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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袖侧)


沈缇淡定地放下手中的道具,从旁人手里接过下一样道具,有条不紊地执行婚礼的下一个繁琐步骤。
过场,一切都是走过场而已。
她是他需要的人,只希望她能牢记初心、不负约定。以后,他负担起她的人生,她帮他实现他想要的。
当所有的步骤都完成了,亲朋们开始从新房里退出去,沈缇轻轻地吁了口气。
一撩眼,他看到殷莳也吁了口气。
想来她也不轻松。不,她应该更辛苦,听说新娘都是半夜就起身准备的,一天都不能吃东西喝水,以防中途不便。
真不容易。
沈缇正想着,忽然看到殷莳趁着大家都背过身向外走的空挡给他挤了下眼睛。
沈缇:“……”
虽不大合乎淑女礼仪,但他好像能懂她表达的意思。
沈缇深沉地对她点了点头。
“你先歇歇。我还得去前面待客。”他说。
殷莳饿得发慌,但喜娘这时候凑过来了,门口那里还有两个妇人应该是沈家的什么亲戚正在回头往这边看,她只好忍住,很淑女地把头一低:“你去吧。”
沈缇也转身离去,门口两个沈氏族中的婶婶、伯母,都笑吟吟地跟他说话:“跻云累了吧。”
“跻云媳妇是个美人呢。”
这些都是长辈,沈缇也不能失礼,只能恭敬应对。
好容易在廊下把人送走,眼睛一扫,看到长川在一根廊柱旁边候着,沈缇招了招手。
长川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翰林!”
沈缇吩咐了他两句,长川道了声“是”,撒开腿跑了。
有婢女匆匆进来:“翰林,大人催呢,前面都在等你。”
“来了。”沈缇抚平衣摆,随着婢女往前面宴席处去。
路上碰到人,都恭喜他道:“新娘子真美。”
沈缇想想殷莳今天脸上那一层厚厚的粉。其实还远不及她日常素颜美。
但不管怎么样,沈缇承认,表姐的确是个美人。
不管真夫妻假夫妻,以后日常生活里与美人相伴,总归是个令人心情愉快的事。
终于新房里没别人了,殷莳又累又饿,指着头上的凤冠问喜娘:“这个可以拆了吗?”
喜娘说:“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呢。”
殷莳说:“脖子受不了。”
喜娘捂嘴笑:“那就拆吧,回头也就只有新郎官一个人会过来了。”
殷莳一看,房里也不见葵儿,不知道哪里去了,只有两个不认识的婢女。
殷莳唤她们:“你们俩。”
婢女忙上前行礼:“少夫人。”
“叫什么名字?”她问。
“奴婢绿烟。”
“奴婢荷心。”
殷莳瞅着她们两个大约十五六年纪,至多十七,点点头:“荷心帮我拆一下冠,绿烟去看一眼我的丫鬟在哪里,若无事,让叫葵儿的那个过来伺候。”
虽然丫鬟婢女们私底下也议论过未来新少夫人是小地方的小家碧玉,但荷心和绿烟此时看殷缇,相貌端庄秀美,说话时微微颔首,给她们两个指派任务,全然是大妇气度,不敢怠慢,齐齐应了声“是”,一个留下拆冠子,一个出去找人。
殷莳瞥见了槅扇门外似还有旁的丫头,但她饿得心慌,没心思多问这些奴婢的事。
只是职场第一印象很重要,关系着以后发号施令的顺畅程度,关系着她后面在这里的生活,所以虽然很饿,殷莳也先忍着,端着。
真辛苦啊。
结婚真是很辛苦。
以前在殷家的时候,哪怕给老太太和三夫人晨昏定省都没这么辛苦。因为在自己家里,不需要端着。
这一成亲,到了别人家,再没有这种轻松了。
殷莳看着镜子里的陌生婢女,恍惚有一种休了个漫长的长假,终于重返职场的感觉。
当然也可能是饿得发昏。
死沉死沉的冠子拆下来了,葵儿也被绿烟从外面找来了:“姑娘。”
殷莳没有问她上哪去了、做什么去了。葵儿若答得不得体,会连带削弱她的气势。
气势这个东西很重要的,第一面你就把对方压住,后面对方就比较难翻身。你要是压不住,后面想再压住就要费加倍的力气。
殷莳只问:“外面可都好?”
