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不羡叹气:“就是因为没多少影响,所以才可怕啊。”
只怕……六羡茶庄的生意没受到多少牵连,是因为有人在暗地里帮着她,可惜那人帮人的心思并不纯粹,他现在付出多少,将来,就必定会成倍地收回。
只怕到了那时,她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几日后,沈银星带回了他的答案。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让宁不羡看他的掌心。
原本生着红痣的地方,被线香烫出了一块狰狞的伤口。
“在皮肉自然长合之前,我不会用药,终身不会去掉这块疤。”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做二郎挺好的,我没什么大志向,就想一辈子做家里的二郎。”
“这世上鲜少有对泼天的权势富贵不动心的,从前算我看低了你,你这小子,还真算是个奇葩。”
“泼天的富贵也得有命享啊,我这只能叫做掂得清自己的斤两。”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我在西北见到了那个敬王,为人神神叨叨的,跟魔怔了似的,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宁不羡汗颜,老奸巨猾的敬王在沈银星眼中居然就只是这副德行?
也不知道敬王知道自己这位“皇弟”这么评价他,会怎么想。
沈银星下定决心之后,便私下寻了个机会同母亲说开了。
别看沈夫人成日里没心没肺的,唯独这件事情瞒得特狠,甚至就连“妹妹的孩子”,变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惊天大雷,也不甚在意,反而对沈银星烫伤自己手这件事气不打一处来。
“要死啊!灵玥!快去拿药来!上药!你敢瞪你老娘?皮痒了?哎呦你这手上留个这么难看的疤,将来哪里肯有小姑娘要你哟……”
预想中的惊天动地大闹一场并没有出现,甚至除开他们三个,消息连大房的院门都没传出去。
宁不羡想着,沈明昭要是牢中有知,也不知会不会欣慰。
秋日过去,入了冬,冬至日过,恩科放榜。
被特许以贡生身份参与考试的陶谦,在这一年另开的恩科中,成功中仕,成为本朝以商贾之身入仕者的第一人。
如此结果,令人始料不及。
而这位惊掉了全京城下巴的陶郎君,在放榜后的次日,便一身簇新银纹锦袍,出现在了沈家大门口。
陶谦手持红拜帖,对着目瞪口呆的门房微微躬身,一派谦谦君子之态:“士子陶谦,求见宁姑娘。”
第二百零一章 登门求娶
“不必求,我就在这里。”陶谦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湖青色绉裙的女子自门后款款走出,一袭衣裙,令陶谦恍惚间看到了还在洪州时的陶娘子。
他清月般的面庞柔和了下来:“阿羡。”
宁不羡回避了他的眼神,客气道:“郎君请进。”
陶谦将手中的拜帖递给了边上已然僵成了一堵肉墙的门房,又躬身作了一揖,这才跟在宁不羡的身后,进了沈家的大门。
沈明昭入狱后,虽说做得很隐蔽,但实际上沈家人一直有在暗暗地往朝中疏通关系,虽不能说将人放出来,但至少看着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家人去看望他一下。疏通关系,就得花银子,而且还不是一点。
宁不羡往日挣下的巨富之资,在沈家落败后就成了一块肥肉,谁都知道沈家少夫人手中有银子,敲点时递出去的银两便如同流水一般,还有去无回。最终只能花高价向狱官打听狱中情况,但也只说,圣上有命,暂不准动刑,所以,目前人还算没事。
但,虽说没事,但那毕竟是诏狱,朝廷官员进了那里,就是半只脚迈进了阎王殿,没有圣上的命令,谁也不敢放他。
钱都花到外人头上去了,宁不羡的生意又有大半受了影响,沈家为了节约开支,遣散了不少不必要的仆从,看着,倒是和半年前的毅国公府差不多了。如今因为敬王又复圣宠,国公府重新得势,恢复了往日的兴盛繁华,那些散了猢狲,见那本已倒塌的巨木再度撑起,便也重新聚集,去树下寻求一块隐蔽了。
转过一个回廊,陶谦忽然开口:“我记得数年前当初登门拜访时,这里还有一棵樱桃树。樱桃在京中是稀罕物,如今怎么枯死了?”
