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放下茶镊,单手执壶。
水线优雅地,自如天鹅颈一般的长壶嘴中注入茶碗之中,热水浇在叶片上,当即如云般舒展开来,茶香氤氲。
宁不羡盈盈福身,双手托起茶杯:“请殿下用茶。”
茶水入口的一刹那,太子殿下第一反应就是,香重,涩感却很轻。
香来自茶水的浓淡,涩感却来自叶片的杀青程度。
茶杯里的叶片不多,远比投入沸鼎内的要少得多,但香气却足了数倍。这样完全烘脆后,叶片的涩感全然消失了。若说林家茶铺的巧思在于将花果香融入茶水内丰富回味,那么六羡和清源的这份茶饼,就是将茶叶本身的香气激发到了极致,更别提,它本身还是一味不错的佐茶点心了。
太子殿下心满意足地搁下茶盏:“实乃平生所未见之绝妙。”
话已至此,胜负骤分。
宁不羡与钟氏齐齐跪下谢恩:“谢殿下赏识。”
太子含笑点头,却话锋一转:“不过,此物乃二位夫人一并制成,这代售权却只能给一人,你们二位一并参赛,可林家茶铺却是一位茶娘参赛,本宫若是判二位夫人胜,是否对林家不公?”
太子殿下这么一说,众人也纷纷称是。
“不错,二对一,即便是胜了,也未免有失公允。”
“是啊,早知道可以这样,那我们为何不也联合起来?没准儿比这二人做得更好呢!”
纷纷杂杂的句子,仿佛忘记了刚才站在一旁,对着二位姑娘幸灾乐祸的,正是他们自己。
“殿下。”林家的掌柜上前一步,“俗话说愿赌服输,既然是二位夫人胜了,那林家实在是没有腆着脸,耻居二位夫人之上的道理。”
林家的掌柜想得很明白。
他们家的茶和茶娘已经在这场赛事中获得太子称赞,大放异彩,那些此刻为林家茶铺鸣不平的人并不是因为欣赏林家,而是气愤自己技不如那二位夫人,拿林家当箭使。若是他今日不松口,陪着那些人一起强行争,即便是争赢了,也是失了风度脸面。回头,那些起哄作势的人自可撇得一干二净,但欺负弱女子的恶名,可就要由他背上了。
故而,林掌柜决定见好就收,给二位夫人一个人情。
这二位夫人的郎君都是朝廷命官,他卖这个好,想必若是换作他们家老爷在,也会如此。
“林掌柜这是要让贤?”
林掌柜忙推辞:“算不上让贤,不过是二位夫人应得的。”
“那既然林掌柜都这么说了,二位夫人……?”
宁不羡和钟氏对视一眼。
“回殿下,我们二人愿将代售权一分为二,恰好于东、西二市分别设立代售点。至于今日所做的茶饼,所涉秘方我们愿意倾囊相授于在场诸位掌柜……”
听到宁不羡愿意公开秘方,在场的掌柜们俱是眼前一亮。
而太子也对东、西二市形成分售点的结果十分满意,赞许道:“不愧是前户部尚书的夫人,沈夫人大义,不下当初的沈尚书!”
宁不羡忙一副惶恐为夫谢恩的模样,心里却盘算着,虽说沈明昭被贬一事,是明贬,实则是为圣上稳住西北一带用兵的粮草供应,这位太子殿下在此时忽然赞许起被贬苍州的沈明昭,难道是在暗示她,他在卖沈家的好?
她暗暗抬起眼皮扫了眼那背手走下高台的年轻男子。
面色苍白,唇齿血色也黯淡,咳嗽时背部抖得像是风箱一般。
确实,像是个病秧子。
可真病假病,又有谁说得清呢?
赛事帷幕已落,东西二市令鸣锣收尾——
“本年浮云茶庄浮云茶代售之权,落于东市六羡茶庄、西市清源茶铺。”
太子咳嗽了一声:“赛事既已落幕,本宫也就不多留了。太子妃,回去吧。”
“是。”杨姝华扶住了太子的一边胳膊。
侧身经过宁不羡时,杨姝华脚步顿了一下:“还没为沈夫人道贺。我父亲当初就说宁家的姑娘,个个都出类拔萃,宁尚书虽无嗣子,但养女儿一事,着实整个京城都难及其项背。哦对,不光是我父亲,就连我兄长杨况,也是如此说呢。”
太子一副惊讶的样子:“杨侍御史还说过这个?”
