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声方走,他身上的味道似乎还有些残存在鼻尖,姜净春合着眼,似还能听到外面落雪的声音,屋内燃着炭,热气烘着她,又躺了好一会,姜净春终于睡过去了。
睡前她还想着顾淮声说的那句话。
明年见。
朝贺仪式颇为繁复,臣子们已经身着朝服,一到子时就候在了外头,太和帝还在焚香准备,他先是要去拜见皇太后,而后再在礼部的引导下,出来完成一大串仪式,在今日,就连外国的番邦使节也进宫贺岁,地方各部官员也从外地来,在午门外弄完了一串仪式之后,皇帝在此接受朝拜。
朝贺还没结束,众人进了殿内,首辅、次辅又在一起宣读表文。
等到这么一堆繁文缛节之后,天都已经亮了。
到了后头,好不容易殿内仪式走完,各部官员大臣又要开始互相寒暄......
等弄完了这里的一切,就差不多到了中午,新岁开始,官员们按例都有五日的年假,从今日开始。
顾淮声和顾夫人他们往家去回,出了午门处,往顾家马车方向去了,书良见到他们出来,急急从旁边过来,他凑到了顾淮声的耳边道:“公子,抓到了,总督身边的下属抓到了。”
顾淮声眼皮一跳,问道:“人在哪里?”
书良道:“已经带回府关着了。”
人是在今晨的时候找到的,但顾淮声那个时候还在宫里头参加朝贺,他们也没法子进去说。
自从上次有了那人扮做女子的画像后,他们找了那人快有整整一月,其实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有了一个可疑的对象,只是后来怕抓错了人从而打草惊蛇,便又跟了几日,直到前些日子看到那人和宋玄景碰了回面后,他们才彻底能够确定,这人就是那个下属。
他们寻了个时机直接出手,现下已经把人抓回来关了起来。
顾淮声赶回了家,连姜净春都还没来得及去见,直接往关着人的房间去了。
那人被用绳子绑着,身上也仍旧是那妇人模样,这易容的皮还没有被扒。
躺在地上的人,听到了声响抬头看去,顾淮声站在门口,背后的天光打在他的身上,他那背光的脸色都带了几分森然。
顾淮声一夜未眠,而现下在眼前的人又是害死了老师的凶手,他的脸色自然算不得有多好看。
顾淮声抬步走到他的面前。
背后的门被人从外面合上,屋外的光从一旁的窗户爬进。
下属合眼,不再想要看他。
都这样了,怎么还是被抓了,本以为易过了容,换了张皮就不会再被发现了,可最后没想到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些人,当真是阴魂不散。
下属放弃抵抗,选择闭眼装死,但顾淮声却用朝靴强行抬起了他的下颌,迫他睁眼。
他动作有些用力,他只觉下颌都要脱臼了开来,不得不睁开了眼。
顾淮声开口道:“钱志,你找的我好苦啊。”
他找了他这么久,现下这个人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钱志也开了口,分明模样是妇人模样,但声音却是男人声音。
他道:“小侯爷,何必呢,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您再找我,还有什么意义呢。”
顾淮声冷笑了一声,“意义?我做事不讲意义,就看结果。你害我老师这般下场,你还敢问我意义吗。”
若非是他背叛了沈长青,沈长青会背负这些骂名吗。
新政又会猝然崩死吗。
顾淮声想到了这里,脸上神情也有些控制不住了,他说,“王顺答应给你什么了啊,你要背叛我老师?汉沽关生灵涂炭,被蒙古铁骑践踏,全都拜你所赐.......你害死了他,让他背了这样的骂名。”
“他给你钱?许你官位?你自己不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到底图些什么。”
他是加官进爵了,还是飞黄腾达了?
他为了不被人发现,每日都还要辛辛苦苦扮做别人,顾淮声都有些不明白,他到底是在图些什么啊。
钱志竟笑了,他道:“小侯爷难道会不知道,这事由不得我吗,就算我不能加官进爵,就算出了这事我最后也被罚五十军棍,剥去官位,那又能怎么样呢。我有得选?我能选什么,选择去死吗。”
沈长青得罪的不是王顺一个人,那是一整个旧党。
这是什么概念,整个朝廷大半的人都是旧党的人,若他不去做这事,那得罪他们的,也就要算上他一个了。
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
能让人不好过的方法不只是打军棍,剥官服,相比之下,这已经是他最好的下场。
他没那么能耐,沈长青敢得罪他们,他得罪不起,最后非要落到家破人亡,想死都死不掉的地步,难道再去后悔吗。
百姓死了、将兵死了,那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天地万物,皆为刍狗,他该怜取眼前人才是。
钱志道:“人死不能复生,小侯爷又何必?放下吧,北疆那边现在还是首辅的人在带兵呢,您这弄这么一出,难不成是想扳倒首辅不成?”
