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氏也慌乱了,她极想救谢昭宁,也在旁劝道:“贤妃娘娘,您听我一句吧,人证物证俱全才能论罪,此人证分明就有问题,该交给台狱仔细审问才是。若是现在动手,日后查明她没有说谎,恐怕也因为毁了名节而不得生了!”
王贤妃也知道那名随从说话有漏洞,但是她已经论断的事,是绝不容旁人反驳的!她面色一冷道:“愣着做什么,立刻把她给我拖下去,脱了她的衣裳,跪在这里挨打!”
内侍官再度上前,想要押住昭宁受刑。青坞和红螺立刻扑上去护着昭宁,拼命反抗不让内侍官靠近。
而姜氏也在一旁慌了神,立刻就要扑上来救昭宁,谢煊也红了眼睛要上前。但是两个人都被早有准备的内侍官拦住。谢昌也死死拉住谢煊,在他耳边咬牙道:“现下谢昭宁犯下如此大错,你们扑上去也救不了她!贤妃娘娘是什么人,她可是君上唯一的宠妃,她要想对昭宁下手,谁能阻拦!——你们若是冲动,恐怕全家都要被你们连累!”
昭宁被青坞和红螺护着,可她二人逐渐力不从心,红着眼被内侍官拉开,眼看着内侍官已经将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而对面的王绮兰和谢明雪都露出得逞的笑容,昭宁心里越发的绝望,觉得自己今天恐怕真的难逃一劫了,却仍然坚持道:“贤妃娘娘,臣女当真没有说谎——”
王绮兰却在旁冷笑道:“这婚契书上的八字并非景王的!那侍从也说了,景王殿下根本不认识你,自然是你贪图皇家富贵,所以不知从何处找了破落户来弄虚作假!证据在此,你还不是撒谎吗!”
可是这个时候,却有宏大的仪仗的声音响起,仿佛有无数的人马而至。随即,昭宁听到背后传来一道低沉微冷的说话声:“她自然没有说谎,与她结亲的是朕,那张婚契书上,写的是朕的八字。”
昭宁惊诧至极, 这个声音……是君上的声音!
她立刻回头去看,却只着一道极长的仪仗队伍。身着黑漆顺水山字铁甲,透着肃杀之气的禁卫军已经退至两侧。手提驾头的御龙直军士早也分开, 而君上身着日月星辰的衮服,戴十二旒翠的冕冠,正是无尽的帝王威仪,大步走来,越发衬得他英武不凡, 哪怕他只是面无表情, 并未表现出真正的喜怒, 却有一种压得人不敢呼吸的沉。
诸班直军士持全幅卤薄仪仗于身后, 诸位朝中重臣, 甚至连王贤妃的亲哥哥参知政事王信都跟在君上身侧, 大气都不敢喘。
顿时所有人,连同王贤妃在内, 都吓得立刻跪到了地上。
王贤妃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是君上……竟然是君上!君上方才在说什么,谢昭宁是跟他成亲了, 那张婚契书写的是他的生辰八字!
这怎么可能, 谢昭宁一介小官之女,她怎么可能认识君上!这代表什么……谢昭宁, 还能是皇后不成!
而谢昌和谢煊看到君上熟悉的面容, 也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竟然是那日那位来府中提亲的男子!
他二人官阶还不到能进宫面圣的等级,从未见过帝王。原来……此人竟然就是君上,就是那个英明神武, 二十余岁就能执掌天下的君上!他那日竟然亲自到谢家, 向谢昭宁提亲,而他们竟还与他谈笑风生!
谢明雪和王绮兰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们以为谢昭宁是故意请了破落户的男子来冒充景王殿下,不过是想解自己婚姻之局,但是没想到,谢昭宁倒是往低了拟,人家竟然嫁给了君上。那可是君上啊!王贤妃不过是传说为君上宠妃,已是无人敢冒犯,那么倘若真的与君上成亲了呢!谢昭宁究竟该是什么身份,两人想到此处嘴唇煞白。
昭宁何尝不是反应不过来,君上不是祭祀完已经回宫了吗,怎会突然出现在此,还当真承认了那婚契书上的生辰八字是他的,这岂不是就是当众承认……她与他结亲了!但是他不是冒充景王与她假成亲吗,若是暴露于人前,两人岂不是就真的算成亲了?
