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楼观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眼中也不自觉含了几分笑。
看到些好的东西,就是会跟着一起不自觉开心。
他从前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大好的,不然姜净春也不会到戏园里头寻乐子。
但是现下看来,显然是他想多了。
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能有什么不好的。
那日楼观跟着他们回去了顾家之后,没过几日顾淮声就给那李郎中定了个“强.奸未成”的罪,杖五十。
不仅如此,他又明章露面弹劾,后太和帝听闻这事,便下旨将人流放岭南。
本朝对奸污一事惩罚尤重,若是强.奸便是绞刑,若强.奸未成,杖五十,流放三千里。
李郎中被打了五十大板之后,去了半条命,现下人被放回了家开始养臀上的伤,待到十二月底就开始流放至岭南。
李郎中是又恨又气,没想到这顾淮声竟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当真是疯狗一样的人!这年头,谁没做些个肮脏事,他睁只眼闭只眼会死不成?竟还要去告到皇上面前。
李郎中气得已经在家里头扎小人咒他了。
待伤好到差不多能见人之后,李郎中赶紧上了王家一趟。
他虽然没见过王顺几面,但也算得有些许交情,平日里头也都听他的话。
现下出了这等事情,闹到了太和帝面前,能救他的也就只有王顺了。
到了傍晚,天色渐晚,李郎中估摸着王顺已经下值,便赶往了王家去。
等他差不多到了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个透,下人进去传了个话后,他便被人带了进去。
王顺坐在堂屋中,他穿着厚重的冬装,天寒地冻,因着刚下值,脖子上头带着的围领也还不曾摘下。
听到外头的动静,他抬眼看向来人,李郎中还一瘸一拐走着,看样子屁股上的伤是还没养利索。
王顺多少知道他今日来找他是为何事,当是为了流放一事而来。
岭南是苦寒之地,他这年都不能过就要被送走,也确实是有些凄惨。
果不其然,李郎中一坐下就开始哭诉了起来。
“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王顺见他哭成这般凄苦模样,却也是神色淡淡,还拿起了手边的茶水抿上了一口。
他平声道:“非是我不想,只是你这流放的令是皇帝下的,我也实在是没法子。”
王顺并不想救他,一个兵部的郎中而已,这半辈子除了寻欢作乐,也没什么建树,他有什么救他的必要吗?
那郎中的父亲好歹还是个三品的官,他这官做了大半辈子,反越做越小去了。
太和帝年岁越来越大,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他现在自己都有些难以顾忌,明年的年能不能过都有些不知道,又有何必要为了这种人再去费什么心呢。
听到了王顺的话,李郎中心下一凉,他忙道:“怎么会呢?皇上不是最听您的话了吗。若您都没办法了,我岂不是真就完了吗。”
谁知王顺听到这话面色忽地一凛,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茶水都溅出了些许,“莫要再说这种话来,叫皇上听着了,你这是要害我?!”
什么叫太和帝最听他的话?传到了太和帝的耳朵里,难道还当他是从前那个少年帝王吗。
李郎中也没想到王顺这般反应,他果真被他唬住,见此也只嗫嚅道:“没......没这个意思.......”
王顺却又马上打断了他的话,他冷沉着脸道:“再说了,你这犯得是强.奸未成,我还怎么着去救你,咱皇上不喜欢这样的事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那是在戏园,不是在青楼,旁人不愿意,你非抽人巴掌,脱人裤子,你图些什么?人是真国色天香到了那种地步不成,你非脱这裤子不可?”
不说太和帝不喜欢,王顺虽奸,但对这样的事也是向来看不上眼的。
寻快活寻出一身骚来,现今这样,怪得了谁。
李郎中听了这话却委屈,“青楼、戏园能有什么差啊,到时候叫我买回家,不都一样吗......”
