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时愿在心里咬牙切齿一阵,维持不伦不类的笑容讽刺道:“算了,不能让自己眼睛里进来脏东西。”
这句自言自语被纪浔也听到,他不置可否地笑了声,“劝你还是去看看,不然这趟就算跑空了。”
纪时愿听出他意有所指,眼神闪躲,“我来又不是为了捉奸,怎么能叫跑空?”
纪浔也早就将她的心思琢磨得明明白白,这会儿丝毫不给她留遮羞布,干脆利落地挑明,“你今天拐我到这儿,不就是为了让我当你逮到岳恒出轨的见证人,回头帮你去老爷子那处说上几句,好增加你和岳家取消联姻的筹码?”
“我是怕他再干出什么道德败坏的事儿!”纪时愿不肯承认,梗着脖子狡辩,“和岳家的联姻一天不取消,岳恒的行为就会多一天能影响到我们纪家……不过有二哥你在,晾他也不敢做得太过火。”
“你觉得岳恒会怕我?”
“我都怕你,他能不怕?”
“可我怎么记着,以前背地里说我说得最欢的人是他?”
他记得没错的话,骂名还都与他生理意义上的父母沾上边,比如纪书臣那不受宠正房的不受宠儿子。
乍一听,跟讲绕口令似的。
纪浔也端出事不关己的姿态,扯了下唇。
经他这么一说,纪时愿找回些印象,底气不足地辩驳了句:“以前是以前,现在岳家在走下坡路,二哥你又是咱老纪家的正统继承人,别说他了,就算他老子来了,也得拿你当太子爷哄着。”
纪浔也懒得提醒她纪家的继承人并非只有他一个,稍作停顿后笑着反讽:“你见过哪家太子爷,这岁数了还得被自己老子家法伺候的?”
纪时愿觑了眼他的表情,有些发怵,立刻把嘴闭上了,隔了好半会才挑起新话题,“你那小女朋友昭昭还在梦溪镇?”
纪浔也从搪瓷碟里抓了把瓜子,慢条斯理地剥起来,却不吃,随手抛进一旁空茶杯里。
就在纪时愿以为等不来他的回答时,清淡的嗓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你提她做什么?”
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连提都不能提了。
纪时愿脑袋里冒出一个猜测,“你俩闹掰了?”
纪浔也没接。
不是吧,真断了?
这才几天?果然男人都一个货色,用下半身思考不说,还喜新厌旧到极点!
纪时愿露出了看禽兽的眼神,被纪浔也锐利的视线一刮,倏地敛住,转头充当起和事佬,“虽说我和昭昭接触不多,但我觉着吧,她挺不一样的。”
“我知道。”纪浔也把瓜子碟往前一推,隔了会儿,又开始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袖扣,距离它不到两公分的位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黑渍,硬币大小,一碰,就晕染得离开,纯白底色霎时变成乌泱泱的一片。
眼不见心不烦,他挪开视线,穿过雕花屏风,不期然望见素净旗袍一角,记忆就这样被带回梦溪镇,走马灯般地转动了会,太阳穴的抽动感有增无减,冲破无法承受的临界值后,难以对外言述的心底话跟着被带了出去,“是我配不上她。”
她不喜欢在现实生活里走捷径,但他在面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中,最擅长的就是开辟出一条捷径。
喜欢就去争夺、拥有,厌恶了,就随手丢弃,耐心稀缺得可怜。
非要说起来,她是个例外,他为数不多的体贴全给了她,也总愿意轻声细语地哄他,好好情人这个角色,他算扮演得淋漓尽致。
这也是她为何当时稍稍一激他,他就能原形毕露——性格恶劣,从小又拥有太多的人,受不了权威被挑战的刺激感,更何况是早将高傲、目中无人刻入脊髓了的他,你要他低头,等于拿棍棒敲他的脊梁骨。
说白了,比起她灵魂的清高和磊落,他用身份、家世堆砌起来的狂妄和优越感就是个笑话,也是垃圾,遭人嫉恨的同时遭人嫌恶。
“配不上”这三个字说得一点儿也不夸张。
纪时愿斟酌了会措辞,托着下巴说:“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吧?可她不一定会这么觉得,至少在我看来,她挺喜欢你的。”
纪浔也一顿。
纪时愿又说:“在梦溪镇的时候,她老是偷偷看向你,我寻思,你长得是人模人样的,但看久了,也总会腻吧,她好像不会,要不是喜欢你,谁会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你啊。”
小心翼翼?
