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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曾照小重山(闻檀)


董荐再不情愿,也只能咬牙再度吃了这个哑巴亏,不甘地看着姜焕然。谢宛宁也白了脸色,看着姜家三兄弟得胜又得意的模样,眼神一暗,进了帐篷之中。
姜焕然上了临水殿前的楼台,从定国公手中,接下了那个锦盒。又上了蚱蜢舟返回金明池的另一侧,刚靠岸之时,便又有无数的蔷薇、绣球等纷纷向他的船扔过来,姜焕然在一片花雨中登了岸,手上还随意地拿着那个锦盒。
金明池的日光辉煌,他一步步自岸边走来,鲜花遍地,仿若披着霞光,而周围之人都看着他笑谈。有些胆子大的直接笑道:“解元郎,这金簪可能送给我家妹子?”引得自家妹子对他含羞带怒的一阵捶打。还有的说:“解元郎,我出一千贯买你这金簪行不行?”
被剩下的姜家兄弟瞪了回去,姜焕明说:“我姜家又不缺这点钱,走走走!”
姜焕新说:“我大堂兄是要给他心爱之人的,凭你们乱说一气!”
谢昭宁也看着姜焕然自远处而来,青年的身姿在风中猎猎,他仿佛也感觉到了她看向她,也看了过来,他的眼眸是仿若映照着金明池的波纹,熠熠生辉,瞬间又令谢昭宁避开了他,她还是不要与姜焕然对视的好,免得他以为自己真的想要这金簪,而他有多不喜欢自己,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这一避开,却看到不远处,一位被仆婢簇拥的穿蓝色蜀州春罗的华贵少女,正看向姜焕然,一众娘子倾慕的眼神中,她无疑是最出众的,姜芫也注意到了这个陌生且地位不凡的少女,凑过来低声问谢昭宁:“阿昭,那姑娘方才就一直看着大堂兄,你可知她是谁?”
谢昭宁虽是对汴京世家不了解,但看那姑娘周身的气派,以及帐篷的位置,竟是比蒋家都还要靠前些,与镇北侯府是平起平坐的,便低声道:“应也是簪缨世家的嫡出娘子吧,但却不知具体是谁。”
谢昭宁正思索着,只听人群热闹的声音更近了,是几位堂兄进了帐篷来,两位堂兄都笑着道:“大堂兄,你又没有心爱的姑娘,这簪子让给我吧!”
另一个缠着他不放说:“让给我让给我,我出一百贯给你买还不行吗!”
这才是他们方才不许外人来插手的原因,知道姜焕然从不在意这些东西,以前赢的也不过是随手给了他们,因此又腆着脸想从他这里要过去。
姜焕然似乎被两人缠得有些不耐烦,问道:“方才你不是连那出一千贯的都训回去了吗?”
姜焕新不要脸皮地说:“咱们的关系哪里是那些外人可以比的!”
姜焕然很是无言,径直朝前面走去。
谢昭宁正听着觉得好笑,突然看到仿佛什么一团东西向她扔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却看到可不正是方才那个锦盒,里头沉甸甸的,那金簪就放在其中。
谢昭宁也愕然,抬头看向姜焕然,锦盒自然是他扔来的。众人也都愕然,毕竟谁也没料到姜焕然会把锦盒扔给谢昭宁。盛氏本是躺在躺椅上扇风的,看到这场景,更是噌的一声突然坐了起来,看着自己刚赢了夺标赛,俊雅出众的儿子,再看看还拿着盒子有些愣住的昭宁,心中的激动突然难以言表!
姜焕然竟将东西扔给了昭宁,难道……难道……姜焕然竟是对昭宁有意思了不成!那他就可以娶昭宁,她就可以看着昭宁嫁进来了!她可以和昭宁一辈子不分开!
虽只是简单地送个簪子,但盛氏脑子里已经补上了许多情节,激动得简直恨不得立刻握着两个人的手,说‘我同意这门亲事’。
但是她也知道,这二人都还是惊弓之鸟,强按捺着激动,屏息一句话也不敢说,等着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姜焕然却看向了别处,随意地道:“也不知道送给谁,瞧你似乎一直看着,你便拿着吧!”
两位堂兄傻眼了,本想诓骗的姜焕新急了:“大堂兄,你不是说不给昭宁表妹吗?”
姜焕然仿佛看傻子般看他:“我何时说过此话,我只是说任凭我处置,我想给她可以,想给路过的阿猫阿狗也可以,堂弟有意见不成?”
