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嘉允懒洋洋垂着的头蓦地直起,眉头皱紧:“为何?是封璋给他说的?祖母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可当真?”
“你祖母又不是眼盲耳聋之人,虽然不再涉及朝政,但燕京所发生之事我都知晓。”明荣长公主睇他一眼,语气无波无澜道,“承光帝容不了你太久,你是什么想法?”
燕嘉允垂着头,鸦羽似的长睫遮住了眸子,陷入沉默。
明荣长公主沉沉道:“告诉祖母,你有那方面的想法吗?”
燕嘉允掀起眸子,淡淡道:“燕家是忠臣啊,无论皇帝是谁,燕家忠于大缙朝。”
明荣长公主等了又等,没等来他说忠于皇上,内心明白了什么,轻叹一声道:“我知晓了,你想做就去做吧。”
临走时,又暗示什么似的,道:“你烦忧的问题,无非就是个人选。你交给祖母就好。”
燕嘉允惊诧地看向明荣长公主,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说这话,但祖母比他浸淫朝堂不知多了多少年,定是已经有了想法,于是扬起清亮的一声笑:
“那孙儿就仗着您这番话,日后往天塌了捅了。”
“有祖母兜着,破不了。”
明荣长公主也露出几分笑容,骂道:“都言你燕京大魔王,真没说亏了你。”
燕嘉允笑了笑,告辞欲走,明荣长公主又喊住他,难得嘱咐了声:
“你那夫人瞧着是个好的,能行事,你别搞乱后宅,好好待人家,好好过日子。”
祖母居然会嘱咐这种事,燕嘉允觉着新鲜,多看了她几眼,最后得了一个被骂的眼神,他立刻收了目光,乖觉应道:
“知道了,祖母。”
明荣长公主点了点头,燕嘉允这才转身推门离去。
心里又想,乔蘅当然是个好的,他能不知道么!
次日一早, 乔蘅和燕嘉允与长公主一同用过早膳便下了山。
离开之前,明荣长公主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碧玉的镯子给了乔蘅。
等离开了广济寺,乔蘅在马车里拿出来给燕嘉允看了一下,他诧异道:“这是祖母给你的玉镯?”
乔蘅不知他怎么这么大反应, 嗯了一声:“怎么了?”
燕嘉允道:“没什么, 就是感觉她最是严厉难以相处, 没想到会认可你。”
乔蘅这才知晓这枚玉镯是祖上传下来的,颇有些渊源, 一时感觉有些烫手。若不是燕嘉允变得与最初完全不一样, 她还想着与他和离呢, 这镯子属实贵重。
她没敢戴在腕间, 仔细地收进了木匣里。
回到燕府,之后的这段日子, 乔蘅就一心扑在了第三间铺面上。
现在“江南牌”的名号极响,但也有诸多冒牌货纷纷出现,不过燕京的贵妇们都是有一颗追求高贵的心,以买仿制品为耻,因此“江南牌”作为正牌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首饰铺子比布匹铺和成衣铺的花样难画多了,不单单是几张草纸就能画出来的,需得精细到每颗珍珠、宝石、簪花的位置, 还要找到匠人事先沟通,不是一件易事。
钱富贵一直在帮忙跑布匹进货,乔蘅觉得做这种事对他来讲有些吃亏, 于是把寻找打造首饰匠人的光荣活计交给了他。
但设计首饰的花样要乔蘅亲自来, 没有月余的功夫根本打磨不出, 为了保证首饰的新颖和质量,她必须慢慢来。
这样一来, 乔蘅待在垂英阁的时间愈发多了。
期间乔荀写了一封信回来,告知乔蘅他已在云麋书院安置妥当,拜访了山长,还认识了几位没有归乡的同窗。大家一同温书、看历年来的科举榜首文章,倒也过得充实。若有机会,他可以趁着小假回燕京看看她,让乔蘅不要担忧,并言她要多多保重。
乔蘅看得心里熨帖,絮絮叨叨给他回了很长一封信。
两个月后,乔蘅第一批首饰终于完成,匠人将打造出来的第一批首饰给她掌眼。
乔蘅拿着梨花珍珠簪,在阳光之下照了一下,金簪璀璨发光,珍珠圆润透白,极是好看,她满意地点了头,又稍作了下修改。正好廖掌柜他们的学徒已经学了有一阵子,此次正好挪一人去首饰铺。
想了想,乔蘅又唤来李嬷嬷、白苏等人,道:“首饰铺开业在即,你们都过去看着点。价格定高一些,这件铺子要赚顶层贵妇人们的钱。”
李嬷嬷和白苏应是。
乔蘅又转眸对榴月道:“你还是在另外两间铺面待着,凡有闹事者,多劳烦你看着。”
榴月应下来,乔蘅又道:“谢小姐可安置好了?”
