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苦涩,赶紧放下茶杯:“多谢提醒。”
这客人他也认识,是开封府的裴昭大人,算是店里的食客,裴大人的爷爷与他的爹算是同个师门的师兄弟,因此两人说来说去也不算陌生。
裴昭唤来店小二来擦桌子,又别有意味跟他说了一句:“南山月是天上月,天下人自然可倾慕之。”
闵穆沉重点点头,可不是?他以为那轮月映照在自家楼台,就误以为她独属自己,却没想到玉姐儿本就是璀璨的人,月华能映照进他眼里,自然也能落到旁人眼里。
宓凤娘听着听着回过神来:“你说的可是田寿?”这不就是那位给叶大富优惠补牙的食客吗?
“正是正是。这位公子常来您店里吃饭,央求了爹娘来提亲。”媒婆笑着解释。当然为了保留体面,她就把来店里吃饭瞧中了您家女儿的话隐瞒了去。
“原来是他啊。”宓凤娘一拍手,可算明白了,怪不得补牙优惠呢,又觉得那田寿看着倒很周正,个头也高,走路不瘸不拐,没什么外表上的瑕疵。
得,这还是认识的人,闵穆赶紧心脏一阵阵抽痛,原本还想冲出去找爹娘来提亲,这下试着挪了挪步,腿上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道他看中我家大姐儿什么?”宓凤娘面上严肃,心头却是一喜。
终于有人来提亲了!
玉姐儿脾气火爆,跟块爆炭一样动辄就要叉腰骂人,故而生了那么好相貌却一直没人敢上门提亲,没想到今日居然也等到了缘分。
“夫人,您这是弄错了!”媒人果然嘴甜,一口一个夫人,"田家不是来给你家大姐提亲的,是给你家二姐提亲的!"
闵穆猛地转过头来,一脸不敢置信。他死死盯着媒人的嘴巴,就生怕是自己一时精神恍惚听错了。
宓凤娘也愣了一愣:“二姐儿?”
后厨里几个小娘子原本宾住呼吸都在听热闹,原本还在偷偷冲玉姐儿刮脸蛋羞她,此时也都愣了。
“是啊,是您家里二姐。”媒人很是卖力,一看就没少拿田家大红包,“觉得她性格温婉,做事却爽利。堪为良配。”
闵穆狠狠松了口气。
宓凤娘倒反应快:“我家女儿都不愁嫁人,求的人多了,我倒糊涂了。”
又跟媒人打听田家的家底:“我家你也看见了,家底殷实,我家二姐又有那等本事,我自己也是中等媒婆,你可莫拿行话欺我。”
几句话就叫那媒婆坐直了身子,收起了谄媚笑容,认认真真给宓凤娘讲起了田家的事。
闵穆这下彻底卸下了心头大石,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过他听到“滴答”声。
再一看是隔壁桌的茶水撒了,原来是裴昭。
闵穆想起刚才他的帮助,赶紧好心也提醒他一句:“裴大人,您的汤?”
裴昭置若罔闻,闵穆又说了一遍,裴昭才反应过来,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因为太过紧张,茶杯直接放到了碗里。
?看着哪里不对啊?
