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那晚她多次拒绝奉养他的时候,他都没以收回这些书信的方式来威胁她。
也是,她连人家叫什么都忘记了……
大概有那些仙露的功劳在,方别霜现在神思敏捷多了,努力回想,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她硬着头皮道歉:“螣馗大人,抱歉,我一定用心找贡品奉养您。”
但紧接着,她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变:“……刚才我都把您的名字叫错了,您是怎么知道我在找您的?”
该不会其实她说什么话,他都能听得见吧?
衔烛眨了眨眼,不说话。
他的沉默瞬间让她紧张了。
方别霜赶紧主动替他编了个回答:“应该是我鬼疼鬼疼几遍连着念,您听见了螣馗二字的音吧。”
“不是哦。”
方别霜抿了抿唇:“……那您一直都在?”
“嗯。”
衔烛饶有兴味地看她强撑的镇定之下难以掩饰的惊慌失措。
算了,不逗她了。他起身:“我走了。”
“等等。”方别霜倾身道,“您能把我送回清芬楼吗?若有人发现我不见了,会起疑的。”
哼。有事相求了,才愿意挨他近点。
衔烛有意不立刻答应,站在床边,漫不经心道:“那过来吧。”
这是要她自己过去抱住他?
方别霜心里抗拒与他人产生太多肢体接触,特别对方是个男人,这与她十多年来所受的教育违背太多。但违背又怎样,再抗拒,也跟他接触过多回了,这种时候还磨叽不就显得她矫情多事了吗?
她摸索着下了榻,谨慎地伸手往四处碰了碰,很快触到了一片软滑的衣料。
不知是袖子还是什么。
她大着胆子往上摸,摸到几块结实的腹肌,一下缩回了手,往旁边去寻他的手臂。
衔烛弯眸,无奈地抓了她的手腕,拉着她的手臂环上了自己的腰。
方别霜的脸扑在了他的胸膛上,他体温越冷,越显得她脸烫。她尴尬难忍,默默别开了头。
衔烛也不说话,揽住她的肩膀,扣了她的腰,直接旋身到了清芬楼。
喧闹填耳,唯有一道抽泣声格外清晰。
是芙雁在哭?
方别霜正要松开手臂,忽然被少年扶住了下颌。衔烛把她鬓边松垮的玉簪往里推了推,懒声道:“好好猜猜我喜欢什么。”
随话音散去,系在她脸上的玉带松落了。
方别霜抓着玉带睁开眼,眼前是清芬楼二层的走廊,空无一人。
身后是一道门,芙雁的抽泣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的。
方别霜一边拍门一边喊:“芙雁!”
抽泣声停了,方别霜又喊了一声,里面传来一阵七零八落的动静,还有芙雁含糊的呜呜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门被锁死了,根本开不了。
左想右想想不到办法,方别霜闭了闭眼,低唤道:“螣馗大人……”
“啪嗒”,锁落了。
少年不知在哪戏谑道:“现在一样贡品可不能满足我了。”
方别霜推开门,果然看到了被绑得跟个粽子似的芙雁。一见着她,芙雁又惊又喜,两只眼睛四串泪齐飙。
方别霜赶紧把她嘴里的破布丢了,一边为她松绑、整理衣衫妆容,一边听她说刚才发生的事。
两边信息这么一对,事情的前因后果便明了了。
方仕承一早就打听到苏家会在端午这日包下整个清芬楼,所以谋划好了要拿方别霜来“送”人。他买通了楼里几个倒酒打杂的小二,还往方别霜身边安插了范婆子,几人一照应便能将药性发作后的她推进一个无人的房间。等苏家哪位公子喝醉了酒,引入同间房内,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此事若成了,苏家必要为她负责,不论是娶是纳,方仕承都不会亏。
但她到底是怎么中的药呢?小二应该还没那个胆子往苏家席上的酒水果品里动手脚吧,而且这样事后太容易被查出来。
方别霜猛地想起了今早在方仕承那喝的茶。
难道是那时候?
不会有错了,他定是掐准了药效发作的时间,早在那时就往茶里加了料!
