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野兽(霍香)

他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阿瑞娅的眼睛，右手抚在胸前，缓缓跪了下来：
“飓风骑士团骑士长：凯莱恩.迪京，愿受陛下驱使，捍卫您永恒的荣耀。”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一字一句像一记记鼓槌，重重敲打在阿瑞娅的耳膜之上，连心脏也随之剧烈跳动。
泪水渐渐漫上阿瑞娅的眼眶，到最后她甚至看不清面前凯莱恩的脸。
第一次见面时的下跪的他，继任仪式上宣誓的他，还有那个月夜下的他……
一帧帧画面浮现在阿瑞娅眼前，斑斓的记忆散发着五彩的光芒，最终凝聚成眼前真实的凯莱恩。
是那个说“阿瑞娅，别怕”的凯莱恩啊，是她最信任的忠诚而正直的骑士长大人。
“王室不会忘记你的功劳。”阿瑞娅眼眸湿润的伸手将凯莱恩扶了起来，郑重道。
她也不会忘记。
很快王室的医师和药剂师赶来查看阿瑞娅的伤势，除却弗兰克和凯莱恩二人，其他观看了这场惊马风波的人纷纷神色各异的离开了马场。
阿瑞娅盯着他们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离开的背影，心知这件事情很快便会传遍整座都城。
那些心思各异的贵族们，接下来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不过，阿瑞娅悄悄松了口气，还好这第一步进展顺利，以后的事她也就有精力应对了。
在阿瑞娅还在沉思的时候，突然身子一轻，被人腾空抱了起来。
“陛下，您的脚受伤了。”凯莱恩抱着阿瑞娅往马场围栏边停靠的马车走去。
“你怎么知道？”
阿瑞娅扭伤的脚僵硬的悬在空中不敢动，抬手环住凯莱恩的脖颈，入目便是他稍显紧绷的下颌线。
凯莱恩目不斜视的朝前走，似乎是在生气般，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您不该做这样危险的事。”
即便是马术精湛的人，也有从马背上摔下来而丧命的，更何况是阿瑞娅这样的半吊子。
阿瑞娅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在两人一段短暂的沉默后，阿瑞娅冷不丁说道：“对不起。”
凯莱恩步子一顿，低下头来，可阿瑞娅却撇开了头没有看他，凯莱恩只能看到她白皙的侧脸和泛红的耳廓。
“那天晚上……还有今天的事……对不起……”
阿瑞娅的声音轻若蚊蝇，可她知道凯莱恩一定听到了，而她的脸颊和耳朵，则因为愧疚和害羞，控制不住的发红。
凯莱恩抱着她静静站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阿瑞娅的头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后突然大跨步走到了马车旁边，打开车门将阿瑞娅轻轻放置在了椅垫上，而在躬身即将退出车厢的时候，凯莱恩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直勾勾的看向阿瑞娅，眉头微凛，灰绿眼眸中亮光闪烁，眼神严肃而郑重。
“是您选择了我。”
他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明明语气是温和的，可听来却像是蕴着怒气与控诉。
阿瑞娅一愣，愣愣的望向他，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轻皱着眉头，刚想开口询问时，凯莱恩又紧接着说道：
“所以，您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抛下这句话后，似乎是怕她真的后悔般，凯莱恩便关上车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而阿瑞娅拉开车帘，想出声唤住他，却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
直到弗兰克坐上马车，阿瑞娅才从凯莱恩刚才说的话中稍稍缓过神来，她看向弗兰克压低了声音道：“处理好了吗？”
“陛下不用担心，马和药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没错，这场惊马事件从头到尾都是阿瑞娅策划的。
