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吹弹可破的糯米纸包装,外面放进一方榆木方盒,再外面包一块包袱皮,打上好看的酢浆草结,这礼物才算准备完事。
叶盏不大相信宓凤娘能如愿见到长公主,自己张罗了摊子预备在庙会上售卖,就算见不到长公主,她也能趁着庙会上人多卖些吃食。
除了炒面,还打算卤些肘子、鸭货、鸡杂售卖。
叶盏跑了好几家药房,配齐了白芷、当归等各色卤料,生火煮开,这才将各色肉料投入大锅。
眼看着煮了许久,又埋灰熄火,将肉浸泡在酱料里入味。
叶盏忙碌,家人也各有准备。
宓凤娘盯着女儿收拾好了礼盒,自己则翻出了全新的褙子熨烫好,单单等着那天拜见贵人。
叶大富清点了自己的“古董”库存,预备到时候摆博卖清货;
金哥儿则惦记着买条时兴的金丝绦带系;
玉姐儿清点积蓄,想买些稀罕吃食回赠妹妹;
银哥儿因着轮班不能去,却也给妹妹们塞了几个铜板零花钱。
一家人各自准备,都高高兴兴等着在庙会上大展神通。
大相国寺是汴京城中有名的寺庙,也是城中有名的交易地。
叶盏原以为也就是所谓的大相国寺万姓交易是老百姓在寺庙周围摆摆摊,真走到大相国寺门口就被惊得目瞪口呆。
最外层先是飞禽走兽,稀罕珍贵如孔雀山鸡、白雕海东青,亲民常见如喵喵叫的小猫、雪白红眼睛的白兔、吐着小粉舌头的狗崽。
等进了第二道门便是日用百货,什么镀金的屏风、睡觉的凉席、弓箭、五颜六色的果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走到佛殿跟前更是讶然,大殿走廊上都是小摊!
还打着五颜六色招牌:“孟家道冠”、“赵文秀家笔”、“王道人蜜煎”,
还有尼姑们围坐一圈,镇定自若卖珠翠头面、首饰帽子。
与其说是在寺庙周围做买卖,不如说整个寺庙除了大殿都是买卖场。
她娘给没见过世面的女儿指点:“门后还有摊贩呢,那里是卖书的,各路罢免官员家里抄没的土物香药都能买到,你若是想淘换各地的物产,去那里肯定能买到。”
叶盏瞠目结舌,随手抓住了路过一名小沙弥问话:“这位小师父,这寺里……怎么这么多卖东西的人?”
“不怕扰了菩萨们清静吗?”
小沙弥笑眯眯,看了一眼六角窗棂内低眉慈目的菩萨神像:“菩萨看着百姓安乐,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扭头他就不见,留下叶盏若有所思。
“既然来了,我们先去上香吧。”宓凤娘拍拍衣袖里鼓囊囊的愿望清单,她从昨天就开始忙碌此事,怕自己忘了还特意央求赵小七给写了下来。
将担子暂放到寺庙门口,一家人轮流去上香。
宓凤娘所求甚多:“感谢佛祖保佑我家女儿平安归来,还请您多担待些,保佑他爹腰腿利索,保佑金哥少喝酒,保佑银哥儿救火时不出意外,保佑玉姐儿遇上的客人都是好脾性,保佑盏姐生意兴隆,保佑小女儿驱邪时莫被鬼上身……”
絮絮叨叨了半天还没许完愿。
叶璃无论如何都不进正殿:“我是跟了师父拜了萨满之神的,哪里能乱了信仰?”
