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再管顾淮声是何神情,他自顾自开口说道:“你知道易容术吗?”
“什么?”
顾淮声有些不明白 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东西。
易容术。
他确实听说过这东西。
本朝有一桩旧案,说的就是有一采花大盗精通易容,男扮作女,活灵活现,十分厉害,以至于骗奸数起也无人能够发现。
这本事或许有些难,但现今也绝对不至失传。
不得不说,太子的话给顾淮声提供了一条思路,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迟迟没有线索,是不是因为易容术。
那个人换了张脸,换了一副样子,所以他们才一直没能找到他吗。
大婚之夜,他露了脸后却能马上消失不见,或许就是因为易容了……
对,就是这样,肯定就是这样。
所以无论他们再怎么找,那个人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
看着顾淮声沉思的表情,太子就知道他是想明白了。
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跟他继续说下去的了,转身就要离开,但身后却传来了顾淮声的声音。
“你是怎么知道的?”
太子回过头去看他,他竟轻笑了一声,他说,“因为他也是我的老师啊。”
他怎么能看着他不清不楚的死了呢。
沈长青是皇帝给他挑选的太傅。
这还是太和帝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因为一开始王顺是想要让他自己再来当太傅的。
他也不知道太和帝是怎么为他争取来的沈长青。
其实他这个皇帝爹挺没用的,用人、用钱都做不了主,就连当初娶皇后,也要听王顺和皇太后的话。
皇帝不喜欢他的皇后,自然也不喜欢他的太子。
太子从小到大也没见过皇帝对他笑过几回,皇帝不喜欢他,以至于他的母后也不喜欢他。
皇后总是骂他没用。
为什么皇帝喜欢其他妃子的孩子,独独就不喜欢他的太子呢?她觉得是他不好,所以皇帝才不会喜欢他们。
他们对他都不怎么好。
除了太傅。
直到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也仍旧还记得幼年和沈长青见过的第一面,还记得沈长青同他初次见面说过的那三句话。
第一次见到沈长青的时候,太子只有八岁。
沈长青的第一句话是问他叫什么。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子的名字呢?
可是他还是回答了他,他说,“我叫赵锦鹤。”
沈长青蹲在赵锦鹤面前,对他说,“殿下是太子,该唤自己为‘孤’。”
这是沈长青的第二句话。
赵锦鹤愣了愣。
他说他是太子,要唤自己为孤。
可是好像从来都没有人把他当作太子。
他们都不怎么喜欢他,他们都喜欢欺负他,辱骂他,以至于赵锦鹤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太子。
赵锦鹤问他,“是孤童的孤吗?”
他时常觉得自己没有爹,没有娘,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没有人爱他。
他不是太子,就像是,这深宫之中的一抹小幽魂,他游走在朱红的红墙之间,被四方天地牢牢地框住,连气也喘不上。
他说自己是孤童,这话要是被皇帝听到,恐怕屁股都要被打烂了。
沈长青听到这话,却反过来愣了愣。
而后,他做出了一个极其不合礼数的动作,他和太子第一次见面,却摸了他的脑袋,这近乎安抚性的抚摸让赵锦鹤浑身的血液都快僵住,他一动也不敢动。
沈长青半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神色认真道:“殿下,不是的,孤,不是孤童的孤,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孤。”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孤。
这是沈长青对他说的第三句话。
沈长青看着赵锦鹤懵懵懂懂的眼神最后也没再说些什么。
他起身,牵起了他的手。
老师牵着他,走过长长的宫道,从前这条路只有赵锦鹤一个人走,无情的长廊,朱红的颜色就像血一样,赵锦鹤每一次走过那里都觉得好冷。可是后来,有了老师陪着他一起,他陪着他走过了很多个四季,每个四季都有暖阳照着他,他也不会再像当初一样......当初他冷得瑟瑟发抖,抱着自己的双臂妄图取暖,却像是螳臂当车......好冷,还是好冷。
赵锦鹤挺不喜欢顾淮声的。
为什么老师还要有别的学生呢。
而且,这个学生还比他要厉害一些。
母后总是说,沈长青更喜欢顾淮声一些,因为他聪明,他比他更讨喜……
其实他也觉得母后说得挺不错的,顾淮声他就是比他好。
所以他更不喜欢他了。
他一直都很怕他抢走老师。
可是后来,他们决裂了。
沈长青那日狠狠骂了顾淮声,赵锦鹤以为他那日生了那样大的气,一定是极其不喜欢他、极其讨厌他。可当他去找沈长青的时候,却发现他一人坐在屋中,黯然伤神。
他好像还泣出了声。
赵锦鹤不懂,为什么?
