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不语走到大厅里,等待着裴景润。
只是等了一个早上,却始终没有等到裴景润的身影。
陆曼婷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望向外面。
天阴沉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寒风阵阵,显得苏不语身上的婚纱单薄。
陆曼婷安慰着说:“约莫是下雨的关系才会来得慢了,没事,我们现在不讲究吉时。”
一直到晌午,紧闭着的大门才被打开,只是进来的却不是裴景润。
沉稳的男人军装之外披着披风,较之初见时,多出了几分肃穆。
他的手上依旧拿着佛珠,看向苏不语的目光浓如墨。
是裴明远。
苏不语微微颤抖,垂下了眼眸,双手紧紧抓住裙摆。
裴明远走向苏不语,掀起了她盖在前面的头纱,用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与他对视。
“这一次是我掀了你的盖头,不语。”裴明远慢慢说着,让苏不语一字一句听得清楚。
她颤了颤长长的睫羽,有些害怕,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景润呢?”
裴明远的眼眸眯了下来,缓缓收回了手,似是不在意地说道:“他来不了了,我来接你回苏城。”
“司令,我们离婚了……”苏不语小声提醒了一句。
裴明远笑了一声,“那些西洋玩意,在我这不作数。”
他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苏不语的身上,一瞬间用自己的气息包裹住她,在她做出些许挣扎时,按了按她的肩膀,“不语,你对景润也并不喜欢,如今他凶多吉少,你确定要为他留在新城吗?”
他早已看透她柔顺之下的无情,她的眼神清明而干净,是不曾动过情爱的模样。
裴明远又不紧不慢地补道:“现在新城又回到我手中管辖,你要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还是习惯住在苏城,那边也安全些。”
苏不语顿住,由着他牵住自己的手,离开这才住了一个多月的督军府。
裴明远是骑马过来的,回去时特意让人备了汽车,让苏不语坐车回苏城。
再次回到裴府,苏不语有些许恍惚,亦似乎有几分胆怯。
裴明远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抱了起来,她还穿着婚纱,这般抱着,倒像他们二人举办了婚礼一般。
他将苏不语直接抱到了三楼,将她安置在他卧室的隔壁房间。
新房间的陈设与从前那件并无区别,尤其是挂在墙上的琵琶。
苏不语盯着那把琵琶看了许久,并不是裴景润送给她的那一把。
裴明远取下琵琶,递到她手中,“这是我寻到以前宫里的工匠特意为你做的,你试试看,顺不顺手。”
苏不语碰到琵琶的一瞬,便知这是极好的琵琶,比裴景润赠的那一把还要好——
裴明远早就算计着带她回来,只是在这一个多月里不动声色。
她抱着琵琶,没有说话,裴明远却看出了她满心的防备,虽然她既不喜欢裴景润,也不喜欢他,但是对裴景润却多些信赖。
大抵是因为她对情绪的敏锐,起先他因此对她生了兴趣,如今倒希望她不要这般聪颖地看透他的心思。
裴明远心里生出了难耐的闷堵,捏了捏佛珠,开口道:“不语,景润能给你的,我同样可以给你。”她想做正妻,他便娶她为妻。
苏不语半阖着眼眸,不安地问道:“司令,景润毕竟是您的儿子,您能不能放过他……”
她以为是他害了裴景润。
裴明远盯着她看了许久,手中的佛珠险些被捏碎,片刻之后才淡然回答:“我并没有害景润。”
只是在得知裴景润出事后,第一时间接管了新城。
以及让苏不语回到他的身边。
裴明远是被陆管家叫走的。
他淡淡看了一眼陆管家, 心知肚明地问道:“是曼婷让你过来叫我的?”
陆管家脸上是被戳穿的尴尬。
裴明远嗤笑了一声,他若真想对苏不语做什么,陆管家又岂能拖住他?