方别霜后背渗了层冷汗。是惊的,也是怒的。
她原本还想着念在父女亲缘的关系上,以后万事留一线的,可他竟连这种招数都使出来了。
岂止是没把她当女儿,这是压根没把她当个人!
芙雁苍白着脸,说老爷也太狠毒了。
方别霜沉住气道:“一会儿出去了,没人问咱们去哪了最好,若问了,就说你是一时内急,在茅房里耽搁了时间。出来找我的时候,正巧碰见我在楼下吹风,一起上来了。”
“这事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家丑不可外扬,我亲事未定,此事绝不能轻易泄露。使明的,我一个做女儿的能跟他翻出什么天?只能使阴的。我不能放过他,但不是现在。”
芙雁点点头,和她一起上了四楼。
见她们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门口,特别是方别霜连根头发丝都没乱,吴氏意外地多看了两眼。
方别霜眼神淡漠地扫视过这里每一个人,尽管有人迅速变幻了神色,还是被她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诧异。
又过一个多时辰,席散了,吴氏领着她们坐马车回了方府。
进了溪汀阁,芙雁半分情面不留,直接找个由头骂退了范婆子。范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走了。
这一天下来方别霜身心俱疲,想到晚些时候可能还得跟方仕承周旋一番,更是烦躁得要死。
他是铁了心要拿她去做与苏家的人情。今日失了手,日后定不会甘心。
姚庭川有几日不曾与她联系了,真是半点靠不住。要不然她再重新物色个人呢?
这时候再物色,想也迟了。
还是得紧抓住那份筹码。
可这筹码被螣馗收走了。
方别霜苦恼得很。
他神通广大,脾性难猜,搞不好将来她非但不能通过他保全自己,还得把命搭进去。
得先把他哄好了才行。
他到底想要什么啊。
她怎么猜得到!
沐浴用的水备好了,方别霜坐进去泡了一会儿,紧绷着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总算觉得轻松点了。
不想了,先把精神气养起来再说吧。
她抬手拆头发,要拔玉簪的时候动作却顿住了。
她想起了少年为她插紧玉簪的举动。
方别霜迟疑了下,转身趴到桶沿上,不动声色地往四周张望着。
他说他一直都在,那,这种时候,该不会也……
依然无声。
方别霜松了口气。也是,他总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干,天天光盯着她吧?凡人洗澡有什么好看的。
她继续洗发,头发太长,清洗起来十分麻烦。
衔烛站在她面前,歪了歪头。
又忘记他叫什么了?
记性也太差了。
想叫他出来干什么呢。要他帮忙报今日中药之仇吗?
她不说,他也会替她报的。只是不知道她想怎么报来解气。
看她把满捧乌发都洗得打结了,衔烛眉心蹙起。
怎么洗个头发都洗不好。
方别霜洗着洗着,忽觉头皮微痒,好像有谁牵起了她还在滴水的发丝。
她僵住了,不敢回头。
头顶传来少年平淡的语气:“实在记不住便罢了。”
水温尚热,方别霜却感到寒意无限,双肩发起颤来。她渐渐蜷起身子,拿长发遮拢住胸前,强装镇定。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衔烛不明白她怎么总是一副怕极了他的样子。都说了,他明明一点都不可怕。
他轻握了她的肩膀,自认为在安抚地解释道:“我没有生气。记不住螣馗二字便算了,反正这也不是我的名字。”
他手冷,这么一碰方别霜浑身都抖了一下。她受不住,偏身往桶壁上躲,不敢抬头:“您,您……”
她毕竟是在深闺里长大的女孩儿,从小最忌与外男接触。虽与姚庭川私定了姻亲,却从没与他做过半分逾矩的事。姚庭川也是极守礼的翩翩君子,平时多看她两眼都会避开视线,更不要说与她有什么实际触碰了。
可他竟然……她洗澡睡觉,他都看了。
方别霜有些崩溃。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是自从在谦和堂相遇开始,就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她了吗?