盛氏听他说这话,心已凉了三分。
谢昭宁本就不想要,毕竟是三位堂兄辛苦得来的,听姜焕然这般言辞,更想着他恐怕是为了回去不被舅母骂,亦或是不被两位堂弟争夺,才想出要给她。给便给吧,好生给有何不可,还她一直看着,还什么阿猫阿狗的,她难道真的很想要吗?
见两位堂兄似乎不依不饶一般,谢昭宁走过去,将锦盒递给了姜焕然,笑道:“多谢大堂兄美意了,只是大堂兄若是不想送,实在是不必勉强。何况是三位堂兄合力得来,怎可只给我一人,我也是受之有愧。”
盛氏见谢昭宁竟要还,心又凉了一半。但又想着,就姜焕然刚才那些话,是个人都得还给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姜焕然看着她,还有她伸出来的盒子,顿了顿,问了句:“你当真不想要?”
谢昭宁嘴角微微抽动,他姜焕然平日不是聪明极了吗,她还都还了,他拿着就是了,有什么当不当真的,重要吗!她只能又笑道:“宝簪配美人,堂兄还是留着,将来可以送给自己属意的姑娘。”
此话一出,盛氏便眼睁睁地看着,姜焕然又将盒子慢慢收了回去,随即便不再说什么送与不送的话了,反倒是那俩聒噪的兄弟又围了上去,一个还有点良心,想低价收购。另一个更直接些,想空手套白狼。他二人也知道,方才能得胜全凭姜焕然,否则就他二人那两把刷子,第一场就被董荐干下水去了。
昭宁还了簪子,也不再看姜焕然,而是和两位堂姐热议起方才夺标赛了。两位堂姐根本不为眼前的这一幕所震惊,在她们眼里,大堂兄一向不正常,做什么事都是可能的,另两位亲哥更是狗憎人嫌的,她俩一向鄙视,簪子她们也不想要。家里虽没有这么大的,但东珠簪子还是买得起的。方才想赢,不过是为出口气罢了。
于是看到这一幕,盛氏又如同被抽了筋的藤一般软了下去,手无力地搭上了旁正昏昏欲睡的姜远望,将他吵醒了,看到盛氏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姜远望问道:“夫人,怎么了?你怎么这个脸色?”
盛氏看着他无知无觉的模样,幽幽地道:“没什么,你继续睡罢。”
她心想,她还是不能乱点鸳鸯谱。她还以为姜焕然送簪子是喜欢,那一番话又好像不喜欢。她也搞不清楚她这个解元郎儿子究竟是怎么想。昭宁反应也是如此,仿佛是认定了姜焕然是不喜欢她的,拒绝也毫不客气。
盛氏远远地看着站得极远的二人,冥思苦想他二人究竟是什么心思。
这时候,彩棚的门帘被撩开,却是樊月快步走了进来,她几步走到了谢昭宁身边,神色难掩有些激动。昭宁看着她,心想难道是万金丸的事有了消息?果然,樊月略低下头道:“娘子,葛掌柜派人来传信……说是有药的消息了!”
谢昭宁心里一喜,立刻站了起来,随即樊月又道:“不过葛掌柜传信来说,并非在金明池的新门瓦子发现的消息,而是在大相国寺,只是他也拿不准,正等着娘子您去掌掌眼……他在谢氏药行门口等您一起去看!”
宋院判告诉她万金丸之时,也教了她如何分辨药的真假。毕竟是如此贵重之物,只怕难免有假的。前几日亦有人拿着所谓的药到药行去认,但都不用递到昭宁这里,掌柜们一眼便能看出是假。
昭宁来金明池,便是为了找药的线索,谁想此处竟没有,竟在大相国寺发现了。葛掌柜一向谨慎,既然会传话来让她去看,想必已是有六七成的把握那药是真!
她想到这里心中难免激动,快步向大舅母走去,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说自己要提前回去大相国寺一趟,盛氏便将方才想的都忘了,问她道:“不若大舅母陪你一起去?”