这说法纪浔也听了想笑,毕竟和他争执时的她,和这个词格格不入。
“所以,你抓紧去哄吧,当然我也不是要你做出什么感天动地的事儿——”纪时愿抿了口金骏眉,“有些时候,我们女人想看到的,不是你能为她做到什么,而是你想为她做些什么的心。”
说完,纪时愿都有点佩服自己了,敢情她还是个情感大师?
哪成想,沾沾自喜不过半分钟,欲望得到满足后一脸神清气爽的岳恒抚着台柱子的细腰,从窗外路过。
纪时愿冷冷笑了声,骂道:“哪来的狗东西?”
嗓门一点儿没收,全被岳恒听去了,狭长的眸扫过来,眉心瞬间拧起,不待见的姿态摆得相当足,“你怎么在这儿?找我的?”
纪时愿嘴上逞强,“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呢今天是被我二哥拉来的。”
她嗓音停顿了下,转换战术,挺着腰杆狐假虎威道:“我二哥这么大的人在这儿,你怎么就看不到呢?还是说,你是在故意无视他?”
纪浔也拂开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颇不给面子道:“少拿我说事儿。”
就在纪时愿气势尽消前,他懒懒一抬眼,“岳小少爷好兴致,就是不知道这事儿传到岳老爷子耳朵里,他会不会为了安抚愿愿,打断你的腿。”
岳恒表情一下子变得比戏子演出时还要精彩纷呈,任谁看了,都有值回票价的感觉。
声线却是异常僵硬,“小事儿而已,纪公子犯不着搞起打小报告那套吧?”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松开手,撂下台柱子一个人进了包厢。
纪浔也淡淡说:“你做事无遮无掩,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对着你赞叹一句岳小少爷情深似海,轮得到我在背地里给你穿小鞋?”
纪时愿看见岳恒吃瘪,心情好转不少,噗嗤笑出声。
纪浔也充耳不闻,“要是岳小少爷真的心有所属,岳家和纪家的这桩婚事也不是非得进行到底。”
岳恒没兜住气,桌板敲得啪啪响,“纪二!你在这儿威胁谁呢?”
“这里除了你还能有谁?”纪浔也唇角带笑,“总不可能是你那还站在门外突然被你抛下的心上人。”
是个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在岳恒摔桌前,纪浔也拿上外套,对纪时愿说:“这里太聒噪,我去别地休息会儿,有事你直接喊人,要是想走了,再来叫我。”
纪时愿笑眯眯地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出包间没多久,外头的戏词断了,赵泽的电话无缝衔接上,“在哪儿呢?”
纪浔也以为他是随口一问,也就随口照实一答了,“观月阁。”
赵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一道声音插进来,音色偏亮,只因藏着与生俱来的轻蔑,显出几分冷冽的质地,“该不会你也看上了哪个戏子?”
