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醉眠也向厉云川欠了欠身,人多眼杂,他们不好表现太过相熟。
可厉云川自打从都停驿分别之后再也没见到过她,又听闻她在回京途中竟然和七殿下一同遇袭,心中早就焦急万分,若不是父亲不允,他早就去殿下府苑探望了。
陆昭珩见他一双眼睛快要长在姜醉眠身上,淡笑一声开口道:“这段时日辛苦厉大人了,将宫宴一等事宜处置的井井有条,看来这正卿的位置果真非厉大人莫属。”
厉云川收回视线,俯身拱手道:“微臣知道是殿下在皇上面前为微臣保举,否则依微臣资历难以堪当此任,还要多谢殿下信任。”
陆昭珩伸手在他手腕处轻轻托了下,察觉到周围已有不少人在侧目看向他们,薄唇便轻轻扬起个温和的笑来。
“厉大人过谦了。”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着丞相府独子厉云川与他私交匪浅,朝中若还有些左右摇摆不定的大臣,便要在心底再好好掂量掂量如今朝堂的份量了。
宫宴即将开席,众臣依次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姜醉眠本来被安置在大殿最为偏僻的角落,陆昭珩命人将她的矮桌和坐垫搬至自己身旁,要她在身侧落了座。
离得高阶之上的龙椅这般近,姜醉眠有些坐立难安。
“殿下,”她用袖口轻拢着脸颊,靠近过来小声说道,“我还是回原来的位置坐罢。”
一只手顺着案桌底下伸了过来,覆盖在她手背上轻轻捏了捏。
“在这陪我。”
姜醉眠一颗心砰砰砰疾速乱跳起来,她慌张的朝着四面观察,生怕被人看见案桌底下交叠的两只手。
见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后,她用力在他虎口处掐了下,泄愤似的将他的手甩了回去,随后怒瞪他一眼。
这里这么多人,他竟然胆子这般大,也不怕被人看见。
姜醉眠拿起面前矮桌上的一杯清茶,细细抿了口,表面强装镇定自若,其实心跳一直擂如鼓槌。
不知为何,她今日有一种冥冥之中的不祥之感。
今夜宫宴只怕是会出什么乱子。
放下茶杯再一抬眸,却见金光大殿的对面端坐着一道清俊人影。
赵棠眼中似乎容不下任何其他人,目光灼灼的越过整座大殿望过来,眼神定定的落在姜醉眠身上。
向来清朗疏月般的眼眸刺客竟然会火热如炬,恨不能立即穿过大殿冲到她身边,不管不顾地将那道纤弱身影紧紧拥入怀中,再也不能分开。
姜醉眠与他遥遥对视一眼,眼神像被烫伤一般,急忙低下头躲避开来。
她不知赵棠为何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跟她诉说一般。
可他不是已经将自己忘却了,况且,他也已经与旁人有了婚约。
殿门被几个太监从外推开,几位辽国使臣踏入殿内,引得众官纷纷侧眸而视。
姜醉眠也顺着众人一道望过去。
为首的辽人是一个身材高大,模样粗犷俊朗的年轻男子,身着辽国民族特有服饰,花纹繁复古怪,手艺也极为复杂。他身后跟着的几个辽人年岁已长,可皆是身板结实强壮有力,须发旺盛,远远瞧着像是山间猎户一般。
几人目不斜视心高气傲,大摇大摆的走到大殿正前方入座,像是并没有将在场的任何人放在眼中。
姜醉眠望着那几个辽国使臣,心道辽人果然不拘礼节世俗蛮夷,来到大宴境内竟还如此猖狂,可能也正因如此,辽军骁勇善战异常勇猛,若非大宴西北军在战场奋勇杀敌不屈不挠,抛头颅洒热血降伏辽军大将,恐怕尚不能轻易击垮辽军。
“皇上驾到。”
大太监声音刚落,龙椅之上便出现了一道身影。
众臣跪地叩首之时,那几个辽国使臣却端坐未动,高高俯视着下跪的众臣,像是也在接受众人恭敬地礼拜。
大太监脸色微变,在皇上身边示意道:“皇上,那几个使臣并未行礼。”
皇上只是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又让众臣平身。