被宓凤娘扯着耳朵进了殿逼她下跪请罪:“菩萨莫怪小女口出无状。多有冒犯,还请您老人家继续保佑她莫被鬼上身。”
叶璃(委屈巴巴):……
檀香袅袅,佛音庄严,淡色的烟雾笼罩佛像高高在上,下面跪拜的汴京百姓虔诚叩首,寺里的钟声沉声响起,整座大殿都意气安详。
长公主仪仗还未到来,叶家人拜完后也不干等。
不便在佛祖跟前卖荤腥,叶盏将摊摆到了大相国寺外头一圈。
玉姐儿从昨夜就盯着那卤好的猪肘了,因此踊跃表示要帮叶盏摆摊,银哥儿是个老好人,自然要看护妹妹们周全。
叶大富背着自己一床单就能卷起的“古玩”摊去大相国寺内的二门出售,见女儿眉头微蹙,立刻保证“绝对不按古董价格卖,都按寻常器物卖。”
金哥儿早去回廊处看首饰头面了。
宓凤娘怕叶璃又去小摊买干蜘蛛蝙蝠爪,索性抓住了她一起去看五百罗汉并舍利。
今日长公主做了斋供,打开了资圣门,取出佛殿内的金铜铸造的五百尊罗汉并佛牙等物供奉。
两侧琉璃塔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五百罗汉全身镀金更是金光灿灿,惹得信众们更加虔诚祈祷。
叶盏收拾停当食摊,便添柴加火,加热浸泡好的卤汤。
玉姐儿翘首打量周围的竞争对手,有点担心:“我看市面上旁家食肆都好多浇头,早知道我们就多备些浇头了。”
“不必,一来我们小本经营买不起那许多材料,二来如今天热浇头多了不好打理容易坏,反而坏了口碑,只几种美食做到极致便能给食客留下印象。”叶盏胸有成竹。
玉姐儿将信将疑,不过想到叶盏的本事,便也稍安勿躁。
卤汤渐热,酱色汤面“咕嘟咕嘟”冒起了小泡泡,浓郁的肉香随风飘散。
过往行人吸吸鼻子"好香啊!",不用招呼自然而然驻足食摊前:“老板,卖什么的?”
“您看看,有汤面有炒面,可搭配鱼排臊子浇头、素什锦、红烧肉、卤肘子四种浇头,小菜有腌酸菜、芥辣瓜不要钱随便吃,您若是想单买,我们这里卤好的肘子、鸡杂、鸭货随便您挑,都是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不愧是提篮叫卖的玉姐儿,几句话就将菜单介绍得清清楚楚,平日里都说她脾气暴躁,可这利落干脆劲儿叶家无人能及。
客人果然心动,有位刺青大汉开口:“我要锅里冒着香气的,做汤面吧。”
“那是卤货,给您一个卤肘子浇头。”叶盏利落应了下来,问清楚他忌口后便在大锅里煮面。
玉姐儿则招呼客人先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给他倒了茶水等候。同时热情招呼路过的行人:“素面五文钱!肉面七文钱!鱼面八文!卤肘子面九文!快来尝尝啊!”
“炒面!炒面!满汴京城独一份的炒面!”
她果然很懂卖点,又是低价又是特色,吸引得客人一拨拨过来。
好在大锅可以同时煮好多,汤面的浇头又是固定的,叶盏煮好面后舀了一勺卤汤增香,又用铁钩从卤锅里勾出了一个大肘子。
肘子出水,红亮的卤汤被带起来,激发起更浓郁的香气,周围的人都凑了过来。
叶盏麻利将肘子扔到了案板上,“啪”一声,肘子外层的肉皮颤巍巍颤了几颤,稳稳当当在案板上躺着,一看就软滑富有弹性,惹得路人们咽了好几下口水。
叶盏拿起菜刀切了个缺口,随口轻轻一扯,那肘子肉就从骨头上分离下来,一看就炖得时间极久,都软烂了。
她把肘子肉甩平顺开切,手起刀落,几下功夫就切成了整齐的一块一块。
切开后,酒红色油亮亮的肥美肘皮、微微卷起的肉褶、内里沾染着酱色肉汁的瘦肉、雪白如和田玉的油脂……
食客们眼睛齐齐一亮。
叶盏将肘子肉放入碗里,撒好香菜荆芥韭菜后给客人端过来:“好喽。”
那位刺青大汉在诸人羡慕的目光里得意用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肘子肥皮外面裹着一层糊糊的卤汤,他先忍不住吸溜一口,把那卤汤吸进嘴里,“呲溜——”
真香啊,浓郁的卤料香气搭配着肘子肉的肥美,味美咸香,
肥肘子皮几乎是液体状的,滑溜溜,咀嚼起来毫不费力,
内里的瘦肉也不干柴,肥软多汁,另有风味。吃进嘴里软软糯糯的,几乎一嚼就烂,当真是不错。
吃一口面条,面条被汤汁浸泡许久,满口浓郁醇厚的卤汤滋味搭配着面条筋道的口感,让人享受不已。
更让人惊喜的是里面还有韭菜、香葱切成了小碎末,此时吃上一口,正好消除咸腻,再吃一口肘子又是新的体验。
除了卤肉,这家店铺的配盐瓜菽也颇有新意:微黄的瓜条和粉红的茄子。
客人忍不住问:“这粉茄……从未见过,好生独特。”
“我加了紫苏,腌制时紫苏的颜色染到了茄子上,这可是我独家秘方呢。”叶盏笑眯眯回答客人,“这样还能多一层风味。”
客人尝一下果然,酸酸咸咸的小菜,瓜条脆爽柔韧,茄子则绵软蒜香,再加上紫苏汁浸泡后独有的提神风味,让人胃口大开,吃得更多。
刺青大汉呼啦呼啦就吃完了整碗面,而且豪爽将碗一伸:“老板,再来一碗!”
