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道:“昭昭,你怎的兴致不高的样子。你好生看看景王殿下送你的这些东西,可样样都是你喜欢的!”
昭宁长叹了口气,珍宝她当然喜欢了。但这些可都是师父置办来帮她的!虽然师父富可敌国……不对,师父是君上,富可敌国这个词似乎并不适合他。虽然师父的财富不可估计,可是她怎好意思让他帮忙而不还钱呢,只是这些东西也太贵重了,她得把她陪嫁的半个药行卖掉才能还得起吧!
其实以前都是她给师父花钱,但那些统共加起来才多少银子,师父送的这一次,抵得过她以前花给他的千百次还余得多。
但是今日提起还钱,师父似乎并不高兴的样子。不如等假成亲之后,再把这些东西还给师父?昭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结果,决定索性先收起来,等以后亲事完了再议吧!她就道:“母亲,我只是人有些疲惫罢了,倒也无妨!”
姜氏就觉得奇怪得很,怎么明明解决了问题,还有了景王这样好的亲事,昭昭也并不显得十分高兴。原是太累的缘故,她道:“太累了还站在这儿,你去屋檐下坐着,等母亲来给你清点。”
正是这时候,院外通传有人到访。
这个时候谁会来?
昭宁说了传,谢昌身边的女使素言就进来了。她笑着向昭宁和姜氏屈身:“二夫人,二娘子安好。”
她站直了身子,原来手里竟拿着一张烫金的请柬,递给了昭宁:“后日就是冬节了,顺平郡王府给咱们府里送来了请柬,请家中的娘子郎君们都前去赴冬节宴。老太爷特嘱咐过来送请柬给娘子看,并说如今娘子您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昔了,让您定要盛装打扮出席才是!”
姜氏嘴角一扯,素言一向专司给大房那边送东西,如今竟也来给二房送信了!
昭宁听到‘顺平郡王府’几个字,心里却是一个咯噔。
自重生以来,她再未踏足此地,而她们府与顺平郡王府,也是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出请柬来请她们赴宴呢?
与此同时,前世许多记忆呼啸而来,初嫁入顺平郡王府时,顺平郡王便连夜出征的漠然,看到赵瑾竟然是顺平郡王亲弟弟的惊喜。后来在郡王府里面时,对赵瑾的种种在意和痴恋,因为责罚他身边的女使被他厌恶,再后来他误以为自己杀了他的恩人,对她的报复……
以及在那个小小的荒院里,她突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她遇到了与她相依为命,永远陪伴她身边的阿七。
一切的一切,都在顺平郡王府那个宅院中,她过了自己前世人生中最煎熬又最美好的时光。
昭宁握了握手,她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保住了自己的家人,她遇到了师父。原来那些人事还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并未因此就解脱。听到了顺平郡王府的人事,尤其是如此直面,她还是会有感觉。
而且她也才猛然想起来,近日一直忙着如何摆脱安阳郡王那桩婚事,竟忘了问问君上,是否有阿七的线索了。
见素言还等着自己,应是要她的回答,但是她只能道:“知道了,青坞,接下请柬吧。”
素言才笑着告退了。
昭宁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去这冬节宴。
其实她并不想去。主要是她实在是不想再见到赵瑾,曾经她那般追着他,若是她就这般出现在顺平郡王府,恐怕他会以为,自己仍然对他余情未了。而经了今天之事后,她与景王赵决定亲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赵瑾是他的亲侄儿,她更不想再与赵瑾沾染了。
可是,那也是她曾与阿七生活过的地方,虽然曾顾思鹤说过,他没有在顺平郡王府找到阿七,但是万一……她去便遇到了呢!
昭宁看向天边宛若火烧般连成了一片的晚霞,金光和红光落在屋檐上,晕染出一大片的红。
宛如当年她在顺平郡王府的第二日,看到赵瑾出现时,落在他身后的那片红。当时的她欣喜若狂,心想着她在汴京城中众里寻他千百度,原来,他真的站在阑珊处。哪怕她嫁了他的哥哥,再也不能与他在一起,可是,她找到他了不是吗,还是在这般美的夕阳之下重逢!
只是当时她不知,那片如血一样红的夕阳,原来是对他们最大的预兆。
昭宁垂下了眼睫,夕阳的红光落在她的眼皮上,前世种种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而她只想当那段无知的年少轻狂,彻底不存在罢了。她想过眼前舒心的日子,让所有她爱的人好!
