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头的花几近枯败,院中散发着一股萧索之气,今年的秋天又快要过去了。
枯树终会新生于春日,可死去的人再也等不到来年的秋天。
有的人,他活着的时候大家总是觉察不出他的好来,可等他死了才发现,万事万物中再难寻得其一。
当初新政提出的时候,除了顾家的人以外,没人站在沈长青的身后……到了他死后,背上叛国的骂名,死得不干不净。
羚羊挂角,无寄无求之人最后死于叛国之罪,也挺讽刺。
这件头疼的事情最后还是姜南想了个法子,他道:“今日刚好是女儿归宁省亲,我那顾家的甥儿也跟着一起来了,先生今日若不如留下来一道用午膳吧,到时候我们同他说说这事,看他如何反应。”
若顾淮声也看不下去这事,说不定他能有些什么法子来。
毕竟当年天禄台一案,还是从他的手上才好不容易有了个说法,不然的话,说不定王顺的人都不会死掉几个。
听到了姜南的话,一旁的的宋玄安眉心不自觉跳了跳,宋阁老注意到了他情绪变化,便也顺着姜南的话应承下来,他道:“好,事急从权,也没想到今日是净春归宁的日子,叨扰了。”
姜南忙道:“先生太严重了,这样才凑巧呢。”
没多久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几人往膳厅去。
等他们到了后,膳厅里头还没有人,三人便先行入了座。
没多久,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好像是姜净春和老夫人的说话声,直到那群人进了膳厅之后,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净春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来寻姜南的客人是宋家人,更没想到宋玄安竟然也会来。
她看到了他,方才和老夫人说笑的话都在转瞬间被吞入了口中。
事实上,她现下竟也有些不大知道该去如何面对他,或许是那日的宋玄安实在有些太可怜,以至于现下再看他,也总觉他的身上蒙着一层雾。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着宋玄安整个人看着憔悴了许多,分明就那么几日,整个人就成了这幅样子。
宋玄安也看向了她,他看着她和顾淮声站在一起,眼中弥漫着丝丝密密的苦痛之色。
两人就这样对视,不像朋友,倒像是一对被硬生生拆散的苦命鸳鸯,谁也没说话,气氛一时间有那么些古怪。
第五十章
顾淮声轻笑一声打破了此处的沉寂, 他若无其事看着两人对视,最后只是拉着已经失神的姜净春的手腕入了座。
他同宋阁老打了个招呼,而后也没再说些什么,神色如常擦手净口。
一旁的人见此也都松了口气, 看他这样子也知应当是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也对, 顾淮声又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大家都断断续续跟着入了座。
姜南向众人解释道:“今日先生来了,眼看到午膳便留下一起了。”
众人听了自然也不会说些什么。
这场饭局一开始还有些尴尬, 先前姜净春和宋玄安两人的视线还黏连在了一起, 但好在入了座,姜净春反应过来之后便也马上收回了视线,开始低头用饭。
饭菜用至一半, 宋阁老先行开了口,他说起了王顺的事情。
无非就是将王顺想要重修天禄台的事情又在饭桌上说了一遍。
他说完了这话之后, 空气安静凝固片刻。
宋阁老去问顾淮声,他觉得当如何。
顾淮声耳朵里面听着宋阁老的话, 视线却一直落在姜净春的身上,她这顿饭用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直低着头,光吃饭, 就连菜也不夹。
他垂眸见得她的后脑, 碎发扯在耳朵后边,她的耳垂圆润, 或是因为怕疼,就连耳洞也不曾打, 上头什么耳饰也不曾带。
顾淮声想起了晨时, 在净室的时候,她的整个耳廓也红得不像话。
一旁的宋阁老见到顾淮声出神, 迟迟不回话,不由提醒道:“小侯爷,你这是想些什么呢。”
“没什么,不小心出了神。”
顾淮声回了神来,才回了宋阁老的话,他问,“国库现今的钱还够他修吗?蒙古那边不是还打着仗吗。”
宋阁老任着户部尚书的官,国库里面有没有钱自然是清楚些的。
他面露难色道:“有是有,但年年都亏空,这样下去,还能撑过多久啊。难道就指望着江南那边的钱一直顶着吗?我看也难。”
说起这江南的钱,宋阁老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了起来,“莫不是还在记恨着当年抢了江南,叫他念到了今日,就惦念着那从南地来的钱吧......”