像他这样的客人还有不少,纷纷被卤汤吸引一碗接着一碗吃。
今日是庙会,来逛庙会的百姓大都不预备回家做饭,便顺便在这小摊上吃一口,叶家食摊物美价廉,当然成为了很多人的上选。
就连周围做其他生意的小摊贩,都忍不住来叶盏这里端一碗面。
至于那时间紧张来不及吃面的人,也要买一份卤肘子或卤鸭货带走。
金哥买完墨玉玉佩后就来妹妹这帮忙,饶是如此一家四口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一墙之隔的智海塔院里,大斧吸吸鼻子:“外面的吃食好香!”
鸣镝跟着咽了咽口水,却还要鄙夷他:“少爷这里办正事呢,咱俩可不能掉链子。”
昨日里死去的人为一名花楼女子,死状与之前几位相同,不过这次她手里多了一枚证据,腰间佩戴的荷包里有没药香气。
根据裴昭追查,只有一名齐默尔曼的大食商人曾经出入过花楼,自然被列为嫌犯,
只不过悄悄寻访时发现他房中不见踪影,听说从昨天就未归家,再听闻他笃信佛法,定不会错过此等盛会,少爷便想在法会上抓捕他。
裴昭手里把玩着一枚小配饰,大斧定睛一瞧,居然是犀牛角。
他一想到此物曾经是枉死之人的贴身之物,立刻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少爷,您何必拿这玩意儿?”
裴昭似乎没听到他的问题,只喃喃自语:“古书里曾说,巴浦之犀象,其可尽乎。只不过如今犀牛消失,也只有边远西南边境偶然可有,除此之外便只有大食出产此物。”
“而朝廷将牙犀这种舶货定为禁榷物,外人无法得到,除了大食便只有达官显贵。”
“大人的意思……”裴昭下属疑惑,“莫非大食人不一定是凶手?”
他联想到现场死者的荷包,那荷包散发着浓重的没药香气,“可我瞧荷包肯定大有问题,荷包内的没药香气、犀牛又是大食的特产……”
而且那商人好好的不归家,肯定是杀了人心虚躲藏。
种种证据,都指向了大食商人。
“是与不是,捉住他便是。”裴昭放下犀牛角吊坠,“着人在塔院四处瞭望,看到嫌犯务必捉拿。”
“是!”几位衙差应了下来。
这座塔院居高临下,能看见四周出入之人的面貌,因此少爷来这里抓捕烦人,塔院的四周走廊埋伏着开封府的衙差们。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长公主仪仗终于姗姗来迟。
先是街道司派出了十个小兵,手里拿着笤帚扫把,洒扫路面,还有专人在路面上洒水防止浮灰。
叶大富眼睛都看直了:“乖乖隆地咚,那洒水的水桶都是镀金纯银桶!”他若是有这么一个古董,那不得成为镇摊之宝?
之后便是一队公主府的部曲武士,个顶个的魁梧有力,头上还戴着考究的卷脚幞头。侍卫之后才是宫女,各个装扮华丽,头戴宫样绢花,罗娟的头面,红罗销金的锦袍霞帔,款款而行,像画里的人一样。
最后才是长公主,乘坐金铜檐子,上面嵌镶着铜质洒金的云凤花朵,珠帘垂坠,隐约看见一位檐中端坐一位中年美妇人。
“啧啧啧,这才是皇家公主的派头!”宓凤娘看得目不转睛。
长公主步辇直接进了大相国寺,围观看热闹得多,但追随过来倒不多,毕竟汴京是皇城根脚下,就连卖花阿婆一年都能见好几次官家皇后出巡,这长公主着实不算稀罕。
追随进去的就有宓凤娘两口子,女儿回来那天他们可是听说了:长公主看赏呢!
宓凤娘为了多帮手,连食摊上帮忙的玉姐儿和银哥都拉走了。
果然法会刚开始,就听一位侍者高喊:“长公主为迎县主归家,特布施银钱一百两!”
