,看向院子里的男人。
这是她的家人。
可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赫维托并不懂父女之间的亲情纽带。
他认真思考,如果周策死了,她是否再也没有什么牵挂和留恋?
赫维托带着疑惑和求知,近距离地观察了解周策。
周策,年过六旬,一个创造过辉煌的民营企业家。他曾经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有恩爱的妻子和疼爱的女儿。然而一场企业内部的权力争斗,让他成为残兵败卒。含冤入狱,差点在狱中自尽。
如果周策直接掉入河中,不用十分钟就可以沉入河底,一命归西。
可是,他好像不能坐视不理。
——“小心。”
赫维托皱着眉拽住周策的胳膊,事实上他根本不愿意触碰任何人。肮脏、恶浊,让他想要作呕。
周策比赫维托想象中要骨瘦,他有一双和周之莓相似的眼眸,只是眼白不再清明。
在周策的笑容中,赫维托似乎能够隔着一层薄雾看到周之莓的身影。
他们是父女,所以相似。
“啊!真是太谢谢你了啊小伙子。”周策抬起头,撞见一张俊俏的脸庞,对方脸上带着凌厉的严肃。
周策刚才明显吓了一跳,他脚底打滑,差点就要掉进河里。没想到这个时候却有人眼疾手快地上前拽住他,对方力气很大,直接将他提了起来。
“没事吧?”赫维托一脸平静地询问。
周策摇摇头:“这刚下过雨,太滑了。得亏是你拽了我一把,不然我肯定就要掉下去了。”
赫维托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周策身上扫过,提醒:“有不适的地方吗?”
“可能是低血糖,刚才起来的时候有点头晕。”
“坐会儿吧。”赫维托将周策带到一旁,给他递上一瓶葡萄糖水。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了。”
“应该的。”
周策见周之莓站在院门口,似乎在和人说话,便下意识地走过来。
在看到站在周之莓面前的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之后,周策眼底明显有些意外,语气更是轻快地上扬:“小周?原来是你来啦!”
赫维托看着周策那一脸的喜笑颜开,跟着机械地勾起唇角,礼貌周到地喊道:“周叔。”
“你可总算来了!”
不明所以的周之莓茫然地看向这两个人。
周策转头跟周之莓介绍道:“乖乖,这就是爸爸跟你提过的小周。前些天爸爸在河边钓鱼摔一跤,幸好小周扶了我一把。”
周之莓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走向,她不由看向赫维托,眼底的情绪更加复杂:“小周?”
赫维托向周之莓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周槃。”
“周槃?”
槃,涅槃重生的槃。
这个字通常用作死亡的代称,没有人会用来当名字的。
“快进来,快进来。”周策上前拍拍赫维托的后背,他一米八的个头无论是在同龄人之中还是年轻一辈中都算高个的,但站在赫维托的面前看着竟然有点矮小。
“稍等。周叔,我这次来给你们带了一些礼物。”赫维托话音刚落,有眼见力的助理立马从后备箱提出礼物。
周策啧了一声,笑着摇摇头:“你说说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呢?要说,应该是我带着礼物去谢谢你还差不多。”
赫维托笑了笑,满脸的谦虚:“周叔,这几个月隔壁在装修,一定对你们多有打扰。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算是多么贵重的礼物。”
“隔壁?”周策说着看了眼紧邻小院旁边的那栋现代化别墅,“难道,这是你的房子?”
赫维托点点头。
“那这真真是太巧了!”周策热情地拉着赫维托的手,准备带他进小院,“没想到咱们还是邻居呢!”
仅仅只是巧合吗?
周之莓知道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她不由上前搭住爸爸的手:“爸……”
周策侧头:“怎么了?”
周之莓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欲言又止:“其实,我一直想去隔壁看看。”
她说着看向赫维托:“周槃,你可以带我参观参观吗?”