只是想起苏不语对他的惧意, 他心里闷着一口气, 到底是对她心软了, 不过他素来有耐心, 可以慢慢等,终有一日能等到苏不语的心甘情愿。
“还是没有景润的消息吗?”裴明远又问。
陆管家的神情凝重了下来,缓缓地摇了摇头,又小心翼翼地打量向看不出悲喜的裴明远, 跟着裴明远这么多年, 却始终猜不透他的心思。
裴明远并不是一个重儿女情长的人, 却为了苏不语与裴景润闹翻。
在得知裴景润出事之后, 裴明远趁机占了新城和泰城,可背地里又派出跟了自己十几年最精锐的小队去寻找裴景润。
裴明远却是一眼便看穿了陆管家的心思,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隐隐还夹杂着雪子。
今年的冬提前来了。
陆管家也注意到天气变化,皱了皱眉头,“司令, 如今东洋人的动作越来越大,我们……”
“静观其变。”裴明远慢慢转动手中的佛珠,神情淡淡, 全然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苏不语再回裴府, 日子过得倒是顺畅。
一整个三楼便只住着她与裴明远, 平时也只有陆管家能上来。
她开心时便到楼下走到, 不开心时待在楼上也无人打扰,尤其是她这一次回来,几位姨太太都察觉出了味道,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便是六姨太也安静如鸡。
裴明远比起裴景润倒是更会讨女人的欢心。
苏不语也发现,他在自己的面前收起了曾经的那份漫不经心。
他长相儒雅,声音低沉,阅历丰富,什么事情都能侃侃而谈,当他真心想要靠近一个人时,少有人能拒绝的。
裴明远大半时间都在军营,只是时不时地抽些时间出来陪苏不语。
立冬这日,他特意空出了一整天来陪苏不语,他给苏不语带回了一个锦盒,苏不语打开一看是一身学生服。
“试试看,合不合身。”裴明远在家时不大穿军装,换了长衫的他看上去愈发儒雅——
他面容年轻,看着没比裴景润大几岁,只一双眼睛过于深隽,是岁月中沉淀下来的。
苏不语想起,他曾经说过以后有机会送她去学堂。
这一身学生服是按着苏不语尺寸做的,比起之前陆曼婷的那身,更贴苏不语的身材。
青蓝色的学生服穿在她的身上,叫本就年轻的她愈发年轻,如孤芳自赏的水仙花一般清冷,只可远望不可碰触。
裴明远微微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才感叹道:“不语穿什么都好看,穿学生服尤其好看,只是看着太冷了一些。”
他见苏不语散开了头发,走上前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为她梳头发。
苏不语微微僵硬,小声地喊道:“司令?”
“别动,我头一回为人梳头发,不知轻重。”裴明远极认真地为她编着麻花辫,只是他手法生疏,编的鞭子弯弯扭扭,也就是苏不语容貌出众,经得起他折腾。
他看了以后摇了摇头,又拆了头发重新来过。
“司令,还是我自己来吧。”苏不语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笑起时冲淡了身上的清冷感,是别样的美,更叫人心生怜爱。
“我来。”裴明远有些固执,他看着凡事不上心,但真决心要做一件事了,便执着地要将它做好。
这一点,裴景润像他。
苏不语无聊地用手撑着下巴,透过镜子望向为自己编发的男子,他不笑时身上带着浓烈的疏远感,然而当他不经意抬眸,深邃地看向她时,又容易叫女人心动。
“司令这些年,为何没有再娶妻?”苏不语好奇地问了一句,见裴明远看向自己,她的脸上泛起一片红,“司令别误会,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这原也不该是我问的……”
“你是未来的裴夫人,怎么不能问了?”裴明远一边笑着,一边对终于对称的麻花辫满意地点点头。
他从背后揽住苏不语的肩膀,凝视着镜中的一对男女,光从容貌上来看他与她倒也般配,只是他终究是年近不惑之人,眼尾已经有了岁月的沧桑。
“我小时因身子不好,被家里人送到了少林学艺,十六岁时我动了出家的心思,只是家里怕绝了后,便将我骗回家娶了景润的母亲。”裴明远顿了一下,约莫是觉得这段过往有些不大光彩,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那司令是因为成了亲才不做和尚的吗?”苏不语的桃花眼里尽是好奇,水汪汪的,像只小奶猫一般。
