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裳连忙低头:“臣失言!臣不敢!”
她自己低头犹嫌不够,还把宁不羡的头也给按得死死的,押在地上动也不准她动。
“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你如今前朝为官,我治不了你,但罚一个命妇,本宫还是有资格的!”皇后娘娘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芝华!命妇宁氏触怒皇后,犯下大不敬之罪,着其领廷杖十五,以儆效尤!即刻拖下去!给本宫重重地打!”
话音落下,不等宁不羡反应,清宁宫的几个宫人就已经围了上来,将她架手架脚,拖了下去。
一炷香后。
又是偏道宫门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相继在宫门处停下。
前辆马车主人在先前方才闯过宫禁,车帘半遮掩着,但凑近了,却隐隐能闻到一阵淡淡的血腥味。
但后一辆马车,看制式,却是内廷的式样。
李公公疑惑地迎了上来,见跟在马车旁的,是清宁宫掌事女官芝华。
芝华开口:“皇后娘娘有命,命妇宁氏触怒皇后,赐廷杖,但念在其过往有功,娘娘宽仁,赐御医为其疗伤,待伤愈后归。”
李公公忙点头:“既是娘娘旨意,那奴才自然不敢多话……开门——!放行!”
宫门缓缓开启,两辆马车依次驶出了宫禁。
马车内,宁不羡趴在软垫上,额头上被汗水沁透,发出细微的呻/吟:“嘶……这个天杀的陶谦,每次救他,我都没什么好下场……嘶,别碰,疼!”
宁云裳手上拧着块半干的帕子,正在将伤药往上涂抹。
虽说大家心知肚明是细,但内廷施杖的人下手没半点手软。
十五廷杖,男人去了都得脱一层皮,宁不羡硬生生就给吃下来了。
车内视野昏暗,显得那块被打的地方愈发令人不忍看,宁云裳叹息:“你这般逞英雄,被打成这样,也是活该。”
宁不羡虽然趴着,但嘴上却仍能揶揄:“皇后娘娘心疼你,喜欢你。但明面上又该要有个说法,既然她的心肝宝贝她舍不得打,就只能没人疼的我来吃这个打了。”
廷杖看着打得重,实则那伤口都在皮肉上,没伤到筋骨,和当初宁云棠在京兆府大牢里吃的杀威棒不是一个档次,只是恐吓威慑。
毕竟,皇后失手鞭挞死宫女,都是会被史官写进史书,证明其“残暴失德”的罪证,更别提打死一个四品的命妇了。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这话说出来也不怕人家伤心!”宁云裳的眼圈有些红,“谁说没人疼你了!”
“嘶……是,姐姐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了……嘶。”她边说边抽着气,看得宁云裳心中更难受了。
“我那是在替沈……”她忽然话音顿住。
“怎么了?”听到她声音停了,宁不羡艰难地仰起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昏暗摇晃而又逼促狭窄的车厢内,宁云裳的面色,显得异常严肃,见她如此,没办法,宁不羡也只好让自己显得正经起来,“怎么了阿姐?为何忽然这么严肃?”
“不羡。”她严肃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对那位陶庄主……有非分之想?”
见她没回答,宁云裳有些紧张地重复了一句:“你……真的……”
宁不羡忽然长叹了口气,泪光盈盈地抬头:“如果我说真的,姐姐会帮我吗?”
宁云裳的眼睛错愕地睁大:“你……什么时候……”
宁不羡的眼角迸出了泪花,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忍笑忍的。
“我也不知道……”她喃喃着,眼角的泪珠落得如同破碎的珠玉,“好像是,看到他躺在榻上,再也动不了的时候,就忽然觉得……嗷嗷嗷!痛!轻点儿!”
还没等她演完,一只手就照着她腰上的软肉处用力地拧了一把,疼得她当即没了演戏逗乐的心。
“我担心你,你却拿我逗闷子?”宁云裳嗔怪。
“说真的,姐姐。”宁不羡趴着仰头望她,“若我真的不喜欢沈明昭,喜欢上旁人了,你会怎么做?”