可是他的名声怎么办,他定是会被她连累,定会被朝臣和史册骂。大帝为了帮她,岂不是牺牲太大了!
君上向她走过来的时候,昭宁心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的念头。落在赵翊眼中,就是她又被这般场景吓到,呆愣地不知该如何反应了。昭宁只知道他明面上在冒充景王娶她,却不知道私下上宗碟的事已经彻底完成,从此文臣言官说什么都是无用了。所以,他也无需再隐藏了。
赵翊走到了昭宁和王贤妃的面前,向跪着的昭宁伸出了修长的手。
十二旒的珠翠垂下,昭宁发现师父竟是面无表情,眼瞳透出一丝冰冷,昭宁心里微动,她好像第一次看到师父似乎……有些生气 !
一时间她心跳如鼓,师父是为了帮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甚至连累自己的名声,她自然不能不懂规矩,于是她伸出手牵住了他的衣袖站了起来,听到赵翊低声道:“坐下吧,等朕来处置。”
师父以君上的身份出现,光是气场都足以震慑她。昭宁又怎会不敢听,那三把金椅她仍然不敢坐,找了把圈椅坐下来。但看见周围那些平日难得一见的重臣,和需要她跪拜的高高在上的夫人们此时跪了一地,仍然觉得手脚发软,比上一次发现师父的真实身份还要不真实!
赵翊垂眸凝视着跪在地上不住发抖的王贤妃,王贤妃自然也感觉到了这般强大的凝视,吞了吞口水,知道这次恐怕是大祸临头,君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他是个表面温和,实则极其冷酷强势的人,他竟然居然会以君上的身份出现,为谢昭宁出头……!而她方才却如此对谢昭宁,她一切权势的来源,不过是因眼前这个男人,可这个男人实则从未正眼看她……她抖得越发厉害。
终于,她听到了君上的声音淡淡传来:“贤妃王氏,自受封以来,以权谋私,肆意横行,虐杀宫人。今日又污蔑无辜之人,实为名不配位,着立刻剥去妃位服制,废为庶人,侄女王绮兰,以下犯上,仗王氏之势鱼肉乡里,同王氏一同论处!逐出汴京,永不准入!其所带人证,立即杖毙!”
君上圣旨既出,便立刻定了死罪!众人无不心惊,连昭宁都紧紧掐住了手心,毕竟坊间传闻王贤妃乃是君上之宠妃,她以为师父只是会对王贤妃小惩大诫,没想到惩处却如此之重,竟然与王绮兰一同驱逐出京了!那撒谎之人更是被杖毙……是了,她总是忘了师父是君王,君王不出手则矣,一旦出手就是不留情面的。
立刻就有殿前司的人上前,不顾那侍从的哭喊求饶声,将之拉下去杖杀。
王贤妃见那人涕泗横流的悲决之状,面色惨白如纸,连连哭着磕头:“求君上饶恕臣妾,求君上饶恕,不要废了臣妾的贤妃之位……臣妾只是一时错了主意,臣妾已经知错了!”
但禁卫军如何会管她的哭诉,将她和王绮兰都拉了下去。
一旁谢明雪也被吓得浑身发软,生怕下一句便轮到她,勉强靠着魏氏的手,才能没有瘫软在地。
王家之人,就连为首的王信也是沉默至极,一句话也不敢说。此前君上已经警告过他,他也告诫过妹妹要谨慎行事,谁知妹妹竟还是如此糊涂,连带着女儿也变得骄纵跋扈,他也帮不了她们了,君上不牵连王家其他人已是万幸,不过是妹妹和女儿罢了,他想要多少没有!
赵翊这时候才回过身,几步走到了正中唯一一张描金刻龙的宽椅上坐下,他姿态放松,手背搭在椅背上,衮服为青表纁里,以日月星山、龙雉、虎蜼七章为纹,面上并无任何表情,如此方为真正的帝王之威。跪拜之众人未被他叫起,皆不敢动身。
说实话,就是昭宁看着这样的师父,也有些心里紧张,手心发汗。与之前的紧张不同,之前是因君上是她崇拜了多年的偶像,但是这一刻她开始感觉到,君上是真正的,站在权势顶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帝王之心思都是叵测的,帝王之威是不可测的,她不能像以前那般肆意不讲究了。哪怕师父对她极好,倘若哪天她触犯了龙怒了……
还是得警醒些好,对谁都好!