谢昭宁却想到,金明池夺标赛虽完了,可接下来还有许多玩乐的项目,诸如皮影戏,马戏,骑射比赛,舅母她们乘兴而来,若是陪着她去了,两位表姐便不好留下。便道:“葛掌柜在药行等我,却是无妨的。且大相国寺离榆林巷子也近,反倒是舅母去了,还要跨半个城回去,并不方便。舅母就在此陪表姐们玩耍吧,我改日再同舅母聚……”
她这般一说,盛氏想着毕竟也是自家掌柜陪着,便没有坚持陪谢昭宁去,但也要亲自送她到马车旁去。
姜焕然站在一旁,两个堂弟还吵得面红耳赤地争夺着东珠簪子的归属,他看着谢昭宁的背影消失不见,又看了看手边未送出去的东珠簪子,眼睛微微一眯,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而昭宁与盛氏快步走过夹道,走到宝津楼边的马车旁,昭宁告别了盛氏,正想上马车时,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谢大娘子留步。”
谢昭宁听着这声音熟悉,回转身来,却见身着宽袖阑衫,腰束玉带,通身并无装饰,却生得俊美典雅的定国公世子爷顾思鹤缓步走来,身披日光,他身后带着七八个侍卫,皆手握刀柄跟在他身边,目光严肃冷酷,一看便都是练家子。
因着众人都还在夺标赛处热闹,被姜焕然的风姿所吸引,竟没人注意这满汴京里头一份尊贵的世子爷,却又溜达了出来走在这街上。凭他的人气,倘若知道他现身,此处定又要堵得水泄不通。
谢昭宁如今对着顾思鹤甚是友好,笑了笑道:“世子爷怎在此处,方才夺标赛时似乎未见着世子爷?”
顾思鹤道:“与家中长辈起了争执,他们冥顽不灵,跟他们不欢而散,便懒得去看了。”他仿佛并不想就此问题多谈论,而是道,“谢大娘子似乎心情颇好,可是得了什么好消息?”
万金丸的事顾思鹤知道,昭宁也并不瞒他,就笑道:“我得了消息,那瓶万金丸似乎在大相国寺附近出现了,正准备去寻,若是能寻得,母亲便是能无事了!”
说到此,谢昭宁突然想起方才顾思鹤同她说什么‘不必在此地找寻药’的话,问道:“方才世子提醒我药不在此,难道是你早就得了线索,知道药在大相国寺附近,所以才借此提醒我?”
日光下她笑容灿烂,仿佛正是因事情有了转机,母亲也能有救,焕然出明媚的生机来。
顾思鹤突然别开了目光,却并没有回答她此话,而是道:“……即是如此,那便祝你能寻得万金丸吧!”
说罢他后退两步,转身带着人又离开了。
他这般突然出现的对话着实有些奇怪,但昭宁此时如何有心情注意他,满心想着都是大相国寺的药能是真的,她便可保住母亲的性命,恨不得立刻去看个究竟。便赶紧上了车,催促车夫:“快,赶紧朝大相国寺去!”

第62章
大相国寺不远处的小甜水巷, 人流熙熙攘攘。各类铺子挑着旌旗,仍然炊饼飘香,金器琳琅。
一辆悬了盏无骨灯的青帷马车停在了谢氏药行的门口, 有个戴着帽帷的年轻少女被扶下马车,一见便知是谢家有头有脸的人来了。
周围的人见谢氏药行的大掌柜葛掌柜亲自出来迎接少女,更是好奇,可葛掌柜接到少女,便请她朝谢氏药行里面去了, 半点容颜也看不到, 他们也只能失望收回目光。
昭宁随着葛掌柜往里走, 一边听葛掌柜道:“我瞧着像是真药一般, 只是原主人不肯到药行里来等, 只能烦请娘子亲自去一趟!”又迟疑道, “不过大娘子,原主人的住处……在寺桥瓦子里!”
瓦子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处, 世家贵女是极少去的。不过昭宁是什么人,她道:“非我亲自看, 你们也不能分出真假, 母亲的病要紧,这些于我来说都是小巧!”
见大娘子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葛掌柜心里更是敬佩几分, 这时候有个眉清目秀的药童匆匆前来,行了礼道:“大娘子、掌柜,恐怕得快些。小的得了消息, 那原主人只怕传了些风声出去, 还有旁的人赶来买,说是左司郎中家的人!”
虽早让人暗中查找, 但这样铺天盖地般寻觅,难免会走漏了消息。左司郎中家的,那势力也不算小,谢昭宁听了也心里一紧。
葛掌柜听了也不耽误,连忙带着昭宁匆匆出发。
寺桥瓦子极近,不好通马车,因此便是步行前去,一行人从后院的门出去,转了两个拐角,通过一条长长的巷子,便到了寺桥瓦子的地界。
瓦子里甚是热闹,许多江湖杂耍的手艺人正在卖艺,街边不乏饮食、赌坊、勾栏之类的处所。往来的妙龄女子描眉画目,甚是貌美。男女老少皆游走在这瓦子之中看杂耍,听唱腔。
葛掌柜想着方才的消息,有些愧疚:“大娘子见谅,早知我应当先买下来……若是真药被人买走,却是我的过失了!”
