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拿了一个红木食盒:“咱们也不白拿你的,长公主说这一盘是内造点心,不算可口,图个吉利花样。你拿回家摆在堂屋也算是个摆设。”
宓凤娘一叠声应下,频频点头,没好意思说自己家没有堂屋。
她接过食盒却不拿走,先弯腰给宫女行礼:“多亏您从中周旋,这盘点心我孝敬给您。”
宫女没接,却对宓凤娘刮目相看,原以为是个打秋风的街油子,没想到也懂人情世故。
她抿嘴笑道:“长公主赏给你的,你就安心收着。再说内造点心咱们都吃腻了。”
宓凤娘便又是一行礼:“小的回去后一定会在佛前烧香,请他老人家保佑长公主并县主健康长寿,也保佑这位姐姐芳龄永驻荣华富贵。”
那宫女又笑,这回距离倒近了些,她从腰带解下条红绫递过来:“这么一说,我也不能不给你谢礼。”
那红头绳是大红丝线编制而成,最难得的是四个坠角全部是玛瑙,放在市面上能值一贯钱呢。
宓凤娘意外收获,行礼的腰就弯得更标准了。
从宝梵塔院出来,她拎着一食盒点心走得飞快:得让家人赶紧看看自己的收获!
她人逢喜事精神爽,却不提防拐角处被人狠狠一撞。
“哎呀!”宓凤娘惊呼出声,打了个趔趄却还是跌倒在地,最后一点力气都拿来护住食盒,“你这人怎么不看路?一对眼睛莫非只是个摆设不成?”
那人穿着绿色织金纹的缠头大袍,身上一股浓烈的香料味道。起身后连道歉的话都不说,随后飞奔而走。
“这贼贱人直恁的倚势!”宓凤娘顾不上爬起来,坐在地上指着他背影大骂,“老娘自晦气,撞着你这穷神!”
可对方连头都不回,很快就跑出了宓凤娘视线之外。
不远处的高塔上,衙差们正聚精会神观察着这里的动静,
“大人,嫌犯似乎有所察觉,看他路线要跑出寺去。”下属急得出汗,好容易在小裴大人的指点下找到这人行踪,可不能让他跑了啊。
衙差们从东侧跑过来还需要时间,那时候他早就混入来上香的人群了。
大相国寺今天这么热闹,他只要混入人群,就如泥牛入海,衙差们便只能望洋兴叹了。
裴昭挑眉,当机立断决定:“来人,封锁大相国寺。”
下属迟疑:“可是……卑职听闻长公主在这里做法会……”
虽然眼下情形要抓捕犯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封锁大相国寺,可他们哪里得罪得起贵人?
“无妨。”裴昭的侧脸在阴影下刀刻斧凿,棱角分明,“倘若长公主怪罪我一力担责。”
下属知道小裴大人的性子,知道无法说服他,只好应了声“是”。
宓凤娘已经爬了起来,一边拍打衣裙上的土,一边嘴里不干不净问候着那胡人的八辈祖宗,
骂着骂着她忽然想起这里是佛教净地,立刻捂住了嘴,诚心祈祷:“菩萨莫怪,菩萨莫怪。”
正要走,却见旁边草里躺着一个吊坠,米白坚硬的材质,雕刻着佛教人物,应当是象牙,坠子上还镶嵌着一颗红碧玺,在阳光下发光。
“天老爷啊!”宓凤娘一脚过去踩住吊坠,弯腰装作提鞋,迅速将脚底下的吊坠摸进了手心顺势塞进裤腰带,“今日这是拜对了哪座财神,怎么一宝接着一宝?”
第16章
叶盏食摊上生意出奇得好,只一会功夫食摊上的东西卖得七七八八,只余了一些汤汤水水。
玉姐儿砸吧下嘴:“二妹,我看红烧肉和卤肉还剩了些碎末,还卖吗?”
“不卖了。”叶盏抿嘴笑,“回家后我加点素菜卤过,做成盖浇饭,厚厚的淋了卤汤和肉末,让娘送给邻居做谢礼。”
“什么?!”又是没听过的“盖浇饭”,又是厚厚浇一层卤肉末,听着就让玉姐儿流口水,没想到居然要送出去?
玉姐儿刚才还灵动的眉毛一下就耷拉下来了。
可一挑眉看见妹妹在笑,便知道她在逗自己玩:“好啊,你也变成个江湖油子了。”
两姐妹正在玩闹,就听见一阵喧哗,抬头看见佛寺门口一堆衙差正搬运门禁:“里面丢了财物,正在找寻,现在开始不许出去。”
里头还没出来的香客有人甚为不满,搬出挡箭牌:“我是陈相公府上二少爷的奶娘,你敢拦着?”
