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下沟村任何一个人,不论男女,就算是支书傅余年来黑市,她都会毫不犹豫相信,唯有傅青山,要不是亲眼所见,她肯定不会相信。
被傅青山冷如黑夜的眸子看着,谢晚棠总得想个理由,她歪头想了想:“你是国家公职人员,是武装部长,你不打击投机倒把,还来给投机倒把送买卖?”
傅青山闻声,眸光里的冷沉收起许多,边走边解释:“投机倒把不归武装部管。”
谢晚棠:“哦,这样啊。”
傅青山:“而且,国家公职人员也得养老婆孩子。”
傅青山随口一句,弄得谢晚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养老婆指的就是她。
从她上门“求亲”到嫁给傅青山,傅青山从来叫过她的名字,好像都是有事说事,没什么称谓,她还是第一次听傅青山叫她老婆呢。
她……也算是个老婆吧。
毕竟合约老婆也得养嘛。
谢晚棠非常满意大佬的思想觉悟,这样她就不用给大佬洗脑了,于是作出一副被大佬洗礼大彻大悟的样子:“对哦!你说得很有道理!”
傅青山看她,她眨眨眼,下一秒就听傅青山道:“国家生产物资有限,百姓又要生存生活,这是人民内部矛盾,不上升到阶级立场,与人品道德无关,你不要多想。”
谢晚棠:“……”
好熟悉的味道。
这不是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词吗?
行行行,大佬不愧是大佬,就算在当下时代背景下,都看得如此透彻。
黑市采购,谢晚棠感觉重新认识了傅青山,他为人正直、有底线有原则,同时又不失灵活、随机应变。
两人走了一会儿,谢晚棠脚底又走累了,坐上车,两人出发直奔供销社。
第三次来供销社,售货员一眼就认出他们,知道傅部长疼媳妇,便热络地上来招呼谢晚棠:“又和傅部长来买东西了,这次要点什么?”
傅青山只充当力工帮忙拿东西,谢晚棠在前边挑。
陀螺是这个年代的小男孩最喜欢的游戏,拿小鞭子啪啪抽起来,强烈启发出小男生的胜负欲。
给二刚买完陀螺,谢晚棠在玩具柜台那儿看到了她自己童年最爱玩的跳皮筋,想到妞妞平时在家除了小鸡小鸭也没什么好玩的,便给妞妞割了4米的橡皮筋。
买完玩具,售货员献宝似的把新到的大白兔奶糖从柜台底下拿出来,这种抢手货不多,一般都不往外摆的,家里孩子多,谢晚棠自己也好久没吃甜了,果断拿下1斤。
酥货品种不多,桃酥和小麻花各来两包。
这次还新到了干杏脯,装在玻璃瓶里的橙色杏脯晒得软硬适中,让人一看就有食欲,不过现在天还有点热,谢晚棠怕不好放,就先买一小瓶回去,家里人多,很快就吃完了。
之前两次来都是采购结婚用品,谢晚棠没有副食品本买不了,其他的吃的也没怎么看,今天带着家当来的,仔细一看,这小小的供销社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呢!
谢晚棠居然在供销社看到了干虾仁,脑海里瞬间出现妈妈做的大葱虾仁鸡蛋汤,虾仁的鲜咸浸润到汤里,几乎不用加任何调味料,就是天然的美味!
这个必须拿下!
谢晚棠对今天的收获非常满意,开开心心去付钱付票,付完找人拿的时候,才发现傅青山正站在卖的确良的柜台前。
谢晚棠奇怪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突然对女人的花布感兴趣了,让售货员给她把东西打包装好,她过去找傅青山。
傅青山听到她声音,偏头看她:“怎么不买的确良?”