闵穆忽然福至心灵,仔细打量了下小裴大人。
果然见裴昭神色凝重,侧耳正在倾听媒婆之语,一对原本英气的眉毛此时沉沉,似乎有万千心事。
闵穆忽然全明白了。
原来这回轮到他看热闹了。
他轻咳一声,拍了拍小裴大人的肩膀,将刚才他的赠言原样奉还:“南山月是天上月,天下人自然可倾慕之。”
闵穆生龙活虎,像从鬼门关上刚坐了一回,随后扬声要了一盘花生米:“店家,要一盘广寒糕,对了,再来一盘花生米。”
月亮自然要配广寒,才能有高处不胜寒的体会啊。
叶盏在厨下做广寒糕,桂花汁加了糯米粉压制进木头雕刻的模具里,再上锅蒸熟。
端上桌前还倒了一勺金黄色的桂花蜜在上面。
宝蓝色的瓷碟里放着两枚月亮形状的广寒糕,一者为上弦月,一者为满月。
雪白的糕体看着纯洁无瑕,上面撒着一层金黄的桂花蜜,蜜里头像稀碎金子一般流淌的是干桂花,随着浓厚的蜂蜜缓缓流动,一片流光幻彩。
闻上去一派桂花香气,让人想起月下丹桂飘香,云彩下对月赏花的情形。
玉姐儿一边在旁边看糕点的做法,一边小声问叶盏:“那位田……”
叶盏摇摇头,她倒是认识这位食客,却从未想过两人会有婚嫁之事。
宓凤娘到底是高明,套完了媒婆的话,既没有应承下,又没有拒绝,态度很好,微微笑着很是热情,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很理智:“横竖孩子还小,我和他爹商议下。”
媒婆虽然遗憾没有一趟就说完事,但也明白心疼女儿的人家是这样的,自然没有第一次应下的道理,后面少不得要多来几次呢。
她只好起身告辞:“您这慎重才是正理。我下回再来。”又招呼叶盏:“二姐,你这卖的点心好香。”
叶盏还没反应过来,倒是玉姐儿赶紧将做好的一锅广寒糕挑了几方出来包进点心包递过去:“您尝尝。许多客人都说好呢。”
媒婆拎着点心包喜滋滋走了。玉姐儿小声跟妹妹咬耳朵:“这是怕她出去说你坏话呢。”就算这桩婚事不成,也别在媒婆跟前落个差名声。
豆角过来擦桌子,不由得纳闷:“今日的客人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都手抖?”
先是脏了一张桌子,过一会又脏了另一张桌子?
叶家食肆里的老板被提亲了!
来提亲的时刻正好是用餐高峰期,因此不少食客都看得一清二楚,没多久就传遍了这片街坊。
街坊们说什么的都有,毕竟现在这个年代没什么娱乐,这种男女逸闻传起来最是飞快。
“叶家老板如一朵花一般,如今是交上好运了。”
叶家食肆虽然风头正劲,但田家毕竟积累多少代,家底殷实着呢。
“嫁过去就能安安稳稳做少夫人,这可是正经享受日子,以后生个大胖小子,辅佐着夫君将田家家业壮大,再教导孩儿读书进举,这一辈子可谓是平顺富贵了。”
“我瞧着啊,叶家老板不像是那种相夫教子的人,说不定她嫁过去能顺顺当当接手田家的家业,将家业再经营兴盛呢。”说话的是沈娥,她颇为不服气贤妻那一套。
“听说田家老大娶的娘子是油坊的女儿,精明能干,这小二又娶个精明的,是不是算计着要娶个同样厉害角色帮他争夺家产打擂台啊?”
“那可不行,叶娘子不是那种人!”说这话的是个年轻郎君,眉宇间还有些青涩,“娶新妇回家是要好好心疼的,要她劳心劳力筹谋划策那不是害了她么?”
“好小子,你倒是个知冷知热的,怎么不见你提亲?”有人乐呵呵提问。
年轻郎君脸一下红了:“你们莫浑说,人家叶娘子那么好,我哪里配?”
提亲之事就连深宅大院里的霍老夫人都听管事说了,她倒没太惊讶:“人漂亮又能干,我看那往来的小郎君们,除非是瞎了眼才不会去上门提亲。”
“咳咳。”管事轻咳一声,下面的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那边……小少爷也在门外求见。”
“那边”自然指的是霍家老爷那一房,老夫人跟儿子儿媳不和,自此这边仆从提起霍老爷就含含糊糊用"那边"指代。
霍家少爷算是孝顺,打小就跟着霍老爷来上门请安,后来霍老爷外放,他在舅家寄居读书,碰上初一十五都来门外请安。
旁边跟着的张婆子倒很惦念小少爷:“当初还没椅子高的小人儿,就知道奶声奶气来跟您请安,如今看着人高马大,倒不减孝顺。”
“哦?”霍老夫人并没有太大波澜,"那孩子也算孝顺,只不过如今不是初一十五,倒来作甚?"