这么伤心,为什么还要和他决裂。
他问老师哭些什么。
沈长青后来说,他从没想到那些话于顾淮声而言,竟然会是枷锁。
他一开始的时候是生气,可生气过后才发现,原来他们早就不同路了。
那天赵锦鹤对沈长青说,他还有他。
他永远永远不会背弃老师。
他好像落入了和他父皇一样的境地,当初王顺牵着太和帝的手,现在沈长青牵着他的手,托举着他。他直到那个时候才能设身处地明白父皇当初的处境,为什么他一开始的时候会那样信任王顺。
他离不开老师,就像一开始还曾年少的太和帝离不开王顺那样。
这是一场轮回,是一场难以逃脱的窠臼……
就像是一场降临在皇家的诅咒,他们永远会被外臣牵制。
不,这不一样,他的父皇或许会背弃王顺,可他永远不会背弃他的老师。
他不会背叛老师,而老师也不会背叛他。
永远不会。
后来沈长青提出了新政,赵锦鹤下定决心,将来他当上了皇帝,他一定会把老师的新政推下去的。
他让老师等等他,等他再长大一会。
可他还是没能等到他。
沈长青被判了砍头的重罪……
那是赵锦鹤第一回 去求了太和帝,他跪在他的面前,他痛哭流涕,从前任何时候,他都没有求过他,只有那次,他再不像太子,他成了幼年的他,哭得仪态尽失,只希望皇帝能网开一面。
太和帝没有听他的话。
他说,证据确凿,不得不死。
老师还是死了。
可那日他连看都不敢去看。
他不像顾淮声,有那样的勇气。
所以沈长青最后一面,他都没有见上。
什么都是假的,唯有苦痛是真的。
从前的一切都已经成了虚妄,唯有沈长青死后给他留下的痛是那样真切。
他要还老师清白。
他确实不像顾淮声那样聪慧,所以他到现在也没有推演出当年的真相,他的线索断在了下属那一步。
他也找不到那人。
后来,一次偶然,他听说了易容术这种东西。
易容术......
他现下同顾淮声说这些,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没那么大能耐,但他们谁能找到,都一样的。
目的就是给沈长青一个清白。
话已至此,赵锦鹤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了,他转身离开了这里。
顾淮声也明白了赵锦鹤的话,他本还在想昨日他忽然出现在了皇帝营帐中是无意还是故意,现下好像也已经有了答案。
他是特意来帮他脱身的。
冬风渐冷,吹得天地生寒,树叶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簌簌声响,震人耳鸣,赵锦鹤的身影慢慢消失不见。
顾淮声的视线从赵锦鹤离开的方向收了回来,他回去找了姜净春,她仍旧站在那里等着他,只是瞧着是有些等烦起来了,见他走来,眉头已经微微蹙了起来。
顾淮声没有等她开口,牵起了她的手。
深秋的风有些凉,她等得手都有些冰了。
顾淮声的手也冰,姜净春不乐意牵,她说,“好冰。”
她收回了手。
顾淮声搓了搓自己的手,把手想法子弄热了之后,又执意想要去牵,姜净春拗不过他,也懒得争了,他手暖和了,牵着也舒服。
他的掌心很大,姜净春的一整只手都被他牢牢包住。
姜净春不知道顾淮声方才是和太子在一起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他的神色看着竟还有几分说不出的释然。
两人走在回去营帐的路上,姜净春没忍住问他,“你们方才说些什么了?”
说些什么了,说的只是一堆许久以前的往事罢了,顾淮声看姜净春好奇,便同她说了。
他道:“我和他一直不大对付,小的时候他也总喜欢欺负我,以前一直都挺不明白为什么的,直到今日才知道。”
姜净春被他这话说得更有些好奇,这太子说话好像确实夹枪带棒的,只是他为什么会不喜欢顾淮声呢。
她问他,“为什么啊。”
顾淮声垂眸,回了姜净春的话。
他道:“他只是,比我更不能失去老师。”
赵锦鹤只有沈长青了。
他从小在深宫中长大,比顾淮声经受了更多的恶意,沈长青的出现对他来说,恍若救赎。
救赎......那是一种不可以失去的存在。
也就是说,不论他们是否信仰相悖,不论他们是否同行,不论他们究竟站在哪一处,赵锦鹤都会无条件跟随他的太傅,他和他同心同德,且今生今世无怨无悔。
沈长青死了,太子只会比他更难受。
赵锦鹤也比顾淮声更可怜一些,当初沈长青死了,他的身边总是有个叽叽喳喳的姜净春,可赵锦鹤身边谁都没有。
他一下子回到了年幼的境地。
姜净春模糊听明白了顾淮声的意思,这约莫又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她怕继续再说下去,顾淮声说不准又要不知不觉红了眼。
她选择闭了嘴。
可却感觉顾淮声抓着她的手更紧了紧。
她却忽然听他开了口,他说,“谢谢你啊,表妹。”
谢谢她那个时候,会不厌其烦的喜欢着他这样过分的人。
不然,也挺难熬的。
太难熬了。
他其实都有些不敢想,赵锦鹤一个人是怎么过去的,是怎么熬过去的。
人对幸福的感知好像总是慢了那么一步。
他现在回过头来去看当初,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该有多幸福。
再回忆起从前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才知道那有多难得。
当时只道是寻常。
拥有的时候总觉没什么,直到失去了以后,曾经的一切好像才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可他实在有些太迟缓了,迟缓到了令人憎恨的地步。
姜净春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午后的光照在两人的身上,暖洋洋的,柔乎乎的,山河都带了几分柔意,姜净春低着头,安安静静任顾淮声牵着,他的手掌越来越暖和了,竟暖和得她也有些不想撒开了。
再之后,有了先前发生的种种之事,秋猎的后几日顾淮声也没再敢离开过姜净春的身边了,只怕又要出什么事。况且他也摸不出王顺他们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王顺这人没有子女,没有亲人,真要疯起来,谁也不知道会弄出些什么事来。
也好在后面几日还算风平浪静,秋猎约莫五六日就结束了,一行人启程返了京。
回去京城之后,顾淮声着手查起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关于沈长青下属之事,现下有了易容这个方向,再去查或许就能查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另外一件……便是姜净春生父的事。
他先是让人去京城氏族中是否有叫这个名字的人,但却怎么也找不到。
或许曾经的时候老夫人早就已经做过他这样的事了,但是她也找不到。
难道琼璋是化名?