结婚前他给了她布票和50块钱,她就买了一身红色的确良结婚那天穿,其他的衣裳都是土布做的。
傅青山在镇上上班,镇上的年轻女工都爱穿的确良,他自认为能养得起谢晚棠穿的确良,不需要她这么委屈自己。
谢晚棠想了想,兰兰14了,也快长成大姑娘了,玉秀都喜欢的确良,兰兰肯定也喜欢。
虽然她自己是喜欢土布,但她不能强求兰兰也跟她一样喜欢土布。
谢晚棠摸了摸其中一款素雅的浅绿色格子的确良:“买块也行。”
玉秀一直心心念念布拉吉,谢晚棠想大概这个年代的小姑娘都喜欢吧,不过农村不比城里,干活穿布拉吉不方便,谢晚棠就先给兰兰扯了一块做衬衣的尺寸,又配了一块淡青色的确良做裤子。
从供销社出来,傅青山又去隔壁国营饭店打包了1个肘子、10个芝麻火烧带回去中午给孩子们吃,他们回到下沟村估计刚好快到饭点了,有了硬菜和主食,再炒一个青菜就可以开饭了,孩子们就不用饿着肚子等太久。
全部采购完,自行车筐、车把上挂满了大包小包,谢晚棠坐在后边抱着布和一兜子鸡蛋,满满当当回了下沟村。
住在傅青山家后屋的王寡妇一头晌到处宣传傅青山在家虐待谢晚棠,谢晚棠嫁过去日子过得生不如死,惨得呦~
几个妇女听到谢晚棠过得不好,都来了劲,围在一起嘁嘁喳喳。
“看着结婚前给谢晚棠买那么些好东西,没想到娶到手就不当人待了。”
“谁让谢晚棠就奔着傅青山有钱去的,不好好看看人,我就说傅青山不靠谱,要真是好男人,还能快三十了还娶不着媳妇便宜了她?”
“啧啧,好好的姑娘,真是白瞎了。”
“她算什么好姑娘,长了一脸狐狸精样,现在好了,勾引了个变态,自食其果了!”
头晌在地里干活没说够,下了工往家走的路上几个妇女还在可怜谢晚棠的悲惨遭遇,以寻求自己心理的平衡,下一秒就看到傅青山骑着自行车带着谢晚棠从外边回来了。
傅青山车筐里装了一大桶黄橙橙的花生油,起码得有10斤!
花生油旁边还堆了桃酥、小麻花、果干、奶糖……两个车把上一边一个布包,一看就沉甸甸地装了不少东西。
谢晚棠坐在后边,抱着一大摞颜色各异的布,都快堆到谢晚棠脖子了!
不是结婚前才买了布做衣裳吗?怎么又买这么多布!这得做多少衣裳,穿得过来吗?家里放得开吗?
傅青山居然也就由着谢晚棠这么浪费???!
谢晚棠远远就看到前边那群妇女了,为首的就是他们家后屋的王寡妇,玉秀过了,就是她带头在外边传傅青山的坏话,诋毁傅青山是变态对她不好。
嫉妒上瘾是吧,那就让你们嫉妒个够哦~
因为带的东西多,还有鸡蛋容易碎,傅青山不能骑太快。
自行车慢慢悠悠路过这群妇女旁边的时候,谢晚棠伸手抱住傅青山劲瘦的腰,靠在他挺括的背上温温柔柔地撒娇道:“青山哥,中午除了肘子和烧饼,你再给我们做个虾仁鸡蛋汤好不好呀?”
轻柔细嫩的手抚上他腰的那一刻,傅青山整个人下意识紧绷,连脚下蹬车子的节奏都要停滞了。
除了结婚那晚在正屋,他娘不想分家逼谢晚棠制止他,谢晚棠柔柔软软的靠在他身边说“我都听青山哥的”,谢晚棠再没这么叫过他。
生气的时候就直接喊他傅青山,开心的时候就跟着孩子一块喊他爹……
再次听到谢晚棠娇娇气气地叫青山哥,傅青山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反正……就是感觉后边谢晚棠说什么他好像都不能拒绝。
何况谢晚棠提的要求再平常不过。
腰间的那双手因为路面颠簸来回蹭着,蹭得他那片肌肉都滚烫起来,腰间像是被点了一把火烘烤着,要把他烤化一般。
傅青山深吸一口气,语气也被烤化,没了平常的冷硬:“好。”
目送傅青山和谢晚棠说说笑笑腻腻歪歪从她们身边经过,车轮轧过,带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王寡妇和八卦妇女们面面相觑……????
“傅青山包里装的真是肘子啊!我说我怎么闻到肉香味了!”
“傅青山在家还做饭?男人还有做饭的?”
“王寡妇!你晚上都听了些啥!傅青山这样也不像虐待人的啊,还能晚上虐待完了白天再好吃好喝的当祖宗似的伺候着?”
那傅青山得多大谢晚棠才能一直嗷嗷喊疼?!
