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的声音自帘外传来:“夫人,城门被封了。”
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她难得一愣:“这大白天的,关什么城门?”
车夫去问,很快带了答案回来:“说是近来入京经商的人多了,怕有混进来的,就只能按时辰放人过门了。”
“……算了,那只能等等了。”
她自然不会觉得这跟陶谦有什么关系。
要是陶谦有关京城大门的本事,他就不必再投什么敬王了,干脆直接自己走到龙椅边上,让上面的人下来自己坐罢了。
此时,宁不羡被关在城内,而回过神来的陶谦现在也被守城的士兵拦在了门外。
因为京城每日进出人口繁多,不到片刻,城门外就排起了一条遥不见尾的长队。陶谦见前方人头攒动,但守城的人少,凭碟验得慢,队伍前行挪动的速度却如龟行一般,心下也有些烦躁了,勒马上前叫住了一个守城官:“本官乃是新任的工部主事,进城是由急事要办,还望行个方便。”
然而,守城官闻言只是瞥了他一眼。
工部主事六品,在这京中一块招牌砸下来都能压死不少六品官,故而根本没什么稀奇的。
于是他嗤笑了一句:“圣上的命令,你就是工部侍郎来了,也得遵命。”
陶谦本就对此敏感,一见他神色便知所想,一时间眼神沉郁。
但,他还是忍住了:“……知道了。”
算了,反正现在他进不去,那么宁不羡多半也出不来。
等等,未尝不可。
那头陶谦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马车中的宁不羡却没有这般平和的心态了。
她知道陶谦现在肯定已经回过神来了,甚至有可能就等在城门口,预备守株待兔,但她确实出不去。
一个时辰了,还是没有放行的意思。
正待她掀开帘子,试图观察一下这些守城官,好偷偷拿银子撬开某位的口时,一位头领模样的人似乎注意到了她。
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那人便朝她马车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的目的过于明确,导致宁不羡有些防备地竖起了浑身的警惕心。
陶谦不会真的神到提前买通守卫堵门吧?
那人到了进前,对着她微微躬身:“卑职见过沈夫人,有贵人想要见您,令卑职在此处等候多时了。”
马车轮滚动的声音又轻,又细碎,沙沙的,听上去走得并不快。
除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就再听不到其他。
不用想,车夫的身上虽然没被一把刀顶着,但估摸着也好不到哪里去。来人虽然礼貌,但周身气势不同寻常,至于他口中的贵人……能够在这个时候下令关城门,又将她带走的神秘人……
宁不羡微叹了口气。
她还真是个被劫持的命,走到哪儿都有人拦着。
车帘处隐隐能透进来一些光,光斑在内置车板上飞快地移动着,她甚至不敢把帘子掀起来朝外看一眼,生怕就这一眼,便足以令她人头落地。
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了一下,随后,轮声停了。
“请姑娘下车。”
外面的声音换人了,是个年长的嬷嬷的声音。
宁不羡登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这是直接进里面了?不妙啊。
下一刻,帘子被掀开,内廷那层层叠叠的檐角便映入了眼帘,身穿宫装的嬷嬷领着二三宫人,立在她的车旁,旁边放着一小抬色彩鲜艳的软轿。
她右眼皮跳了跳,很好,她终于知道宁云裳怕什么了。
等等……宁云裳……之前不是说,宁云裳被宁天彩给请到宫里来作伴了吗?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脑海中存在了一瞬,就被她自己给否决掉了。
想什么,别说这件事宁云裳不可能知情,就算她知情,也没本事救她。除非,她不要命了。
她乖乖地在那些宫人的视线瞩目下,上了轿子。
轿子不颠,颠得是她胸腔里的那颗心。来的路上越想越心惊,到现在整个人已经有了一种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觉悟了,甚至隐秘地多了一种风暴即将来临的兴奋。
落轿,起帘,意料之中。这里是紫宸殿,西暖阁。
“贵人在里面等您。”
都走到了这里,就没必要再遮掩什么了。
宁不羡直接把头低到了胸前,一路矮着身子进了内殿。
满殿内,尽是艾草熏香的气味,浓得几欲令人窒息。她几乎是下一刻就想要直接夺门而出,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民女参见陛下。”
她没敢把头抬起来。
上方没有声音,似乎是上首的人正在观察着她,隔了许久,才道:“你就是宁氏女?”