“座下可是辽国王子加伦纳德。”
为首的辽人掀了掀眸子,这才懒散起身,向着龙座之上的人抱胸行礼:“正是鄙人,见过大宴皇帝。”
姜醉眠凝眸看向那个高大的年轻辽人,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辽国的王子。
她回忆起来当初父亲的判决旨意上是如何宣明的,与父亲书信往来的人,仿佛正是加伦一族,可是具体的名字她实在记不清了。
只是当时加伦在辽国只不过是王族旁系血亲,十年过去,他们家族竟然已经登上了辽国王位。
那么这个加伦纳德,会不会知晓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姜醉眠眸色渐深,心中一时思虑良多,没有注意到身侧的陆昭珩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高深莫测。
宴席上只不过简单寒暄一番,真正与辽国使臣的谈判还要在都停驿细细展开。
那个加伦纳德忽然在一片喧闹中起身离了席,而陆昭珩正与太子一同谈笑,在辽人面前上演着和睦友善的皇族血亲,暂时没有注意到偷偷跟着溜了出去的姜醉眠。
她上次已经来过殿外温泉池水缭绕的御花园,因此再次踏足这里,已经能清晰记得那处能藏住两人的假山石林。
她眼见着加伦纳德朝着御花园深处走去,心中更觉异常古怪。
为何他看起来如此轻车熟路,入大宴后宫之内竟像是出入自家花园一般从容不迫,而向来守卫森严的后宫,此刻连一个侍卫都无?
姜醉眠屏息凝神,脚步轻的像猫儿一样,蹑手蹑脚一路跟随加伦纳德来到了御花园深处的天泉池旁。
这处泉水要比别处更热几分,氤氲雾气飘渺浮在波光粼粼的泉水之上,宛如仙境。
加伦纳德终于停住了脚步,姜醉眠便赶紧跟着停下,顺势躲藏进了旁边的一处半人高的草丛中。
她穿着身绿衣,呼吸又浅,在朦胧月色和袅袅热气掩盖下难以让人发觉。
只见那处深雾下慢慢显现出一道人影,走至加伦纳德身旁。
“许久不见,加伦大人别来无恙。”
姜醉眠定睛望向说话之人,在浓密草丛间她隐约看清楚了那张显现在月光下的脸。
这张脸好生熟悉,她在脑海中仔细搜寻,随即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眸。
她想起来了,这人曾经在太子身旁出现过,好像是太子身边的暗卫亲信。
那亲信正是太子暗卫的首领寒鸦,原本太子与辽国往来皆是通过左正,左正死后,太子又有意与扶持常如上位,这样一来确保鸿胪寺卿的位置一直是自己人,也更加方便他与辽国暗中勾结。
可没想到厉云川如今坐上了鸿胪寺卿的代理职位,寒鸦便只得亲自出面与加伦纳德会见。
“寒鸦大人还是那么风采依旧,想必太子殿下是许给了您更多的荣华富贵吧,否则寒鸦大人怎么会几次三番拒绝为我辽效力?”加伦纳德笑着问道。
寒鸦道:“太子殿下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只是当初你们加伦一族靠着殿下的扶持篡权夺位,如今又想来挑拨殿下身边亲信叛变,不知这是否是你们辽人与人合作的诚意?”
加伦纳德听了此话,却不屑一顾地说道:“那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况且我们家族不是也为殿下铲除了一个极大的祸患吗?那个勇猛的将军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姜?我听闻殿下急着要斩草除根,是因为他发现了殿下与我族往来的秘密。既然是双方都共同获利的事情,又何必时时挂在嘴边威胁与我,还是说,你们觉得我加伦一族会怕?”
寒鸦神色一凛,没想到加伦纳德并不是一副想要好生商讨合作的姿态。
“你……”
他正欲开口,却骤然听见不远处的草丛间传来几声细细簌簌的声响。
“谁在那?!”