纵然裴明远知晓她心底清明,却依旧被这双看着多情的桃花眼给恍了神,生出了她对他有情的错觉。
“并不是,那时年少不喜家里的安排,被困在家中几日后便逃回了寺里。师父同我说,我是红尘中人,断不了尘缘,倒不如去红尘里闯一闯。”裴明远浅笑着应了她的话。
他师父还说:“明远,出家人本不该管这尘世之事,只是终究是华夏子民,见不得那些洋人祸害华夏百姓,你是有本事的人,且为这山河尽一份力。”
此后,他下了山从了军,没多久便闯出名堂来,再后来他终于回了一趟家,才知晓裴景润的母亲已经难产而亡,为他留下了一个儿子。
初见裴景润时,裴景润不过七岁,眼神却格外坚定,他觉得这孩子是带兵的料,便将裴景润带在身边。
许是自小在寺庙中长大,裴明远并不看重感情之事,在男女之事上尤其看淡,故而这些年也没再娶妻,这些姨太太也都是旁人塞给他的。
他以为他不会对哪个女人动心……
裴明远再次望向镜中佳人,笑了笑,从梳妆台上拿了一个红色的发夹夹在苏不语的发侧,为她添了一份尘世的俗,散去她身上的清冷,同他一起堕于这尘世之中。
他说道:“我已经同苏城师院说好了,等明年新学期,你便去那里上学。”
“谢谢司令。”苏不语眼里的笑意多了些真诚,更加动人。
她又想到了什么,眼神暗淡下来,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他知道她想问裴景润的安危,但是他却不许她问出口。
裴明远牵住苏不语的手,说:“今日立冬,我带你去城里喝一碗羊肉汤。外面天冷,穿这一身太单薄了,换下吧。”
他带着苏不语不单单是去城里喝羊肉汤,更是时髦地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
裴明远曾经不屑去看的爱情电影,如今同苏不语一道看,他竟看出了些许惆怅,恰如电影里所言,谁先爱上谁便输了。
从电影院出来时,天空飘起了小雪。
苏城偏南,往年并没有这么早下雪,只是今年格外冷。
裴明远将苏不语揽在怀里,为她挡住这冬日的严寒,由着风雪落了他一身。
他低头,便能看到娇小的女子缩在他的怀里,一只手投机取巧地伸入他的衣兜里取暖,叫他没由地笑了一下。
伸手将她另外一只手也放入了自己的衣兜里,“这样才暖和。”
苏不语皱了皱鼻梁,娇俏地说道:“可是这般便不好走路了。”
“也是,是我犯了傻。”裴明远又笑了一声,对上苏不语诧异的眼神,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原来司令也会犯傻。”她歪着头,小声地说,带着小女儿的试探,像小奶猫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愈发柔软了裴明远的心。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人便会犯傻,我也不例外。”
立冬过后,天气愈发寒冷,裴明远也愈发忙了,时常连着好几日没有回来,裴府门外的守卫也跟着增加了一倍,即便是在宅中,苏不语亦感受到了时局的紧张。
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依旧没有裴景润的消息。
再过一个月便要过年了。
陆管家主动前来找苏不语:“要准备过年了,司令让我先将府里的账簿交给夫人保管。”
他顿了一下,又道:“本来司令说他来处理,只是这些时日司令太忙,让夫人先准备起来,拨一部分钱出来打发姨太太们。”
像是没懂陆管家的意思,苏不语眨了眨眼眸。
“司令说,他既要娶妻,再让姨太太待在家里便不合适了,到底跟了他这么多年,该给的还是要给的。”
几位姨太太皆是旁人送给裴明远的,除了被裴景润杀掉的五姨太,大多也有些背景,没有想到裴明远说打发她们便真的打发了她们。
年前,裴明远特意抽空回来了一趟,怕苏不语年轻,应付不了比她年长的姨太太。
却没有想到,苏不语真做起事来,有条有理,也不知道她同姨太太们说了什么,几位姨太太领了应得的钱,极为安静地走了。
便是六姨太也别扭地拉着苏不语的手道谢:“我第一次见妹妹,便知妹妹是不同的,妹妹说的对,我还年轻,应当为自己打算,其实这些年跟着司令,司令也并不碰我们……”