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且显得有些喜怒不辨,但是,没喊她平身,不是很妙。
于是她老实道:“回陛下,是小女。”
上首的人似乎笑了起来,随即传来一阵剧烈、急促的咳嗽声。
“咳、咳……你们宁家的女儿,都是这么喜欢用发髻看人的吗?”
宁不羡犹疑着抬起头,试探着朝上方帘幕后看了一眼,随即便猛地低头,心脏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手心里溢满了汗水。
“臣妇……不敢。”
似乎是对她的反应觉得好笑,上方又传来几声咳嗽的声音。
宁不羡斟酌了片刻,才低着头开口道:“圣上应多多保重龙体,您龙体康健,才是这天下万民之福。”
“都说吾皇万岁,但朕毕竟是人不是神仙,活不了一万年,凡人一世,寿不过百,灾荒战乱时节,寿不过三十。朕今年五十有七,与寻常百姓相比,已是高寿,如今四海升平,八方将定,朕这一生已不剩多少遗憾了。”
宁不羡心内暗道,您的遗憾没有了,可我这一生是捡便宜白赚的,我还没活够呢,您行行好放了我,接下来的话还是别说了为好吧?
然而,圣上或许没听懂她的心声,又或许听到了但是不在意。
“那么,你知道,朕这一生唯一的遗憾是什么吗?”
宁不羡头皮一麻:“臣女……不敢揣测天威。”
她头直接磕到了地上。
知道的多死的快,沈明昭是真的要害死她了,就不能不告诉她吗?她都以为自己逃了还被半途劫回来。不对,为什么要劫她啊?沈家上下那么多口人,她是最无辜的那个不是吗?
好在圣上听不到她的心声。
“朕年轻时,跟随先皇南征北战,金戈铁马,少年意气,想着大丈夫生当携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好不畅快,却也因此……没能顾得上自己的妻儿。”
“……”宁不羡的心沉得有些更明显了,甚至已经开始在脑子里呼救了。
终于——
“宁家丫头,你知道些什么吧?”
宁不羡身子一僵,她很想直接以头抢地,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更什么也不想知道。
但,不行。
于是,她只能缄默着,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说实话,朕对你还是有些印象的。”
“……”感觉不会是什么好话。
“宁恒家中间那个闹腾的丫头,皇后提过你,说你和你姐姐完全不一样。明昭的性子认真,当初他会和你成亲,朕都有些惊讶。”
“……”那陛下您怕是误解沈明昭了,他可不光是在朝事上刁钻刻薄而已。
“你们两人的亲事当初看来并不算好,如今却也琴瑟和鸣,他能将此事告知于你,可见对你是信任的。”
宁不羡顿了顿:“臣妇愚钝。”
“你去过西北,又和他一起回来,想必对太子的身世,应当有所了解了。”
宁不羡这下头是真的硬生生往地上砸了。
“咚咚咚!”
“臣妇不知!臣妇真的不知!”
“咚咚咚!”
地上的砖石被她磕得砰砰响,难为她一介孕妇跪在这冰凉的砖石上,还得顶着肚子弯腰磕头,不消片刻便气喘吁吁,头皮上隐约犯了青红,有流血的征兆。
得装啊……
圣上似乎被她磕头磕得有些心烦,咳嗽了一声:“好了。”
她这才唯唯诺诺地停了下来。
“还以为你和那个陶谦一样,经商之人能说会道有胆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寻常妇人罢了。”
宁不羡面露羞赧:“臣妇……惭愧。”我要不是寻常妇人我现在就已经死了。
圣上轻呼了一口气。
“罢了……今日予你来,只是要你替朕传一道旨意。”
宁不羡畏畏缩缩:“圣上……若传旨,您或许应该找……礼部的……大人们?”