一直到转过弯进了胡同,确定后边那群长舌妇看不见了,谢晚棠才把手从傅青山腰上拿开。
傅青山刚才感觉腰上像要起火一样难耐,可谢晚棠的手一拿走,他又莫名觉得腰间有些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一样空虚。
傅青山调整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回想刚才谢晚棠当着那群女人的面突然对他言行亲昵,至于为什么要这样表现,傅青山不傻,原因仔细一想就能捋顺明白。
傅青山皱眉,微微侧身偏头:“她们欺负你了?”
谢晚棠闻声撇撇嘴,欺负她男人(就算是合约的),也约等于欺负她。
但是因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涉及到傅青山的隐疾,谢晚棠不想说那么明白,让傅青山平白添堵,于是随口道:“小事,我能解决,放心。”
刚才这一波,就够她们嫉妒难受一阵子的了,而且是想酸都酸不起来的那种。
傅青山听谢晚棠这么说,便没再说什么。
两人到玉秀家接小刚和妞妞,两个小孩见他们大包小包地装了满满一自行车,简直惊呆了!
谢晚棠把多的2毛钱给傅大娘:“买的多,跟卖布的讲了价,给便宜了。”
傅大娘一听更高兴:“哎呀,这找你捎着买省了跑腿不说,还跟着赚了便宜!”
玉秀的二哥傅青林正好下工回来,傅青山结婚的时候,他也跟着支书去忙前忙后,跟谢晚棠打过照面,是而在自己家再见到,立马快步进来打招呼:“青山哥,嫂子。”
傅青山点点头。
谢晚棠跟傅大娘要了根麻绳,直接在院子里给傅青林量了尺,分别在麻绳上系扣打结标记好。
谢晚棠把麻绳揣进裤兜:“大娘,我过晌就能做好,你抽空来拿,或者让小刚和妞妞给你送过来。”
傅大娘一听这么快,眉开眼笑:“好好好!我过晌去拿!”
谢晚棠走之前看到傅大娘院里的小菜地里种了一排大葱,想到今中午的虾仁鸡蛋汤还没有葱,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大娘,能给我根葱吗?家里做饭缺根葱。”
傅大娘听老头子回来说了分家分给傅青山的自留地里就种了点白菜,所以前天就让玉秀去送了些菜,一听谢晚棠要葱,直接拔了五根拍打拍打土给她:“吃完再来拿!家里别的没有,菜有的是!”
谢晚棠简直太高兴了,中午蛋汤的灵魂有了!
想到自家光秃秃的院子,越发期待大刚的家庭菜园了,真是急需啊!
回去的时候,傅青山推着车子,谢晚棠领着妞妞和小刚跟着。
到家把东西卸下来,谢晚棠先口头教了傅青山大葱虾仁鸡蛋汤的做法,傅青山也习惯了谢晚棠是理论王者实践矮子,听明白后便开始烧火做。
谢晚棠就带着妞妞和小刚把今天在黑市和供销社买的东西分类归置好。
看到大白兔奶糖的时候,两个小家伙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但小朋友正在换牙期,不能多吃,谢晚棠扒开两块,投喂进两个嗷嗷待哺的小朋友嘴里。
看着小朋友享受得眯起眼睛的样子,谢晚棠也被勾起了甜食馋虫,自己也来了块大白兔,是童年的熟悉的奶甜味,大白兔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品质呐!
谢晚棠又拿出三块大白兔放进妞妞手里:“一会儿妞妞负责分给哥哥姐姐好不好?”
三个大的,尤其是大刚和兰兰,对她不怎么热络,她给的话,有可能碍于面子不要,妞妞给就没问题,没人会拒绝家里最小的妹妹。
妞妞小手接住:“好!”
分完糖剩下的准备放下来,谢晚棠突然想到在当门里忙碌的男人,今天他说他得养老婆孩子,那……老婆孩子也不能背着他吃独食,对吧?
谢晚棠来到锅台旁,看傅青山正按照他的步骤在往大锅的汤里打蛋花,高大的男人在锅台前弯着腰专注的样子,还真有后世网络上那种居家好男人的味道。
“张嘴。”
傅青山正在搅蛋花,闻声视线都没偏,看着锅里的蛋花迅速成型,下意识张嘴。
温热的手指抚过他的唇,在他怔住的瞬间,将什么东西塞进他嘴里,下一秒,指尖划走,嘴里化开浓郁的甜。
“甜吗?”
“……甜。”
看着面前笑容明媚俏皮的人,傅青山喉结动了动,将嘴里的甜进胃里,流向全身。
他其实不爱吃甜,觉得腻。
但今天的奶糖好像哪里不一样,甜而不腻。
“好了!”