赫维托声线微哑:“当然。”
周策闻言想跟着凑热闹:“那我也跟着一起去看看。”
周之莓却拦着:“爸,我肚子饿了,你让于阿姨先去做晚饭吧。”
周策自然是以女儿为先:“好好好,我这就让小于先去做饭。正好,小周晚上也留下来吃晚饭,我让小于做多几个菜。”
“爸……”
“谢谢周叔。”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周之莓并不想让赫维托留下来吃饭。
赫维托却是一点也不客气。
周策一脸眼笑眉舒,转头进了小院去喊正在楼上打扫卫生的于阿姨。
院子外,周之莓与赫维托无声相峙。
“赫维托,你究竟……”
“不是说想去隔壁看看?”
两个人又一次异口同声。
周之莓拧了拧眉,赫维托倒是一脸坦然自若。他垂眸看了她一眼,继而转头走向隔壁的房子:“过来吧。”
周之莓不得不跟上赫维托的脚步。
她有很多话和很多事情要和赫维托说清楚,并不想让爸爸周策知晓。
她在爸爸面前一向是报喜不报忧。
之前周策问起过周之莓在国外这几年的生活,她说自己过得很好,刻意忽略和赫维托的那段荒唐情事。
虽然她总是会在梦中见到赫维托,梦到他掐着她的脖子,用嗜血的眼眸死死盯着她。
可是只要赫维托不出现,她就能在爸爸面前维持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假象。
“小心脚下。”赫维托提醒时伸手拽了一把周之莓的胳膊,她一脸心神不定,差点踩空。
周之莓几乎是第一时间挣脱了赫维托的手,和他隔开一定距离。
他们进入了这栋线条干净利落的别墅,里面的装修全部已经完成,因为家具还未全部进场,显得异常空旷。客厅落地窗正对着的便是还未蓄水的泳池,窗外美丽景色一览无余。
这套房子从开始动工到装修,进行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周之莓几乎是看着这套房子一点点建起来,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套房子居然和赫维托有关。
只不过,周之莓现在根本无心参观欣赏。
她知道这一切绝对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所以,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这一切?
宽阔的客厅里,只摆放着一张白色的真皮沙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赫维托走到沙发前停下脚步,转头深深看着那个一脸防备的人。
如果她能够看穿他的话,一定会发现他内心的龌龊与挣扎。
他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本能,就像成千上百次在暗处注视着她时,他想上前将她密不透风地按进自己的怀里。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折断她的双腿,让她永远无法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但,他不能这么做。
赫维托闭了闭眼,压抑本能就像将自己架在火焰上炙烤,痛苦煎熬,却只能任由火势蔓延。
他多么想触碰她,但他不能这么做。
“周之莓。”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用中文。
周之莓蹙着眉,目光里带着些许慌乱:“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的名字吗?”赫维托想了想,“大概是在Bonnie死后的第三天。”
竟然那么早?
他那么早就知道她是假死的?
可周之莓并不知道的是,那三天的赫维托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赫维托站在周之莓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整个人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周之莓,恭喜你,浴火重生了。”
周之莓有点崩溃,她好不容易远离了他,他为什么又要找上门来?又要将她囚禁起来吗?
为什么要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为什么?!
赫维托能清楚看到周之莓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双手紧握成拳头,并不是在恐惧他,而是满腔的愤怒。是那种捉迷藏被人找到之后下意识的不甘,而非害怕。
赫维托当着周之莓的面缓缓坐在沙发上,他微仰头看向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坐吗?”
“不了,你自己坐吧。”
能如此“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这是周之莓没有料想过的。
她现在更是琢磨不透赫维托究竟想做什么。
既然他那么早就知道她没有死的话,那么按照他的一贯作风,肯定早就站在她的面前,扼住她的喉咙。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在隔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后,他一脸风平浪静。
“你在想什么?”无声的宽阔空间里,赫维托低哑的声线似乎带有淡淡回音。
“你说呢?”
“我只知道你一直在骗我。”赫维托漫不经心道,“我将你从流浪汉手中带到车上,但你告诉我,你叫Bonnie。你说你父母双亡,只身一人,无依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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