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热?”白惜时退开一步,问了句。
解衍将垫褥重新置于一把圈椅内,转过身,抹了下额上沁出的汗珠,“有点。”
“热了你便脱件上衣。”示意他就坐在罗汉床上,白惜时倒了杯茶给对方递过去。
然而这一句话出口,解衍指尖一蜷,下意识侧首看了眼自己方才脱在椅凳上的外袍,拿着茶水的手半晌都没有动作。
也不喝,也不放下,就那么端着,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艰难抉择的状态。
脱,还是不脱呢?
见此情状亦觉出不对,白惜时看着对面沐浴过后似乎更加顺眼了些的男子,补充问了一句,“你里头穿了几件?”
解衍抬眼,“只这一件。”
说完了目光也未移开,仿佛白惜时只要肯再劝他一句,他就能下定决心。
“……”
白惜时:“……那你继续穿着吧。”
第67章
本来好端端预备讨论正事的氛围,在白惜时一句随口的“脱衣服”中,莫名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而去……
此刻男子一身白衣,墨发披垂,脖颈上还贴着几缕半干的湿发,没一会,那上头的水滴更像挂不住般滴落,顺着肌理往衣襟的更深处流去。
再加之眼下解衍正坐于一张可供人休憩的罗汉床上,双腿微敞,坐姿带了些随性,但眼神偏偏极为认真地盯着白惜时,一副白惜时只要让他做什么,他就能做什么的架势……
不知为何,莫名让人感觉到了一种人夫感。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连带着白惜时此刻都觉得有些热,这地龙确实烧的太旺了些。
直觉这样的感觉不对,白惜时起身,往暖阁外走去,“我去叫人少添些柴禾。”
等走出去后,被外头的冷空气一吹,白惜时身上的那股热意也消散了不少,吩咐完后她并没急于返回,而是走到案几前,将剩下的几本奏章先处理完。
白惜时在内堂停留的时间不算短,大概有半个时辰,期间解衍一直没有出来,不知道在里头做些什么。
待估摸着时辰差不多,白惜时再次返回暖阁,这时候感觉里头的温度明显降下来不少,方才那莫名其妙的氛围好像也随之散去,只是罗汉床上的男子仍旧是原先的姿势,此刻正目不转睛盯着花架上那两枝绿梅。
连白惜时进来都没有发现。
径直走过去,坐回之前的椅凳,白惜时看看解衍,又瞥了眼花架,“看什么这么入神?”
闻言一顿,男子很快移回视线,转而望向白惜时,笑了起来,“没什么。”
白惜时:“你先前在御花园,为何要冲我摇头?”
闻言眉心微蹙,解衍:“我直觉落水的宫女应当会水,意识也不至于昏迷,救她的时候她亦十分配合。”
一般情况下,真正不会游泳之人溺水被救之时会乱抓乱抱,但那个宫女没有,并且从身体表现来说,也不是失去意识后的反应。
白惜时:“你的意思,是怀疑她是故意落水?”
解衍点头,“有可能。”
如此一来,倒是与白惜时之前的猜想相吻合,这更像是一个给俞贵妃设下的局。不然为何偏偏跪在河边,偏偏又早不落水晚不落水,正赶到皇帝经过她便落于水中?
宫后争斗,亦是勾心斗角,处处算计。
那这一切,可又是皇后的布局?