不行,她不能真把他当个男人来看待。
方别霜努力地说服自己。鬼神哪会在意凡人有无衣饰?她在他眼里说不定就是只无毛无鳞的虫。
就像她对待衔烛一样,才不会管它介不介意被自己揉玩身子。它就是条小蛇而已,雌雄之分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不重要,对待起来自然无所顾忌。
……可她是个人啊,不是猫狗小蛇,不是谁的宠物。
她还是介意,说服不了自己。
她就是讨厌这种毫无隐私的感觉!
方别霜吸着气道:“您拿开手吧,别再看着我了。”
衔烛一语不发,垂眼看她半晌。她瑟缩在水中,动都不敢动。
他从她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里读出了厌恶的意味。
她厌恶他的触碰,厌恶他的注视,甚至厌恶他的存在。
他都说他一点也不生气了,他都决定不与她计较她的粗心与轻视了。
她凭什么这么讨厌他。
衔烛移开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他故意揉得乱乱的,口吻却依然平静:“好呢。今天被人下药的仇,你自己来报。”
方别霜感到如芒在背,却没听出他的愠怒,点着头道:“嗯,我有分寸,当然不能事事麻烦您。”
多麻烦一件就得多给一样贡品,她上哪找那么多他想要的东西?
衔烛气得想笑。
用完就丢是吧。
有用的时候哭着喊着求他现身,没用的时候恨不得他原地消失。
她总是这样轻贱他。从前她为仙他为囚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她为人他为神了还是这样。
他不要理她了。
感觉到头发被人放下了,方别霜才敢回头看。人不见了,但不知道是不是仍在暗处。
在暗处……那也行吧。
看来螣馗大人还是很好说话的。
方别霜迅速出浴裹上衣服,对着空气解释道:“我知道不论是谁在您眼中,都与草木没什么不同,可我真的不好意思被人看着洗澡……”
这次没有任何回应,少年早已离开了此地。
她说什么都是自言自语了。
衔烛又去了山湖泡寒冰浴。
老虬龙一边为他倒寒冰,一边向他汇报备战飞雪塔的部署进度,小和尚正“咚咚咚”地敲木鱼念咒。
寒冰都倒完了,小和尚的清心咒都不知道念到第几个一百遍了,衔烛还泡在湖中一动不动。
太反常了。以往这时候整个湖都会被他搅得澎湃汹涌,何曾如此平静过?
老虬龙想问不敢问,直到衔烛化了人身走出山湖,他抓紧追上去:“小神君,您纾解好了?”
衔烛没理,他又问:“您不是说再也不会理她了吗?”
“我要看看她能怎么靠自己报仇。”衔烛脚步不停,“要看她没了我,能过得有多好。”
小和尚拉住还想啰嗦的老虬龙,指指他脑袋顶,扯起鸭子似的哑嗓道:“你另只角也不想要啦?没看见他都快要气死了嘛!”
“呜呜隆隆的,你嗓子咋了?”
“你来念七八百遍经试试啊你!”小和尚把木鱼“梆”地砸他头上了,“天天念天天念,嘴皮子都要磨成薄切肉片了!”
老虬龙捏住他下巴灌了壶仙露进去。小和尚精神抖擞了,嗓子也清亮了,但还是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你就算让我把仙露当水喝,把仙果当饭吃,这苦差事我也不乐意干了。”
“你别啊,小神君只有俺们了!那女人不识好歹,他都对她到这份上了,她还那副死样子,那除了让小神君抑着,没别的办法了呀。俺都担心他把自己憋坏了。”
“坏就坏了,我不信他一个螣馗神憋一憋能咋地。你也真是的,整天就知道怪方别霜,怪有什么用!你让她一个凡人小姑娘怎么一下子接受自己有个非人道侣啊?”
老虬龙愤怒:“不还是她自己作的!”
“还是那句话,没人能逼一个神与自己结下情契,也是你家小神君活该!”
老虬龙气得哇哇大叫,跳起来打他。
衔烛到溪汀阁的时候,方别霜正与去而复返的范婆子对峙着。
范婆子向方仕承告了状。一告她不服管教,二告她白天当众擅自离席,恐与人私会去了。
这些都是虚的。方仕承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计划会失败,为什么方别霜能在那么猛烈的药性下安然无事,为什么有人能撬开那么大一把锁把芙雁解救出来,却不好亲自来问,才派范婆子过来旁敲侧击。
她爱演,方别霜耐着性子看她演。不论她问什么,她都只有一句喝醉了不知道。答完了,她反问,问范婆子为何要丢下她离开包间,为何没有证据就要诬陷她与人私会,难不成是巴不得她出事?