她继续清点着师父送来的东西,心想着哪日再遇到师父,定要问一问他,阿七的事可有线索了才是。
此时的东秀巷子里,也是一片夕阳的光景。巷子的另一头便是王家,也被夕阳笼罩。
谢明雪并未在谢家,而是在王绮兰的闺房之中。
王绮兰躺在贵妃椅上,身下是价值千金的漳绒软垫,她正用一只手捏着小银签,叉了放在一旁切成小块的梨子吃。而她的女使正半跪在地上,给她的另一只手染指甲,将每根指甲都涂上凤仙花汁,包上纱布。她正在为出席顺平郡王府的宴席而做准备,她心之所系都是她的赵瑾表哥,一想到要见他,就是满心的娇羞,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让自己容光焕发。
但是当王绮兰听闻谢明雪说,谢昭宁竟然与景王赵决定亲了时。仍然惊得霍地从贵妃椅上坐了起来,正在给她包指甲的女使吓了一跳,差点被王绮兰的指甲划到眼睛,躲闪时碰倒了染凤仙花的琉璃碗,花瓣浓红色的汁液洒了一地,女使立刻跪下求饶。王绮兰骂了她一句:“毛毛躁躁,还不快滚出去!”
王绮兰从来是被家里娇宠的大娘子,谁也不敢惹她的。女使们连东西也不敢收拾,立刻都退了出去。
王绮兰立刻拉住了谢明雪的手,问道:“当真有此事?真的是景王?”
谢明雪正为她捣着白帆,闻言停下琉璃小锤道:“千真万确,我亲眼见了那人,生得英俊极了,甚至有种压迫感极强的气质。且排场很大,抬来的嫁妆虽没看到究竟有些什么,但一整个院子都放不下。何况冒充皇亲可是死罪,他总不会是冒充吧?”
王绮兰轻哼了一声,听上去倒的确像这么回事。可她还是觉得怎么听怎么蹊跷!大家都等着看谢昭宁的笑话,看她嫁给云阳郡王后是如何的悲惨,可是这个节骨眼上,景王殿下却突然出现愿意娶她,不仅解决了她的危机,倒是还使得她扬眉吐气了。这也实在是太巧了!
倘若谢昭宁真的嫁给景王,成了景王妃,日后身份也不可小觑,她恐怕再也不能随意为难谢昭宁了。可是自上次在众人面前丢脸,被贵太妃训斥之事后,她厌恶极了谢昭宁,绝不想看到她好过!
一旁的谢明雪又如何不是这般想法,本来她觉得自己才是天生贵命,嫁到安国公府做国公夫人,也合了她的期待。日后她要看着谢昭宁不如她,过不下去来求她……谁知今天竟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谢昭宁霎时就踩到她头上去了,就连祖父都一反常态对二房好了起来。她看着那些嫁妆一样样地抬进二房那边,想到二房不肯给药行与她做嫁妆,自己还要东拼西凑,觉得当真是被羞辱到了极致,母亲更是黑了脸一下午都未说话。所以她才来找王绮兰闲谈。
毕竟她虽然说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总觉得这当中有蹊跷。王绮兰日常出入禁宫,肯定比她们更了解皇族,说不定能找出事情蹊跷的所在!
王绮兰就靠在贵妃榻上思索起来。
王家是顶级权贵之家,王绮兰也时常进宫陪伴姑母,景王赵决还是见过的,只记得他年二十六,生得颇为英俊。她还记得姑母曾说过,景王殿下是个生性风流之人,不愿意被姻亲给拘束,怕娶了新妇来会管自己,所以拖到如今都不肯成亲。这样的人,会去娶谢昭宁吗?她哪里能认识景王的,景王又怎会同意娶她呢!
王绮兰也觉得越想越古怪,她突然坐了起来道:“等等,你是说景王殿下今日是亲自上门来提亲的?”
谢明雪道:“正是呢,把我家都惊了一跳。且景王殿下连婚契书都已经做好了。我还随祖父看过了,生辰八字写得详实,户曹的印章也加盖了,应该不是假的!”
王绮兰皱眉,她前日才进宫陪过姑母,她道:“不对吧,我好似听我姑母说过,景王殿下时常在外办事,极少回京,就是回京了也是去叩见君上,看贵太妃娘娘,怎会有时间亲自上门呢?”