王室驯养的马匹太过温顺，只有一些特殊药物才能使得它发狂。阿瑞娅以自己的人身安全做局，引得莫艾丽相救，再以赏赐为借口，正式开启收服南境之战。
在这些天的学习中阿瑞娅进步神速、收获良多。而她也惊奇的发现了，她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适合国王这一位置。
因为她有着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们所不具有的一项品质——那便是敢于涉身险境的勇气。
当初弗兰克极力反对她提出的这个想法，而阿瑞娅只淡淡说了一句：
“除了我自己，我没有其他更宝贵的东西了。”
她孤身无援的来到这里，想要完成的所有，都需要拼上自己的一切。
“陛下，南境一战太过艰难，您真的想好了吗？”弗兰克忧心忡忡的说。
“一切就按计划好的进行吧。”阿瑞娅淡淡道。

第25章 清洗
阿瑞娅要派骑士团“护送”安提家主回南境，还将普涂家族的领地作为奖赏赏给了安提家族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各大贵族世家耳中。
“到底还是从乡下接回来的傻丫头，她以为打仗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南境那个地方，全是上不得台面的蚂蚁和爬虫们，白送给我都不要！”
“上任、上上任国王都没有把南境放在眼里过，怎么，她这是在都城里找不到依靠了，要跑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凯莱恩怎么会听她的话？带着骑士团去做这样的荒唐事！”
“嘿嘿，咱们的陛下啊，虽然没有什么才华，但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她向你提出再荒唐的要求来，你舍得拒绝吗？”
······
阿瑞娅的事情成为了贵族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在他们生活里激起一丝波澜，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场荒唐的闹剧，只是这位新国王为了彰显存在感的拙劣方式。
而此时的阿瑞娅正支棱着伤腿，盯着送给莫艾丽的奖赏一箱箱装箱，在薄薄一层的黄金与珠宝之下，是闪着锋利冷光的兵械，弯刀、长矛、弓箭······
这些沉寂在王室仓库中的兵器们，终于在今天得见天日。
在布里奇统领的时间里，或许是对于人生的心灰意冷，这位君主常年沉溺于奢靡的生活中，即不注重边境的防守，更别提扩充王国的版图了。
这些每年依规打造的兵械沉寂在库房中，被人偷走、变卖了大半，剩下的也只有等待着报废那一天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
“盖严实点。”弗兰克嘱咐着装箱的仆从，阿瑞娅也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随手捡起角落里的一把匕首，上面蒙了厚厚一层灰，刀尖也锈蚀了。
“弗兰克，武器仓库是谁在管理？”阿瑞娅面无表情道。
或许是上个世界养成的勤俭性格，阿瑞娅看到仓库里这番不加管理、浪费资源的景象，脸色当即难看了几分。
弗兰克一见阿瑞娅的表情，便知道她生气了，马上低下头道：“我马上将他赶走，选新的人上来。”
“王室中服侍的人，都是谁选进来的？”想起那在都城中迅速传达开来的消息，阿瑞娅不禁皱眉问道。
这么一件发生在王室马场的小事，在只有王室中的人在场的情况下，能够在一天内几乎传遍全都城，想必这里面，恐怕藏了不少其他贵族们塞进来的人。
这些在暗处滋生的耳朵和眼目，将本就岌岌可危的王室蛀得千疮百孔。
“那些人大多是包比利夫人推荐的人选。”弗兰克的头埋得更低了。
“麦根家的人，他们的原形是什么？”阿瑞娅对这名字有几分熟悉，思索了一阵，问道。
“是豪猪，包比利夫人的丈夫是上一届飓风骑士团的骑士长之一，她的丈夫因病过世后布里奇国王可怜她一个人，便把推荐人选的任务交给了她。”
果然啊，又是这个蠢货布里奇做出来的傻事！
阿瑞娅心里把布里奇骂了一万遍，努力平复下心情道：“随便找个理由，把她也给赶走。”
“这恐怕有点困难······”弗兰克一脸为难的说道：“因为她丈夫的原因，她和骑士团联系十分紧密，而且，麦根家族和利奥铎公爵······也有稳定的生意往来。”
