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野兽(霍香)

现在还能将凯莱恩一行人看做来寻她回国的卫队，早点撤离，也能早点脱离这一风波。
“我们一起走。”凯莱恩灰绿眼眸定定地看着阿瑞娅，认真道。
阿瑞娅自然也不想搅进去，可看着自己的这条如今显得非常碍眼的鱼尾，皱了皱眉：
“我走不了，我得找到解除这条鱼尾的方法。”
不然即使回到了陆地，她也无法回归正常的生活。
凯莱恩看着她的鱼尾，也皱眉陷入了沉默，可他对人鱼的了解还是太少了，这种熟悉的无力感再次袭来时，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阿瑞娅看着凯莱恩眉间浅浅的褶皱，有些心疼的伸手抚上了他的眉间，轻声道：“别急，我有办法。”
“我去找佐伊，你在一旁悄悄盯着，不要让佩涅洛死了——”
佐伊肯定知道恢复正常的方法，而以防万一，佩涅洛也必须活着，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阿瑞娅话音还未落，凯莱恩猛地握住她的手腕，他的眼眸闭了闭，喉头滚动着，艰难而低哑地吐出一句话：
“不要离开我。”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得阿瑞娅心脏一跳，她知道凯莱恩的话或许只是字面上的含义，可她的脸庞还是在他的话语中微微发烫。
以前的凯莱恩是沉默而顺从的，他毫无怨言的接受她所有安排，收敛全部的脾气和爪牙。
可在现在，沉默的表象被撕破来，宛如平静的海面破开来窥见暗流，他开始渐渐显露出那些翻涌而澎湃的情绪来——
占有欲、患得患失、分离焦虑……
这些复杂情绪，似乎都和正直而强大的骑士长大人挨不上边。
可此时的阿瑞娅，只是心头微涩，却没有半点排斥和厌烦。
“相信我，这一次不会的。”
阿瑞娅伸手轻轻捧住凯莱恩略显消瘦的脸庞，扬起头在他唇角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那一吻像一朵飘忽的浪花，转瞬即逝，却在心底荡起绵长的涟漪。
凯莱恩眼睫颤了颤，不舍地放开了握着阿瑞娅的手。
无论他有怎样纷繁复杂的情绪，都能轻易的被她一个吻而安抚，重新变为一只围着她打转的狗狗。
凯莱恩一眨不眨地看着阿瑞娅，紧紧跟在她身边，重返人鱼一族内乱的战场。
此时的深海盐林早已不复往日的神圣和宁静，无数人鱼缠斗在一起，深蓝色的血迹几乎将红树枝染色。
属于佩涅洛和尤塔西斯的两股势力不再遮掩彼此的实力，激烈的碰撞在一起，海浪和泥沙翻滚着，像一锅沸水。
佩涅洛和尤塔西斯扭打在一起，两张相似的面孔燃烧着怒火，狰狞着露出獠牙和手爪。
这一对血脉相连的兄弟毫不留情地朝对方大打出手，而他们死去的父亲就躺在咫尺之遥的盐林中，身体还未被红树枝完全掩埋。
这样的场面，莫名有一丝讽刺。
尤塔西斯不是恢复视力后的佩涅洛的对手，但佩涅洛却有着致命的缺点，对于争夺王位者而言最累赘的心软和良善——
这样柔软的感情令得佩涅洛锋利的爪牙每每在触到尤塔西斯的要害时，又克制的收回。
可尤塔西斯却没有这样的顾忌，他冷笑着在佩涅洛的胸口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
“亲爱的哥哥，我就这样让你屑于动手吗？”
话语刚落，尤塔西斯强壮的鱼尾便狠狠抽在佩涅洛胸口，将他的身子拍出去几米远，落在一片红树林中。
佩涅洛强忍着疼痛捂着胸口立起身来，声音沙哑：“在父亲面前……我不想我们……”
还不待佩涅洛把话说完，尤塔西斯转瞬之间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挥拳重重砸在了他的头上。
“你若真正敬爱父亲，就该退出竞争，将王位让给我。”
尤塔西斯看向佩涅洛深蓝的眼瞳如深不可测的海水，他缓缓贴近了佩涅洛的耳侧，冰冷的唇瓣缓缓吐出残酷的话语：
“这样我们亲爱的父亲，就不会如此短命了。”
“尤塔西斯……你疯了……”
佩涅洛闻言瞪大了双眼，身体因为震惊和怒火而微微发抖。
