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封信问问吧。
江瑶镜想到就做,起身就要往自己的院子去,谁知刚踏出正厅,就见管家捧了个锦盒过来,那花样异常眼熟,嫩青为底,柳枝摇曳,一片春景。
顿了顿,又低头看自己的衣裙。
几乎一样的配色。
裙摆的柳枝亦是随风而舞的模样。
江瑶镜:……
“姑娘。”管家笑着上前,“这是秦王派人送来的,说是补上的见面礼。”
江瑶镜:……
同辈人,你还比我小一岁,给什么见面礼?而且这锦盒的颜色肯定是故意的。
没顺着他的意扮戏子唱大戏,就来膈应人?
堂堂亲王之尊,竟如此小肚鸡肠。
江瑶镜被生生气笑了,接过锦盒回到正厅,放在圆桌上,直接拆开缎带,拿开盖子。
倒要看看你这见面礼还能多膈应人。
打开顶盖后,里面又是两个长匣,随意拿过一个再度打开,当看清里面的物件时,江瑶镜心中压抑的恼怒一时呆滞。
他到底是来恶心人的,还是来讨好人的呢?
这长匣里是一整套的葡萄绿翡翠,珠串、手镯、戒指、耳珰都齐了。
绿盈盈的惹人爱,好似藤架上的青葡,明知定然酸涩,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因为它的颜色太讨喜了。
一一取出细看,种水颜色别无二致,当是同块料子取出来的。
不自觉地抬手抚了一把头上的阳绿清荷发簪,收回手时余光又瞥见了腕间的一抹蓝紫,抬手细看手腕,这是一条如梦似幻蓝紫互相氤氲的翡翠美人镯。
自然是好看的,也和自己今日的装扮很搭。
但确实不如手中这一整套来得更为相得益彰。
又取过另一个长匣,打开的瞬间就是扑面而来的茶鲜,卷曲如螺,银绿隐翠,这是上供的碧螺春,最好的那个茶园产出的。
欣赏片刻后就盖住了匣子,同时道:“拿一个上好的密封茶罐来。”
春茶得好好储存,一旦存放不当,鲜味就会很快流失。
管家听完,吩咐外面的小子去拿,自己依旧守在一侧。
握着手中的长匣,江瑶镜有些出神。
秦王都能留意自己发间手腕的首饰,自然也会知晓祖父面前的茶水一口没动,那这翡翠和茶叶,都是给自己的。送到自己心头上当然没问题,毕竟祖父疼爱自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往常送来定川侯府的孝敬,至少有一大半是给自己的。
可这些东西,是感谢今日祖父帮他解惑送来的,还是觉得‘利用’了自己和程家,谢品和赔礼加在一起,所以才送了贵重东西来?
越想越觉得含义颇多,又有很多解释都说得通。
完全察觉不出秦王的真实意图,接触太少,今天只能算打了个照面,猜不出他的动机。
算了,不去想他了,反正和自己无关。
“姑娘。”管家一直在留意,观她清闲了,这才上前,“姑娘要在家里住,那我就把阖家她们叫回来伺候您?”
江瑶镜出嫁后,江鏖就放了一大批人出去,身边全是小子,只她的院子里还留了几个婆子打扫。
而她曾经的贴身丫鬟们也都放出去嫁人了,如今就在侯府附近呢,唤一声就能回来。
“不用。”江瑶镜摇头,“我就住几日,一会儿团圆就回来了,不必劳师动众。”
在程家呆了两年,竟有些不习惯多人近身伺候了,有时自己动手也挺好的。
“什么是劳师动众?”江鏖的大嗓门传来,“她们巴不得回来伺候你呢,怎么,清贫日子过久了,反而不会享受了?”
江瑶镜无语抬眼,就见江鏖一手一封信大步而来,“谁又惹您了?”
“跟我撒什么气呢。”
江鏖:……
亲人之间也不必过于了解!
被直接戳穿江鏖也不尴尬,直接跳过刚才那出,将右手那封信摔到了桌子上,“还不是赵至卿那个蠢货,秦王都走个来回了,他才送消息来!”