宁不羡淡淡道:“种樱桃的人不在了,再加上现在也没人有心思再去看顾一棵树了,所以,就死了。”
“既然如此,那不妨换一个水土更肥沃之地,重新播种,再待生根?”
“我不懂养花种树,陶郎君和我聊这个,我听不懂。”
“没关系,我懂,你若是喜欢,院子里想种什么都可以。”
宁不羡脚步终于一顿,她回转过身盯着他:“你已经装都不打算再装一下了吗?”
“那你为什么要换上洪州时的衣衫?”陶谦望着她那身湖青的裙子,“京城的绣艺远不如江南,水墨竹叶不适合你,头发也还是散着的时候比挽起来好看。”
“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难道还需要你来首肯吗?”宁不羡抬眸,“你从前从不这样,如今兄长这是登科之后,做了人上人,连脾气也要向高高在上的士族靠拢了吗?”
“阿羡,你不能不讲道理,你要搬旧情,凭什么不许别人搬?”
“那天晚上我都看见了。”
陶谦嘴角清浅的笑容一僵:“看见什么了?”
“苍州,驿站,两匹马,还需要更多的提示吗?”
“你当时躲在旁边?”
“我又不蠢,我从胡地回来,你不在,我自然会觉得不对劲。”
听她这么说,陶谦苦笑了一声:“所以说到底,你终究是明白我对你不止那虚妄强加的兄妹之情,所以才会这么快发现破绽。”
说完,他忽然一顿。
“那你当时既然发现了,明知道沈明昭要出事了你为什么不……呵。”他笑了一声,“宁姑娘现在已经情根深种到连审时度势都不顾了吗?”
“你今日不也是吗?新科及第,又富甲一方,有的是高门愿意巴结,带着拜帖来沈家,不怕被人家戳脊梁骨吗?”
他含笑:“我说过,只要阿羡愿意嫁给我,我不在意这些。”
她嗤笑一声,伸手将他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腹部上,笑盈盈地问:“这样,你也不介意?”
那一瞬间,她察觉到陶谦的手指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什么时候……算了,你们原先是夫妻,会有……也正常。”他收回手去,并未多少失态,“如果你是担心这个,阿羡,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让你们母子享尽这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让他平安长大绝不会有丝毫偏驳。”
宁不羡眉梢微挑:“原来……人的变化可以这么大,只是改了籍,入了仕,说话的方式、态度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难怪……自从允许新科考试后,天下学子都对此趋之若鹜。陶谦,你今日来,就是来向我炫耀你身份已然不同往日,再顺带告诉我一声,识相点就赶紧感激涕零地接受你的示好,满足你最后的愿望吗?”
“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明明若是放在几年前……”
“你真的不了解我。我是喜欢荣华富贵,但我喜欢的,是捏在自己手里能够把控的,而不是仰人鼻息被施舍得来的。几年前沈明昭是那个施舍者,所以我厌恶他。如今你要做那个施舍者,我也一样,厌恶你。”
“施舍?”陶谦有些气息不稳地反问了一句。
宁不羡带他进的是正院的一处回廊,这附近没什么人,灵玥得了她的命令,已经将所有人都支走了。
“明知我不愿意,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登门逼迫。我夫君前日入狱,你今日上门,明日我在京中就会声名狼藉,到时沈家不容我,宁家不认我,我走投无路,就只能去依附于你。你敢说,你上门之前,抱着的不是这样的心吗?陶谦,我说过无数次,我们是同一类人,你想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既然是一样的人,那你就该知道你现在应该选我而不是在沈家替那个阶下囚守贞!”陶谦难得动怒,径直拽住了她一截衣袖,“阿羡!你在洪州时,不是没有对我动过心,不是吗?!”
“……”宁不羡闭了闭眼,开口道,“我若是早知道今日你会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那么……我很后悔,当日资助落魄时的你,后悔在陶家时偷船出海救下即将翻船葬身鱼腹的你,也后悔为你受廷杖,救下差点重伤不治的你。”
陶谦的手一松,怅然:“你……当真要如此?”