榴月点头:“在年后就被谢家老爷子接走了。他想要谢你,我说您去谢我家少爷就行,不必见我家姑娘。”
乔蘅赞同地颔首:“此事功劳归小荀,谢老爷见我恐怕是想借着我的面见见燕指挥使,你做的很好。”
都安排下去后,首饰铺子就可以试营业了。
乔蘅问众人对于第一天营业有什么建议,榴月想起了什么,朗声笑道:“姑娘,婢子听闻过几日就是燕京的花朝节,届时家家户户都会祭花神,闺中女人都会出门,还要到花神庙去烧香祈福,定然人群熙攘。咱们不妨在花朝节当日开业,肯定很热闹!”*
花朝节,又称作女儿节,姑娘们都会出门。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乔蘅不禁点了点头:“那就花朝节当日营业,你们给客人说,多买多有惠利,给咱们的名声扬出去。”
三人齐声:“姑娘放心便是。”
既然花朝节要出门,那肯定得跟燕嘉允说一声。
乔蘅等燕嘉允下值,特意去主院用了晚膳,燕嘉允正在多宝架旁边擦绣春刀,见她来了颇为诧异,眉梢一挑,道:“你今日怎么有空?”
因着最近忙着开业,乔蘅连晚膳都是让下人端去垂英阁用的,跟燕嘉允不说两个月,也得一个多月没有见着了。
被燕嘉允一问,她莫名有种心虚之感,坐下来喝了口茶以作掩饰:
“妾身今日得闲,想与世子一同用膳。”
燕嘉允的表情好了不少,刚要说话,乔蘅就直入正题:
“世子,妾身有事要跟你说。”
燕嘉允舒展到一半的眉头在脸上定住,下一秒表情又变臭了,怪不得今日找他用膳呢,原来是有事。
他没什么语气地道:“说吧,什么事?”
乔蘅没察觉他的心情变化,雀跃地道:“妾身在花朝节那日要出门一趟,今日特来告知你一声。”
燕嘉允的眉头微微皱起:“花朝节?这不是只有未出阁的姑娘才会互相邀约出门吗?已经出嫁的女子都是跟夫婿或者家里人一起出去。你自己一个人要出门做甚?”
乔蘅不想告诉他,认真地道:“世子,这是妾身的私事。”
燕嘉允定定地打量着她,她双眸灿然,神情轻快,似乎还有些期待,这模样,怎么越看越像……他想到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绷着嗓子道:
“乔蘅,你该不会是遇到外男了,所以瞒着我了吧?我们当初约法三章,你不能背叛我。”
乔蘅诧异地看向他:“世子,你在胡说什么?妾身要去最近名气很大的江南牌铺面买些衣裳和布匹,你都想了些什么?”
反正新铺子营业,她肯定也要去其他两个铺面转一转,这样说也不算骗人。
燕嘉允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想岔了,轻咳了一下,移开视线道:“我方才是开玩笑的。既然如此,那我陪你一同去吧。自你嫁进来之后,我还没陪你买过新衣裳,是我失职。”
“……”乔蘅张了张口,一时没憋出一句话来。燕嘉允这是哪根筋搭错?一时兴起要陪她买衣裳?可是,她就算花朝节独自出门偶遇了外男也做了什么呀,他怎么这般不放心……
想了好一会,乔蘅捡了一个最难以拒绝的理由,道:“世子,妾身不喜夫君陪同买衣裳。”
燕嘉允沉默地与她对峙好一会,勉强让了一步道:“那就让空镜跟你去。”
乔蘅有些为难,他为何非要派个人跟着她?这般不信任她吗?思及此,乔蘅也有些不高兴起来,道:“既然世子非要这般做,那妾身还有什么能拒绝的呢。”
燕嘉允抿了下唇。祖母那日的话犹在耳边,皇上盯上了乔蘅,万一在他不察时出手试探,后果不堪设想。可贸贸然告诉她真相,她没遭遇过这种事,只怕会惊胆受怕,整日提心吊胆地堤防。
他看向乔蘅,眼神冷然地坚持道:“不愿意带空镜,那就我陪你去。就这么说定了。”
乔蘅知晓无法再拒绝,心情变得不太好,忍不住轻叹口气。
燕嘉允望向她带着轻愁低冷的面容,心肠一软,放缓了语气道:“你就当是我想同你一起幽会,所以才想跟你一起过花朝节,一起踏青、逛庙会,还想放花灯,成吗?”