王顺就差白他一眼,“那你怎么就不把人买回家了再去做?非就急那么一时半会吗。”
李郎中一口气憋在胸口,被问得如坐针毡,这事能怪得了他吗?那日他气在头上,姜净春又来买人,人都要被她买回家去,他能怎么着啊,自是想着趁着她回来前,先快活上一回,却不想她去而又返。
他想起了一桩许久之前的往事,心中更觉不痛快,事到如今,他也管不住嘴了,他道:“谁又不寻些快活?这不人之常情吗,大家都做得,怎么就我一人要被罚,我说句不好大好听的,当初您家的小公子不也这样吗,看到些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
他这话一出就叫王顺打断,王顺眉头紧蹙,见他还敢攀扯王玉,更是怒气难掩,直接拿了杯子往了他身上砸。
“你个混账东西,我儿子现今都已经入土十来年,你拉拉扯扯也有个限度,还敢去攀扯了他?!”
扯谁不好去扯王玉?他倒厉害,一扯就扯上到了人的心窝上。
见王顺反应如此大,李郎中也知道自己是扯错了人,但他又没瞎扯,他弄得他冤枉了王玉一样干嘛。
他躲开了砸来的杯子,忙道:“我也没瞎掰扯啊,当初您家小公子问我要了个舞姬,我说给就他了,虽然这事都过去差不多有十来年来了,但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他之所以记这么清楚,也是因为那个舞姬实在漂亮,他自己都没碰过,就先送给了王玉,他能记不清吗。
王顺听到李郎中这有鼻子有眼的话,也稍冷静了些许下来,他问他,“什么舞女?你给他什么舞女,给我说清楚了。”
听王顺这话,看样子他是一点都不知道此事了。
哦......对了对了,他想起来 了。
当初王玉千万叮嘱他不要把这事告诉王顺来着,他说家父严厉,所以就让他帮着隐瞒了。
只没想到这王玉倒也真厉害,竟真没叫王顺发现了什么端倪。
想到了这里,他便说出了当初的事情。
那年王玉不过也才十七岁吧。
王玉没有参加科举,直接被王顺在户部安了个差事,因着他的身份,很多人都想着会去巴结他,他脾气很好,也不懂怎么去拒绝别人,时常会被人喊去参加一些应酬的事。
那一天,他便被邀去了李郎中的家中。
李郎中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混球性子,男女不忌,那日他从别处买了个漂亮舞女回来,舞女生得貌美,是他从青楼里头带回来的,那老鸨说她还是个干净的雏儿,平日里头就给人唱唱曲,跳跳舞,第一夜都还没卖出去呢。
他一眼就相中了这个生得阳春白雪的姑娘,买回了家去。
李郎中家里以前倒还是钟鸣鼎食之家,那个时候父亲还尚在,他那日子也过得快活,舞女不便宜,但他咬咬牙也能带走。
本以为那漂亮如神女的舞女会是个烈性子,却没想到这人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她极勾人,也极会哄骗人,李郎中早就想和她风流快活,却硬生生被她钓了三四天。
后来,他在家中设宴,邀来了王玉。
他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宝贝一样,让那个舞女出来跳舞了。
结果没想到那天晚上结束之后,王玉来找他,他问他求了这个舞女。
李郎中哪里舍得,这舞女花了他不少钱不说,再说她这么漂亮,他去哪里再寻这样的人来。
但是王玉看着实在是想要。
李郎中转念一想,这王玉是王顺独子,将来整个王家都会传到他的手上,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他现下若是送了他,他将来万一记他这笔恩,对他来说也是极不亏的。
这么想着,肉也没那么疼了。
给了吧......给了就给了吧。
后来王玉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告诉王顺这事。
李郎中露出一个什么都懂的表情。
毕竟王顺严厉是京城出了名的,若让他知道儿子要了个舞女快活,岂不是连带着他一起骂吗。
他最后把那个名叫岑音的舞女送给了王玉。
希望将来王玉可千千万万要记得他的好啊。
谁知道王玉还没到二十岁就已经死了呢。
这笔买卖,还是亏了。
李郎中最后将这整件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王顺。
他说,他送给了王玉一个叫岑音的舞女。
他道:“您老也别觉着我拿小公子说事,我只是想说风流快活这是人之常情嘛,您犯不着生这样大的气呀......”