两人一同回首,望向那片半人高的葱郁丛间。
现在所有人应该都在轻殿之上,并无人发觉他们二人在此密谋。
若是有人暗中跟踪而来,被人瞧见太子的人与辽人在私下往来,那可是要坏大事的。
寒鸦拔出腰间长刀,慢慢踱步朝着草丛间走过来。
姜醉眠双眸圆睁,一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嘴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出来。
她能在草叶间隙之间看到逐渐靠近过来的人影,以及那把在月光下闪着冷萃寒光的长刀。
一旦被这二人发现自己在此处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那恐怕今夜她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将口鼻捂得太过用力,姜醉眠胸口处都传来隐隐闷痛,可她仍旧不敢松手,身子都变得无比僵硬,也不敢动弹分毫。
月夜静谧,她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听到胸膛中的心脏因为太过紧张害怕而“砰、砰、砰、砰”上下乱跳,几乎快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了似的。
那两道身影已经走到了草丛面前,长刀高高举起,带起一阵肃杀寒风,径直朝着这处半人高的草地上横劈过来。
一击未中,纤细身躯隐秘的藏在丛中最深处。
数片草木被刀锋斩断落地,纷纷扬扬飘进了天泉池水中。
寒鸦不肯松懈,扬手便准备再往身处劈去。
姜醉眠双眸紧紧闭上,侧脸朝着一旁缩去。
若这一刀真的劈到了她身上,只怕她脸颊都要被劈成两半了。
加伦纳德一直在垂眸看着那片草丛,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盯着丛间饶有兴味的样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颗凌空飞来的石子忽然击中了寒鸦的长刀,迫使刀身偏折到了一旁去。
寒鸦眼神充满戒备的望向黑暗处,沉声问道:“究竟是何人,还不现身!”
一道清风朗月般的身影从夜色中缓步走出,迎着月光负手而立,将那片及腰草丛不着痕迹的挡在了背后。
寒鸦甚是震惊的看向来人:“赵,赵棠将军。”
他跪身行礼,收了长刀。
赵棠望着二人,说道:“加伦大人竟也在此,难不成是在御花园中迷了路?”
赵棠虽常与赵筠一起面见太子,外人也只当他是与太子同党,可赵棠心中对太子多种行径颇为不耻,常常假意迎合,并无真心臣服。
太子也知他并非心腹之人,所以对他仍然多有戒备。
通辽之事,必然不会让他知道。
寒鸦原本已经吓傻了眼,他未曾想到赵棠会忽然出现在此,他只盼方才二人所说之事并未被赵棠听见。
“加伦大人听闻御花园中有温泉池水,寒冬腊月也能鲜花盛开,因此特来月下赏花,卑职特来为加伦大人引路。”寒鸦道。
赵棠面色莫测,不知是否真的信了。
寒鸦不敢久留,装模作样引着加伦纳德回轻殿。
临走之前,加伦纳德深深看了眼那处草丛,低笑着对赵棠说道:“往日只与赵棠将军在战场上兵戈相见,没想到赵将军竟然也是一表人才,只是我听闻你们大宴人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知赵将军是不是也同样呢?”
说完,他不等赵棠答复,便随着寒鸦离去了。
待两人走后,赵棠才连忙俯身,将藏匿在草丛间的人影一把拉了出来。
姜醉眠眸中闪着水光,像是骤然得知了什么天大的噩耗般,双眼都无法聚起精神,只是眸光涣散的望向来人,长睫无助的扑簌簌轻颤,似快要翩然纷飞的蝴蝶。
赵棠见她这种神情,心中顿时犹如被生生剜了块肉下去,鲜血顺着他四肢百骸流遍全身,叫他再也隐忍不住,将面前的身影牢牢抱进了怀中。
“茵茵,我知道是你,你回来了对不对?”有滚烫的呼吸埋入颈间,“回来就好,你没事就好,以后你也不要再离开我了,我可以保护你,我会保护好你,不会再有任何人能欺负你。”
姜醉眠被一个温热的怀抱紧紧拥着,像是将她当成了稀世珍宝,掌上明珠,即使抱着她也不愿弄疼了她,只是轻轻搂住她脊背。
她尚且未曾方才撞破的隐情中回过神来,恍惚间却又听见有人在唤她幼时乳名。
姜慈茵,是父亲给她取的名字,只是这十年来从未有人如此唤过她了。
“你,叫我什么?”