他知道斐毕波的死有蹊跷，有流言也说是尤塔西斯下的手，可他一直不敢相信，不相信他的弟弟怎么会对父亲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是疯了。”尤塔西斯垂下眼眸，唇角勾起冷笑：“在你眼睛瞎之前，我就已经疯了……”
从小到大，佩涅洛就是压在尤塔西斯身上的一座大山。
他这位哥哥在每一方面都要压他一头，享受着父亲的偏爱和国民的瞩目。而有着相似面容的他，就像一抹只存在于佩涅洛身后的影子一般光芒黯淡、默默无闻。
原本尤塔西斯以为佩涅洛会顺理成章的登上王位，可佩涅洛突然瞎了，像是一颗完美的珍珠出现了一块裂缝。
佩涅洛身上备受瞩目的光芒隐去了，而一直在他身后的尤塔西斯终于被注意到了，高高在上的父亲也朝他的方向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尤塔西斯想。
在那以后尤塔西斯用尽一切手段打压佩涅洛的势力，尽情展露着自己的锋芒和光彩。
海洋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心软的人总是死得太快，可惜佩涅洛一直不懂这个道理。
佩涅洛确实很快的沉寂下去，就在尤塔西斯以为已经将王位稳稳握在手中的时候，阿瑞娅突然出现了。
这位库索托的国王不知道为何偏偏对佩涅洛青睐有加，不惜余力帮助他，甚至连父亲都受到了影响。
那一刻，隐藏在旧日海水中的阴影再度卷土重来将尤塔西斯团团笼罩。
那座名叫佩涅洛的大山又要将他压垮了。
可他不能，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他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不能就这样前功尽弃——
尤塔西斯伸手掐住佩涅洛的脖颈，眼眸里满是疯狂，现在什么都无法阻挡他了，只要解决掉眼前的人，他就是人鱼一族唯一的王了。
佩涅洛在尤塔西斯手中痛苦的眯起眼，那样的痛苦，不仅仅是身体的疼痛和窒息，更是心灵的压抑与沉重。
他与尤塔西斯，本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却为何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那黄金铸成的王位，有着这般无上的魔力，足以磨灭掉所有的亲情与良善。
佩涅洛眼含讽刺的自喉间憋出一声轻笑，他的脸庞因为缺气而涨红，可他扳开尤塔西斯的手却渐渐松了下来。
如果这样，能让一切结束，那也没什么不好——
佩涅洛缓缓闭上了眼……
“佩涅洛，你不准死！”
一声清脆的喊声遥遥传来，像是一声钟响令得佩涅洛脑中混沌的情绪一轻，迷蒙睁开眼来。
此时坐在浮鲸身上朝着佩涅洛赶来的阿瑞娅，焦灼的看着在尤塔西斯手中已经放弃挣扎的佩涅洛，急得差点一跃而出，亲自冲上去了。
就在这时，阿瑞娅眼尖的瞥见一抹熟悉的黑影，在不远处的红树林中隐蔽着，似乎还在窥视着战局。
“灰烬！拦住他！”几乎是想也未想，阿瑞娅开口喊到。
果然那抹黑影一顿，定定朝阿瑞娅的方向看来，那双黄金瞳仁在荡漾的海水中也不减光芒，宛如两盏小灯，灼灼闪耀，看得阿瑞娅心头一悸。
听到阿瑞娅的话后，灰烬没有丝毫迟疑，朝着尤塔西斯的方向扑去。
他虽然是陆地兽人，可在水下的动作却丝毫不逊色于海洋兽人，姿态滑腻自如得如一条游鱼。
而早在听到阿瑞娅喊出的“灰烬”时，尤塔西斯就心头一紧，放松了钳住佩涅洛的手，他警惕地看着周围，提防着如何突如其来的袭击。
海滩上一战给尤塔西斯留下的阴影太深了，他一点也不敢松懈，可即使是早有准备，在那迅疾的黑影出现时，他还是无法控制的身体一僵。
灰烬双手锋利的爪牙划破海浪，一道银光般朝尤塔西斯挥来。
那铺天盖地的气势袭来时，尤塔西斯的闪躲的身体一顿，胸前和脖颈瞬间添了几道深刻的血痕。
当痛意弥漫时，尤塔西斯才恼怒的回过神来，现在他们在大海中，无论灰烬多么厉害，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尤塔西斯眼中满是怒意，深蓝鱼尾一摆，朝那抹灵活的黑影卷去。
人鱼是深海霸主，他们引以为傲的鱼尾不仅能让他们在海底灵活游动，更是强大的武器。