至少在目前看来,俞贵妃的存在最能够威胁到的便是皇后的利益。
考虑到若是真有人在贵妃并未再害人的情况下想要置她于死地,白惜时出于对皇帝负责,也很难做到袖手旁观。
即便现在皇帝与贵妃之间有隔阂有矛盾,但这一切都建立在贵妃还好好活着的基础上,俞贵妃若是出事,对天子的打击会很大。
微时感情不可替代,白惜时知道,那其实才是他心目中真正认定的妻子。
至少若真有不妥,她需得向天子提个醒。
因为解衍的一句话,白惜时陷于自己的思绪当中半天没有说话,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男子正坐于对面耐心地望着自己。
此刻见她终于回神,解衍才问道:“掌印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确实是发现了一些不对,不过后宫之事她自己都不想牵扯太深,便更不想拉上解衍。
遂一摇头,“不算什么端倪,总之再观察观察便是。”
“嗯。”
一声回应之后,此话题到此结束,但结束过后,又是良久的沉默,不知是地点不对还是时间不对,反正就是感觉哪哪都不大对,平时相处起来轻松随意的两个人,这个时候却都没有说话。
或者是知道接下来将要说到什么,所以没有人先开那个口。
最后经过白惜时多年经验判断,之所以现在哪哪都不对,特别是解衍那副静而不发的克制收敛反而让人更加觉得暧昧性感,问题应该是出现在光线上,昏昏黄黄的光线看起来就不清不楚,遂起身,拿起一盏烛台,她开始将暖阁之中的所有烛火都点亮,点到灯火通明,光明正大。
点到身正不怕影子斜。
在白惜时忙于点烛火的间隙,背后之人也终于开了口,他低声说了一句“眼下宫门已经落钥。”
点灯的手微微一停,复又将火对在一起,白惜时淡定“嗯”了一声。
见对方没有正面回应,解衍在白惜时看不见的地方垂首一笑,碎发遮住他有些黯淡的眉眼,继而像是已经提前知道答案,男子双手一撑,便欲起身。
然而在他尚未完全站起之际,白惜时又恰在此刻回过头,问了他一句,“你想说什么?”
解衍:“我是想问,今晚可否借宿于掌印的暖阁?”
“卫所没有睡觉的地方?”
“有,不过应当已被占满。”
今夜下水的侍卫不止解衍一个,确实也会有人像解衍一样选择留宿。
听到这烛台似乎也没有继续点下去的必要,白惜时彻底转过身,看了一眼那空空的罗汉床,以及方才起身已欲拿起外袍的男子,顿了片刻。
“那便别在那杵着了,过来帮咱家搬被子。”
一句话,解衍怔愣在原地,继而眉目舒展,几步迈过去跟在白惜时的身后。
“别离咱家那样近,你身上还是热。”
看着心情明显变好,变好到站在衣柜前就快要贴于自己后背的男子,白惜时微微让开一步,瞥了他一眼。
闻言莫名看向周身,解衍现下已经没有流汗,不知怀揣着什么心思,男子紧跟着问了一句,“有多热?”
“很热很热。”
咱家说热就是热!
不欲再与他多掰扯热不热的话题,以免气氛又如脱缰的野马往那不可预期的方向行去,伸手替他打开了一扇柜门,示意里头的薄被可以供解衍使用,继而又告诫他半夜不要发出声响,以免打扰自己睡觉,说完这些道了句“自便”,白惜时便径直越过暖阁,往里头的卧房行去。
两个房间,被一道没有上锁的雕花木门隔开。
望着白惜时离去的背影,男子启唇一笑,继而抱出被子,走回罗汉床边安置床榻。
待熄灭多余的灯盏,躺于暖阁之中,身上的薄被轻覆,鼻间萦绕的是雨后雪梨的清浅香气,解衍整个人似乎也被淡淡的温暖包裹,内心袭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
然而在就快要闭上眼前,视线莫名一动,又触及到花架上的那两枝绿梅,男子内心的那股安宁似乎在此刻被打破,他睁着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又看了片刻,继而翻身向内,隔开了视线。
但过了一会,男子已然阖上的眼复又睁开,平躺于罗汉床上缓缓起身,一望卧房的方向,迟疑片刻还是掀被下床,将那瓶碍眼的绿梅收到了椅凳之后看不见的地方,如此这般才稍觉平复,继而重新回到床榻之上,阖上了眼。
被熟悉又好闻的气息包围,男子很快沉沉睡去,但白惜时却一直没有睡着。
除了孟姑姑在旁,房间之内若是有其他人,她内心的那份警惕犹在,因而辗转反侧几个来回仍大睁着双眼,毫无睡意。
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思来想去,把近期的事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眼看着就快接近午夜,白惜时又后知后觉想起解衍傍晚落于寒水之中,眼下地龙烧得没那般旺,不知到了这时候会不会夜间起烧。
一般话本上都是这般写的,应当也有些现实依据。
侧耳倾听了片刻外室动静,左右睡不着,那便姑且出去看看。
重新将束胸收紧裹好,白惜时起身披了件外袍,推开房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此刻暖阁内只点了一盏烛台,眼看就要烧尽,发出微弱的暗光,想着那床被褥可能不够,正欲折去椅凳上拿那一条常用的薄毯,不料脚底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磕碰之声。
低头眯眼一看——花瓶?