北疆的仗打不完,王顺就暂时出不了什么问题。
顾淮声听到这话却直接往他胸口上踢了一脚,那人吃痛,但也忍住痛叫,只是闷哼了一声。
“你这人真没良心透了,当初老师怎么对你,他于你有知遇之恩,让你当上了副将,你就联合王顺这样害他啊。”
听他论起往事,钱志的表情也不大好看了,他都说了他没退路,没退路!想要沈长青死的人不是他,是旧党的那一群人啊!
他情绪也有些激动了起来,他说,“若说单单是王顺一人也还好说,他拿整个党羽的人威胁我,他说我若不为他做这些,定让我叫天应叫地不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能怎么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别可笑了行吗。”
他真是有些受不了,这顾淮声是听不懂人话吗,他有本事,难道不能去找王顺的麻烦吗?
他们那群人才是始作俑者。
钱志还想再去说些什么,却先一步被顾淮声打断。
“当初通敌的人是你。”
顾淮声肯定道:“是你和蒙古人通敌,泄露了老师的决策给他们,最后还要把汉沽关兵败嫁祸给了总督叛国,对吧?”
能偷来总督章印的也就他了。
除了他,又还能有谁呢。
顾淮声的话虽是反问,可语气却十分肯定。
钱志狡辩,“是王顺让我这样做的。”
顾淮声道:“好,一会去皇上面前也这样说吧。”
钱志不知道顾淮声是怎么说到了这里去的,他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要去皇上面前了?
“你有个妻子,还有个儿子,被王顺的人保护着。”
关于钱志的生平,顾淮声早就查了干净。
打蛇打七寸,只要是人,总会有重视的东西,这一招,屡试不爽。
家人?妻儿?只要有心,没有人能容许他们被伤害,况且,当年钱志愿意听王顺的,也不就是因为被拿捏了软肋吗。
钱志愣了,他知道顾淮声或许会知道他有妻儿一事,只是没想到他竟还知道,他们现在被王顺保护着。
其实说是保护,不若说是控制。
他们那边的人肯定也知道钱志被抓了,万一钱志说出些什么,他们肯定就先拿了他们开刀。
顾淮声往门边走去,没有一会书良就带着两个人过来了。
正是钱志的妻儿。
钱志一看彻底傻眼。
顾淮声是怎么把他们弄来的了?
顾淮声让他看完了他们,就又让书良把人带走了。
钱志冲着他喊,“你哪里弄来的他们?!”
顾淮声看着他,道:“早在盯上你前,就已经盯住他们了,你一被抓,他们自然也少不了。”
他和他的妻儿必须是一起被抓。
如果先抓了妻儿,那势必会打草惊蛇,但抓了钱志后,又必须趁着王顺的人还没发现,看管松散之时再马上带走妻儿,不然等到他们发现钱志被抓,一定也会把妻儿严加看管。
顾淮声走到了钱志的面前,低头看着他淡声道:“我不会杀他们,但就像是当初王顺对你说的那样,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声音极淡,就像是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钱志听了气得咬牙切齿,“他们都是无辜之人!顾淮声,你不要脸!”
顾淮声冷笑,“你害死了那么多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他们也是无辜之人啊。”
说着,他就一副不愿与之多言模样,转身就要离开这处。
“等下!别走!”钱志最后还是出声唤住了他。
顾淮声回过了身来,不带感情的眼神蔑着他。
钱志那张妇人脸皮在此刻或许是因为痛苦,而变得异常扭曲,看着竟有几分骇人。
钱志看着顾淮声,恨得牙痒痒,但没办法,他确实是捏住了他的软肋,如果不按他说的做,他怕他真的不会放过他们。他害死了他的老师,害沈长青到了这样的境地,这样的下场,顾淮声这么恨他,他怎么会放过他呢。
他不能去赌一个人的恨,更不敢去赌顾淮声会不会殃及无辜。
最后他还是只能妥协,对顾淮声妥协。
他问,“我说,我会说出当年的真相,你能放了他们吗。”
“自然。”
顾淮声又道:“现在就随我进宫。”
“这么快?”钱志没想到今日就要去。
顾淮声“嗯”了一声就出去了。
王顺发现人失踪了,难免会来劫人,多一日就多一份危险,现在一刻钟也不能耽搁。
顾淮声出去之后,书良又进来了,他给这人换易容出来的皮扒下来,重新恢复真身。
顾淮声等在门外,靠在回廊下的柱上,等着里面的人。
因着一夜未曾合眼,折腾到了现在,面上难免有几分疲惫,思绪有些混沌迟缓。
很累,可是现在还不能结束,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听着屋子里头的动静,眼皮沉沉,不自觉合上了眼......
“顾淮声?”
没过一会,耳边传来了一声甜糯的嗓音。
顾淮声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看向来人,是姜净春,她站在他的面前,面上带着几分疑惑,他听到她问,“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睡觉啊?困了吗?为什么不回去屋子里头?”