宁不羡抽回袖子:“你若是想对我做什么,就尽管来吧,我做好准备了。”
京中一年,洪州六年,别后两年。
他们算计博弈,暧昧相持,但却似乎从未像此刻这般站在剑拔弩张的对立面上。
陶谦有些疑惑,他本以为宁不羡就算对他没有那份感情了,也会审时度势地靠向他,就像他们当初相识相知时那样。
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变了?
他站在原地,许久,对面的人也似乎平静地在等待着他的决定。
“好。”他笑了笑,“为兄也很好奇,你离开了洪州之后在京中究竟长进如何。”
这是在宣战了。
宁不羡点头:“我拭目以待。”
和陶谦撕破脸的第二日,宁不羡就接到了六羡茶庄内传回来的消息。
这旬的浮云茶,浮云山庄不交了。
“他们根本不讲道理!”阿水气愤道,“我就知道那个姓陶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三个月以来,阿水一直在宁不羡的授意下帮着打理六羡茶庄,不过只是打理,账本还在罗氏手中,所以她也没多少意见。
今日一早,本该来交新春茶的浮云茶庄来了人,说是今年年景不好,春茶欠收,得晚个一旬再来交茶。
浮云茶的代售权,是朝廷比赛朝廷定,浮云茶庄想要私自断供是不行的,但,年景不好晚交一会儿,还在商榷范围内,只要他下旬交上,看在如今陶谦的声势上,倒也不会有人多计较。
可六羡茶庄却等不起。宁不羡精明,当初和清源茶铺一起赢下比赛,拿下代售权时候就将代售权分出去了,只收一成利,将浮云茶庄供来的茶叶转给京中其余的茶铺。六羡茶庄内每月向浮云山庄定的茶叶中,除开自己卖的,其余都是转接的京中其余茶铺的订单。
订单都是上旬月中定好,下旬月初送茶时交货,拟好了契书,六羡茶庄必须按契书上约定好的日期交茶,否则就算违约,必须赔偿收不到的货的茶铺大批违约金。
“他们肯定是和姓陶的都勾结好了,看我们倒霉呢!”阿水骂道,“我就说上月中各家收回来的定单上的茶数怎么突然翻了数倍,原来是知道茶叶交不出,他们能借机大挣咱们一笔赔偿金!东西二市加起来,上百家铺子,咱们这一次,怕是把这一整年的家私都赔进去,也不够赔的!”
阿水气得跳脚,宁不羡倒还算是表情平津。
毕竟,这也算是意料之中了。
她笑了笑:“没关系,随我来。”
阿水一头雾水地跟着宁不羡上了马车。
“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马车出了沈家所在的太平坊,阿水本以为宁不羡是要带她回铺子里去找浮云茶庄的人主持公道,却没想到车辙一转弯,往西市的方向而去。
眼角着马车走过了人声鼎沸的护城河,望见了那熟悉的,浮夸后院门脸。
阿水才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隆……隆安布坊?!”
奉五娘似乎是早知道他们会来,带了人在后门口守着,一见宁不羡下来,便迎了上来:“昨日就得了消息,说他们进城了,我猜你今日就回来,带了人在这里等着你呢。”
“东西还在吗?”
“在呢,在呢,今早上还下去看了,东西都在那儿放的好好的,就等你来拿。”
阿水在一旁小声道:“姑娘……你是偷偷存了茶放在奉五娘这里了吗?”
宁不羡点点头:“总不能一点准备都不做吧?”
茶叶被存在隆安布庄那堆满了奇珍异宝的后院里。
阿水原本觉得那些池塘、塑像在院子里堆得很是繁杂、无用,却没想那些都是障眼法般的摆设。奉五娘啊,是硬生生将自己的后院修成了狡兔逃生的,无数个窟。
塑像一挪,一个生洞。
池水一捞,石板一开,一个地窖。
这壮观的场面,看得阿水人都傻眼了。
宁不羡笑笑,拍了拍这小丫头愣怔的肩:“你现在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找五娘合作了吧?”