这插着绿梅的花瓶怎会摆在这个地方?
思及此,抬眸又看向罗汉床上的男子……应当是这个家伙干的好事。
看样子这声音倒是没将男子吵醒,白惜时拿了薄毯便朝床榻边走去,解衍此刻睡得很安稳,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伸手朝他的额头上探去,还好,没有起烧。
果然年轻就是体质好。
收回手后欲将薄毯搭于他的被褥外便离开,但是还没动作,白惜时便感觉另一只撑于床边的手突然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包裹住了。
握得还很紧,在倏然一惊之后,她很快明白过来那是什么。
那是男子方才搭在床边的左手,此刻,正在黑暗之中一声不响叩住了她的。
垂下眼皮,白惜时看了一眼二人交握的掌心,继而抬眸,再看向此刻睡得还是很像那么回事的男子,差点给他气笑了。
装睡装得还挺像。
“解衍。”白惜时启唇,开始叫他的名字。
然而男子一无所觉,仍旧闭目沉睡。
“解衍,解衍。”白惜时伸手去推他。
仍旧无动于衷,唯有握着白惜时的手反而像是更紧了些。
如今终于切身实地体会到一句话的含义——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停了一会,像是时间暂停,兀自也感受了片刻这指尖相触的温暖,待到看清这暖阁内的景象,白惜时才又开始动作,改为将手指从男子的掌心抽回。
但这家伙握得可真用力啊,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向外拔,最后一根食指,更是感受到指腹与掌心间的寸寸摩擦,他的无声挽留,白惜时的望而却步。
是的,她的秘密顾虑太多,她也确实还没有想好。
最后一根手指解脱出来时,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既重获自由,又莫名虚无,白惜时索性起身,不想再深究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情绪,然而一低头,又看见那张还没来得及盖上去的薄毯。
此刻拿着倒颇觉不好处置,再给他搭上去,倒显得多认同他方才的举动似的。
冲动之下,干脆随心所欲扔过去,直接解气般一把盖在了男子的脑袋之上。
继而才起身立于床边静看向解衍,眸光注视片刻,白惜时转身,绕过那瓶踢倒的绿梅,回到了寝卧之中。
而在白惜时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床榻上的男子亦重新睁开眼,拿下了那张薄毯置于身前,半晌之后,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第68章
白惜时以为自己会彻夜无眠,然而后半夜没想到竟不知不觉就这样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快到早朝时间,兀自穿戴好后走出寝卧进了暖阁,这个时候解衍也已起身,整个人洗漱完毕正神清气爽的于暖阁内锻炼。
没错,锻炼。应该是在做类似于平板支撑的动作……瞧着还真是,精力旺盛。
见到白惜时走出,解衍曲腿起身,出门从暖阁外接过小太监递进来的一应洗漱之物,继而放置到了铜架之上。
白惜时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过去洗漱。
“孟姑姑送来的垫褥,今日可要帮掌印铺起来?”
待到白惜时擦干净脸颊,解衍于身后问了一句。
“你还会铺床?”将巾帕叠好重新置于铜架,白惜时问了一句。
“嗯。”
养父去世后,他与妹妹在解府有段日子并不好过,那时候没人帮忙,很多事情便养成了自己动手的习惯。
白惜时瞧着他,应当是也想明白了个中缘由,这人虽于世家大族中长大,倒真不像个公子哥。
思及自己的卧塌之上并没有放置什么隐私之物,又看了看此刻已经走到圈椅边预备拿起那垫褥的男子,既然他愿意来便他来吧,也省的到时候自己动手。
遂转了个身,白惜时领着解衍进到了自己的卧室之中。
这应当也是她第一次允许外男涉足此处。
早朝的时间颇早,兼之白惜时又要提前起床,此刻连太阳都没有升起,因而整个房间也十分昏暗,唯靠两盏摇晃的烛台将这一方小天地照亮。
解衍便在这光线中有条不紊的帮白惜时收拾床铺,拿起枕头、被子,铺开垫褥,再将上头的寝具铺平摆回原处,动作熟练利落,看上去的确很擅长。
白惜时靠坐于旁边的茶案,一边吃些垫肚子的清粥,一边又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应当是以前在军营中魏廷川受伤,她也帮世子做过同样事,只是如今时移世易,竟没想到也有人愿意帮她做这些了。
当时在军营中的心情还历历在目,不知解衍眼下,又是作何感想?