尽管灰烬如何躲避，却也无法逃脱愤怒中的人鱼在深海中的追捕，灰烬索性不再逃避，而是迅疾转身挥爪朝尤塔西斯抓去。
他的利爪挠下了几片鳞片，却也被深蓝鱼尾砸在胸口，重重飞了出去。
“灰烬——”
阿瑞娅一边和佐伊忙着将将近昏迷的佩涅洛拉上浮鲸的背，一边分神注意着尤塔西斯的动向。
在看到灰烬被鱼尾拍飞后，她着急的喊了一声，接着动作更快的拉着佩涅洛。
忽然“铮”的一声，一柄凌空飞来的尖叉扎在了阿瑞娅身侧，离她只有一臂之远。
阿瑞娅身子一抖，朝尖叉投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一张熟悉的愤怒而扭曲脸庞，那是尤塔西斯身边的人鱼守卫。
他鱼尾一摆便要朝浮鲸的方向冲来，被守在一旁的凯莱恩及时拦下来。
“快走！”凯莱恩头也不回地喊道。
这时的阿瑞娅和佐伊终于将佩涅洛搬上了浮鲸，阿瑞娅看了凯莱恩一眼，咬咬牙道：“走！”
她没有自保能力，待在这里只会让凯莱恩分心，还是快点离开保护好自己。
可即使凯莱恩他们再厉害，但在海中都不是人鱼的对手，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阿瑞娅想了想，将浮鲸身上那柄尖叉拔了出来，紧紧握在手中。
“佐伊，去那边。”阿瑞娅指了指尤塔西斯的方向，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可眼神却无比坚定。
“我们去，杀掉尤塔西斯。”
佐伊眼皮一抖，深深看了阿瑞娅一眼，却没有出言反驳，只是指挥着浮鲸朝尤塔西斯游去。
而躺在她们身边的佩涅洛听到她的话后，手指微微动了动。
灰烬在战斗中处于劣势，尤塔西斯追逐着他，如同戏耍着老鼠的猫一般。
灰烬的身体被那条强壮的鱼尾一次次拍向岩石和地面，点点鲜血渗出来，将这一片海水染红。
灰烬以手臂撑着身子坐起来，那双黄金眼瞳惯常的没有一丝情绪，冷冷觑着尤塔西斯悠悠朝他游来。
“我说过，在海里你会死得很惨。”尤塔西斯眼眸冰冷，嘴角渗出一丝冷笑。
可灰烬只是冷冷看着他，神情没有一点波动。
他这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更加的激怒了尤塔西斯，尤塔西斯怒吼着露出尖锐的獠牙，便要朝着他的脖颈咬去。
就在这时，一声激荡的嗡鸣声响起，尤塔西斯身体一顿。
“灰烬！”
清脆的声音在嗡鸣之后传来，然后灰烬动了。
他像水滴般融入了海水，雾气般铺散开去，如一张大网一般瞬间将尤塔西斯笼住，动弹不得。
恢复清醒的尤塔西斯惊怒的挣扎着，在灰烬的身上再度留下深深的伤痕，可那钳住他的四肢如钢铁般坚硬，无法挣脱。
就在尤塔西斯不解灰烬用意的时候，他余光瞥见一缕金光。
那璀璨的光芒，是海底难以看见的阳光，灿烂又让人向往。
却在他晃神的一瞬间，将他的胸膛贯穿——
阿瑞娅手握着尖叉，用力扎进尤塔西斯的胸膛。
那深蓝的血液瞬间溅射出来，染湿了她的脸庞，甚至有些掉进了她的眼瞳之中，而阿瑞娅只是瞪大了眼睛，没有躲避。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海水和血液荡漾在她的身边，周围的一切显得虚幻又飘渺。
阿瑞娅松开了握住尖叉的手，怔怔后退了一步。
尤塔西斯转过头来，他扭曲的脸庞上满是难以置信，他张开嘴来，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只吐出一口血来。
在那颤抖的视线里，阿瑞娅静默地看了尤塔西斯一会儿，低声道：“都结束了。”
结束了，这一场太过荒唐又儿戏的夺位之争，该结束了。
灰烬松开钳住尤塔西斯的四肢，重伤的身体朝后倾倒着躺在地上，阿瑞娅见此无暇再关注尤塔西斯了，只担忧着朝灰烬游去。
可就在阿瑞娅转身的时候，那几乎融入海水的深蓝一阵波动，她直觉不对，连忙往后退去——
然后被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噗嗤”一声，是尖爪陷入血肉的声音，在阿瑞娅耳边响起时，如同浮鲸的声音般震耳欲聋。
“佩涅洛……”
阿瑞娅看着挡在她面前的人，怔愣着轻声唤道。
尤塔西斯的手掌没入了佩涅洛的胸膛，他苍白而痛苦的脸庞，在瞥见阿瑞娅的神情时，勉强露出一点，安抚的神色。