“……”宁云裳沉默了一会儿,“就像你出嫁时我说的,如果你不想在沈家待着,就回家。爹不让你待在宁府,你就和我一起住。你若真的喜欢上了那位陶庄主,我也由着你嫁去洪州。”
“不怕别人背后嚼你的舌根子吗?哦不对,不光是嚼舌根子,我们方才做的那些假设,无论哪条都和现世之道背道而驰,到时别说官位,我们会遭到所有人的厌弃,姐姐也不在意吗?”
“但你是我妹妹啊。”
她的声音平静,而又理所当然。
正如她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她会为了自己的未来踌躇,却从不会拒绝妹妹的任何请求。
“……”宁不羡愣怔许久,忽然伸手抱住了眼前人的腰。
宁云裳吃吃地笑:“怎么了?这么大了还要向姐姐撒娇吗?”
宁不羡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未出阁的小女孩一样,无所顾忌,只遵从本心一般地依恋着面前的女子。
“所以说啊,我才不喜欢什么陶谦呢。”她低声道,“沈明昭也好,陶谦也罢,他们都比不上你……对于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最重要的人,就是你了。之前没和你们打一声招呼,就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好几年……我很抱歉。”
“没必要抱歉,你没有错。”宁云裳轻声道,“虽然无论是沈家还是爹,都对你深恶痛绝,但我想,如果不是忍无可忍,你不会想要离开的。你这次回来,我问过你很多遍,你是真心想要回来吗?还是说,只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回来?”
“也算是走投无路吧,毕竟你帮着沈明昭在洪州把我算计得可惨了。”
“我那时候……不知道你在洪州。”
“那要是知道我在洪州呢!”宁不羡期盼地盯着她,“会徇私枉法放过我吗?”
“嗯……会亲自押你回京,求圣上饶你一条命,然后把你好好地看管起来。”
“嘁……”宁不羡闭上了眼睛,“假的,都是假的,果然不管男子还是女子,遍地都是负心郎与负心女,谁都不能相信啊……”
回应她的,是宁云裳忍俊不禁的一记指叩头。
“我是真心想要回来的。”闹腾够了,宁不羡终于正色,“我不是会被人逼迫的人,既然我回来了,我确实是真心喜欢沈明昭的。”
“那你又为何对陶庄主……”
“这不一样。”她笑了笑,“对沈明昭,我会因为他看向旁人而生气吃醋,在他面前会时不时地猜想他的反应,离开他的那几年晚上做梦有时梦见他,醒来会怅然若失。若他有朝一日不幸身故,我或许不一定会去陪他,但一定会永远记挂着他。至于陶谦,他娶妻生子,和谁在一起,我都不在意,但是……我独独不希望他死。”
“……”
“他的命,是我亲手从洪州,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拖来,抢来,保下来的……我不许他就这么死掉!”
“毕竟是五年的朝夕相处……”宁云裳轻叹了一口气,“或许没有遇到沈大人在先……”
“不可能。”宁不羡冷冷地打断了她,“没有沈明昭,我和陶谦不可能相遇。我们最初相识就是因为相互利用,这个利用的契机就是沈明昭。陶谦是什么人我清楚。他不会在对自己没用的人身上花时间。”
“可是你们在一起五年……我听过你说的,阿水说的,只言片语,你们几乎都算得上是生死相伴了,你就真的……对陶庄主,一点也没有动过心?”