葵儿其实也是浑身都紧绷绷的。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到别人的府里生活,整个神经都是紧张的。
被绿烟喊过来,还以为是有什么事,紧张兮兮地就来了。
直到看到殷莳问话时候依然语气平和、态度自然,就像在家里那样,葵儿才终于找回主心骨,没那么紧张了。
“都好。”她回答说,“宝金嫂子带着我们整理嫁妆箱笼呢。”
说是整理,其实就是看着,怕有人趁乱摸走东西。
殷莳便知道她在外面做什么了,点点头:“让宝金家的带她们弄就行了,你留在这儿。”
“宝金家的”便是殷莳从前的婢女云鹃。她嫁的男人在殷家是门子上的,唤作宝金,她嫁了之后别人对她的称呼便是“宝金家的”。
葵儿松了口气:“是。”
葵儿其实是被人挤出去的。一进了沈家,一切便都被沈家的婢女接手了,客人又多,个个都带着丫鬟婆子,她多看了周围两眼,慢了一步就落在后面了,根本挤不到前面去。
许多人看起来又十分富贵,葵儿心里先怯了,不敢硬往前挤。
在外面被云鹃捡到了,问她怎么回事,她期期艾艾地说了,先就被云鹃训斥了一顿。
婢女发嫁之后就出府,仆人们聚居在府后面的巷子里。媳妇子不像未嫁的丫头那样只关在内院里不见人,媳妇子经常需要抛头露面地见人的。尤其云鹃丈夫宝金是门子上的人,日常见的人多,眼界也稍强些。
云鹃如今比从前当婢女的时候还更强一些,不像葵儿没出过二门没见过什么世面,畏畏缩缩的,处处打怯。
云鹃训完了葵儿,一看那新房里呼啦啦的都是亲朋客人的女眷,都在围观新娘,确实也没法往里挤。便先拉着她一起看嫁妆。
待听得院子里人声鼎沸,瞧着大群人都往外走了,可门口还有沈家的婢女在站岗似的杵在那儿,云鹃也犹豫了。
主要是不知道他们官宦人家的规矩是不是跟殷家一样,怕冲突了。
可巧紧跟着绿烟就出来找人,云鹃立刻把葵儿推过去了,葵儿才又回到殷莳身边。
殷莳虽不知道具体细节,但大抵能猜得出来,就是小地方的小婢女乍来京城官宦人家,抓瞎了。
这也没办法,环境塑造人。怀溪就是那么小的地方,殷家就是那么一个普通乡绅家。甚至连她自己,平时都是咸鱼着、自在着,仰仗的不过是多了上辈子的见识。
葵儿又没有上辈子,换新环境,抓瞎很正常。
殷莳给了葵儿一个“镇静点”的眼色。
她们主仆倒还算是有默契。葵儿接到殷莳的眼神鼓励,顿感好多了,主动上前:“我来吧。”
荷心并不与她争,直接让给她。葵儿接手整理殷莳的发髻。
“这是我身边的葵儿。”殷莳从镜子里看着,还算满意,“这是荷心和绿烟。你们三个不知道谁大谁小?”
三个人报了生辰,排了序齿,却是绿烟最大,然后荷心,最后葵儿。
三个人便姐姐妹妹地叫起来了。
葵儿的职场第一天,虽小有波折,但也还算顺利开始了。
殷莳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她从镜子里瞧瞧沈家的婢女,感觉现在可以开口了,想要点吃的。
哪知还没张嘴,外面有婢女的声音,但并不进来。荷心便出去察看,旋即端着托盘进来了:“少夫人,用些点心吧。”
心里刚夸完婢女,荷心补充道:“是翰林使长川送来的。”
竟然是沈缇?