圣上不耐烦道:“无放妻书而私自逃逸,京兆府大牢去不去!”
宁不羡立刻老实:“臣妇遵旨。”
她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抬眼,看见了那方搁置在不远处案角边的明黄色卷轴。
她顿了顿,起码,现在应该至少能保证自己安全走出这间屋子……吧?
她伸手拿起了卷轴,正打算弯腰退出去,上首传来一个苍老而沉重的声音:“西北之地虽苦寒,但靠近胡人驻地,做生意也方便,过几年边境安稳了,应当很适合在那里过平静的生活。”
宁不羡脚步一顿。
“怎么?”
她似乎是在仔细斟酌该不该说,最后,终究还是开了口:“您见过他吗?”
龙椅上的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真的有胆子发问。半晌,点了下头。
“武科考试时远远见过一眼……沈家将他养得很不错。”上首之人似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几朵血花溅在案上的白宣上,他眼神沉了沉,“既是学的马上功夫,留在西北边境保家卫国,亦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是留在西北保家卫国,还是囚于北境,永远不得回来呢?
她忽然觉得沈银星其实挺可怜的。
除了他那位脾气不怎么好的兄长和唯一怜爱他把他当妹妹亲生子抚养的养母,其实沈家其他人都不怎么待见他。但就这一点也是假的,他甚至和这两位也没任何的亲缘关系。沈明昭隐瞒不提,沈夫人不在乎真相,但沈银星自己很惶恐,他像是害怕失去掉这唯一的寄托一般烫掉了手心的痣。
从头到尾,他在意的就只有沈家的那些人,但他的生父却固执地以为,他和自己的其他儿子一样,也惦记着那高台之上的唯一。
宁不羡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富贵迷人眼,她确实被迷得眼花缭乱,也觉得不可能放弃。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反而觉得那些不在意这些的人珍稀得出奇。
这世上从来不缺自以为清醒之人,缺的从来都是糊涂人。
正如当初的崔宜,如今的沈银星。
有这般的人在,才会让她觉得,这世道没她以为得烂得那么彻底。
她躬身道:“臣妇一定会将旨意亲自传达下去的。”
“退下吧。”
“是。”
宁不羡弯腰低头,倒退着出了门。
案台上的人枯坐了片刻,忽然,一口血喷溅在了纸上。
滴滴答答的血珠子顺着已然闭合补上的嘴角如断线般扑扑落着。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拭去了自己唇边的血迹。随后,双手失重般垂落,再没了动静。
片刻后,暖阁侧门开了一道缝隙,天光从门板处漏进,滑落在一片狼藉的桌上。
凤冠华服的女子站在一门之隔的地方,注视着案坐上脊背挺直,端坐如生前般的人,低喃道:“崩于案前,也算是成了圣上青年时代的心愿了。”
圣上青年时推崇管子,要做如桓公那般的明君霸主,到底结局也是真如桓公一般了。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来人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室内,便移开视线,低声道:“娘娘,人已经悄悄带进宫了,不过那边似乎一直盯着,咱们这边动了,那边似乎就也跟着动了。”
“他怎么……”女子话音一顿,忽然抬起头来,冷瞥了一眼案上端坐的人,了然,“算了,不必管他,有人自会对付他,随本宫回去。”
“是。”
宁不羡将圣旨藏在袖摆中,不敢露出分毫。她很清楚,自己不过是无意间乱入这场大戏中的一只小虫子,勉强误打误撞地起了些推波助澜的作用,这才被委此重任。
若不是手边没有火折子,她是敢偷偷冒大不韪的风险将它直接烧了的。
这种证据,留着将来就是个死字。
老皇帝撒手人寰之后什么也管不了,她可不想做下任上位者的刀下亡魂。
于是,她将那东西藏得好好的,愣是让门口领她上车的宫人都以为,她不过只是被接进来,在室内被交代了几句什么。
宁不羡上了马车,胸腔内虽仍是一片心音杂乱,但终究比开始好多了。
马车声细碎平稳,她暗叹口气,这些皇亲贵胄们,利益相挂时可以聊聊,但真的到了腥风血雨的时候,还是躲远些为好。
她正胡思乱想着,窗外忽然又传来了相似的马车声。
不过,与她出去的路径不同,这声音,听着似乎是往里走的。两辆马车在宫道上相错而过。
宁不羡原本纷乱的思绪忽然断了一下。
随即,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垂眸看了眼怀中藏着的圣旨。
等等,不是吧?!