很奇怪。
若琼璋是京城人,那不可能找不到,又或许说琼璋不是京城人?却也不大可能。
只要在京城生活过,不可能会没有痕迹。
顾淮声索性换个思路,琼璋找不到,就去找岑音的过往,看看能不能带出什么线索来。
自回了京城后,顾淮声又马上重新上值了,日子不紧不慢过着,很快就到了十一月的尾巴,寒风一下变得冷峭了起来,冷气弥漫,无孔不入,透进人的肌肤。
顾淮声发现最近的姜净春有些古怪。
她怎么好像有点不着家了……
秋猎前的那段时日,她还时常会和顾夫人在家里面学些东西,东西学完了也就没什么心情去别的地方了。
可是近些时日,却发现她学完了东西后会往外头去跑。
但许是怕他多问,姜净春每回都在他下值前就归了家,顾淮声见此也没能再去说些什么。
这一日,顾淮声特意早些下值归家。
等回去了沧濯院之时,天都还是亮的,果不其然,没有见到姜净春的身影。
顾淮声抿了抿唇,去问了丫鬟,姜净春这几日到底是跑哪里去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近来这段时日姜净春出门确实是频繁了一些,但每回她都是和花云一起出去,也没说自己是去了哪里,她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见到顾淮声问,最后也只是实话实话说道:“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没有同我们说过。”
顾淮声听了这话也没再问,坐在外头的明间等着姜净春回来。
天寒地冻,桌上已经煮好热茶,顾淮声端着茶有一口没一口抿着,博山炉中散着的雾气,将他泠冽的眉眼模糊了几分。
直到天快要黑了之时,院子里头才终于有了动静。
顾淮声放下了手中的热茶,抬眼看向了院子。
已入了冬,昼长夜短,天色渐晚,夕阳也渐渐退去,霞光暗淡,屋子里面只有熹微的光亮,姜净春蹦蹦跳跳从外头进来,她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冬衣,里三层外三层给自己裹着,把自己包得密不通风。
穿了这么多,却也不见得其臃肿,簌簌花影下,她的身形灵动轻巧。
她看着很开心,进了院子以后也还是一直在笑,也不知道是在兴奋个什么劲,屋子里头尚还不曾点灯,她也没有注意到顾淮声已经下值坐在里面了。
直到进了明间,她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回来了?”
听到这声音姜净春被惊了一跳。
待反应过来后才发现是顾淮声已经下值了。
他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往日这个时候他应当还没到家才是啊。
姜净春被他撞个正着,莫名生出几分心虚,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点头回了话,道:“嗯……回来了,你今日怎么下值这般早?”
若不早些下值也不知道她每天去哪里玩这么开心了,还不想让他知道?
顾淮声心中也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问她,“你这些时日是去哪里了?”
姜净春藏起了脸上的笑,她摇头,看着顾淮声道:“没去哪,就是去铺子里面看了看,母亲教我怎么打理铺子,我没事就去看看。”
她其实是真去铺子里头了,这些时日跟在顾夫人的身边,她教她怎么去打理店铺,所以她没事就去铺子里头学学生意经。
只是......从铺子里头出去之后,还去了些别的地方而已。
她想,还是不要让顾淮声知道她去哪里了好。
万一被知道了,他心里头肯定又要不痛快了。
听到姜净春的话,顾淮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还骗他是去铺子里头呢,铺子里头能有谁让她这么开心啊?
她好像当他很好骗。
他也没那么蠢吧,第一回 她骗他就没骗过去,现下怎还用这样的借口呢。
他又不是傻子……
但是姜净春这样说了,顾淮声也不再去问了,直到姜净春走得越近,他从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股香气不属于她身上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沾染了回来的。
近些时日他总能闻到。
顾淮声眉头微微蹙起,心里头一时间想法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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