她正想着,却听到君上开口了:“昭宁,过来。”
君上为何叫她过去?
昭宁抬头,见君上正看向她,那目光的确是要她过去的意思 。
师父是君上时,一言一行皆为圣旨,她必须要遵从。
昭宁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君上的面前,正想跪下听赵翊的话,面前却只见一只修长宽厚的手伸出,那拇指上还戴着一只翠如墨色的扳指,不知是多极品的玉,轻托她的手肘稳住,她便跪不下了,因为君上不让她跪。只听赵翊道:“昭宁,不必怕,你既已是朕认定的唯一的妻,日后遇到有人不敬,惩戒回去就是了,明白了吗?”
昭宁听到‘唯一的妻’几个字,实在是忍不住浑身一震,唯一的妻……岂不就是皇后了!君上不是以景王殿下的身份与她假成亲么,如此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说出来,大家岂不是误会更深,那日后这门假亲事又该怎么办?君上这出戏会不会演得太真了!
但是她能说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她还能有胆去反驳君上不成!只得屈身下去道:“……昭宁遵旨。”
如此这般之话,更是确凿了昭宁的身份。众勋贵家族,众文武大臣,也只能倒吸一口冷气,知道这位并不起眼,方才还被王贤妃惩治的谢家娘子,从此才是真的飞上枝头变了真正的凤凰,这谢家的门第,恐怕是会一跃成为汴京最顶级的几个门第之一。
谢昌与谢煊按捺不住的浑身颤抖,实在是激动的。
而姜氏则一直觉得自己犹如身在梦中,她没听错吧!君上竟然说,昭宁是他唯一的妻!天啊,那岂不是……岂不是说昭昭竟然嫁给了君上,做了皇后!她女儿竟然做了皇后,她女儿才是真正的贵命之人!
她以前还一直在想,昭昭若是能嫁得一殷实又有功名的人家,她便满意了,后又来了景王殿下,她更是满意,谁知现在才知道,景王殿下竟然是当今君上假扮的!
那可是君上啊,是天下至权之人,是万万人之上的君上啊!
昭宁见众人都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正想着如此情景,又该怎么办才好。此时,却有一名生得短胡须,面容威严的男子大步走来,昭宁一看此人发现认得,上次她以为君上是罗山会成员时,曾偷听了君上与此人的谈话。他身着玄罗袍,腰缠狮纹革带,应该是禁卫军中的副指挥使。
冯远拱手道:“君上,江西急奏,有雪灾席卷,江西安抚使已经在垂拱殿等您了!”
赵翊眉头微皱,颔首:“领仪仗在外等着。”
吩咐身边的吉安:“去准备轿辇,送昭宁回去。” 随即又看着她,道,“回去好生歇息吧,一切都不必担心。”
赵翊不能在外多耽搁,安慰她之后,高大的身影被众仪仗、众禁卫军包绕,很快走远了。看来的确是非常着急的事。
哪怕昭宁有千万般的话还想要问君上,也只能同众人一起再度跪下,恭送赵翊离开。
但是她心里却被更多的问题缠绕。
比如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如此这般传出去,他岂不是真的要背上夺侄儿之妻的名声,赵决背上这样的名声无妨,他本来就是风流肆意之人,又只是个闲散亲王,可是君上不同,他是庆熙大帝,决不能被这样的名声所缠绕啊!
她已经能想象,经了今天之事,整个汴京关于她和君上会传成什么模样了。还有那些传世史书,她和君上会怎么被写了,她重生回来,立下豪言是想要洗清君上的名声的,而不是帮着抹黑的。她要做什么,才能挽回他的名声啊!
但是这些胡思乱想,现在全部不起作用了,她真正应该面对的,是自己接下来身份的变化。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她的身份,从此就是天翻地覆的不同了。
如此这般的事情发生,这个冬节宴,已经没有任何开下去的必要了,连华氏都被震惊的无以复加,她一开始还想搞来做自己儿媳妇的娘子,转眼间竟然就要做皇后了!她都不知该夸自己眼光好,还是该说一声命运无常。
其他人何不都是这样想,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曾经不可一世,骄纵跋扈的王贤妃,顷刻间就被贬为了庶民,而一个不起眼的谢家娘子,竟然一跃成为皇后,极有可能带着整个家族跻身世家门阀,且此娘子之前还跟君上的侄儿订过亲,君上这岂不是抢自己的侄儿媳,此事还不赶紧回去议论,坐在这里干什么!