“杀死人鱼……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佩涅洛还有心情与阿瑞娅调笑，可他的声音都已微不可闻。
紧接着赶来的佐伊用鱼尾奋力将尤塔西斯拍远，又用那柄尖叉将他用力固定在了岩石之上。
待到她返回时，阿瑞娅双手无措的捂住佩涅洛泊泊流血的胸口，慌乱的问道：“佐伊……佩涅洛……怎么办……”
佐伊查看着佩涅洛的伤势，紧紧皱起了眉头：“他不会死的，前提是没有失掉心珠的话……”
心珠！阿瑞娅心脏忽的一跳，对，佐伊曾经说过，心珠就是人鱼的另一条命。
“我还给他，现在就还给他……”阿瑞娅拉着佐伊的手，急切地说道。
“现在不行，你在海下会死的。”佐伊提着佩涅洛朝浮鲸游去，又一把将阿瑞娅推了上去。
“去海面。”
浮鲸朝海面游去，阿瑞娅将佩涅洛靠在这的鱼尾之上，手掌还不放弃的按住他流血的伤口。
“不会有事的……”
阿瑞娅呢喃着，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鼓励佩涅洛。
几乎昏迷的佩涅洛感受着她颤抖的身体，微微睁着眼睛，安抚的摸了摸她的手，他的掌心冰得可怕。
阿瑞娅不知道她此刻是怎样的心情，是单纯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盟友死掉了，还是因为佩涅洛救了她而不想他有事。
她想他活着，很想很想——
当浮鲸破出海面，海水卸落肩膀时，阿瑞娅也不由得觉得放松了些。
她抖着手将佩涅洛扶起来，靠在她的身上，轻轻拍着他的脸庞，说道：“我要怎么做……”
佩涅洛的呼吸非常微弱，在阿瑞娅的呼唤中他睁开眼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在瞥见她的表情后一笑：
“不用为我哭……”
“你还有心思讲这些——”
阿瑞娅差点气得将他推进海里，但她忍着摸了摸潮湿的眼下，继续问道：“要怎么做？”
佩涅洛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抬起手来，抚在阿瑞娅的侧脸，将她的头朝他的方向缓缓拉来——
“对不起……”一声轻叹从他口中溢出。
然后佩涅洛便吻上了阿瑞娅的嘴唇。
人鱼的嘴唇和舌尖都是冰冷的，像海水般透着淡淡的咸涩，阿瑞娅先是微微诧异地睁大了眼，然后眼睫轻颤，闭上了眼。
她能感受到人鱼尖锐的獠牙碰撞上她的舌尖，却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如同温柔的海浪般将她裹挟。
一点暖意自她喉间升起，落在她的口中，再被佩涅洛轻柔的卷走。
那力量离开阿瑞娅体内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鱼尾缓缓变得柔软，最终变为了人类的双腿。
人鱼体验卡结束了——
在与佩涅洛分离后，阿瑞娅双目有些迷茫的不禁想到。
她看着佩涅洛身上恐怖的伤痕缓缓愈合着，最后只剩下浅淡的伤疤。
“我得下去一趟。”佩涅洛轻轻抚过阿瑞娅的额发，声音温柔。
现在人鱼一族乱成一团，他得及时赶回去处理所有事情才是，只是，在看着眼前的人时，他的心底难以抑制的升起些不舍而缱绻的情感。
阿瑞娅回神，猛地握住佩涅洛的手掌，在他投过来的滚烫视线里，垂下眼眸，说道：“不要忘了，我们的结盟。”
佩涅洛一怔，轻笑道：“不会的，我的国王小姐。”
说完，深蓝鱼尾一摆，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海面之上。
之后佩涅洛顺利继承了王位，仍留了尤塔西斯一命，只是将他囚禁在深海黑牢中，终生不得释放。
阿瑞娅和凯莱恩他们也没有再在海底停留，只是在东珠小镇待了几天，与佩涅洛商量了一些有关两国之间贸易往来的条款。
在阿瑞娅他们准备返回库索托王国的时候，佩涅洛前来送行。
佩涅洛的鱼尾化作双腿，看起来和陆地兽人无异，他带来了几大箱珍珠、珊瑚、贝壳等礼物，作为阿瑞娅帮忙的酬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