空气安静一瞬,纪浔也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屏幕,等到赵泽的声音再次响起前,他终于听出刚才是谁的声音。
“之前你跟我交代的那些话,我原封不动和她说了,但人不听我也没办法。”
赵泽压低了音量,“还逼着我给你打电话,让我问你行踪,本来我还想在微信上提醒你一句,让你甭说实话,结果呢,温大小姐一寸不停地盯着我,不夸张的说,我现在汗毛都还竖着。”
纪浔也突然觉得这休息室也没必要去了,直接打道回府更好,脚尖一转,刚踩上第一节 台阶,隔着一段距离,看见如莲又似梅般的人儿。
有装腔作势的雾气描摹,她的轮廓若隐若现,素白的脸依旧清晰,线条紧俏,似乎瘦了不少。
精神倒不显萎靡,挺胸抬头的,玻璃珠般的瞳仁勾人心魄。
她那截柔软的腰肢正被别人握着。
“这处石阶打磨得厉害,当心点,别再打滑踩空了。”
这男嗓缝补上了纪浔也刚才那一瞬大脑出现的空白。
他抬眸看去。
温言之,温家的长孙,温迎的亲哥。
那姿态挺像在献殷勤,看着也格外碍眼。
至于被他特殊照顾的那人,脸上只有错愕,不见分毫抗拒,片刻用清冷冷的嗓音回了句:“谢谢你。”
在这两人的视觉盲区,纪浔也微微绷住了唇,无端又想起她在收到自己那条补偿般的手链后,正儿八经的道谢腔调。
只是没过去多久,倾吐的对象换了一个人。
对于一段已经被动宣告终结的关系,体面的做法是用行动,比如淡漠的眼神证明自己的不在意,更狠些,连眼神都不留给对方分毫。
可惜这世界上所有强人所难的事,只有预设是美好的,现实里,他不仅做不到一星半点的漠视,相反在意到极点,然而等他意识到这点后,视线已经黏在那两人身上挪不开了。
就像个变态的跟踪狂,恨不得看穿她的一切,然后更深层次地琢磨出每一处神态变化里的蛛丝马迹。
下一秒,纪浔也看见叶芷安露出了类似恍然大悟的反应,问的是:“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
宛若古早电视剧里烂掉牙的搭讪戏码。
温言之笑着回:“我们是见过的,年前在蓦山溪那儿,那晚我还问要不要送你回去。”
纪浔也目光和他的脸色一并沉了下来。
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了不甘心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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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词全都非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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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有我给你兜底。”◎
戏台上的人换了一批, 曲目也早就换成《锁麟囊》,唱着“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 苦海回身, 早悟兰因”, 曲调婉转, 道尽人世间凄苦之事。
纪浔也不至于像纪时愿那般, 被带进不存在的背景中,但也感受到浓重的烦闷,忽而想起后人为了对仗完整承接出的后半句“我偏要起婆娑, 炽艳火, 自废堕, 闲骨格, 永葬荒墟, 剜心截舌,独吞絮果”,矫情过头, 带上几分滥俗的小家子气。
等他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叶芷安已经收起恍悟的神情, 赶在她友好的笑容出现前,纪浔也抬起腿,笔直地朝他们的方向走去, 一面丢下两个字:“借过。”
沉冷至极的调, 偏偏主人要往里塞进自己的宠辱不惊般的淡然和洒脱, 反倒显得不伦不类。
叶芷安条件反射偏过头,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目光, 不受控一怔, 想躲开,却发现她站的地方,毫无遮挡物,只能将自己送到他沉黯的双眸中。
气氛突然变得诡异。
最后是温言之在纪浔也撤回视线前,先开的口:“我听人说你来了观月阁,没想到还真碰上你了。”
纪浔也和温言之从小被父辈们拿来比较,两人在学习上分不出胜负,至于品行,一个不务正业到被视为反面教材,另一个宛若遥不可及的天上月,逢人必受夸奖。
纪浔也犯不着为了这种事心生嫉恨,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私底下也不像外人说的那样水火不容,始终维持在不好不差的平衡线上。
只是今天这平衡被纪浔也单方面打破了,用他与生俱来的傲慢语气,带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听谁说的?”
温言之若有若无地扫了眼脊背早已绷成直线的叶芷安,淡声回:“是我妹妹温迎。”
叶芷安不知道这人和纪浔也什么关系,但还是默默记下这名字。
纪浔也轻笑一声,没再说别的,迈上台阶继续往前走。
有人在这时喊了声瑞叶,叶芷安多浪费两秒才反应过来叫的是她,她回了句:“好,我马上过去。”
鞋跟敲地的声音响了一阵,纪浔也才扭过头,她的步伐比平时吃力笨重,不像累的,倒像——
察觉到温言之的注视,他扯唇回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叶芷安有些庆幸自己在见到纪浔也的那一刻,藏住了那个只在外婆面前哭哭啼啼、长不大的昭昭,唯一表露出来的情绪化特征只有轻微的鼻酸,和不到五秒的晃神。
但显然她低估了他的影响,刻在她脑海里的他就像余震到来时的场景,震感不那么强烈,却能颠得人心脏七上八下。
她无法欺骗自己不想再见到他,忙完手头上的活准备折返回一楼时,她特地绕了些路,看他有没有离开。
那道黑色身影撞入视线后,她又是一顿,萌生退却之意。
只是还没等她付诸于行动,腰肢先被大步流星朝她走来的男人揽住,纪浔也无奈地问:“你跑什么?”