谢昭宁如何会怪他:“你也是稳妥起见,切莫自责!”那原主人要价定是个令人十分咋舌的数字,若是不知药的真假,葛掌柜又怎敢擅作决定买下呢。只是这样一来,能不能得到这药变得十分莫测,昭宁心里也忍不住有些着急起来。
葛掌柜带着昭宁拐角进了一条巷子中,那巷子边有一家极大的‘盛兴赌坊’,数个挎刀之人守在赌坊门口,面容凛然寒森。昭宁看了两眼,这些人怕是赌坊养的打手,这寺桥瓦子果然鱼龙混杂。
此时葛掌柜带着药童走在前面,昭宁带着樊星樊月跟在后面。葛掌柜也生怕药被旁人买走了,心里着急,一边询问那药童的话,一边走得飞快。昭宁已在金明池走了半天,脚速有些跟不上,待转过两个拐角,眼前却出现了两条岔路,昭宁发现她竟失去了葛掌柜的身影,不知他走了哪条路!
昭宁仔细看去,他们走的这巷子甚是奇特,周围仿佛是民居,可是两侧白墙高立,弯弯绕绕很是曲折,随时一折身便可能不见了人影,却还不能察觉。
此间民风甚是混乱,昭宁也不敢胡乱走,正犹豫选哪条路时,却见前方的一条巷子的尽头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这个身影过得太快,昭宁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那个背影……竟好像是沈先生?
是她看错了吧,阿七在读书好生准备科举,怎会来此处?
樊星则道:“大娘子,葛掌柜方才走的像是这条路!”
她指的正是方才沈先生的背影一闪而逝的路,昭宁听此,想着找药要紧,便带着樊星樊月朝着这巷子中走去。
谁知刚跨入这条巷子之中,她就顿感觉到了一阵锋利而危险的杀机!
昭宁年幼时同青坞出门游玩,曾被党项人抓过,便是那次刺激了她第一次眼盲发作。至此后,她对杀机便有直觉般的反应。
来不及多说,昭宁一把拉起樊星樊月往后跑去。刀光剑影之间,两侧窄墙之上竟跃出十数个穿着粗衣的蒙面之人,朝着三人袭来!樊星樊月毕竟是跟着军中习过武的,她们两脚便将最近之人手中的刀踢飞,飞快地从地上捡起刀来,边护着昭宁边往后退。
这时候又从她们背后跃出一群人,竟与这些人对阵在了一起,这些人却穿着布衣,每个人都戴着斗笠,只能看清一半的脸。个个都下手凌厉,毫不留情。
光天白日的,这些人怎会如此行事!但她们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与樊星樊月二人对视一眼,三人立刻朝着巷子口跑去。樊星樊月朝着一条巷子跑去,谢昭宁被冲出的布衣之人一挡,只能朝着另一条巷子跑去。
昭宁想跑到人多的去处,这帮人总不至于追过来吧!
但刚跑几步,穿过一大片,如瀑布般垂泻而下的紫藤花,她却看到前方一个站在路边,穿着布衣的高大身影,似乎正仰头凝视不远处,不是沈先生还能是谁!
昭宁想着背后那两群混战之人,只怕他们若是追上来,先生会有性命之虞!连忙对他道:“先生,你快同我跑,后面有危险!”
沈先生看向她,他仍是那副端然的模样,可神情似乎与那夜她初遇他时不同。他眉头微皱,开口问道:“你怎的在此?”
昭宁心道,你还问我,我却也想知道,你一个准备科举入仕的读书人,到这瓦子里来做什么!谢昭宁听到背后金戈之声更近了,而沈先生却还一副丝毫不觉危险的模样,心里一急,顾不上男女大防了,道:“咱们先脱了险再说!”
说罢拉着沈先生的衣袖便往前跑!
两人穿过许多弯折的巷子,上次是灯会焰火,这次是青天白日被人追杀。昭宁只听背后刀剑声相交成一片,不知是否是方才那群粗衣之人冲了过来。先生任她抓着他转了两条巷子,穿过巷子上伸出来的各种树的枝桠,百姓们晾晒的衣裳,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可谢昭宁却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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