其实宁云裳对她还算是有些了解在的。
她知道宁不羡的喜好,美人,聪明人,对她好的人。
这三样沈明昭占了,可陶谦……也占了。
她不信宁不羡没有动过心。
“或许那五年里曾有一瞬吧?”宁不羡不确定地歪了歪头,“但或许下一刻就消失无踪了。虽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但勉强也算得上是长情……我那时对沈明昭还有余情未了,如果他没去洪州找我,或是他去了但是没有再伸手抓住我,或许……就像你说的,再过几年,也可能用不了几年,我就会彻底死心,嫁给陶谦。”
“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只爱一个人,不过是话本中的戏言。所谓一生一世,合该是两个人都想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单方面的心心念念,或许能维持一时,但,维持不了一世。人都是自私的。”
“所以,我喜欢沈明昭,回到他身边,恰恰是因为他喜欢我,他想要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回来了。我想着他,念着他,是因为他也想着我,念着我。”宁不羡的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比如现在,你谈起了他。我就……很想念他了。我现在真的很疼……很想他在我身边哄着我,陪着我,想要逗他说好听的话给我听。你不知道……这个人可不经逗了,别看他平时一本正经的,其实你逗他,他还会脸红呢……”
陈御医的药方中大概有麻沸散,过了这么久,药效似乎上来了。
宁云裳听见,不羡那原本活泛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
直到最后化为一声好梦的呢喃。
而这时,马车也已到达了六羡茶庄。
齐蕴罗掀开了车帘,望着车内已然昏迷过去,背上血迹斑斑的宁不羡,低声惊呼。
“嘘,她药效上来睡过去了。”宁云裳压低了嗓子,“后面车上坐着的,是宫里的陈御医,带他去里屋给陶庄主看诊。至于不羡,这种事……回沈家或者宁家都不怎么方便说清楚,我想想还是回茶庄的好,反正这里都是自己人,也没人会胡乱说……你将她搬到屋内休息就好。我之后还得回官署去,就劳烦伯母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又是她的主意吧?”齐蕴罗一边指使着人过来,一边低声埋怨。
“你了解她的。”
“唉……”齐蕴罗叹了口气,便回身招呼下车的陈御医去了。
陈御医不愧是天下妙手,寻常大夫束手无策的病症,于他而言却是十分轻车熟路。
等到晚些时候,宁不羡自药效过后幽幽醒转,阿水那边回报,经过陈御医的处理,陶谦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她终于松了口气。
阿水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又道:“那个……如果陶庄主醒来……”
“就说我不在。”
为了防止那厮多想,她不能顶着这一身为他得来的伤口,在他跟前乱晃。
已经做好了选择,就不必再和曾经的备选项藕断丝连。
陶谦和她,是兄妹也罢,故友也罢,仅此而已。
只能,仅此而已。
“……是。”
听到阿水应声,她再度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之后几日,阿水和齐蕴罗打点了上下,茶庄上下对此守口如瓶。
而陶谦似乎也没有多问的意思,起码据阿水回报,陶庄主只在醒来第一天问过,之后便再没问过她的行踪。
虽说是在期望之内,但眼见这厮如此绝情,她还是忍不住腹诽。
好歹也算是救了他一条命,关心一下救命恩人难道康复的时候胸口会少长一块肉吗?!
这天,夜间。
万籁俱寂,连齐蕴罗的屋子都熄灯了。
宁不羡算着众人应当都睡了,猫着腰从屋子里推门走了出来。
都睡了几天了,实在没有半点困意,她想出来吹吹风。
几日不回府,沈家已经有人来问了。
清宁宫内的处罚风声终究是传了出去,不过只说是她顶撞皇后,挨了内廷杖,别的谣言一概没有。
她让阿水推说庄内事务繁忙,在此养伤。
不过,据说沈老太君对此颇有微词。
想想……还是明日回去一趟吧。
她对着漫天的繁星,轻叹了口气。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长吁短叹的,是在生气为兄没有当面亲自向你道谢吗?”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陶谦告白
“难道你不应该吗?”她转过身来,一副怨气颇深的样子,“陈御医的医术不错吧,半条命给你换的。要是因为这被你害死了,我一定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好啊。”月光下,陶谦的声音轻得像是一抹雾气,“那就别放过我,尽管来找我讨命吧,我不会逃的。”
“……”宁不羡僵住了片刻,轻嗤了一句,“你在这里犯什么贱呢。”
“那你这几日又是在做什么?为了救我这条命,一声不吭地替我受了内廷的廷杖,却又躲着我,不肯让我知晓。”他脚步徐徐,似乎在这方逼近,宁不羡不愿与他纠缠,后退一步。
脚步声骤停。
“……连对沈明昭,你也不曾如此过。但你不希望我承你的恩。宁二姑娘,你就那么害怕我真的对你动心?”