衙差冷面无情,呲了一下牙似乎在嘲笑她:“别说奶娘,就是二少爷、陈相公本人来都用,长公主那么金尊玉贵,都没说什么,你算个逑。”
叶盏和叶玉对视一眼。
“娘还在里面呢!”
眼看着佛寺要封闭,娘一个人进了佛寺,若是出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
“不许再出去了!”衙差们厉声呵斥还不死心的香客,木栅栏被搬运过来,隔在了门口,眼看寺庙大门就要关闭。
叶盏灵机一动,闪身一躲就进了寺庙。
“喂!你!”那衙差大喊,可仔细一想不让出没说不让进。
“官爷行行好,我娘在里头,我去照看她。”叶盏赶紧跟衙差求情。
那人想了想没违规,便挥挥手没理会她。
“二妹!”眼看兄妹几个都要跟着进来,叶盏忙吩咐他们:“我一人仅够用了,你们在外面帮忙接应。”
玉姐儿驻足,是这么个道理:“我去寻他们商量。”
叶盏穿过熙熙攘攘的香客,寻找宓凤娘的身影。
大相国寺那些买卖东西的小贩已经被尽数驱逐到周围塔院,难得整个走廊变得安静,她走得又急又快,很快就找到了宓凤娘。
“娘!”
宓凤娘倒很从容,丝毫没有被关起来的狼狈,相反容光焕发,春风拂面。
“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您,进来看看。”
宓凤娘摆摆手:“没事没事。一会把我们放出去就行。”
又笑眯眯从怀里数出几个钱递给叶盏:“二姐儿,一会放出去拿钱给娘打壶酒,要樊楼产的玉林春。”
宓凤娘没什么别的爱好,喝酒是一绝。可从来都只舍得喝最便宜的散装混酒,都是巷口脚店自己酿的浑浊低度酒,怎么忽然转了性?
叶盏微微蹙眉,有点纳闷。
衙差们呼喊众人,将大家聚集到一处闲置的塔院。
这塔院应当是先检查过,随后有侍卫守在门口,一个接一个检查无误后才让进院。
叶盏有点奇怪,说是丢了宝物,难道不应该搜身吗?怎么看脸就行?
叶盏和宓凤娘进了智海塔院院门,有人招呼她:“叶盏,来这里坐。”
是相熟的人,名唤蓬蕊。
叶盏回身跟酿解释:“当时我被衙差带到衙门里对照姓名确认拐子相貌,当时遇到的她,她与我一样,也被卖到大户人家作婢女。”
宓凤娘一听这个眼眶都红了,拉着蓬蕊的手不放:“好孩子,你们受苦了。”
叶盏再看蓬蕊的装束却有些纳闷,怎么梳着妇人头?
不过她没有出声,只笑着聊天,人在世上,谁没有些说不出口的苦衷呢。
“咦,官爷,您怎么也在这?”宓凤娘先开口。
叶盏随着亲娘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一位官差。神采奕奕,修身劲腰长腿。似乎有点脸熟?
见女儿疑惑,宓凤娘解释:“这是当初送你来的那位官差。”
哦,叶盏想起了在巷口观望的那个金吾卫,冲官差礼貌点点头。
裴昭微微颔首,转过头去清点人数,他目光如炬,一一扫视过庭院中滞留的香客,确认没问题后才点头。
裴昭身边小厮倒活跃:“这么巧,原来上次那个鱼汤也是你家的。”
说起鱼汤叶盏就想起来了,上次这金吾卫还来自己食肆喝过鱼汤,她笑笑,原来是食客。
宓凤娘天生爱交际,这点关系就能让她攀附上去:“官爷,您知道我们家的,都是本分百姓,跟偷盗扯不上关系,不如您开口让我们走?”
裴昭神色和煦,态度礼貌,说出的话却冷冰:“夫人见谅,公务所在,不能通融。”
宓凤娘受挫也不改笑颜:“我懂我懂,您这是铁面无私。”
裴昭点点头,率领手下离去。
大相国寺上下好几个塔院,再有若干佛殿,好在衙差人手尚足,听说征用了街道司士兵,长公主还派了自己的部分部曲过去帮忙,因此其他人只要安心等着便是。
宓凤娘因着跟裴昭搭过话自觉有面子许多,在看门的衙差那里也得了优待,又跟周围的人吹牛:“那位大人可是老熟人,上次到过我家里……”
虚虚实实,叶盏无奈,见亲娘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又觉狐疑。
她小心把娘扯到一边,小声问她:“娘,那丢失的宝物不会是您偷的吧?”