简而言之，这是个背景深厚的关系户，轻易动不了。
阿瑞娅听后扯开嘴角冷笑了一声：“麦根家族没有什么实业，就靠着世代传下来的领地生存，到包比利夫人这一代连个封爵位的都没有，就靠着她那个死掉的丈夫的名声过活。”
“这样一个人，你到底在忌惮什么呢？”
阿瑞娅定定看向弗兰克，漆黑眼眸明亮而澄澈，所有的虚伪和谎言在她眼中仿佛都无处遁形。
“还是说，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中呢？”阿瑞娅蓦地放轻了声音，朝着弗兰克的方向倾过身来。
“陛下，我对陛下忠心耿耿！”
弗兰克早在阿瑞娅质疑出声的时候便“扑通”跪了下来，阿瑞娅那居高临下的仿若审问般的眼神，和随着她倾身而来的威压，令得他不得不垂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阿瑞娅看着弗兰克的神情，心中渐渐漫上一阵失望。
从她来到王室的第一天起，不，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她就在一刻不敢懈怠的学习。
无论是与上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世俗习惯，还是对她而言难如登天的国王课程，她虽然感到痛苦，却一直像块海绵一般吸收着所有陌生的知识。
因为她知道她的位置太高，而根基又太浅，她必须学的够多、懂得够多，才不会被人蒙骗，遭人算计。
当时布里奇告诉她不要相信任何人时，她还短暂的为弗兰克报过不平，她曾真情实意的相信这个面容儒雅的老绅士，可连她都能看出包比利夫人是一只纸糊的老虎，弗兰克看不出来吗？
“你为王室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如果你有了更好的去向，我不会拦你。”阿瑞娅缓缓说道，语气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而就是这种平静，令弗兰克心中涌起了巨大的恐慌，他右手抚着胸口，抬起头一脸沉痛的看向阿瑞娅道：“陛下，王室就是我的家，我永远不会离开这里，也永远不会背叛陛下您！”
这些誓言阿瑞娅已经听得太多，她拄着拐杖站起身来，绕过跪在地上的弗兰克便往门外走去，弗兰克哀痛的呼唤在她身后响起，可她头也没回。
走到门口时，阿瑞娅停下身形，突然说道：“艾登，也是别人安插在我身边的吗？”
“艾登的身份绝对干净，我永远不会伤害陛下您！”弗兰克忙不迭答道，眼中都蓄起热泪。
“弗兰克，真正的忠诚，可不是一句漂亮的话。”
抛下这句话，阿瑞娅便离开了，而弗兰克贵在阴暗的仓库中，久久没有没有起身。
回到宫殿后，阿瑞娅一下子抱住了简，深深叹了口气。
她太累了，这偌大的宫殿里，她能够相信的，只有简了······
在那一天与弗兰克谈过话后，宫殿中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化。从上到下、从内到外的人员都进行了大清洗。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包比利夫人，理所当然的失去了向王室推荐人选的这一项肥差。
这位身材雄壮、嗓门洪亮的豪猪夫人，在得知这件事的第一时间便冲到了王宫，吼着要见阿瑞娅，却被早有准备的弗兰克拦在了宫殿外。
王宫大门口行人众多，看到这幅热闹景象都感兴趣的凑了过来。
“我要见陛下！这项差事是布里奇国王赐给我的，她不能就这么收回去！”包比利夫人双手叉腰，瞪着挡在面前的弗兰克，气势汹汹道。
“夫人您年纪大了，陛下感念您的辛苦，才安排了其他人接管您的职位。”弗兰克一动不动的站在她身前，面带微笑说道。
“为陛下做事我求之不得，哪里会觉得辛苦！”看着弗兰克的模样，包比利夫人也不得不露出假笑道：“只是我一个寡妇，如果没了这份职位，怕是连普通的生活也过不下去了，这要是让我那去世的丈夫知道了，他该多伤心啊······”
说着说着，包比利夫人便掏出手帕开始擦眼角，而弗兰克神情未变，仿佛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夫人应该知道，陛下前段时间摔马的事情吧。”弗兰克忽然压低了声音，附到包比利夫人耳边说道：“这件事，可不是个意外。”
“你什么意思？”包比利夫人被他突然凝重的语气一惊，拧起眉头问道。
“陛下常坐的马匹，被下药了。”弗兰克轻轻的将这重磅炸弹抛出，惊得包比利夫人瞬间惊叫出声。