若真是如此的话,王顺也真是疯了吧,都快要二十年了,何必呢。
当年内阁里头有人提出在江浙一带改稻为桑,便是将稻田改种桑田,如此种出的蚕丝织做布匹,外销出海便能有一大笔白银收入。
想法虽好,但当年改稻为桑的过程行进的并不顺利。
农民并不大愿意将农田改种桑田,虽说桑苗挣钱,但能吃到自己嘴巴里头的粮食才是最要紧,谁愿意放弃稳定的安生立命的本事,去赌那么一波看不着的钱财?再说了,真赚着了钱,哪里又能进到他们的口袋里。
王顺和宋阁老都关注着南方的境况,想要获得改稻为桑的主动权,抢占那大批桑田的支配权。
刚好那时候姜南是新科状元,受宋阁老照拂。宋阁老看重他的本事,便派他去了南地,而王顺则让自己的儿子王玉去了那里。
可惜王玉死在了南边,最后王顺伤心过甚,操持着儿子的丧事,那块地自然而然被宋阁老他们收入囊中,主动权尽在他们手中。
姜南也因办好了此事,更得器重。
王顺现在的做法很难不让人去多想,江南卖出丝绸的钱每三年中旬来一次,王顺在两年多前就已经盯上这批银子,先是要去修天禄台,皇帝批给他了,可是天禄台塌过一次之后,他竟还想重修。
这事实在离谱,但王顺势大,又仰仗帝王恩宠,说来好像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顾淮声只知江南一地改稻为桑一案,具体的爱恨情仇恐怕也只有他们当事人才知道。
他想了想后,对宋阁老道:“要不您就直接先去寻皇上,把这笔钱先拿去批给北疆,用做抵御蒙古铁骑。王顺再说想要去修天禄台,户部就说拿钱去打了仗,现下也批不出钱。凡事都有轻重缓急,皇上自有思量。若这样也不成,晚辈愿同阁老联合上书。”
把钱放北疆,也总比放王党的口袋里头好。
听了顾淮声的话后,宋阁老有些犹疑,“这皇上能听吗。”
太和帝就差把王顺看成自己的亲爹了。
王顺提多离谱的要求皇帝都会仔细斟酌。
只怕当年王顺教太和帝的第一课便是敬爱师长,以至于太和帝如今如此听话。
顾淮声道:“孰轻孰重,他能分得清的。”
北疆打仗一直要军需,王顺现下这样不就相当于在抢军需吗,这样太和帝也能容忍的话,那也实在是......