傅青山回过神来,谢晚棠指着大锅提醒,果然蛋花已经熟了,浅黄色的蛋花和嫩绿色的大葱错落相间,清爽的色泽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傅青山用大汤勺把汤舀进汤盆里,装了满满一大盆。
汤汁舀尽,锅底是泡发了的虾仁,一并捞起,倒进盆里。
肘子是刚出锅的,一路回来虽然不那么烫了,但是毕竟天热,并没有凉,温温的,可以直接吃。
傅青山往炕上搬桌子端汤,谢晚棠洗了手,主动帮着切肘子,这样吃的时候还方便。
酱好的肘子红彤彤的,油都已经靠出去了,肥而不腻,看着就诱人,香味更是最直接的对嗅觉的冲击,简直上头!
可是肘子滑溜溜的,刀又不是特别快,谢晚棠一刀下去,刀刃滑了一下,朝着谢晚棠摁住肘子的左手指尖就去了……
就在谢晚棠以为自己又要光荣负伤的前一秒,傅青山一把抓住她握刀的手,干燥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背,结实的胸膛抵住她的后颈,指缝交错间,从她手里接过了刀:“我来。”
差点交代掉一个手指头,洗完头心有余悸,从善如流地把刀交给傅青山。
谢晚棠出去压水洗手的时候,凉水流过指间,有一点痒,跟刚才傅青山的指缝蹭着她的指缝的感觉有点像。
回忆的画面是整体的,不只是手指,刚才,傅青山那个姿势好像把她抱在怀里?
“什么东西?!好香!”二刚像大野驴一样推门而入,打断了谢晚棠的回忆,他嗅着比小狗还灵敏的鼻子冲进厨房。
看到爹正在切一整个肘子,二刚口水都要留下来了:“我说怎么在胡同里就闻着肉香味了!啊啊啊!有肉吃了!”
大刚和兰兰跟二刚脚前脚后,一进门闻到扑鼻的肉香,同样惊讶。
洗手上炕,肘子、虾仁蛋花汤、芝麻烧饼,每一样都是他们之前过年都不敢想的好吃的,现在居然就这么吃上了!
兰兰垂眸喝汤时不经意间打量谢晚棠,后妈似乎并不像奶奶说得那样会虐待他们,他们吃得反而比在奶奶那儿好,而且有一顿比一顿好的趋势。
肘子的香气太浓,轻轻松松飘到正屋那边,老三一家在小南屋吃着炖白菜玉米饼子,闻着扑鼻的肉香,口水不停往下咽,但是因为之前已经去触过一次霉头,长了记性,馋也只能强忍着。
东间的傅青宁可忍不住了,自从分了家,娘就抠搜起来,以前天天吃二合面饼子,现在一顿二合面饼子一顿玉米面饼子掺着吃,甚至吃玉米面饼子的时候更多。
肉就不用提了,从二哥结婚那天吃过猪脸后,这几天菜里别说肉了,连点肉沫都没见过,因为分出去两只鸡,家里的鸡蛋也吃得少了,跟之前的日子一比,整个一个粗茶淡饭,清汤寡水!
傅青宁被这扑鼻的肉香弄得心烦意乱,啪一声把筷子放桌上,耷拉下脸来:“分了家有好东西也该先来孝敬爹娘才是啊!”
小闺女一句话说到了傅老太心口窝里:“就是!我看真是要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傅大嫂闻声头都没抬,撇撇嘴,还寻思美事呢,要是老二真有那份孝心,能结婚当天晚上就提分家?
经历过老二结婚那日被婆婆扣屎盆子的经历,傅大嫂里外不插嘴,只管好自己的孩子。
傅青宁气不过隔壁吃独食过好日子,留她们在这吃糠咽菜,气哄哄地下炕穿鞋,往东屋去了:“我去找二哥说道说道!”
肉香,烧饼也香,谢晚棠和兰兰一人吃一个,妞妞和小刚胃口小,一人一半,剩下六个烧饼,三个男人一人俩。
别看二刚才10岁,正是蹿个子的年纪,不比大刚和傅青山吃得少。
二刚已经第二碗汤下肚,开始舀第三碗:“真爽啊!”
二刚话落,炕门嘭得一声被踢开,别说孩子了,谢晚棠都吓一跳。
只见傅青宁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站在炕前,仇视地扫了他们一圈,视线落在盘里的肘子肉和洒满芝麻的烧饼上,咽了咽口水,指着谢晚棠的鼻子就开始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