谢明雪听她这般一说,顿时眼睛微亮。难不成,那所谓的景王殿下竟是假的?
只是两个人也不能立刻就下这般结论。
王绮兰又想到谢明雪看了婚契书,立刻问:“那婚契书上究竟写的什么,你可看清楚了?倘若此人是假冒的,婚契书上定有缺漏。绝不可能没有问题!”
大家看婚契书不过是看个形式,最多看一看户曹的印章是否为真,不会注意那婚契书上的细枝末节。谢明雪沉思起来:“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当时是祖父和叔父看了看,就立刻被祖父锁进了柜中。我在旁只看到了景王殿下的生辰八字,写的是什么年份的三月初四……”
听到谢明雪的话,王绮兰的眼中蓦地亮了起来:“你没看错,当真写的是三月初四?”
谢明雪又回想了一下,当时景王殿下走后,祖父和叔父拿着那张婚契书讨论该如何举办亲事,谁先谁后,她出于嫉妒和不甘,便在旁听着,也一直盯着那婚契书看,看到那婚契书上写的景王殿下的生辰是三月初四……
她认真点头:“绝对没错,是三月初四!”
王绮兰霍地站了起来,突然变得十分兴奋:“我昨日陪我姑母去给贵太妃娘娘请安,亲耳听到她说,景王殿下的生辰还有一个月,不知会不会回来过生辰。这么一说,景王殿下便是正月里的生辰,怎么会是三月初四呢……所以,这张婚契书定是假的,景王殿下的生辰八字是这个人胡诌的,这个人也定是假冒的!何况有一桩事你们不知道,景王殿下十分厌恶姻亲,绝不肯成亲,怎会突然冒出来娶谢昭宁呢!”
谢明雪听王绮兰这般一说,也惊得站了起来,心中极喜:“当真?你也确凿没记错?”
“我一定没记错!”王绮兰斩钉截铁地道,她眼珠一转,更肯定道,“何况这件事发生得本就巧合,这景王以前怎么不娶她,偏偏要在云阳郡王提亲之后?还突然就上你们家门去,却连这生辰八字都搞错了。我想着……”
王绮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说出自己的猜测:“定是谢昭宁为了避免嫁给云阳郡王,所以才胡诌了这门亲事,让人假扮景王殿下上门来提亲。实则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破落户,指不定是她药行里的小厮假扮的。就是仗着景王殿下极少回京,也几乎不在外行走,无人认识,所以想钻个孔子。她可真是病急乱投医,假冒皇族可是大罪,要是让人发现,假冒之人会被杖杀,指使之人可是要入狱的!”
谢明雪听到这里倒是略微犹豫了片刻,她总觉得谢昭宁应该不至于如此愚蠢,虽然景王殿下神秘无人知,可迟早还是会被人发现。或者她只想逃过这门亲事之后再想办法,比如说此人假扮皇族之事,自己也不知,之后再撇清关系,这般说来也是极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那婚契书的确有错,生辰也对不上,那人绝不可能是景王殿下,这是不会有错的!
一想到谢昭宁竟然如此爱慕虚荣,不知找了个什么下人来假扮景王娶自己,谢明雪就心潮澎湃,她一定要揭穿谢昭宁,让她好生丢脸。看她以后还能如何抢自己的风头!她也拉住王绮兰的手:“绮兰妹妹,你说得极是!还真多亏了你,否则咱们还不知道这桩事!”
王绮兰何尝不兴奋,只要看到谢昭宁倒霉,她便是高兴的。她道:“我看你该立刻回去告诉你祖父这桩事,请她家法,让她好生被责罚才是!”
可谢明雪听了王绮兰的话,却是眉目一动,缓缓一笑:“绮兰妹妹,这可太轻巧了些。我祖父若是知道了,为免家丑外扬,定会极力将此事压下去,也不会让人议论半句,到时候对谢昭宁又有何损伤。”她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之光,“这件事,定要在众人面前揭露,让她从此丢尽脸面,否则,怎能报你我的屈辱之仇!”
冒充皇亲之事,依大乾律法,只会祸及本人,不会牵连亲眷。她尽可放手去整谢昭宁!