听到他服软的语气,乔蘅纵然生气也不伸手打笑脸人,无可奈何道:“知道了,世子,我到时候会喊上你的。”
燕嘉允这才点了头。
花朝节通常在农历二月十二日为百花庆生,燕府也随了大流,早早剪好了五色彩笺,取了红绳,把彩笺往冒出新芽儿的花树上一挂,就当是赏红了。*
乔蘅想去首饰铺转一圈,看看新开业收成如何,早早起了床。为了应景,特意换了一身烟粉色的对襟石榴花衫裙,还吃了厨房送来的花朝节花糕。
燕嘉允不喜这些甜食,统统都给她了。但乔蘅已经饱了,默默把他给的全都剩下了。
心里嘀咕,燕嘉允莫不是把她当猪养了?
两人上了马车,燕嘉允问乔蘅道:“你不是买衣裳吗?打算去哪?”
乔蘅想去自家铺子转转,但燕嘉允跟着便不能明说。真要是奔着买衣裳,没个一两时辰根本逛不完,今日的时间就白瞎了。思来想去,她憋出一句:
“妾身想与世子幽会,不行吗?”
燕嘉允眉梢一挑,要笑不笑地道:“乔蘅,你想糊弄我也找个走心点的理由。之前还说买衣裳,现在又说要幽会,你不妨直说你本来的目标吧?”
“……”乔蘅怎么肯承认自己私下开了几间风靡燕京的铺面,那不就暴露她有钱的事实了吗,她抿唇,放软嗓音说道,“世子难得一同出门,妾身原先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今日燕京如此热闹,我们不妨一起过个花朝节,可好?”
燕嘉允听着恍惚了一瞬,一念之间觉得乔蘅就是不想让他知晓她本来的目标,下一念又觉得乔蘅是把他放在了心上,所以才会把自己的事情往后搁置,选择出门与他一起度过。
两个念头只交战了几秒,第二个念头占据了脑海——乔蘅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想幽会吗?他平日公事繁忙,经常用膳到一半就出府巡查,两人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但经常见不着面,今日确实是一个共度良宵的好时机……
燕嘉允轻咳一声,故作淡然道:“既然你这般想了,那我们不妨去花神庙逛逛,那里有一年一次的祭花神,晚上还有热闹的花灯庙会。且离南岸不远,也有诸多卖衣裳的铺面,我们两厢兼顾,也算不错。”
他自认考虑得十分周到,幽会和买衣裳都顾及到了。
乔蘅无声松口气,虽不知他什么意思,但看样子没再追究她原先的目标,既然如此,她顺着他的想法来也无妨。
她唇边扬起一抹温婉的笑意,道:“都听你的。”
两人就这么阴差阳错地一拍即合了。
距离南边花街还有一段距离, 乔蘅不想让马车的气氛太尴尬,于是努力找话题道:“世子十九岁了,快该及冠了。”
本想问他打算取什么字,谁知燕嘉允深深地看过来, 状似无意地道:“嗯, 我生辰在五月十二日。”
他自我感到很体贴, 意会到乔蘅想间接打探他生辰的事儿,为了给她面子没有戳穿她的小心思。
说罢, 燕嘉允不忘反问一句:“你呢?”
乔蘅茫然地望向他, 还有些惊讶, 不知他忽然提生辰做什么, 但不妨碍她觉得很巧:“妾身的生辰是四月十二,正好比世子早一个月。”
燕嘉允:“确实很巧。”心道, 幸亏他问了,不然还有两个月就到她的生辰了,他万一什么都没准备,显得多冷漠。
乔蘅嗯了声,没太在意,回到原先的话题上面:“世子想好取什么表字了吗?”