不过很快白惜时便有些后悔同意男子方才的提议,不该让他进来的,既然明白自己当时的心境,便该多少能够体会解衍当下的所思所想。
以一个内宦的身份,她又能给对方什么结果?
她这辈子,不可能嫁人生子,也没可能与另一个男子相伴携手一生。
谁又会什么都不图什么都不要,甚至连一纸婚书一个名分都没有,就这么陪着她走完这一生?
那样对对方,亦不公平。
想到这白惜时放下未喝完的清粥,在男子看不见的地方轻摇了一下头,摇去她的一时糊涂和感情用事,见解衍此刻已经收拾妥当回身望向自己,白惜时笑了笑,笑得多少有那么些不近人情。
“没看出来你还挺贤惠,以后若是娶妻,应当也可替对方分担不少。”
她说得漫不经心,起身戴上青纱官帽,开始为上朝做准备。
闻言整个人都停滞片刻,解衍再回答的时候很果断,“我不会娶妻。”
白惜时立于镜前,边整衣袖边抬眼看他,“为何?”
“属下并不喜女子。”
“不喜女子?”白惜时重复了一遍,没有回头,而是透过镜面看向身后已然走近的男子,“我倒不知,你还有这样的癖好。”
解衍在于白惜时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同样面对镜面,望进身前之人的眼睛,“属下喜欢男子,掌印原来不知晓?”
白惜时不动声色,“我为何会知晓?”
又跨近一步,将那半步的距离也消弭殆尽,解衍稳稳立于白惜时身后,胸膛于她的脊背紧余半拳距离,二人视线在铜镜中交汇。
“我以为掌印应当知晓。”片刻之后,只听男子低声道。
“咱家不知。”
白惜时回身,面对面,抬头意有所指地看向解衍,“也不想知晓。”
说完便欲绕过他朝外行去,然而擦身而过之际,手腕却被人紧紧扣住。
男子什么话都没说,抬手、凝眉,专注将白惜时鬓边一缕遗漏的碎发别进官帽之中,继而才稍稍退开一步,左右端详片刻。
“掌印会知晓的。”他如是说道。
话音落地,随即便瞧见白惜时略微蹙眉却实则并没有避讳的举动,方才那亦丝晦暗瞬间被抹去,解衍眼眸一弯,犹如一颗顽石入湖,顿生涟漪。
继而很快松开了高高在上的掌印大人,像是知道再等下去她就会发作,男子侧身拿起搁在一旁的外袍,调转步伐,离开了这一室昏黄。
徒留白惜时一人于屋中,半晌之后,缓慢又徒劳的眨了下眼。
一上午因解衍那厮的影响,白惜时难得有些心绪不定,索性今日朝堂亦无甚大事,天子也并未问及她的意见。
本以为今日就这般与往常无二的过去,中午时分江小锁却急急从内学堂赶回来,说是赵岳与人在宫门前起了冲突,眼看就要被人拿下惩处。
闻言搁下手中的笔杆,白惜时:“他与谁人起了冲突?”
“是那些皇亲国戚的伴读,反正家中应当也是当大官的,看着和赵岳原先就认识。”
江小锁的模样尤为着急,“掌印,您快跟我去看看吧。”
皇亲国戚?
今日确实听闻有两名宗室子分别去御书房、慈宁宫给皇帝和太后问安,但应当并不会经过内学堂,思及此已然起身,白惜时一边让江小锁带路,一边让他将事件经过说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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