人能糊涂,但也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
况说,这皇上真糊涂假糊涂谁又知道。
宋阁老沉思片刻,多少是把顾淮声的提议听到了心里头去,想着过几日就去寻了皇上说这事。
两人便也没再去说这事,毕竟是人家的家宴,总说也不好,既有了应对的法子,便也没必要再去说个没完。
宋阁老不再去想这事,也终于想起了自己带来的那个小孙子。
他瞧了瞧坐在一边的宋玄安,只见是一脸的死气。
这死孩子,不带他出来就在家里面要死要活,带他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奔丧的。
他在座位底下拧了拧宋玄安的大腿,宋玄安回头看他,就听他轻咳一声,小声道:“好好吃饭,别东想西想了。”
宋玄安听到宋的阁老的话,神色才终于正常了些,“嗯”了一声算是回话。
方一抬眼却瞥到坐在对面的顾淮声给姜净春夹了菜。
宋玄安听顾淮声淡声道:“多吃些菜,这几日累着了。”
平淡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柔意,看着姜净春的眼神也尽是关心。
累着?累着些什么。
姜净春不明白他突如其来说这么一句话是为什么,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也没说些什么,可才一抬眸,就看到对面的宋玄安神情极古怪,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她扭头看了看顾淮声,看着他那含笑的双眸就更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了。
故意的。
故意在那里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去气别人。
姜净春碍于旁人在,也没说些什么,但却不动声色地将他夹来的菜拨去了一旁。
她的动作被顾淮声尽收眼底,他眼中笑意渐渐淡去,握着筷子的手都用力了几分,但好再最后也没说些什么。
这顿午膳用得倒也还好,好歹也没闹出些什么不大痛快的事情来。
用过午膳后,宋阁老也就带着宋玄安回去了。
宋玄安瞧着还不大乐意,视线一直落在姜净春的身上。
最后还是宋阁老硬扯着离开。
两人回府路上,宋阁老看着宋玄安仍旧是一副被摄走魂魄的样子,没忍住说了他两声。
“这都带你出来见了她一回,你看她现下这样和顾淮声琴瑟和鸣,你也当放下了。你现在这幅样子是做些什么呢?弄给谁看的啊?顾淮声都还在旁边瞧着,你那双眼睛都要掉她身上去,岂不是存心给了人找不痛快吗!今个儿人家回去吵架了,那得都赖你。”
宋玄安却不甘心道:“她根本就不喜欢他,您看不出来吗?”
宋阁老当即呛了声,“那怎么着?人现下都成婚了,不喜欢他,难不成还喜欢你吗?祖父知道你们以前玩得好,可现下你听祖父的话,莫要再去想这些陈年旧事了,人现在已经嫁做人妇了,你这样不依不饶的,对你对她都不好知道吗。放下吧,别做些害人害己的事去了。”
或许是“成婚”、“人妇”二字太过刺耳,竟说得宋玄安眼睛越来越红。
宋阁老看他这幅样子当即就“完了”二字,这可千万别是陷了进去,他忙道:“回去就让你母亲给你相看人家,这偌大的天下,难道还没好人家吗。”
宋玄安趴在一旁的车窗上,视线落在窗外。
“没有。”
宋玄安的话传入了宋阁老的耳中,宋阁老这回却也不再惯着他了,“怎么会没有,找就是了。”
“宋玄景呢,你怎么不先去给他找?”
宋贺偏袒宋玄景,对他做的那事轻拿轻放,所以宋玄安前些时日便去跟宋阁老说了那事。
然而宋阁老也不相信他的话,他说宋家门风端正,家中子弟怎么可能做出这样自相残杀的事来?
他们谁都不相信他的话。
宋玄安便也不将希望寄托在了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但现下宋阁老想逼他成亲,他便拿宋玄景来作笺。
宋阁老叫他一噎,可反应过来他在和他呛声后便马上道:“你急些什么,一个个来,都得成。”
宋玄安懒得再提宋玄景这人,闭了嘴巴什么话都不愿再说。
另外一边,姜净春和顾淮声又在老夫人待了一会,便也准备回了顾家去。
回去的马车上,姜净春的情绪难免也有些低落。
她没想到宋玄安今日竟也在,想起旧事,心中难免难受,再过两三日秋闱也要放榜了,也不知他这回能不能考上。
那个害他的人是谁,她到现在也还没问。
顾淮声看出了她的心情不好,却还一旁出声问道:“这都回来见着祖母了,怎么还不高兴。”
明知故问。
姜净春也还记着方才的事情,她蹙起了眉,不满看向顾淮声道:“你方才故意的吧?”