燕嘉允:“燕京里面高门勋贵家的子弟一般出生就会取好表字,等到二十再请族中长辈加冠。我出生那日本是阴雨天气, 暗含神佛不喜、鬼煞迎门之意,十分不吉利,但没想到落地之后没多久, 天边紫气东来, 呈祥瑞之兆, 族中长辈大喜,给我取了表字唤做‘无归’, 寓意为神鬼有去无归——”
说到此处,他忽然话音一顿,莫名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叫做阿云的生物,就摆在主院的窗台边,跟书房里的狗狗杯盏隔窗呼应,那玩意是个乌龟,而他唤做“无归”……
燕嘉允的脸色蓦地变得难以言喻,还时不时瞥向乔蘅,乔蘅一脸莫名:“无归么?燕无归,很好听的表字,妾身觉得挺好。只是,世子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妾身?”
“没什么。”燕嘉允只能将这一切归类为巧合,一只小乌龟跟他撞了表字还撞了名字罢了,也没什么,乌龟可爱又长寿呢……他面无表情道:“你以后不要唤我阿允,也不要唤我表字。”
乔蘅:?
他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乔蘅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还没到地方,她放下帘子坐正。
正好想起来一个问题,乔蘅好奇道:“你怎么十九岁还没定亲呢?妾身听闻燕京的高门子弟一般都是先成家,后立业,十八岁都订下亲事了。”
燕嘉允很坦然道:“我说了我不会娶不喜爱的女子为妻,说道便做到,若不是这门挨千刀的赐婚,我……”
他险险住了口,抬头看向乔蘅,见她表情并无异色才暗暗舒口气。心道,幸好没有嘴快。
乔蘅弯了弯眸子,道:“那世子本来想娶一个什么样子的妻子?”
“没想过,但她必须也要喜爱我。”燕嘉允没有犹豫道。顿了顿,他抬眸瞥她:“那你呢?”他知晓乔蘅本来应当不喜欢他这种人当夫君。
“妾身中意的夫君不是你这样的。”乔蘅毫不避讳道,“闺中想象的未来郎君应当出身清贵门第之家,夫君饱读诗书,互相敬重,闲暇可与妾身吟诗作赋一首,抑或红袖添香,增添房乐之雅。”
总之,与燕嘉允这样肆无忌惮的少年人相距甚远。
燕嘉允沉默一瞬,皮笑肉不笑道:“乔蘅,你还真是一点不遮掩。”
还想说什么,马车到了地方,燕嘉允只得住了口,与乔蘅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花朝节正值芳菲二三月,百花相竞开放,红绳挂满枝头。周边的姑娘们笑声如银铃,显出几分蓬勃朝气。
燕嘉允从枝头捻来一枚俏生生的粉嫩桃花,扬手别在乔蘅的鬓发间,她明显一愣,指尖轻轻抚上,耳颊泛了粉,小声:“你这是作甚……”
“给你簪花。”
周围人声熙攘,燕嘉允挺拔身形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他双手抱臂,声腔带着调笑,懒洋洋道:“听闻我的夫人向往才子风流,不巧,鄙人尚算博览群书,曾年年拔得书院头筹,如今虽已毕课,但也没忘记曾学的东西。夫人不妨出出题,为夫斗胆对诗一二。”
“对对子么?”*
乔蘅鲜少听他这般口吻和玩法,顿时来了兴致,两人一同并肩慢悠悠往前走,她略一思考,率先道:“疏疏一帘雨。”
燕嘉允漫不经心道:“淡淡满枝花。”
“掬水月在手——”
“弄花香满衣。”
“犹春于绿——”
“明月雪时。”
“操千曲而后晓声——”
“观千剑而后识器。”
“世事总归簪上雪——”
“人生聊寄翁头春。”
乔蘅多考了燕嘉允几句,他居然都对的上,且不需要太多思考时间,乔蘅一时有些惊讶,道:“你竟然都会么?你没作弊吧。”
燕嘉允轻啧一声:“我在外面怎么作弊?你不要觉得我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好不好。下面该我了,我问你答,敢不敢赌一把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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