江瑶镜伸手拿过那封信,火漆已毁,直接取出信件。
也没说其他的,只说了襄王这次至少散了十多个美人出去,闽越那边的将领都没放过。末了还抱怨了一句,也不知襄王从哪霍霍来这么多女子的。
她的视线一直停驻在最后这句抱怨上。
也没阻止江鏖让管家去送信的吩咐,等管家离开后,她才道:“如果我没记错,当初皇上其实少有给武将赐美人,多是武将自己交换妾室,对吧?”
江鏖不明所以点头。
那会子战火纷飞,多数人都选择及时行乐不期明日,人命不值钱,美人也失了风骨,沦为随意交换的物什。
但那是战时,是礼乐崩坏的时期,如今除了边境,至少中原是太平的。
襄王想犒劳将领,赏赐美人这也没错,但不该这么大张旗鼓,战时是战时,现在是现在,早已时过境迁。
而且也不该由他来赏,他没有这个资格。
无非是仗着他那宠冠六宫的贵妃母亲罢了。
而且这赏人也有说头,他们以前换妾,基本都是俘虏,是他国人,如今襄王赏的,虽不知是哪里人,但绝不是俘虏,是大齐的子民。
这当然也没问题,但以前是俘虏,如今是自己的子民,这对比,是不是有点微妙呢?
“反正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人永远都是蛮横不讲理的。”江鏖冷笑,“不可同日而语又如何,歪理也是理,先把帽子给他扣上再说!”
“不止这些。”
江瑶镜面色冷冷,“当初皇上赏赐美人,是从罪奴俘虏中挑的,如今襄王不知从哪找的人,反正绝不是宫里的。”
“他要做什么?”
“结党营私?窥探他人秘密?枕边风?”
这几个名头说出来,江瑶镜越发觉得这才是他出手的根本原因,恶心自己只怕是顺带的。
怎么就这么蠢呢?
这个举动,他别是脑门一拍就自己决定了吧,身边但凡有个幕僚在,都不会放任他做出如此……
江瑶镜把脏话吞了回去。
“不能出门,那就写折子上奏。”江瑶镜鼓了鼓脸,还是觉得不舒坦,“当初陛下赏人都会事先告知呢,襄王不仅招呼不打一声,还直接命令准备院子,不愧是龙子凤孙,比皇上还霸气……”
“呵。”江鏖直接狞笑出声,“放心,我不泼他一身泥我就不姓江!”
江鏖直接起身,去书房写折子了。
江瑶镜则是又灌了一杯冷茶,这彻底冷却后的碧螺春,滋味竟也不错,看来下次可以试试冷萃。
祖父一向冲动,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自己是他的软肋,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程家都被送美人上门了,没反应是不可能的,祖父就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主,这折子就正好。
彻底得罪了襄王也无所谓。
等过几日,赵尚书那边查明刘家的事,彻底闹开后,襄王就自顾不暇了,没功夫盯着自家了。而这件事,至少明面上和祖父无关,因为祖父已经‘报复’过了。
只要不掺和进夺嫡,都是小事。
而此时的秦王府,岑扶光依旧在研究川蜀那边的卷宗。
虽然江鏖说了大概率不可能,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王爷。”囚恶抱了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盒子走了进来,“这是定川侯府送过来的回礼。”
岑扶光挑眉。
什么时候见面礼也要回礼了?
他下意识看向那个长盒,中规中矩的黑色,凤眸划过一丝笑意,还以为她会送个蓝白锦盒来呢?
“打开瞧瞧。”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囚恶把盒子放在桌子上,直接打开,里面一片华光璀璨,整整八匹蜀锦。
岑扶光也不意外定川侯府能拿出来这么多,虽然这是贡品,但江鏖在芙蓉城多年,想也知道他肯定薅了不少走。
“正好。”
“六匹给母后,两匹给嫂子吧。”
岑扶光看着这一盒华光溢彩的蜀锦,不知为何,有些意志阑珊,正要回身,余光却在缝隙间撇见了一抹白色,修长手指探出,很快取出。
是一张卷着的纸条。
她会写什么?