王顺道:“你给我闭嘴!”
他还敢配同他的儿子去比?
李郎中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去说话。
王顺前些时日让萧伦去查了王玉妻女一事,但也没查到些什么,暂且只查到了王玉在京城买下的几间私产。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道王玉在背地里头买了三套庄子,还是用化名买的,萧伦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查到。
王顺对王玉在金钱这方面上确实是大方,买宅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是没想到他在这个事情上面倒是机灵,怕被人发现,还特意拐了些弯子去买。
若王玉有妻女,那妻女一定就养在那些屋子里头。
只是终究是十几年前的事,早已物是人非,那些庄子早都已经空了,哪能见着什么啊,没法子,萧伦只能再去找找看当年的旧人,如果能找到,说不定也能问出些什么来。
如果找不到......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掩埋在了记忆的洪流之中。
只是,没想到王顺口中的妻子会是李郎中送给他的一个舞女。
想到这里,王顺骂他,“你为什么不早些和我说?!”
若是早些说,他也就能早些知道这一桩事了。
可李郎中哪里会知道王顺要这样生气。
他本来以为王玉就只是玩玩而已啊,不就是个青楼女子吗,不就是个玩物吗,王玉早就玩腻了也说不准,回过头去有什么好说的啊。再说了,王玉死了后,难道他还要跑到王顺的面前,傻呵呵的说他送了他儿子一个青楼女子吗?王顺说不准还要怪他带坏了儿子,连带着他一块看不顺眼。
他有必要缺心眼成这个样子吗......
王顺气在头上,只觉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若他能早点说,也不至于他十几年都不知道。
若是在从前,他知道王玉喜欢一个舞女,还说他是他的妻子,他一定会骂他,气起来说不定还会杀了那个舞女,可是现在,他还能气什么?气自己没能早点发现!
这混账东西,看一眼都来气,王顺冲着李郎中骂,“滚出去!你就该流放!”
李郎中哪里知道他为何这般,挨了骂之后也没敢再待下去,看他这副样子,怕一会恨不得拿剑捅死他去,哪里还敢再待。
吓得屁滚尿流就滚了。
李郎中走后,王顺就喊来了萧伦。
他让他在王玉的那三间私宅里头顺着岑音的名字去查。
私宅的主人都叫王玉,但里头只会有一个岑音,范围也能缩小一些,查得也能更快些。
日子入了十二月,到了年底,一下就快了起来,年关将至,侯府上下也渐渐忙碌了起来,府上挂上了红灯笼,月光浸染大地,一到晚上灯笼泛着红光,更叫喜庆。
府上早早准备了过年的事宜,这年姜净春嫁进来了,顾夫人就让她一起搭把手,姜净春也忙了些,平日里头的事多了起来。
不过,忙起来也挺好,整个人也不无聊,想的事情也少。
楼观后面几日待在侯府,侯府的人也都待他很和善,顾淮朗也很喜欢他。
他是个很温柔的性子,即便不再在戏园里面待着,但性子也没什么变化,顾淮朗知道他脾气好,在他借住在侯府的这段时日没少缠着他,姜净春怕他太闲没事做,也时常抽空喊他来沧濯院玩叶子牌。
今年的初雪落得特别晚,直到快到正旦,这雪才堪堪落下。
彼时临近傍晚,残阳落在沧濯院的院中,慢慢爬上了回廊的台阶上,牌桌支楞在了明间,门窗紧紧阖着,挡着泠冽的寒风,姜净春正和楼观在玩叶子牌,顾淮朗话密,坐在一旁,不停歇的说话,姜净春叫他说得脑袋也跟着疼,好再楼观的耐性极好,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他的话。