“怎么会——”
“饲养王室马匹的人，我没记错的话，是夫人您介绍来的吧。”
“不是我，不不，这件事不是我指使的······”包比利夫人在弗兰克的逼问下语无伦次起来：“我只是收钱介绍他们进去而已，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和我没关系······”
此时的包比利夫人早没了纠缠的心思，而弗兰克不紧不慢补上最后一刀：“迫害王室成员是死罪，夫人您应该不想和这沾染上关系吧？”
包比利夫人连忙点头，就差没给弗兰克当场跪下了，慌忙摆着手说道：“我最近感觉身体不好，早就想辞了这项差事，真是多谢陛下了！祝陛下早日康复！”
说完后，包比利夫人转身便逃走了，动作灵巧得像是一只蹦跶的皮球，她这是生怕后面冲出来一大帮卫兵，要判她谋杀国王罪。
目视着包比利夫人远去后，弗兰克表情淡淡的看着因为没有看见争打场面而失望散去的围观者们，转身走进了王宫中。

第26章 无事献殷勤
阿瑞娅临到日落前又登上了赫斯提安的高塔，她最近因为南境的事忙得晕头转向。
自从弗兰克一鼓作气从王宫里清出去许多人后，那些失去了耳目为了第一手消息的贵族们便想着法的往阿瑞娅面前凑。
有邀请她一起去打猎的，有请她喝下午茶的，有送她一些无足轻重的新奇小玩意儿来套消息的。
可阿瑞娅偏偏还不能驳了他们的面子，每次都耐着性子应付过去。
好在凯莱恩那边进展顺利，他在飓风骑士团中地位斐然，且受人拥护，他做出的决定无人置喙。
莫艾丽返程的队伍，和飓风骑士团的精锐马上就要启程去往南境。
在这支希望大军临行前，阿瑞娅唯一能做的，便是向赫斯提安求一个来自于神的预言。
高塔上一如既往的安静，自从上次上完课后，阿瑞娅便没有再来过这里。
她一露面，从书架后走出的赫斯提安便皱起了眉头：“太晚了，你不该来。”
“抱歉。”阿瑞娅疲惫的笑笑，开门见山道：“赫斯提安，你能告诉我，这次南境之战会顺利吗？”
赫斯提安右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到阿瑞娅跟前，眉眼深沉像阴雨欲来。
“你太冒进了。”他摇了摇头说道。
阿瑞娅一听心脏猛地一跳，连忙问道：“是会失败的意思吗？”
赫斯提安转身望向窗外，太阳快要落下地平线，天空的另一头，月亮已经显现出轮廓。
他站在余晖的光亮中，身后是无尽的黑暗。
“星辰的变化混乱无章，神明也没有降下启示，我看不到南境之战的结果。”
听了他的话后，阿瑞娅反而松了口气，幸好只是预见不到，而不是清晰的失败。
阿瑞娅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赫斯提安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眺望天空：“只是看不见而已，那就还有成功的可能。”
赫斯提安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作为一名国王，你过于乐观了。”
“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但至少一位保持悲观的君主，会有着更谨慎小心的秉性，不致于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阿瑞娅下意识想反驳，却发现赫斯提安说得都是对的。
她一个还没有彻底熟悉王国和国王职责的外乡人，便冒然发动了一场战争。
如果胜利了是皆大欢喜，可要是失败了呢？无辜将士会战死，平民更是难以幸免，她的地位和名声也将会一落千丈——
“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阿瑞娅昂起头看向赫斯提安，认真问道。
“至少，等到星辰的指示回归正常，有着充足的把握——”赫斯提安淡淡道。
“我等不了。”阿瑞娅干脆利落打断他的话，说道：“没有确定时间的东西，我等不了。”
或者说，她能等，但任务不能等，南境的平民们也不能等。
上个世界的阿瑞娅不信神，也不信预言，她对那些玄乎其神的东西不感兴趣，更愿意做的，是将所有希望握在自己手中。
甚至如果不是弗兰克提醒，她都忘了要来向赫斯提安请教预言的事情。
“占星师的预言，从来没有出错过吗？”阿瑞娅定定看向赫斯提安，眼中亮光灼灼。
赫斯提安并没有因为她的不敬而生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