她凑在苏不语耳边小声地说:“我平日里留意了,不单单是我,其他人他也不碰,我怀疑司令他不行。这次他要娶你许是因为少司令出事了,若是司令真不行,要借种的话,我有个远房表弟在府里做园丁……”
六姨太本想将她那个远房表弟领到苏不语面前,但是见到裴明远回来了,当即吓得卷铺盖走人。
“小六同你说了什么?”裴明远问道。
“没什么。”苏不语眉眼弯弯,自是不会把六姨太的这番话学给裴明远听。
裴明远原本有些沉的心情,在见到她的笑容之后轻快了不少,也跟着笑道:“不语着实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他揽住她的肩膀,感受到她的僵硬,只在她的额上克制地落下了一吻,“你放心,在你点头之前,我不会碰你。”
裴明远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他想同苏不语过一个安稳年,这些日子只得忙活。
裴府没了姨太太们,裴明远也不在,苏不语的日子更自在了些。
而过了两日,她也在院子里遇到了那位六姨太口中的远房表弟。
大冬天的,高大的青年衣着单薄,在院子里一眼一板地修剪着枯木。
青年的脸干干净净,下颚线分明,剑眉星目,有几分狂放的俊朗,见到苏不语时,一双眼珠子不避讳地盯着她。
“迟当家?”苏不语认出了他,是迟云飞剃掉了一脸的络腮胡,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样。
迟云飞朝着她咧嘴笑了一下,却是装傻充愣:“苏小姐认错人了,我叫飞云池,是刚来的园丁。”
“抱歉,是我认错人了。”苏不语垂下眼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只是夜里,苏不语听到有人敲窗户的声音,就在窗外看到了迟云飞。
她慌忙开窗放迟云飞进来,娇嗔道:“你不要命了,这里可是三楼,万一摔下去……”
迟云飞克制住他想要抱住苏不语的冲动,说道:“苏不语,我是来带你走的。”
“走?去哪里?”苏不语怔住。
若是从前,迟云飞不会来带苏不语走,只是这一次,“苏不语,黎城已经被东洋人占了,裴明远迟迟不表态,只怕也想做汉奸,你不能留在这了。”
他铿锵有力地说道:“我带你离开这里,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第80章 娇弱的姨娘(十九)
苏不语沉默良久, 轻声说道:“迟当家,苏城怕是要有一场恶战了,你回石盘寨吧。”
“那你和我一起回石盘寨。”迟云飞星目熠熠, 望向苏不语的目光如火, “苏不语, 我会护着你的, 不叫任何人伤害你。”
苏不语摇了摇头,“若是苏城沦陷,石盘山也不安全,寨子里还有老人和孩子, 你们当早做防备。”
她顿了一下, 神情温婉而坚定, “我不走。”
迟云飞犹豫了一下, 鼓起勇气说道:“苏不语,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十六抬大轿来娶你, 让你吃好穿好, 一生无忧。”
苏不语看向他,俊朗的青年没有了络腮胡的遮挡,脸上的羞涩和赤诚看得清清楚楚,同样被看清楚的,还有他遮掩不住的爱慕。
“迟云飞, 你是很好的人……”苏不语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又松开了他的手,“只是我不能同你走。”
迟云飞近乎本能地反抓住她的手, 才发现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过于粗糙, 他的每一个茧子都像是会伤到她一般, 他又一下子收回了手。
苏不语似乎还想要说话, 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不语,是我。”是裴明远的声音,“见你这有客人,我便过来了。”
他知道迟云飞在。
迟云飞将苏不语护在身后,对她说:“不要怕,有我在。”
裴明远见到迟云飞大模大样地开了门,微微挑了一下眉,他走向苏不语,自然地握住苏不语的手,“迟当家深夜来访,是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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