“怎么可能?”宓凤娘差点跳将起来,“你娘我是那种人?”
看叶盏的神情,宓凤娘摆摆手:“老娘我哪里会偷?”最多坑蒙拐骗,贪贪小便宜罢了。
母女俩正对峙,就听得外头有个侍卫喊:“可找到你了。”
宓凤娘吓得肩头一缩,浑身抖得筛糠一般。
回过头却是长公主府院门拦着她的侍卫,脸上还有笑意:“你算是走了狗屎运了,长公主闲着无聊,找你去说说话解解闷。”
原来裴昭求见长公主说了这封闭大相国寺抓嫌犯的事,长公主非但欣然同意还派了几名自己的侍卫增援。
只不过现在不能去大殿,她闲坐在厢房难免无聊。又因为是去佛教清净地,长公主府里那些取乐逗闷子的戏子杂耍也没带来。
正百无聊赖之际,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看见小丫鬟们分吃蛋白糖忽然想起一遭:今日不是来了个市井妇人吗?
便去找当时接待她的管事宫女,管事宫女回忆:“那妇人的确能说会道,性子活络。”
两人一合计,宓凤娘应当没走远,便想找她过来给长公主解闷。
听完缘由,宓凤娘喜出望外,抖也不抖了,又浑身自豪:“多谢长公主惦记,奴家这就去。”
可惜侍卫不让带叶盏去:“管事宫女没说带旁人去,小的担不起那个责。还请您担待。”
叶盏只好目送亲娘离开,还叮嘱她:“您说话千万小心点,宁可少说也不要多说,万一得罪贵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宓凤娘“嗯嗯嗯”胡乱应下,显然心思不在这上头。
她雄赳赳如一只身披五彩花袄的大公鸡,精神抖擞,一边起身还一边跟旁边的香客吹牛:“别说是官爷,就是长公主咱也是认得的。”
她这番做派的确让院里的香客们刮目相看,在她走之后,还有香客自发给叶盏递一葫芦水:“您润润嗓子。”
叶盏摆摆手,谢过人家好意。
娘啊娘,您可真是位人才啊。
等啊等,眼看就到了饭点,香客们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叶盏既忧心亲娘说话不慎得罪长公主,又怀疑亲娘满面春光还时不时哼歌是偷盗了财物。
一时坐立难安,可又没办法出塔院去。
恰在这时,有位小沙弥前来问话:“诸位香客中可有会做饭的?”
叶盏细问,才知道今天眼看到了饭点,可是禅房里的做饭师傅一个受了惊吓,两位被长公主府叫去做素斋,一位烫伤了手,居然做不熟饭菜。
如今除了几个小沙弥,居然没有人做饭,思来想去便来这些香客中问一声。
叶盏想都不想就举手:“我来可好?”
看那位知事僧不放心,叶盏赶紧补充:“我家在州桥夜市开叶家食摊,满城独一份卖炒面,今日也在门口摆了食摊。”
一听是炒面,就有食客附和:“我刚才吃了一碗他家的炒面,当真好吃。”
见知事僧意动,叶盏立刻顺杆子上爬:“我会做素斋,像黄焖豆腐、红烧面筋、酱炖萝卜根、糖厚蛋烧、孜然豆干、香辣烤蘑菇都是拿手菜。”
那知事僧一听,这些菜名报得像模像样,
如今香客里又没有大厨,听方丈的意思除了和尚们自己吃饭,还要给滞留的香客信众们也做一顿饭,还要支应长公主那一干人,这么大的事情只靠厨房里现有的几位老弱病残只怕不成。
刚才还有话他没跟香客们讲,就是成年些的青壮和尚都在帮衙门排查嫌犯,缺人得紧。
便一咬牙点点头:“就是你了。”
蓬蕊也站出来:“我虽然不是大厨,但在家里切菜洗菜都是会的,可以给她打下手。”
知事僧想起自己隐约听衙差们透过风声,似乎追捕的并不是女子,便点头应了下来:“那两位施主随我来。”
第17章
大相国寺的厨房又大又宽敞,那位知事僧指着一间给她们:“这就是两位香客做菜的地方,多谢帮忙。”还给她们道谢。
旁边的厨房里有小沙弥在忙,想必是为着男女有别的缘故,将叶盏她们放在了远远角落一间灶房。