赵棠松开她,握着她肩膀注视着她,眸中似乎布满缠绵痛楚,低声又唤了句:“茵茵。”
平扇的眼尾一眨,一颗泪珠骤然滚了出来,顺着秀美的脸庞滑落。
姜醉眠眉头紧紧蹙起,不敢置信的摇着头往后退开:“你,你不是已经忘了吗?你不是不记得当年的事了吗?你不是,没有认出我吗……”
她嗓音哽咽,有些说不下去。
赵棠上前两步,见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心中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撕扯。
是他错了,是他不该到了现在才认出她来,是他不该在心有怀疑的时候还让陆昭珩带走她,是他不该当年没有冲进火海救出她,让她在离京千里之遥的穷乡僻壤苦挨十余年。
“我以为你随姜伯父一起,早已葬身在那火场之中。”
赵棠心疼不已,抬起只手来,想要替她拭去眼角泪意。
姜醉眠却微微偏头躲避开了,自己用袖口擦干了眼泪。
赵棠的手僵在半空中,过了半晌才默默攥进成拳,收回了身侧。
她现在对他并不像小时候那般乖顺依赖,这是理所应当的,他们已经太久没有亲近过,但是好在她现在还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这就够了。
“茵茵,”赵棠轻声唤她,“这些年你受得苦楚已经够多了,我知道杨叔父一家已死,你身边也再无可以照顾你之人,你以后就留在京中吧,我会好好庇佑你,必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姜醉眠迎着月光抬起眼眸,里面盛满隐忍泪光,却倔强得没有让泪水再掉落出来。
她只说道:“还请将军以后不要再那么叫我了,我有名字,我叫姜醉眠。”
“姜醉眠,”赵棠在口中念了遍,便点头称好,“是我考虑欠妥,你的身份不能在外暴露,自然要当心些才是,只是,你为什么不像小时候那样唤我了?那时候你总是追着我唤棠哥哥,如今,你是要与我生分了吗?”
姜醉眠垂下眼眸,轻声道:“将军也说了,那都是小时候得事情了,况且将军现在已与魏家千金有了婚约,还是要与旁人保持距离得好,省得让魏姑娘误会了。”
赵棠忽得上前拉住她手臂,神色有些焦急的解释道:“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我与魏如令并无感情,婚约只是皇上对我们两家的制衡掣肘……”
姜醉眠双眸注视着他,目光明明柔和专注,可是其中的掩藏着的淡淡疏离,却是最让赵棠无法忍受的。
他可以接受她暂时不与自己如幼时亲近,可他绝不允许她因为婚约之事就与自己心生隔阂。
姜醉眠听他说完,嗓音仍旧淡然道:“将军说的话我都明白,可是既然婚约已定,不管有意还是无情,将军都该好生对待魏姑娘才是。”
“你既然如此介怀,我找个时机向皇上回绝了这门亲事便是!”赵棠指尖收了些力气,不肯放开她。
姜醉眠将手臂一点一点从他掌心中抽离,目光清凌的望着他:“希望将军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而断送前程,魏家根基深厚,能与魏家结亲必定会对将军府有所助益,而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赵棠凝重地对她道:“有何更重要的事?我知你一直跟随在陆昭珩身边,难道,你是想为杨叔父二老报仇?还是说,你想为姜伯父翻案?”
姜醉眠神色顿时一凛,眸光紧紧盯着赵棠的眼睛,问道:“你都知道,对不对?你知道我父亲是被人陷害的,对不对?”
赵棠并无躲闪,说道:“若说开始时我还有些不确定,可是方才见加伦纳德和太子亲信在此秘密会见,我便有了十成十的把握,姜伯父叛国通敌定然是被人陷害的。”
姜醉眠缓缓合上双眸,指尖用力掐进柔嫩掌心中,才能让她心绪保持住清明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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