随后便有小侍童搬动檀木箩筐,里面金灿灿的铜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宫娥们从箩筐里面大把抓出铜钱撒了出去。
一百两!那是什么概念?!干苦力一人辛辛苦苦能赚个一百文,一百两要不吃不喝赚个好几年!
宓凤娘一个眼风,叶家人立刻默契,纷纷上前大展拳脚开始抢钱:金哥往前一拱,占据有利地形,银哥儿后面殿后,叶璃从人缝里挤进去,把撒了铜钱的区域护得密不透风。
这时候叶家人多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叶大富机灵、金哥手快、叶璃灵活,一会功夫宓凤娘带来的钱袋子就装得盆满钵满,叶大富还解下了头巾当包袱皮。
捡啊捡,拿啊拿,直到确认地上再无铜钱,连地上的土堆都被叶家人翻了两遍,宓凤娘心满意足直起腰来去寻女儿。
虽然眼看女儿食摊上生意极好,宓凤娘还是忍不住嘀咕两句:“早知道这么多钱,就应当让盏姐也来捡钱。”毕竟这是白赚的钱呢!
她虽然没敢当众解开钱袋子细数,但粗略估计这回全家少说捡拾了十多两银子,那可是好大一笔进项呢!
她展平了衣襟,仔细嘱咐银哥儿看好钱袋子这去献点心。
长公主下榻歇息在宝梵塔院,宓凤娘蝎蝎螫螫走到院外,看见贵人仪仗气派逼人,院门口还有铁甲卫士守护,一时不敢进去。
“何事?!”一位侍卫厉声呵斥。
宓凤娘换上笑脸行了个礼,又递过去一把碎铜子:“这位大官人,我家女儿跟县主是被同一个人贩捉走,多亏长公主派人查访我家才能骨肉团圆,因此特地做了一些点心来答谢长公主。”
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侍卫脸色和缓了不少:“既然如此,你等我去通禀,铜钱不要你的。”
若是旁事他必不会通融,只不过涉及人贩同案免不了要少报,长公主府上下谁不知前些日子长公主行思做卧都是此事?
侍卫寻到了长公主身边一位管事宫女回禀了这事。
也是宓凤娘运气好,管事宫女思忖:“今日长公主来寺庙集福行善,这件事却正好是长公主行善积德的一桩功德,不如报给她听,让她高兴高兴。”
于是便叫小丫鬟去问宓凤娘,见她衣饰看着也像本分人家,又盘问她何坊何巷,问清楚姓名,再盘问她女儿姓名来历。
问清楚这些话后又使唤小厮去炭场巷寻里正,里正气喘吁吁来大相国寺亲眼证实了确有此事。
管事宫女这才点点头,宣召宓凤娘在外院侧配殿见面。只不过她手里有事,还让宓凤娘再等。
“好生折腾,等得我苦也!”宓凤娘在树荫下等得汗流浃背,看这一番折腾才明白叶盏不让她去进献点心的原因。
原来贵人们行事这么谨慎,一件小事就能让小百姓视为权威的里正来回跑腿。
宓凤娘心里盘算,今天回去后要给里正拎点点心赔罪,还得跟他夸大下自己跟长公主的关系,否则里正作为市井直接管理者,得罪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好容易进了偏殿见了管事宫女,对方查看了点心,倒很意外:“没想到你们山野人家能做出这等精致吃食。我都不曾见过。”
宓凤娘赔笑:“我那女儿手巧,被拐后在杜家,也算是个官宦人家。”又吹了一下杜家的官职。
宫女听完后很和气:“既然你感念长公主,容我去向上面禀告一回。”她拿了点心便出去,叫宓凤娘在禅房继续等
原来她还不是长公主身边亲信!宓凤娘傻眼,却还要赔笑:“劳烦您辛苦则个。”
她四下打量,原本简陋朴素的禅房因着长公主暂歇也大为变样:
地上铺了长过脚背的波斯地毯,上面藤蔓缠绕应当是西域纹路,墙上挂了古色古香山水花鸟挂画,檀香木几上放一堆清供,佛手瓜和珊瑚摆件放在一起,香味幽幽。
低头喝一口茶水,咸香,里面的果仁茶料都放得十足,滋味也醇厚香甜。
好在这回速度快,没多久那宫女就来回信:“长公主看着点心精致,心情大好,说你不用记挂,她督促办案也是顺手而为,难得的是你们骨肉团圆。她和县主母女情深,能明白天下做母亲的心,再者,你若是有心,日后在佛前多念叨长公主的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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