虽然刚才刚刚见过他一身吉服的俊美摸样,可是不知道怎么地,殷莳脑海中闪过的竟然还是当年那个眼中带着关心的小男孩。
虽然人长大了,可是骨子里的东西没变。
这个弟弟,真得加分。
荷心把点心放到桌上,一碟甜的一碟咸的。
绿烟立刻就去倒茶。
殷莳瞧着,沈家的婢女们对她还挺殷勤的。
绿烟和荷心年纪都不算大,理论上来说,像沈家这种官宦之家,沈缇这样的成年公子身边该有年纪更大些的熟年丫头才对。
不知道是不是放在别处,比如书房这种红袖添香的地方。
不过殷莳不在乎。只要放在她院子里的婢女各司其职,把各自的分内事做好,并且恪守规矩不主动挑衅、冒犯她,也不消极怠工,她就完全没有问题。
至于沈缇是不是在别的地方有通房或者宠爱的丫头,殷莳不在意。
可别忘了,沈缇之所以屈尊降贵地娶她,就是因为他有个心爱的放不下的红颜知己。
更别忘了,她和沈缇是协议婚姻。

点心刚吃了两口,稍解饥火,正想问问葵儿她们吃饭没有,新房忽然又来了人。
这人殷莳不仅认识而且亲近,她一看到这个人,立刻放下点心站了起来笑脸相迎:“秦妈妈。”
来的这位中年妈妈年纪和沈夫人相仿,她不是旁人,正是沈夫人当年从怀溪带到京城的陪嫁丫鬟,如今是沈夫人身边最有体面的妈妈。
沈夫人两次回乡,都带了她。
去年沈夫人在怀溪的时候,常叫殷莳陪伴,殷莳因此和秦妈妈已经熟稔。
如今在京城,虽身份变了,但她们都是怀溪殷家出来的,自有一分亲近。
秦妈妈忙上前按住她:“少夫人快坐,不要折煞奴婢。”
理论上,奴婢再体面也大不过少主人。但沈夫人当年出嫁,就带了一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如今大丫头是心腹妈妈,从家乡到京城,相伴了半生,可知是多么亲近的人。
殷缇反手挽住秦妈妈的手臂,十分亲热:“妈妈也坐。”
秦妈妈也不轻狂,坐了半个屁股,眼睛扫了一眼桌上的点心,对丫头们赞道:“你们有心了。”
转头吩咐身后的婢女:“快端过来。”
她笑吟吟告诉殷莳:“夫人知道少夫人定是饿了一天了,吩咐厨下煮了鸡汤面给你。好不容易完了礼,客人散了,才好给少夫人端过来。还好丫头们晓得事,知道给你先上些点心。”
荷心想开口说这点心是沈缇吩咐人准备的,殷莳已经不动声色地踩住她的脚,荷心立刻就闭上嘴了。
一个古今都很有用的道理:不要在婆婆面前秀恩爱。
殷莳对秦妈妈说:“我有姑姑疼我,还能想着我,哪能饿到我呢。我只想着当年,姑姑嫁过来的时候,定然不如我有亲姑姑在这里。”
一句话就让秦妈妈感慨起来:“可不是。”
“当年,老夫人身子坏了,不怎么理事。夫人的婚事,都是隔房的几个伯娘给操办的。她们呀……”
“唉,不说也罢。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殷莳说,“以后有我,咱们都是怀溪来的,姑姑和妈妈再不是独臂难支了。”
秦妈妈心下大慰,含笑拍了拍殷莳的手臂:“快吃点东西。”
殷莳担心:“我带过来的人……”
秦妈妈见她知道关心下人,果然性情敦厚,十分喜欢:“你放心,刚才厨房一并送过去了。”
她也认识葵儿:“葵儿是吧,去,外头用饭去吧。”
葵儿看看荷心、绿烟,犹豫:“那姐姐们……”
果然什么主人什么丫鬟,主人厚道,丫头也不是只顾自己的人。秦妈妈笑眯眯:“你放心去,你们进门前,她们都垫过了。”
荷心、绿烟也推葵儿:“快去。”
殷莳下巴支支,笑道:“去吧。”
葵儿得了许,才行个礼快步出去了。
殷莳说:“妈妈,我真饿了,在您跟前我不装了啊。”
秦妈妈忙道:“这儿没外人,你快用吧。”
殷莳果然不矫情,大口吃了起来,喷香。
秦妈妈看得开心。
“慢点,慢点,别噎着。”
“可不敢吃太多,太晚了,容易积食。
“对,喝点汤,这鸡汤熬了一下午。”
碗不大,非常精致。鸡汤清亮,香气扑鼻。
殷莳不仅把面吃光了,把汤也喝了,小菜都吃掉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胃里可算舒服了。”
秦妈妈掩口笑。
婢女们收拾了碗碟,秦妈妈与殷莳说了说明天早上的安排便起身了:“你辛苦一天了,先歇歇。”