宁不羡轻叹了一口气:“别这样,陶谦。既然聪明就装到底,这几日你不问我行踪,不就是明白我的意思吗……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如今挑明了,你就没想过以后要如何与我相处吗?”
“呵。”陶谦笑了一声,“阿羡,你相信吗?今夜没有设计,也没有预谋。我只是想出来走走,就在小院中遇见了你。”
“……”
“我行事向来是筹谋在先,没有筹谋而从心之事,我只能称之为命中注定。”
宁不羡沉声:“看来陈御医的药不太好,你脑子已经喝懵了。天凉了,我不想逛了,要回去了……”
说着,她就要走。
手腕被人强行攥住。
她讶异挑眉,垂眸望着卡住自己的手腕的玉色指尖:“你,要对我用强?”
陶谦手指微颤,却并未松开:“一年前江南的春景我错过了,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早在沈明昭到洪州的那日,就已经结束了。”宁不羡的眼眸,在月色下亮得惊人,“他来找我了,所以我只能握住他的手。”
陶谦的指腹动了动,嗓音却愈发柔和:“我不是世家子,世家那些世俗礼法的约束对我毫无作用。若你对我有意,我不在意他。”
“但我在意。”宁不羡甩开了他的手,“兄长,够了。”
“这里不是洪州,陶娘子也已经死了,那层身份皮早已不是我的桎梏。”他叹息着,“原本我是已经不在意了,可是阿羡……是你再来招惹我的。”
宁不羡哑然,许久之后,蹙眉道:“那你要我怎样?就这么看着你去死吗?那我当日冒着沉船喂鱼的风险去海上救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你今日不明不白地死在流矢下吗?!”
“阿羡……”
“别叫我!你要死你就自己去死!别带着我的钱一起死!死之前给我立好字据,留下账房钥匙!不然我……我就去掘你的坟……喂!”
话音未落,她已然被拥入了一个如月般的怀抱中。
他身上衣料的料子变了。
不再是那有些粗糙的火麻布,反而丝滑冰凉。
江南的绣艺比京城更精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面颊贴在了绣片上,但却没有那种摩擦的石砺感。衣上淡淡的甜香气息,令人有些晕眩。
换了香吗……
陶谦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近乎贪婪地,将她越拥越紧。
他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无论是在洪州的时候,还是从前在京城秦府内,他都是那么一副淡薄如冷月的模样。
月悬于夜,照耀着所有人,可谁都无法真正得到月亮。
秦萱曾经嗤笑过,陶谦根本不会爱上任何人。
从前,宁不羡也是这么觉得的。
甚至在她察觉到陶谦或许对她有意之时,都只是想,他多半是觉得自己和他是一类人,同类相吸,在一起比旁人要更合适些罢了。
她从未这么近地听过他的心跳。
“听见了吗?”他在她耳边低语,“有没有觉得很可笑……心跳得这么快,就像京城中你每日能见到的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样……”
咚咚咚,咚咚咚。
耳畔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
她的记忆中,有一个人的心跳,也像这般热烈,鲜活,击碎她心中最初冰封着的高墙。
“我不是神仙,即便再能遮掩,也没办法捏造自己的心跳。”他叹息着,“你的沈明昭,对你也是如此吗?”
沈明昭。
听到这三个字的刹那,她便猛地惊醒,推开了他。
冰凉的衣角无力地坠落下去,如同逝而不往的流水。
一抹幽幽的,泛着甜腻气息的香味,自她的鼻尖一扫而过。
“陶谦。”她冷声道,“你对我用迷情香?这就是你说的,今夜只是偶遇,没有算计?”
陶谦嘴角的笑意还挂在那里,连弧度都没有削减分毫。
只是若细看,便能看出那其中泛着的,淡淡的苦意。
“若这真是迷情香,你此刻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对我怒目而视?”他敛下眉眼,“只是稍微强效些的安神香罢了,我听说你挨了廷杖,想来这几日伤口不好受,你大概会和我一般睡得不安慰,所以给你用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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