江鏖从来都是明火执仗,这纸条肯定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入目的,竟不是女儿家常用的簪花,亦不是寻常的楷书,而是极为放纵的,狂放多变的草书。
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1
“哈。”
岑扶光被这光明正大的讽刺给气笑了,后面是不是还要跟句,亏秦王下手?
就连父皇都时常拿他没办法的江鏖,他是鹌鹑,是鸟,还是蚊子?那明明是开山虎,装什么病猫。
“这是谁送来的?送到谁手里的?”他忽然询问。
囚恶摇头,“侯府的人交给门房就走了。”
岑扶光舌尖顶了顶上颚。
从门房到送到自己这里,不知过了几手。
哪怕自己拿着纸条去,她也绝不会认的。
江鏖这孙女,不仅稳重,还滑不溜手,精得很呐。
说话间房门又被敲响,囚恶出去后又很快回来,“爷,这是赵大人刚送过来的信。”
赵至卿?
岑扶光将手里的纸条放到桌面上,接过信封撕开火漆,一目十行将内容看完,沉眉思虑半晌,忽而神情一滞,鹰隼利眸又看向了桌面上的纸条。
狂草肆意,若非早已察觉,绝对猜不到这为女子所写。
亦如这信上的打算,男子如何会在意嫁妆问题。
肯定不是江鏖,那就只能是……
“你觉得……”他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今日去定川侯府,本王的装扮,如何?”
囚恶:?
囚恶不理解,但王爷既然问了,他就认真回答。
“花枝招展。”
一个话多,太有上进心,一个话少,偏偏都是戳人心窝子的大实话,还是不分场合不顾人脸面的那种。
岑扶光面无表情指着房门,“滚。”
“……哦。”
“等等。”岑扶光又把人喊住了,指尖绕着那张纸条,先前昂扬的情绪又回落沉底,“查程家,我要知道江姑娘嫁进程家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是。”囚恶领命。
第12章 ……
“姑娘,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么,怎么赏了我这么多菜?”江团圆看着眼前的一桌小宴,不解询问。
“你最近瘦了,多吃点。”江瑶镜随口敷衍,心思还在手中的纸张上。
“噢。”江团圆也不怀疑,“那我多吃点儿。”
就低头认真干饭。
江瑶镜举着手中的宣纸,看着上面自己写出来的襄王关系图。
刘家暂且不表,刘问仙和祖父算不上死敌,只能说双方立场不同,而襄王本人,虽然对他不太了解,但就他,明明皇上还在盛年,他就迫不及待为自己造势,还不惜得罪整个武将群体的举动……
怎么说呢。
不好评价。
至于襄王的母妃,慧贵妃。
听说得宠多年,但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她始终没有碰到过宫权,得宠多年的贵妃,一点权利都沾不上。
皇上到底是宠她呢,还是不宠呢?
若说不宠,这些年贵妃恩宠就没变过,甚至,襄王的名字。
岑扶晞。
晞,当然是好字,有很多美好的寓意和期盼。
可是——
太子名讳,岑扶羲。
同音不同字。
虽然起这名那会儿,岑家还没得天下,但一个庶子跟嫡子名字如此相似,说没有野心,谁信呢?
当初的皇上怎么会同意的?皇后又是怎么忍下来的?
也幸好,乱世之中慧贵妃的母家不幸遇难,身后没有扶持的势力,宫权又在皇后手里,两方算是勉强打平。
所以襄王才紧紧抓着刘家不放。
而如今襄王有了夺嫡的势头,且不说他前面做的那些颇为愚蠢的决定。
是,太子身体不好,常年汤药不断,位置不是很稳固,成婚几年依旧没有子嗣。
但他是不是忘了,秦王还在呢?秦王是嫡次子,就算太子倒了,也轮不到他吧?等等,他是不是清楚军部是秦王的大本营,才孤注一掷站在文臣那边?