杨姝华嗔道:“殿下忘了?我兄长可是随沈大人一并下的江南茶庄呢。”
……可拉倒吧。
杨况当初明明是去准备缉拿沈明昭归案的,杨姝华忽然提这么一嘴,是在刺她江南洪州的事情?
“不及太子妃娘娘天姿国色,为京城女子之表率。”
太子在寒风中又咳嗽了两声,可杨姝华还搀着人家胳膊不放呢。
太子妃娘娘?您没看出来您再带着太子殿下吹会儿风,就能把他直接吹到病发了吗?
其实倒不是杨姝华百密一疏,她着实是没怎么把太子殿下这个病秧子怎么放在眼里过。
她原先幼时所立志要嫁的,是敬王那般擅长弓马骑射的奇伟男子,可惜后来敬王野心暴露,秦萱那个倒霉鬼又先嫁过去了。她可是杨氏嫡系,又是当今贵妃之妹,再怎么,也犯不着去给一介王爷做侧妃。于是她便咬咬牙,先是当了太子侧妃,又使了些小手段,马不停蹄地将前任太子妃送走,坐上太子妃之位。
无论前朝后宫,甚至包括死去的前太子妃本人,估计都以为自己是小产后感染寒疾而死的吧?
杨姝华的野心非常大。
她想要做皇后,更想做,死了皇帝的皇后。
宁不羡看穿了杨姝华的心思,可她没说出口是,洪州事件敬王反叛,究竟谁的收益最大呢?谁全程似乎坐享其成了呢?
她看了眼杨姝华身旁眉眼温润的太子殿下,将他当作自己争权夺利的工具……她只能说,祝杨姝华未来一切顺利吧。
送走了太子和太子妃,宁云裳走在一众平准署的官员之前,款款行至二位两人旁边。
“恭喜。”她将那两份墨迹未干的,代表朝廷浮云茶代售权的纸样,分别交到了二人手中。
两人向宁云裳行礼。
“赛事已毕。”身后的平准署官员们微微点了下头,“宁郎中之妹夺得魁首,想必有旧要叙,下官等就不多叨扰了。”
宁云裳点头:“请。”
宁不羡望着那些远去男人们的背影,忍不住眉梢微挑:“他们平日就是这么对你摆脸色的?”
宁云裳笑笑:“这算礼貌了。”
宁不羡无奈感慨:“你还真是脾气好,换我早就报复回去了。”
宁云裳忽然开口:“不羡。”
“嗯?”
宁云裳:“其实刚才第一轮被那些掌柜们围住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想过,如果我能挑唆起他们的情绪,让他们对我动手,我就有理由堂而皇之地将他们抓起来了。”
宁不羡轻笑:“哦,就像我当初对云棠做的那样?”
“我没有在指责你。”宁云裳失笑,“不羡,你不是朝廷命官,你可以选择任何从你心得选择保护自己,没人能够指责你……但是我不可以。我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会被这么一点小事就挑动情绪,然后让他们把这个当作我情绪不稳定的箭靶,来攻击我。”
“但你要一直是软柿子,他们也能捏死你。”
宁云裳眨了眨眼:“你真觉得他们占便宜了?”
“……”宁不羡一顿,仔细想想,虽然这些男人们每回嘴上都占尽了便宜,对着宁云裳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但好像……确实,既没能把她赶出朝堂,也没能拦住宁郎中高升的脚步。
白眼翻着,下官自称着,哈!活活气死自己!
“他们攻击我,但我不怕,我顶得住。我顶着,他们就不能明目张胆地欺负你们。”宁云裳笑道,“我是个女官不错,但我亦是朝廷命官。即便我所有的同僚都不这么觉得,我也是。”
“夫人,日头西落了,要让灶房那边上晚饭吗?”灵霜小声地向她请示道。
“上吧,日子不好过了,总不能饿死吧?”罗氏恹恹地抬了下眼皮,不无讥讽地道,“这彖肉又腥又臊,我当初做姑娘的时候,连家中的奶娘都不吃这东西,如今倒是上了我自己的餐桌!”
她话音刚落,一个老迈却仍旧严厉不减当年的声音传来了:“彖肉怎么了?老身年轻的时候,连这个都没得吃!”