于是冬节宴就这样散了,谢家人也都回到了家里。
马车一路将谢家人送到了正堂外,谢家人纷纷下了马车,但是包括魏氏母女、谢昌在内,无一人敢在此刻离去,都站在正堂外等着。
昭宁坐着吉安安排的轿辇回来。轿辇描银凤纹,通体以金丝楠木造,抬轿子的是御龙直军士,护卫的全是禁卫军。等到了正堂外,轿辇放下,帘幕被吉安撩起,昭宁才从轿辇里面出来,对吉安笑笑:“吉安,辛苦你了,你还是回去帮衬君上吧,我这里用不着。”
吉安却又是恭敬又是笑:“娘子可别客气,奴婢为娘子做事是应该的!”
谢家人看着吉安的衣着,如何认不出这至少是内侍省排名前三的副都知,这样的人物,平日朝中重臣见了都要恭敬好言,但竟然与谢昭宁如此相熟与恭敬。若说今日发生的事还太突然,他们并未完全反应过来,这般则让他们彻底明白,谢昭宁是真的不一样了,她是真的与谢家其余人拉开鸿沟,从此就将成为谢家最尊贵的人。
魏氏母女是面孔最惨白的人,谢明雪更是被冷汗湿透了背心,仍然是攀附着母亲才能勉强站稳,若谢昭宁是嫁给景王赵决,对她们而言那是嫉妒不甘,可若谢昭宁是嫁给君上,她们则再也生不出任何算计之心,只想立刻跪地,求谢昭宁饶恕她们过去做过的那些事情。甚至无比的怨怼过去的自己,那破药行有什么好要的,为什么非要和谢昭宁抢,为什么不一回来就好生讨好谢昭宁!
谢昌神色也十分不好看,他可没忘记曾经他以为谢明雪才是命贵之人时,做出的种种事情,他只对谢明雪一个人最好,而为了谢明雪能够高嫁,他竟然让谢昭宁把药行分出来给谢明雪一半。竟然去逼迫谢昭宁!
却浑然不知,真正的命贵之人,该是谢昭宁才对!他想到这里就无比的懊悔,恨不得能扇自己两巴掌!眼下就是想要修复与谢昭宁的关系,恐怕人家也不会认了!
昭宁送了吉安等人离开,回头看到谢家众人站在正堂门口。魏氏母女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生怕她事后清算的模样,缩得如同鹌鹑一般。祖父谢昌则努力扯出慈爱至极——慈爱至极得都仿佛讨好的笑容:“昭宁累了吗,可要、可要先回去歇息?”
谢昭宁自然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嘴角轻轻一扯。
这时候,已经听闻消息的堂祖父谢景也匆匆赶来了,他身后带着的是堂家的众人,他的态度则自然得多,他道:“今日之事我们都已经听闻了,昭宁。你有任何人,尽管派人来吩咐堂祖父,堂祖父没有不替你做的。”
谢昭宁想着以前堂祖父的确为她隐瞒,也为她说话。笑了笑道:“堂祖父客气了!”却没有对谢昌的话有所回应。
谢昌面色微白,却也知道一切都是自己自找的,仍然强摆着笑容。
又是在此,门房的下人来了,他们手里拿着许多许多的帖子,几乎要两个人才能抱得下,行礼道:“娘子,老太爷,门口来了许多的世家,送了许多的拜帖,有的是想求见您们的,有的是想请您和娘子去家里做客的。还有些是咱们许久未曾联系过的远房的亲戚,寻求拜访的,咱们门外的巷子路都已经堵了,车马都走不通了,您们看这该如何是好!”
这才不到半天的功夫,汴京的世家们竟然反应如此之快!恐怕回去之后不久,立刻就开始商量着该如何与谢家搞好关系,该如何搭上谢家的线了,以至于竟然门庭若市,胡同口都堵马车了!
若说方才昭宁还只是看祖父和大房的笑话,这个时候她才真切地感觉到,君上这般行为,会给她的生活带来多么大的变化!当真是狐假虎威,她前后两世加起来,从来没这般成为众人的焦点过!
姜氏方才也是看着大房害怕,谢昌胆颤,心里极爽,叫你们平日耀武扬威欺负昭昭!看不起二房!可是当她听闻如此大的阵仗时,也吓了一跳,这么多人,这么多的交际,谢家这下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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