他昨天一晚上没睡,现下当很困才是。
顾淮声看向了她,姜净春戴着兜头的围帽,雪白的毛领衬得她的脸更小了一圈,她的面色已经看着比昨晚好上许多了,喝了药,睡了一整夜,热症应该也退了。
顾淮声低头,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果然没那么烫了。
姜净春想说些什么,可是下一刻,顾淮声就靠在她的肩头。
“你......你怎么了?”姜净春被顾淮声这样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不过好歹也没推开他。
“好累......就靠一会。”
他在她的耳边低喃,声音竟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绵软。
他的呼吸洒在她的耳边,很慢很热。
姜净春任他靠着,眼前是漫天的飞雪,白雪之下,已经再辨认出万物原本的色彩,正午后的光绚烂夺目,可却还是消融不了冰雪,院中所有的东西都被积雪压弯了腰,独独那梅花树,仍旧挺立。
鼻尖是寒气,和顾淮声身上的味道。
姜净春再没动作,反而不自觉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后背。
动作很轻,轻到顾淮声几乎察觉不到的地步,可是,姜净春还是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几分。
不再过一会,书良就从里头的屋子里出来了。
他看到两人的举动,也知顾淮声现在定然疲累,但来不及,得在王顺动手前,先把人送去宫里再说。
他还在想着怎么开口去唤他,顾淮声就已经先起了身来,他道:“等晚上回来,我们去街上逛逛。”
说完这话顾淮声也没再留,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碰到温暖的东西,总是想要去汲取热意,舍不得离开,可还有些事,不得不去解决。
希望能在晚上之前赶回来,希望现在到了这样的时候,一切都能得到解决。
姜净春看着顾淮声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他离开得很快,姜净春都没来得及开口回答他的话。
也不知道顾淮声是要去干嘛,这么着急。
她没再有什么动作,盯了许久顾淮声离开的方向,最后也离开了此处。
离开了这里之后,顾淮声直奔皇城,他还叫人给太子去了信。
发生了这事,赵锦鹤知道也能好些,现下皇帝约莫还在皇家太庙享殿里面跪拜祈福,他也进不去,赵锦鹤跟在身边,可以让他把人带进去。
自从两日前落下了一场初雪之后,这雪就再没停过。
这年初雪来得比前些年都要晚,就在前一阵子,雪还没落下的时候,王顺还以此为借口联合群臣上书,逼迫皇帝下令去重修天禄台。天禄台不只单单是一个台子,那是帝王向着上天展现正心诚意的台子,皇帝怎么能说不修就不修了呢?
王顺以初雪迟迟不降为由头,说是因为皇帝做错了事情,触犯了天怒,以此为借口施威,想要逼迫皇帝批了内阁重修天禄台的奏章。
太和帝也被他逼得有些烦了,一直不顺气,但好在一直较着劲,终于熬来了初雪。
初雪一落,让他也松了口气。
只是,这样的结果,于王顺来说就不怎么好了。
王顺从宫里头出来,他穿着厚重的朝服,头上戴着厚厚的红色围帽,将他团团围住,可或许是上了年纪,穿得再厚,也还是好冷,手上抱着的暖炉,也已经快不能为他提供热气。
他缓慢地走在宫道上,雪花落在他的红色大氅上,久久不能消融。
这条宫墙,他走了快有四十年,从年少得志,出入宫闱,算起来汲汲为营差不多四十年。
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青年丧妻,中年丧子,到了后来,权倾朝野。
快到了,王顺知道,他也已经快要走不下去了。
这场初雪十二月底才落,天都在帮他,可他却还是没能够借这次的机会,逼迫皇帝再听他的话。
少年帝王,早就已经长大了,他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生出了自己的爪牙。
而帝王生出爪牙的第一步,就是抓向那个钳制住了他龙爪的人。
好不容易出了午门,王顺被人搀扶上了马车,他回了家后,发现宋玄景等在里面。
宋玄景面上有几分着急,看着像是出了什么事,王顺看向他问,“是怎么了?”
宋玄景道:“钱志被人抓了。”
钱志被抓了。
王顺猜到了是谁动的手,他问,“他的妻 儿呢?可看管起来了吗?”
宋玄景面色不大好,唇色也有些白了,他摇头,“已经被人抓走了。”
王顺刚从风雪中回来,反应还有些迟缓,听到这话过了会后才反应过来。
也被抓走了啊......
那下一步就是带着钱志去皇宫了呗。
夜长梦多,想也知道顾淮声会如何做,自然是第一时间带着人去见太和帝才是。
若是从前,王顺是不怎么怕的。
可是现在的皇帝,已经不是从前的皇帝了。
早在他十八岁跟着王玉在秋猎场上偷跑出去,在深林中露宿一夜的那一次,他就该知道,太和帝的骨子里面,还是不驯。
现下若是有个能扳倒他的机会,他还会放过吗?
不知道,王顺自己也不知道。
但,现在还不行,他不能倒在这里。
他看着宋玄景道:“顾淮声现在肯定在带着钱志去皇宫,立刻在顾家去皇宫的路上安排死士,杀了他,不能让钱志活着到皇帝面前。”
这场冬雪凌厉又霸道,梅花香席卷了长街,今日是正旦,白日的时候街上还不大热闹,只有三三两两行人,只是各屋门前都已经挂上了红灯笼,等到晚上的时候便会喜庆许多,一年初始,每年的正旦都过得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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