殷莳懂,因为婚礼最后一部分叫作“洞房”。按着大家的意思,新娘新郎还得累半夜呢。
她假装不懂,亲亲热热站起来送了秦妈妈。
待转身回来,看看荷心和绿烟:“不会再有人了吧?没人的话,安排洗漱吧。”
秦妈妈投喂完了殷莳,回去向沈夫人覆命。
沈夫人正招待女眷,抬眼看见秦妈妈给她使眼色,向客人道个罪,快步过去了。
两个人到廊下说话。
“吃了吗?饿坏了吧。”
“可不是,呼噜噜地把汤都喝光了。”
主仆俩都笑了。
因在怀溪的时候,比起她一众姐妹,殷莳就十分放松自然,从来不紧张,也不故作文雅。因此秦妈妈一说,沈夫人就能想象得出场面,十分好笑。
秦妈妈夸殷莳:“能吃能喝的,身子骨看着就很好。就得这样的。”
年轻的孩子就该能吃能喝才康健。
秦妈妈知道沈夫人当年的心结,懂她一心想给沈缇找出身又好、又有才学的读书人家女子,所以以前选中了冯洛仪那样的。
的确符合沈夫人的要求了,但秦妈妈看着发怵——她毕竟不是沈夫人,未来有这样规矩大又拿腔调的少主人,做仆人奴婢的怎能不压力大。
这样的少夫人或许不敢看轻婆母,但对她这种小地方出身的奴婢能看得上吗?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沈缇硬扛着不肯娶京城淑女,沈夫人其实挺失落的。
但秦妈妈更喜欢从怀溪来的殷莳。旁的不说,单一个“怀溪殷家”,便让她们先天就亲近。
就便刚才她送饭去给新娘子,若新娘子是冯家姑娘,能对她这么亲热吗?
大概率是不能的。
“不管怎么着,总算平安进门了,以后他们三个好好过日子。”沈夫人双手合十祈祷。
里面还有客人要招待,说完话她赶紧回去了。
秦妈妈站在廊下,看看月上屋檐,心里嘀咕。
从开头就三人行,真的能好好过日子嘛?
月亮越来越高了,前面的喧哗声渐渐消去。
葵儿等得花儿都快谢了,终于把她家姑爷沈缇等来了。
沈缇是被人人搀着进来的,脚步踉跄,头垂到胸口。
因帮忙的是男宾,搀到院子里交给婢女们便止步了,笑嘻嘻:“交给你们了。”
葵儿没上前。
殷莳睡之前交待过她:“表弟那儿你别往前凑,绿烟荷心肯定都是他用惯了的人。你只管把我伺候好就行,不用管他。他不是你的分内事。你别和绿烟荷心抢活干,跟她们好好相处。”
葵儿才不想上前呢,她又没伺候过公子爷儿们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伺候男主人。
她看到沈缇来了,扭身就钻屋里去了——殷莳正在喜床上呼呼大睡呢。
她说过,等沈缇来了再叫醒她。
“醒醒,醒醒。快醒醒!”
葵儿急得差点就想拧殷莳一把了。
天爷,你今天成亲呢!怎么睡得跟老牛一样沉!
求求你了快点醒过来,你该洞房了啊!
都准备咬牙拧了,殷莳嘤咛一声,及时地醒过来了。
“困死了……”殷莳打哈欠揉眼睛,“他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葵儿压低声音,“祖宗你快点吧!”
殷莳看了眼她身后,帐子垂着,隐约看到外面人影晃动。
结婚其实也有结婚的好处,不仅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财产,而且生活水准也一下子拔高了。
在家里的时候,她睡的就是一张普普通通填漆床。
可如今也睡上气派的拔步床了。
不光是床大,光是脚踏的面积都比得上她从前闺阁里的那张填漆床了。
床里有柜子有椅子有搭衣服的架子,放下帐子整个就是一个小房间似的。
荷心和绿烟接过来沈缇架着走。
沈缇明明一副烂醉的模样,还浑身都是酒气。哪知道刚进到次间里,他忽然就把头抬起来了。
吓了两个婢女一跳。
“关门去。”沈缇说着,把被婢女们架着的手臂收回来。
原来是装醉啊,婢女们恍然大悟。
荷心便去关门。
绿烟也松了手。
哪知道都松开了,沈缇走路是歪的,差点撞到门框。
是装,也不全是装。终究新郎官逃不了全部的酒,该喝的还是得喝,一身的酒气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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