霍管事咬咬牙,到底还是说出口:“少爷,想求您点头,允许他向叶娘子提亲。”
此话一说,满座安静。
霍老夫人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手里的茶杯差点丢下来。
旁边的张婆子也吓了一跳,却还惦记着招呼丫鬟们上前给老夫人顺气,一边骂了霍管事一句:“你个老货,好好说。”
“是真的。”霍管事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少爷,匆匆进门来就跪在大门外求见,看门的仆人不明所以回禀了小的,小的去问,这才知道少爷所求。"
张婆子这才反应过来:“少爷,原来心系叶家二娘子?咦。不是说田家求亲吗。”
她将前因后果联系一下,梳理清楚了脉络:“是因为田家向叶娘子提亲了,咱家少爷这才赶紧向叶家提亲?”
她忍不住笑得慈爱:“小少爷看着不苟言笑,少年老成得很,谁知这时候倒有几份少年人模样。”
霍老夫人放下茶杯,哼了一声:“他有爹有娘,哪里轮得到我?”
茶杯重重置放案几上,发出厚重的响声,张婆子将脸上笑容收起,在旁边宽慰老夫人:“孩子越是敬重您,再说他毕竟生来无辜……”
“还不是因为他爹他娘如今在外地,要写信请求他爹娘应允,一来一去来不及,所以才来求我?”老夫人看得清楚。
“到底是少年人,喜欢起来不管不顾,没有那么多思量……”霍管事想要帮少爷说句话。
却被老夫人一声冷笑制住:“跟他爹是有几份像。”
当初他爹就是要娶夫子家女儿,遭到自己阻拦索性去求了族长出面提亲。
管事也想到了这一遭,立刻噤声,他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揭开了老夫人的陈年老伤疤。
张婆子赶紧开口把话岔过去:“说起那叶娘子,的确伶俐聪明,她送来的松花粉糕饼、菊苗煎、雕花梅球都是极好的。”
“怪不得田家郎君动心,这样的娘子娶回去生活能增添多少乐趣。”管事赶紧将功补过。
“你俩个一唱一和,当这里是象棚呢?”老夫人到底被逗笑了,“可霍家与田家门第能一样?”
“田家是商户人家,娶了叶娘子进去正好。”
霍家却是仕宦门第,娶了叶娘子那该如何?聪明伶俐厨艺好不假,但难道仕宦人家还缺一个厨娘不成?只要拿钱出去聘几十个大厨都不在话下。
“我这里做主遣了官媒去提亲,可他爹娘回来不愿意,埋怨我怎么办?”老夫人开口。
管事和张婆子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都看见一丝为难,他们的确没想到这一出。
是啊,老夫人好心帮了少爷,遣送媒人上门,可若是儿子儿媳传信过来不愿这门婚事,那老夫人是白白沾了一身腥。
既然老夫人不愿意……
两人刚要开口,就听老夫人叹口气:“也罢,这快立秋了,跪久了伤膝盖,你们陪我出去一趟。”
老夫人这是?
两人惊疑不定,赶紧一左一右陪着老夫人外出。
分隔东西府的大门外,直到走到孙儿身边,老夫人这才住了脚步,开口问了一句:“叶家商户,你可想好了?”
裴昭不期老夫人居然能出外,赶紧回话:“回禀祖母,孙儿愿意。叶家娘子足智多谋,善良坚韧,还懂孙儿志向,堪为知己,细说起来,是孙儿配不上她才是。”
他早就想好了,若是爹娘不愿意就带着叶盏谋外任,就像,就像他爹娘所做的一样。
“若是你爹娘不愿,你是不是想如你爹娘一般先斩后奏?”老夫人忽然开口问。
裴昭没想到祖母居然将自己的盘算说得一清二楚,虽然惊讶,但还是垂首承认:“是。”
“好小子,有种。”老夫人笑一声,意味不明。
“你自己去请了媒人提亲,或是请你师长、舅家出面也可提亲。等先抢占了先机再求你父母同意,叶家毕竟商户人家,不会太讲究这个。”老夫人开口,“怎得非要我老婆子出面?”