罗氏闻言一惊,知道是沈老太君来了,猛地站起身来。
“老身年轻的时候,老太爷随先帝起兵离家,老身一个人守在青州老家里。当时青州遭了荒,肉食自然别说,就是连碗稀得能照面的粥都喝不上,如今不过少了你几口山珍海味,就要如此抱怨,还真是世家的姑娘金贵啊!哼!”
话说得挺重,罗氏意识到老太君不高兴了,只得讪笑着收回自己方才的话:“老太君……儿媳只是难免有些愤愤不平……也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咱们沈家再怎么也是为先皇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这样,未免有些不合情理。”
她有些懊悔自己昏了头,一时间忘记这是到了晚饭的点了。前几年那宁家丫头不在,老太君还会去正房那儿拿拿威风,现在那丫头回来了,老太君正眼看不惯她,又回来和他们二房一道用晚饭了。
“你也别抱怨什么。”沈老太君一向蛮横,此刻倒是显得无比通情达理,颇有几分久经世事的智慧了,“削京中各世家的封邑,是为了支援前线,他们上前线打仗的,需要用钱用粮的地方多。咱们全家都是朝廷的臣子,吃着朝廷的俸禄供养,朝廷有困难,要帮忙,咱们义不容辞。”
罗氏面上点头称是:“媳妇听从母亲的教诲。”实则想的却是,什么支援前线?皇帝陛下教育一个从自家叛逃出去的儿子能费多大力气?明明就是眼红他们这些世家的积蓄,想要纳为己用。
前朝的宫室群庞大奢靡,虽说被火焚了大半,但依稀可见当日玉砖覆地,金珠为饰的盛景。圣上早几年前就说想要翻修前朝的宫殿了,如今不过是找个借口聚世家财富充盈国库,纳为己用。
当初用着他们的时候说绝不会亏待他们,如今用完了,倒是露出真正的嘴脸来了。
沈老太君:“更何况,这也是大郎当初支持的,咱们是一家人,得一条心。”
一条心?
罗氏差些没笑出声来。
她真想请沈老太君睁开眼睛去大房那边看看,那两个沈老太君口中的“孤寡妇”,过得是什么日子!
同样是被削了封邑,二房一大家子人,这么多张嘴都不知如何喂,反而是大房,靠着那宁丫头挣的钱,吃得满嘴流油。
要说那宁丫头,奸是真奸。
当初那丫头逃得不知所踪,大房那些铺子沈老太君就交到了她手里。可当时最挣钱的西市布铺被封,东市那家老布庄,齐姨娘那个贱人又有手段的很,找了一堆靠山,她的手根本插不进去,剩下的那些,就跟从前一样,得过且过吧。这几年世家被削了封邑,都把主意往这经营上打,大房留的那些老铺子哪里竞争得过人家?能勉强维持糊口就不错了。
罗氏想起那些事,就觉得气得心梗。
结果这些祸事都让她受了,那宁家丫头一回来倒是兴致勃勃地开了家新茶庄,还说这是她自己的钱,与沈家没关系!
这该死的丫头,你有这本事倒是对外去喊啊!这京城里外,谁不把那家六羡茶庄当成沈刺史夫人替沈家打理的新产业!也就沈明昭那个被灌了迷魂药的由着她胡闹!
罗氏看着桌上的菜,两碟烤彖肉,两碟拌葵菜,一盆蒸蛋羹,一碗煮豆子,几碗杏仁甜粥。
这一张桌上,老太君、三个媳妇、两个女儿,再连带她自己,七个人用饭,桌上竟然连碟鱼脍都没有!
正这时,外间院中忽然传来了动静。
罗氏原以为是沈重或哪个儿子提前结束公务回来用饭了,正欲张嘴喊人加筷子,结果却发现来的是大房的灵玥。
灵玥手上捧着一大屉冒着热气的蒸蟹,福身道:“少夫人那儿送来了刚打上来的湖鲜,夫人命我们蒸了,送来与老太君和伯夫人尝尝鲜。”
小陆氏一听说有螃蟹,瞬间脸也不垮了,笑容也出来了:“堂嫂又给咱们送好吃的来了?”
边上的小方氏见她又胡乱说话,忙拽了下她的袖角。小陆氏这才反应过来嘴快了,她恹恹地撇了下嘴巴,但眼珠子还是不住地往那屉热螃蟹上瞟。
罗氏的牙花子都快酸碎了,她觉得宁不羡就是故意送螃蟹来羞辱她的,但面上还只能笑呵呵地应着:“哦,不羡这丫头还真是有心了,她怎么知道,老太君都大半年没打过好牙祭了?”