奉五娘听得吹捧,捂着嘴吃吃地笑:“哟,可不敢,可不敢,小妇人也不过是在这西市之中讨生活的罢了,贵人您谬赞了。”
阿水合上了嘴巴。
看来,能在西市这种虎狼环境中独自撑起一家店铺这么多年的女子,都不是寻常人。
六羡茶庄的茶叶,就寄存在池塘石板的下面。
水抽干了,泥板子全给撬了,这才露出下面的地窖来。下面的东西不到雇主开启就绝不可能取出来,封得比入殓的棺材还要死,别说人了,苍蝇都飞不进去。
“走,我领你们下去。”
奉五娘叫了几个身材壮硕的仆役,跟着他们一并走了下去。
一进地窖,周身就只觉一阵彻骨的寒凉。
“放了些冰块帮您保着,这小叶的茶不比大叶,没个冰保着,早烂了。”
宁不羡点点头,上前验货。
阿水低下头,凑近闻了闻,吸了吸鼻子,皱起眉头来:“不行啊,姑娘,这茶在下头闷久了,已经有股味儿了。”
奉五娘在一旁无辜道:“这我就实在没办法了,放在外头不安全,封在这里,我也没法把它拿出去晒太阳。”
“没关系,潮了些而已,收货吧。不过,毕竟不算完好无缺,我还得想法子给它弄干,您得给我折些折损费?”宁不羡对着她笑道,“您这里安全,我货多,下次还望您这里放?”
奉五娘眼皮子抽了抽,看来这些贵人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的。
“行吧行吧,就给您折个七成吧?”
“多谢。”
奉五娘指挥着那些仆役将茶叶清点装车,足足有好几百斤,费了奉五娘足足十余辆板车,声势浩大的,看得人咋舌。
阿水诧异:“你什么时候运到这里来的?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你要知道了,那陶谦早就知道了。”宁不羡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你呀,要学的还多着呢。”
送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带走的时候却是声势浩大。
不出一个时辰,全京城的茶铺都知道,宁不羡从奉五娘处凭空拖走了上百斤陈茶,带回六羡茶庄,这些茶量,解决这旬的货量,绰绰有余。
陶谦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延庆坊内看宅子。
从前他身份太低,家私再多,也不能在皇城边买宅子,和官员们混居一处。如今入了仕,纵使还未参加殿试与吏部的选官考核,但士子的身份已然板上钉钉。
他的新宅子,就在宁府不远处。
他知道宁不羡和她那个姐姐关系不错,将来若是住在这里,她想要回家看姐姐,也方便得很。
得知宁不羡搞定了茶叶,他也只是一笑。
“本来,只是断了她的供,也不可能让她低头。”
下属道:“那些京商们要我转告您,说是有需要的话,他们也可以打着陈茶的名头不接那些茶叶。”
陶谦勾起嘴角:“你看过他们的契书?”
“没……没有。”
“没用的,他们的契书上一定没有只收新茶这一条。签契书那会儿是阿羡最风光,那些人都恨不得上赶子巴结她的时候,以她的性子,一定不会想不到以后,她肯定在契书里给那些人埋了不少坑。”
事实正如陶谦所说,当那些京商得了消息,嚷嚷着不收陈茶的时候,六羡茶庄内炒青的炉子正烧得热浪扑天。
回潮的茶叶经过高温炒制,虽不及第一道炒出的茶香馥郁,却也算是起死回生了大半,香气飘了大半条街,引得不少过路客人驻足观看。
约莫半个时辰后,六羡茶庄的门开了,两个仆役扛着一个巨大的木牌子,竖到了门口的空地上。
过路客人围了上去,对着那招牌上的字一个一个地认道:“斗茶大会头名获奖茶饼,今日上新。”
话音刚落,门开了。
两名茶工并抬着一方放着大铜盘的桌子,置于招牌后。铜盘之上,一尾巨形的戏珠游鱼,周身踏浪,口吐醴泉,栩栩如生,竟是比当初在斗茶大会上所献的那个,要大上十数倍。
众人正惊诧咋舌,庄门开启,宁不羡自门后款款走出。
“斗茶大会届满一年,本着为今年新赛新冠讨个好彩头,这方游鱼吸珠并所制秘方,一并出售,只此一次,价高者得。诸位,可有兴趣出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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