沈银星是被浓烈的熏香气味给逼醒的。
沈夫人和沈明昭都没什么用熏香的习惯,除此之外,他身边又没什么姐妹,长大之后,又去了军营。军营之中,怕是汗臭味要更浓郁一些。故而,他的鼻子非常脆弱,抵御汗臭味的能力都比抗香味要强。
他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硬生生将自己酸软的脖颈晃了好几晃,头昏脑涨地睁开眼来,随即就被映入眼帘的华丽宫灯给骇得直接噤了声。
他是个性活泼,但不是真傻。
在自家院中忽然被人从后击倒,昏迷过去,醒来之后又是在这么一个布满宫灯华饰的内殿中,就是真傻,也该知道现下是发生了些什么。
他动了动身子,屋内很静,只有远处的帘幕后传来一道平静的女声:“醒了?”
沈银星的动作僵了一下。
他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几年,但如今这场面究竟该如何开口,如何做,父母没教过他,昭哥也没提点过他。
帘幕之后的人似乎体会到了他这杂乱的思绪,顿了顿,开口道:“过来,走近些,让……本宫看看你。”
他抬起头来。
这内殿说大不大,从他所站的位置到那道点缀着无数珍珠宝石的帘幕,用脚走过去,不过十余步。
但,沈银星心下苦笑着想,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迷茫不知所措的十几步。
见他不动,帘幕后的人静默一瞬,又道:“为何不动?”
沈银星抹了把脸:“……想动,但不知道如何动,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
他轻声道:“臣该唤您什么呢?皇后娘娘……还是……母亲?”
帘幕后面立刻静默了下去。
沈银星只能看到珠光背后一个模糊不动的人影,她静坐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观音像。
沈银星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尘,弯下腰:“臣告退。”
他竟然真的胆大包天到拔腿就要走,帘幕后面的人终于出声了:“站住。”
沈银星便又站住:“娘娘。”
帘幕后,皇后的声音听不出多少喜怒:“沈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笑了笑,眸光亮得吓人:“是啊,毕竟臣有娘生,没娘教。我娘糊涂,比不得皇后娘娘精明睿智,母仪天下。”
“……你想救沈刺史吗?”
沈银星一顿,随即嗤笑一声,抬头看向她:“这岂是臣想救就能救的?”
“现在的你确实什么都做不了,但如果按照本宫说的做,你就都可以做到。”
沈银星心内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帘幕后的人站了起来,抬手掀开了帘子。沈银星呼吸一窒,这还是他第一次隔着这么近,亲眼见到自己的生身母亲。
从他知道自己不是沈家的孩子起,他就忍不住幻想,若是有一日真的母子相见,会是什么样子。或许对方会慈爱地看着他,或许是会抱着他痛哭流涕,诉说着这些年的思念,可唯独不该是这样。这么冷漠,平静,就好像在注视一个陌生人一般。
她的面容保养得极好,虽然眼角能看到些许纹路,但也被那高高飞起的眉角给压了下去。以前常听外人说,皇后娘娘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但在他看来,眼前的人精致,沉稳,像是包裹着名器的刀鞘。而名刀,出刃就是要见血的。
“圣上已崩,你才是本宫和圣上的亲生子,你才该是太子,该是下一任的帝王。”
太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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