叶芷安睁大眼睛看他,一面去拽他修长的手指。
纪浔也纹丝不动,心里好气又好笑,刚才温言之这么托住她的时候,可没见她抗拒到这地步。
这条走廊平时很少有人经过,戏曲表演又正到高潮部分,只有一对年轻男女在玩猫捉老鼠的无聊游戏。
纪浔也等了一阵,也只等来她咬唇不言不语的神情,于是不再同她僵持,用了点力,将人扛抱到肩膀。
一侧有面铜镜,清晰地将他们的纠缠映了进去,他宽肩窄腰,脊背□□,被西裤包裹的一双腿又长又直,肌肉恰到好处的鼓起,性张力展露得不费吹灰之力,反观她,姿态狼狈又慌张。
叶芷安气恼得有点想去咬他的肩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念头一冒出来,她人就被放到盥洗台上,台面是奇楠沉香木制成的,肌肤贴在上面,有暖风吹拂,不冷不热。
纪浔也双臂撑在她身后,平视着看她,突然来了句:“叶昭昭,一会儿下班,我来找你。”
叶芷安的关注点很偏,“我不叫叶昭昭。”
“我的记性还不至于跟你一周没见,就把你的名字弄混淆。”
言下之意:这会他只是想这么叫她。
另外说起来,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
叶芷安一时无言。
在他面前,她的理智好像只会傻傻愣愣地跟着感情走,一贯的伶牙俐齿也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盆景的枝叶被风吹得影影绰绰,小半截投射到墙面,离她很近,但她知道她抓不住的。
心里开始泛酸,好一会儿才张嘴:“你找我做什么?上回我们不是把话说清楚了?”
“你是把话说清楚了,但我没有。”
纪浔也直起腰,“那天对你说的那些,不是我最想说的。”
“那你现在说吧。”她不想魂不守舍地等到下班后再听他迟来的补救。
好像也不一定是补救,没准会是更深更尖锐的伤害。
纪浔也却忽然沉默了。
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把想说的全都说出来,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想要对这段关系做出缓解补救的冲动是不是出于想要与温言之较劲的心态。
在什么都没理明白的前提下,贸然开口,不是一个好选择。
叶芷安曲解他的意思,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其实还没想好到底要说什么吧?”
纪浔也还是没有回应,退开些距离,将烟含进嘴里,打火机还没凑近烟头,被人制止,“这里不让抽烟。”
他看她两秒,收起烟,碾碎在掌心,随即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眼见这话题掰扯不出什么结果,加上工作还没结束,叶芷安不再纵容自己把精力无休止地浪费在他那里,单手撑住桌板,准备借力跳下去。
纪浔也终于出声,“等会儿。”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真丝衬衫,靠近领口的位置垂着一截飘带,被一侧的暖风吹得起起伏伏,弯腰时,领尖不断擦拂她被单薄布料盖住的大腿,激起酥麻的触感,她想抽离,被他看穿意图,精准攥住她的腰。
用的力气不大,但就是很难让人挣脱开,尤其在那声“听话,别动,让我看看”响起后,她直接不动了。
纪浔也蹲下身,看了眼她脚后跟破皮的地方,“之前没穿过高跟鞋?”
她愣愣点头。
“以后都别穿了。”
“这里有规定要穿。”
“规定是死的。”
什么意思?
叶芷安没揣摩出其中的深层含义,只顾盯住他看,没几秒看见他站起身,将手探到水龙头下,掬了把水,漆黑的眼被晃动的水波纹映得格外深情。
她平白又相当没出息地感觉自己破碎的心也被他一并捡拾起来,拼凑成完整却有残缺的形状。
手机响了声,纪浔也拿起看,片刻掐了屏幕,叶芷安没有错过他脸上闪现的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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