沈老太君这才刚听罗氏抱怨完,自然知道她是在阴阳怪气,她瞥了眼自家二儿媳,粗声粗气地咳嗽了声,问道:“你们少夫人呢?既是来看望老身的,为何不亲自把东西送过来?”
灵玥将那一大笼蒸得赤红鲜亮的热螃蟹,装点在空荡的桌中心,边上几碟凄凄惨惨的小盘子,如同拱月的众星,映衬着正中间那个唯一的主角:“回老太君的话,少夫人只是先着了送了螃蟹来,人还未回来呢。”
“还没回来?”沈老太君皱眉望了眼屋外的日头,“老身知道她今日在弄那个什么劳什子茶赛,可那赛事不是晌午后就结束了吗?日头都偏西了,她怎得还未回府?”
灵玥仍只是笑笑:“回老太君的话,少夫人许是还有旁的事呢。”
“是呀,是呀。”小陆氏跟着应了一句,“堂嫂忙着挣钱呢,不然咱们怎么有这大螃蟹吃?”
罗氏的眼神扫了过去,她虽未开口,却仿佛是在用眼神怒叱: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可小陆氏的生父是翰林院的学士,去年更是升了承旨,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情,罗氏都不太与小陆氏计较。
“挣什么钱?她是沈家的儿媳妇!成天抛头露面的像什么样子……”沈老太君嘀咕的话语轻了下去,似乎是再嘟囔大声点,待会儿夹螃蟹的筷子就不能那般理直气壮了,“她何时回来?”
灵玥眼皮子眨了一下:“多半……今日不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苦栗果子
老汪媳妇忐忑不安地搓着手,眼前的地界简直如同皇宫险境一般,她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明明外头日头大得汗能把人泡透,可屋内却凉得像是入了秋。正前方那不知道怎么保存冰的玩意儿冒着丝丝的冷气,不光前头,应该说四面八方都有,大夏天,居然还能让人奢侈得抖一抖胳膊。
她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什么名贵香料的香气激得她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边上立刻递上来一条柔软光滑的帕子:“快擦擦!”
她讪笑着在鼻尖上狠狠揩了揩:“呼,齐管事,那啥……主人家啥时候回来?”
面前管事模样的妇人笑了笑:“快了吧,你总要让她在那边出够气再回来。”
老汪媳妇“哦”了一句,虽然这个被称为“齐管事”的妇人的话她一句都没听懂。
又过了大约一个来时辰,她已经靠在下首的软凳子上眯着了。
半个时辰前,齐管事命人给她上了些汤水吃的,烤得发亮的羊肉散发着刺鼻的膻香味,京城不愧是京城,就连肉都是大块的!香喷喷的肉配上白花花撒着嫩葱花的羊肉汤饼,她饱餐了一顿,心满意足地泛起了困。
京城这家主人真好,就像当初山庄里的陶娘子一样好。
想起陶娘子,她又有几分叹惋,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偏偏就成了朝廷的叛贼,被火烧死了呢?
想必陶娘子死后,浮云茶庄的陶庄主消沉了好一阵子吧?
当日,她正在后院中磨苦栗果子,忽然家中来了人,说陶庄主有请。
她不明所以地跟着人过去了,到了庄子里却发现陶庄主的精神比之前瞧着要委顿了不少。
唉,没了相依为命的妹妹,即便是再有钱,又能有多开心呢?
不过,虽说精神委顿,可听到她进门的那一刻,陶庄主还是放下了手里写了字的纸片,坐直了身子,抬起眼,温和地对她一笑:“汪夫人。”
她弓了弓背,嘴里问着好。
“我听说小妹在时,曾请您帮忙改良苦栗豆腐?”他缓声问道。
这时,她才看清楚,陶庄主之前放下的纸片,看着像是一封信。
“是啊。”她点点头,又望着眼前的陶庄主劝慰道,“可惜东西做出来,娘子却不在了,庄主您也要保重身体啊,可别劳坏了自己的身子啊……”
“多谢你的好意。”陶庄主笑着微微颔首,“若是有些人也能和您一样记得关怀我的身体,而不是一味地只知道管我要东西就好了。”
她不明所以:“您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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