王绮兰一听觉得谢明雪说得有理!上次谢昭宁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被贵太妃训斥。这次她定要让谢昭宁百十倍地丢脸,从此再也别想在汴京呆下去!她道:“只是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她?”
以前她们在鄂州的时候,谢明雪就帮她出招数对付其他贵女。
谢明雪突然想到方才府里下人送来的请柬,她眼珠动了动道:“你可知后日顺平郡王府要举办冬节宴,我们府中众娘子都受了邀请,到时候我与谢昭宁定会赴宴。你那时候再安排人揭穿她,她便彻底无法反驳了。”
王绮兰觉得此主意极妙!
不过顺平郡王府的冬节宴,怎么谢家也被邀请了?
顺平郡王府与其他府比格外不同些,不是因顺平郡王的缘故,而是因赵瑾。如今众亲王世子中,他是能力最强的,从小被带着君上身边亲身培养,饱读诗书,武功卓绝。下手又极狠,已经有扫平凤翔府党项人余孽,成都平叛有功的战绩,现在是皇城司指挥使兼开封府尹,未来能走到如何地步,更是难以想象。甚至有人传闻君上如此重视他,而君上又无子嗣,是想收他为义子,有朝一日御极于天下……
这个传言不是空穴来风,据说君上在即位前,也是做过开封府尹的。
虽然并不知传言的真假,但即便赵瑾并没有任何爵位,也超然于众人,襄王、景王这些人哪怕是他的长辈,也都比不过他去。
因此,顺平郡王府举办冬节宴,汴京有头有脸的士绅豪门都要去参加,一般的小家族还得不到邀请,没想谢家竟然也被邀请了,倒是奇了怪了。不过也正好方便了她们。如此场合之下揭穿谢昭宁,她可真是这辈子都别想好过了!
王绮兰想到赵瑾如水墨丹青般俊秀的面容,心里一阵甜蜜。不光是她想嫁给赵瑾,整个王家,包括姑母都极想让她嫁给赵瑾。有时候姑母的急迫甚至让她有些疑惑,姑母不是君上唯一的宠妃么,被当今君上这样权势能力的人所宠,众人都因为君上敬畏她,连她都跟着沾光,为何还总觉得姑母惴惴不安呢?
王绮兰并没有多想,她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叫外面的女使进来拆纱布,看看指甲染得怎么样了。
明日她就要见到赵瑾表哥了,且还要看到谢昭宁出洋相,从此被汴京士族除名,甚至有牢狱之灾的危险,她心里就得意死了。这指甲一定要染得非常好看才行,可不能染坏了!
不过两天就到了冬节。
冬节是除夕前最隆重的一个节日, 从冬节开始,便要为过年做准备了。祭祀先祖,置办新衣, 官府还开放‘关扑’供百姓娱乐,很是热闹。因顺平郡王府要举办冬节宴,汴京的大户们都提前祭祀了祖先,到了冬节当日,一辆辆精致的马车便从各府出发, 络绎不绝地朝着顺平郡王府而去。
谢家众人也一早便收整妥当, 在谢昌的带领之下出发了。
谢明珊与谢明若仍然同昭宁共乘, 她们都知道了昭宁与景王定亲之事, 很是好奇。
谢明珊拉着昭宁的手问:“景王殿下是什么模样?可惜那天他来得匆忙, 我都没见着!”想起方才上车时, 白氏对谢昭宁时,脸上僵硬的笑容, 迫不得已的讨好,又笑道, “方才白氏和谢明萱对你的神情, 可真是笑死我了。大伯母见着脸黑了一片,也没说话, 昭宁, 你定了这样好的亲事,可打了她们的脸了!叫她们这般得意,什么谢明雪天生贵命, 我倒要让她们看看, 你才是真正的贵命!”
昭宁笑着拍了拍谢明珊的手:“好了好了,不必与她们计较这些。”
毕竟她嫁给景王也是假的, 权宜之计而已。她也没什么高兴的感觉。反而因为要前往顺平郡王府了,说真的,倒是有些忐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打探过,赵瑾今日因处理公务并不在府上,她才去赴宴的。既然不会遇到赵瑾,那就只当是故地重游了。
谢明若则小声同谢昭宁说:“姐姐,这个景王殿下的府邸在何处,以后若是成亲了,你住他的府邸,我还方便去找你吗?”她犹豫片刻,更小声道,“或是,我能在姐姐的宅院边置办一个小宅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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