快要到正旦了,最近的京城极热闹,街上早已串起了灯笼,正旦是大节,每年这个时候都处处溢着喜庆,宫里头对这事也重视,等到时候还有朝贺,大臣百官朝贺天子,命妇们朝贺皇后。
那个时候,也有得好折腾了,姜净春光是想想都有些头疼了。
顾淮朗带着个虎头帽,整个包得跟个小粽子似的,在一旁掰着手指喋喋不休道:“到时候正旦的时候街上肯定可热闹了,会有鼓乐、歌舞、花灯、杂耍......!一定很好玩,上一回端午的时候母亲骗了我,害我没能去到外头,到时候嫂嫂哥哥们从宫里头回来了后,要去逛街的话,一定得带上我啊。”
叫顾夫人骗了一回后,顾淮朗再也不肯相信她了,她在他这里已经彻底失去了信用。
等到正旦那天,那么热闹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姜净春他们会去街上,他可得好好缠上了他们。
哥哥虽然和他不亲近,但至少不会骗人。
只要嫂嫂答应了,就什么都好说了。
姜净春听他这样说,自然也是说好。
顾淮朗又看向楼观,问道:“那楼哥哥呢?楼哥哥那个时候也还留在这里吗?”
楼观是打算明日就走了的,他一直在侯府麻烦人也挺不好,毕竟他们能赎回他来已经很好了,他们有他们的日子要过,他一直留着也挺不是事的,想着等李郎中今日被流放出京后,他也可以离开侯府了,这天底下也不会没有他的去处。
好歹有门唱戏的手艺在身上,就算是乞讨,那也饿不死。
他方想开口回话,屋外就猝不及防响起了一道呼声,“雪,下雪了!”
这话一出,顾淮朗又哪里还坐得住,屁颠屁颠跑去了窗户边,他爬到了椅子上,打开了窗户,往院子里探头看去。
雪花从天际飘落,起先是一点两点,后来无数点的雪花就这样砸了下来,成千万片的雪花砸在这四方小院中,瓢泼的雪势头凶猛,不一会地面上就已经覆上了一层薄雪,顾淮朗想,或许不用一个时辰的功夫,他就可以在外头堆雪人,打雪仗了。
窗户一打开,外头的风就涌了进来,姜净春冷得缩脖子,手上把汤婆子揣得更紧了些,外头落了雪,大家也没心思在牌桌上了,这局没打完就散了。
姜净春也走到了窗边,看向了外头的风雪。
雪花漫漫,整个世界都成了银白。
落雪了。
今年的初雪来得特别晚些,可这一场初雪却下得凶猛。
姜净春站在顾淮朗的身后,他跪在椅子上,姜净春伸手到前头摸了摸他的脸,一张小脸被风刮得冰凉。
她把汤婆子放到了一旁,两只手都按到了他的脸上,把那冻得冰凉的小脸捂暖起来。
顾淮朗还落在下了雪的兴奋中,高兴地指着雪说,“下雪了,嫂嫂!堆雪人,我们一会可以去堆雪人了!”
姜净春其实有些怕冷,她是不大想要去外头挨冻,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小孩了,不喜欢玩这些了,但看顾淮朗这么高兴,她还是笑着应了声。
风雪很大,窗户外头是回廊,可她总觉这雪能透过回廊飘到他们这处,她伸出了手,手早就已经冰了,被风刮得都已经没了知觉,连冷都已经感知不到了。
雪似真的飘进了回廊,她感觉到掌心上落了雪,很快就融化成了雪水。
她看着掌心,余光中瞥到院子的门被人开了。
抬眼去看,发现是顾淮声下值了。
他的身上还穿着绯红官服,外头披着一件狐裘,有月华孤清之气,两人隔着飞雪相望,姜净春忽见顾淮声的身影在眼中出现,一时之间竟没能反应过来,连手都忘记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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