“回禀祖母,这样虽然礼法上行得通,可孙儿……”裴昭喉结动一下,“可孙儿不想委屈了叶家娘子。”
叶盏那么好,当然配得上最好的,被最尊重的方式对待,要有最周全的媒妁之礼待她,不能半点委屈了她。
老夫人不说话了,裴昭只觉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已经派出了鸣镝快马加鞭带着信件去寻爹娘允诺,信里他陈述了事情始末,可这一来一回要耗费不少时间。
为求保险起见,才又求到了老夫人这里,反正裴老夫人是叶家长辈,由着她遣送媒人也一样。
两重保险,为的就是能顺利提亲。
裴昭在心里飞快盘算,既然老夫人不愿意出马,鸣镝的回信只怕最快也要等明天才能到,不然自己现在就去寻族长,请他出马也是一样。
正忐忑着,就听老夫人悠悠然答:“也罢,我已经是你父母仇人,倒也不介意再做第二次仇人,就看在叶娘子那份松花糕份上,遣送媒人过去罢。”
其余几个人一时意外,裴昭赶紧叩谢祖母“多谢祖母成全。”
“赶紧起来罢,去遣了官媒来家里商议此事。”老夫人不等他行礼就往回走。
“回禀祖母,官媒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裴昭再次叩谢,脸上遮掩不住的喜色。
老夫人脚步一顿,随后才又往前走。
张婆子在后面捂嘴笑:“老夫人素来赞叶娘子心灵手巧,谁知道哪一天成了自家孙媳妇,可见姻缘天定。”
“还不一定呢。”老夫人冷冷道,“人家可不是一定看得上我们仕宦门第。”
裴昭才松动了一霎的脸色复又变得凝重,是啊,叶家可不稀罕什么门第,他们只在乎女儿喜欢不喜欢。
那叶盏,喜欢不喜欢呢?
想到这里裴昭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察觉自己的心意还没多久,原想循序渐进,可田家提亲打乱了他的节奏,逼得他赶紧提亲,可叶盏不喜欢呢?
想到这里,顿觉自己有一大堆话要叮嘱官媒。
今日店里打烊早,宓凤娘没什么心思招呼客人,赶紧逼着两个女儿关门:“今儿有要事回家商议。”
好在季瑛豆角、蓬蕊三个立刻保证:“剩下的由我们来张罗便是。”她们也在旁边思虑此事呢,于私,东家素来待人诚恳,当然盼着她感情上有个好归宿;于公,东家若是嫁进田家不想再开食肆了,她们便又要另寻高明呢。这事到底与自己的切身利益相关。
火急火燎回到家里,宓凤娘立刻将叶盏拉到身旁,满脸凝重问她:“我的儿,这件事,你打算如何?”
第89章
即使知道叶家风气独特,可叶盏没想到叶家父母能在婚姻大事上如此大咧咧问儿女意见。
“这田家听着倒不错,是个殷实人家,我已经打发人去唤你哥哥了,他人面广,在市面上打听一番田家底细,定能翔实。”
又推推女儿:“你瞧着那田寿小郎君如何?”
想想又飞快补充一句:“别只为了他的补齿铺,我们家有的是钱补牙,我儿可不能为了不花钱补牙把自己姻缘搭进去。”
“娘。”玉姐儿在旁边急了,“您倒是容妹妹自个儿琢磨琢磨啊,这么火急火燎催她,万一急中出错可怎么是好?”
说话间却听叶盏回答:“我不愿。”
“田寿在店里往来很客气,还好心帮过旁的食客一两次忙,言谈间光风霁月,不似那等苦大仇深之徒,也没有爹味说教。”
至少从表面上看,田寿小郎君是个不错的人。
“只不过,我早就有言在先,生意未成功之时,不愿婚配。”叶盏摇摇头。
如果对方合适,她不抗拒谈谈恋爱调节下内分泌,毕竟古代医药水平落后,用恋爱取悦自己产生天然抗生素不错,但更多的就不行了。
“你说得居然是真的?”宓凤娘还没反应过来,玉姐儿先惊讶。
说话间金哥儿和叶大富也在宓凤娘的带话下陆续归家,金哥儿带来的消息倒不错:“这田家家底殷实,家中男丁从不拈花惹草,也不酗酒,从不现身风月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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