范婆子被噎得无言以对,方别霜冷笑,干脆摊开了说明白:“你回去问问父亲,他该不会真以为自己使这种手段逼女儿攀上苏家了,女儿就会对他感恩戴德,日后不论他提出什么条件,都统统答应吧?”
她起身,理了理衣袖:“这些年,我心里从没断过一本账。他对我的好与不好,都一笔一笔算得明白。父亲多高明啊,女儿生是他的掌中鸟,死是他的盘中棋,哪里挣得过他。可我偏偏挣过了。你猜,是因为我厉害呢,还是因为我如今真正依靠着的人厉害?”
范婆子惊愕失色:“你……”
她依靠着的人?姚庭川吗?他能有什么本事!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书生,连清芬楼的门都挨不上边!
难道是比苏家还有权有势的人?可她是怎么攀上的呢?
方别霜温和笑道:“我累了,你回吧。”
范婆子立在那不挪脚,芙雁拿起扫帚把她撵跑了。
等进了屋,芙雁忍不住问:“小姐说的那人是谁呀?我还真当是姚公子今日帮了我们呢!”
方别霜略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反正是个很厉害的人,别问了吧。”
“真有这么个人呀!”芙雁兴奋了,“是位公子还是小姐?到底何时认识的,怎么连我也不知道?”
“如果真的能说,我能不告诉你吗?”方别霜捏了捏她的脸,“快忙你的去,我要睡了。”
芙雁失落地“哦”了声,为她收拾好床褥去了外间。
她一走,方别霜摸摸自己的脸,都发起烫来了。
他一定都听见了吧,她拿他狐假虎威了。
但她说的也没错,如果不是有他在,她今天绝对无法脱身。来谁都没用,方仕承下的一定是非男女交合不能解的媚药,只有他能不碰她一根汗毛就解开药性。
方别霜解下外衫入了帐,朝床底“小衔烛小衔烛”地唤小蛇上来。
衔烛抱臂站在帐前,冷冷看着她。
没用的女人。
这就是你所谓的分寸?
伤着谁了呢。谁也没因你那两三句话得到应有的报复。
反倒是你自己,在外面站那么久,又被蚊虫叮肿手脚了。
真没用。没有他,连蚊子都驱不干净。
这样还凭什么讨厌他。
衔烛不能原谅。
方别霜找了几遍都没找到小蛇,有些着急了。平时她一上床,小蛇就会顺着床脚爬上来的。今天哪儿去了呢?
她下床秉着灯四处找,念叨着该往它身上系一个铃铛的,这样它一动她就听出它的方位了。
衔烛瞥着她。这样的贡品也不是不行。
但太简陋敷衍的话,他也是绝不会要的。
方别霜本来就累,找这几转下来已经哈欠连天了。刚把小蛇捡回来的那阵,看不见它她也不会找太久,现在养的时间长了,她养习惯了,晚上就喜欢搂着它睡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只要抱着它,她的睡眠就会变好,甚至大热的天一夜睡下来身上都干干爽爽的,比抱着竹夫人还凉快。
方别霜找不动了,搁下灯决定先睡。因为怕招蚊虫进来,屋里没开窗,闷热得紧,她摇着团扇在凉簟上来回翻身。
好不容易踏实下来,身上的蚊子包又痒起来,痒得难受,挠了还疼,她蹙着眉时不时叹气。
衔烛已经决心不理她了,当然不会管她睡不睡得好。
但她翻来覆去地叹气,太吵了。吵死了,弄得他心好烦。
得让她老实下来才行。
方别霜刚勉强睡着,迷糊间感到胸口凉凉的。小蛇缠着她的身体,蛇信子正舔着她颈间的一个蚊子包。
她高兴地捧住它:“漂亮乖乖。”
衔烛“嘶嘶”了声。
恶心恶心真恶心,她怎么那么多恶心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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