江瑶镜摸了摸下巴。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人。
你觉得别人蠢,别人或许觉得你更蠢呢。
将纸丢进了火盆,看着火舌将它缠绕化为灰烬,江瑶镜甩了甩头,把皇室的那一团乱麻丢开,这些都与自己无关,没必要深究。
慧贵妃没有宫权,自不会叫人进去训诫,皇后也不会容她这般做。
襄王这边,正妃还没进门,他也沾惹不到女眷这方的事。
那就只剩刘家的亲族。
但程家还在守孝呢,虽孙辈已经除服,但没有长辈带领,也不会去参加宴会。
那就应该没什么意外了。
不过明天还是要亲自去和赵氏说说,小心无大错。
想到赵氏,江瑶镜侧头看向依旧在努力干饭的江团圆,也亏得她日常爱打听,什么消息都能听一嘴,回来还不忘和自己八卦。
这贵女的嫁妆自是从出生起就开始预备的,但嫁妆箱子不是,自身什么门第,夫家又是如何的家室,这箱子的规格都不同。
基本就是定亲后才开始打箱子。
也是偶然一次她不停叭叭刘家多傲气,自己才能从木材的数量分辨出这抬数不对。
当时是事不关己,最多想着闹开后看看热闹。
没想到这次就用上了。
“你是跟二姑娘说的呢,还是太太也在?”
江团圆已经吃了个肚饱,正在喝鸽子汤溜缝,听到问话,碗一放,小嘴又开始叭叭,“二姑娘和太太在一处呢。”
“二姑娘倒没说什么,只问姑娘你何时回去。”
“就是太太……”江团圆瘪嘴,“我瞧着她不是很高兴呢,听完话就挂脸了。”
为什么挂脸?
大概觉得老太爷做事不谨慎,程家遭了无妄之灾?
不过妾室进门,还是进的儿子的门,又不进她的屋,她挂什么脸?
江团圆愈发觉得太太难以忍受。
“好了,不用气。”江瑶镜依旧心平气和,两年时间已经足够看清赵氏为人,她就是那种万事只想着好处,祸事是一点儿都不想沾染的性子。
可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明儿回去一趟,我亲自跟她说。”
第二日用过早膳后,江瑶镜就带着团圆又回了程家。
一回府就直奔赵氏的正院而去,而已经提前得到消息的赵氏独自一人坐在正厅里,看到江瑶镜,还没等她说话呢,就忙忙道:“侯爷是怎么回事,那、那可是天家的皇子呀,怎么能轻易得罪呢!”
赵氏昨晚和程父想了一宿。
虽然程父心里也有些惧怕,那可是襄王殿下,但他又知江侯爷不是会乱来的主,且,整个西南都是靠江侯爷平下来的。
虽说已经卸甲,但余威犹在,不可能就此倒下的。
想是这么想,可他心里仍是惴惴不安,自然也没法劝慰赵氏,赵氏红着眼熬了一宿,不过一天时间,看着竟似老了几岁。
“不是非要得罪襄王。”江瑶镜纠正她的措辞,“祖父和刘宰相本就是两个派别,争执是难免的,朝堂争锋,从来都是刀光剑影。”
“如今形势云谲波诡,谁也不能真正的独善其身。”
“而襄王,不过是帮他岳家出气罢了。”
“并没有直接得罪。”
“间接得罪有什么区别吗?”赵氏站起身来,“如今想来,就该让江侯府正经去跟襄王赔礼才是,他是皇子,他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便是侯爷,也不该和皇子……”
“母亲!”江瑶镜加重语气打断她的急切,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得清楚,“祖父身为定川侯,即使卸甲,身后站着的依旧是百万平南军。”
“身为武将,他永远都不可能对刘宰相妥协。”
“如果祖父按照您的意思去跟襄王赔礼,那就代表着他背叛了武将,代表着他倒戈向了文臣。”
“那他不仅失去了武将这边的人心,而文臣也不会真的接纳他。”
“到时候两边都不是人。”
“您觉得……”江瑶镜眸色渐冷,“那时候,失了将士人心的祖父,又无所依靠的祖父,襄王真的会在意吗?”
“那时,才是真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一番话,赵氏是第一次听见,她并非脑袋空空,也听明白了江瑶镜话里的意思,隐带哭腔,“我也不懂你说的这些,我只知道,定川侯府不会出事,可程家经不起一点波折啊……”
江侯爷不怕,程家怕啊!
“放心。”江瑶镜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只要江家不倒,程家就不会出大事。”
程星回如今还进不了权力中心,而程家唯一和上层的联系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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