故意在那里给她夹菜,然后说那样的话去膈应人。
他心里头想些什么东西,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怎么了,我关心自己的娘子有什么错吗?再说了,你心疼他些什么,若非他自己愚笨,识人不清,会落得这般下场吗。”
顾淮声也没想和她吵,只是想到姜净春看宋玄安的眼神,嗓音难免冷冽了些许。
她这么心疼他干嘛啊。
宋玄安但凡长点心眼看看别人给他的东西,能让自己步入这样的境地吗。
姜净春不服气了,他口口声声说旁人蠢笨,就显着他一个人能了,他是厉害不错,但就以为谁都能和他一样吗,哦,只要谁不如他,谁就都蠢笨了是吗?他凭什么每次都这样高高在上说这样的话。
姜净春回怼道:“他也很可怜,他也是被旁人害的啊,谁都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谁想发生这样的事?”
该恨的不是罪魁祸首吗,宋玄安最多也不过是识人不清。事情发生之后,为什么要指责一个受害者不早些预料到加害者会去害他。
谁能料到?
顾淮声听到了姜净春的话只是冷冷嗤了一声,“你怎么看谁都可怜,你为什么都不可怜可怜我呢。”
这也要可怜,那也要可怜。
两个都不大聪慧的人凑一起去,倒还真惺惺相惜上了。这宋家又能是什么干净的地方吗,若真干干净净,哪能出现这样的事。他想了想,姜净春若是真嫁给了宋玄安,等着被那些人一起拆解入腹吗。
“可怜你什么?你有什么好可怜的地方吗?”姜净春皱眉道。
他不是谁都瞧不起吗,全天下独他一人厉害,还犯得着别人去可怜他吗。
顾淮声搭在膝上手指不自觉拢紧,他看着她,语气带着说不出的讥讽,道:“那好,他可怜,他不蠢笨,全天下唯他最无辜,那他自也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没有人会承担他的过错。”
两人在这件事情上面实在分歧太过,谁都不肯去退让。
顾淮声不明白姜净春,他觉她心疼他这事多余又刺眼,姜净春也不明白顾淮声,觉他说话难听做事难看。
他说话不客气,姜净春说话也不好听,她的语气带了几分讽刺,“没人为他承担吗?我不是给他担着吗?”
这话一出,空气凝固,顾淮声的薄唇紧抿,眼中似乎闪烁着几分寒光。
她给他担着?
宋玄安被人构陷,她去求他,她嫁给了他,这不就是她在给他这回犯的错承担了过错吗。
说得好像她嫁给他就是为了给他担事,话虽如此不错,可落在顾淮声的耳中就有些那么不是滋味。
她说得倒是没错。
越是没错,越是难听。
当初他逼迫了她的事情,现下竟也成了她手中的利刃朝他刺去。
听着她如此袒护于宋玄安,他也难得面露阴沉,他讥她道:“是,你多有能耐啊。我这回帮他,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但是表妹,我已经娶到你了,你下次若再为他求我,你看我还会心软吗。”
宋玄安是个不大聪明的人,有了第一次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次,顾淮声并不觉得他能斗得过他家里的那些人,别到时候又身陷囹圄,惹了姜净春来他面前再说些什么。
他本就不是多么良善的人,若现在再让他碰到机会,自是趁他病要他命。
往后最后再别出现在姜净春面前才是最好。
姜净春懒得再去同他相争,最后道:“用得着你管吗,再来一次求谁都不求你。”
再说了,根本就没有发生那样的事,他又自己在那里恶意揣测些什么?
说完这话姜净春就瞥开头去。
求谁都不求他。
这话让顾淮声失笑出声,只是眼眸已经不可遏制地变得沉黯。
他起身坐去了姜净春的身边,将她面向窗外的脸掰了回来,那面无表情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在姜净春面前放大,分明是极好看的五官,可却莫名叫人害怕。
他钳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他,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凛然寒意。
“你好没良心,我帮过他,你还说这样的话。求谁都不求我......嗯?我是你的夫君,你不求我你还想去求谁?你也别想着为他去求谁,谁也帮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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