叶盏检查一下,内里灶具俱全,不愧是大相国寺,各色调料齐全堪比自己穿越前工作的五星级酒店,便点点头:“您放心就是。”
说完后她随手拿起案板上的萝卜开始削皮,转动一圈,长方形的萝卜皮掉了下来,完完整整。
知事僧便知道这位香客并没有说大话,便道谢:“一共有一百多香客,劳烦您了。”主持说了,他们寺里僧人胡乱煮大锅菜充饥便是,但不可怠慢香客。
叶盏手脚麻利,蓬蕊也是个好帮手,将粟米倒入铁盆淘洗,准备蒸煮米饭。
萝卜切成圆柱体,满满一大盆,焯水去味后放入浓酱烹煮,小火慢炖,要的是慢慢炖得烂熟。
叶盏看有豆芽,便决定再做一道抓炒素虾仁,
这道菜是将黄豆芽掐头去尾,裹上面粉和淀粉混合成的面糊,再下锅油炸,
看着面粉糊已经变成淡淡褐黄色之后立刻从油锅捞出,
再调制酱汁,将酱油和糖等调料混合成芡汁。
起锅烧热后倒入芡汁,看着已经透出香气后倒入油炸好的素虾仁。
最后淋上香菜油便是。
知事僧看着外面天色有些焦灼,侍卫们还在逐一排查,被关在塔院里的香客们一开始好奇还算配合,如今却开始渐渐不耐烦起来,各个问:“何事才能结束?”、“我腹中空空,总不能饿死我吧?”
若是能在现在发放饭食就好了……
也不知道他往厨房里跑了多少趟,终于听到叶盏宣布:“开饭了!”
知事僧喜出望外,主动上前:“我来端菜。”
一盘盘端出来,香气惹得旁边灶房里的小沙弥们纷纷探头:“好香!好看!”
红烧面筋红汪汪油亮亮的酱汁在阳光下透着亮;糖厚蛋烧蓬蓬松松,米黄色小方块看着就稀奇;香辣烤蘑菇外面一层金黄色的面衣,一股子孜然味。
有位打头的小沙弥开口:“知事,商量则个,将我们做的大锅菜匀几盘给香客们、再将这菜匀点给我们可好?”
知事僧看了看手里的盘子,冷面无私:“不可。”出家人讲究心志坚定,怎么可以垂涎美食?
倒是叶盏在屋里打圆场:“我做了许多,多出来的给诸位师傅们便是。”
叶盏一发话,几位小沙弥吓得又缩回灶房,不过听说有得吃,又高兴得手舞足蹈。
叶盏端着饭菜往回走,她原本想借着四处走动的机会寻找宓凤娘,可看来看去只见空荡荡的寺庙,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见,只有门口等位置有侍卫把守。
想去长公主所在处看看,谁知一开口就被知事僧驳回:“长公主自有厨子做饭,我们不便过去打扰。”
叶盏只好作罢。
终于开饭了。
原本躁动不安的香客们也渐渐安静下来,天大的事先吃饭再说。
每人一碗粟米杂粮饭,蒸煮时间到位,米粒颗颗分明,散发着朴素的香气。
菜肴则是分装在大盆里,由自己去打饭。
一看卖相不错,闻着也香。
香客们都饿了,赶紧先吃为敬。
一吃就发现今天的素斋真不错:
炸豆皮,是将油豆皮加五香粉、酱油等腌制入味后,再捆绑成结后油炸,裹上芝麻。
吃起来芝麻粒直蹦,五香的气息袭来。
还有这抓炒素虾仁,瞧着是普通的黄豆芽,咬开焦脆面衣后里面的豆芽又嫩又香,说叫素虾仁,滋味与普通虾仁还真差不离。
糖厚蛋烧又松又软,在嘴里化掉几乎尝不到任何渣滓,满口微甜,
偏偏配料是咸口的酱油,原本以为味道会很怪异,
可是蘸一下尝一口,蘸料让厚蛋烧更加清甜,而且调节了单调的甜,让整道菜滋味更加复合。
红烧面筋咬开油亮的红烧汁,下面的面筋富有嚼劲,一咀嚼满口红烧汁,让人忍不住赶紧就一口粟米饭。
香辣烤蘑菇应当是蘑菇裹上面粉后干炸,没有半点水分,咬开外面脆脆的面壳内里便是软软的蘑菇,面衣加了孜然、花椒盐等各色滋味,跟吃烤肉没有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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