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起来先能尝到外面焦黄的外皮,果木的香气已经尽数熏进了鹌鹑骨肉,有浓厚的熏制香。
汤大人吃得不亦乐乎。
裴昭则在端着汤盅喝一份鹧鸪盅。
这鹧鸪盅是将收拾好的鹧鸪,立刀好后和腊肉骨头、白菘放入盅中隔水炖蒸。
汤盅中本身加了一点水,再加上炖盅上加了瓷盖,所以蒸汽半点都进不去盅中,里头的汤全部是白菘和肉汁,很纯很浓。
醇厚的鹌鹑,搭配上咸鲜的腊肉和微甜的白菘,让整盅汤水变得滋味浓厚鲜美,每一口都充满了山野气息,让人沉醉。
蒸青鱼③是将新鲜从乡下捞出的青鱼洗干净,用陈酒、酱油几盏,上面盖上葱姜蒜调味料和笋香菇等增鲜的东西。
这方子是叶盏从李渔那里抄来的方子,不得不说,这样子处理过之后,鱼味更加鲜美。
在蒸鱼过程中,鲜味被那些笋和香菇盖住,完全泄露不出去,因此最大限度得保持了鱼肉的鲜美。
而且因为鱼皮上盖了一层东西,鱼肉不直接与蒸汽接触,所以鱼皮更加细嫩。
整道菜用各种方法将青鱼的鲜美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口下去,肚里的馋虫瞬间被满足。
玉姐儿当天数钱数得手都要抽筋了,忍不住在回家后突发奇想:“要是每位客人单价是一两银子就好了。”
数银子可比数铜钱方便多了。
“你就做梦吧。如今菜价难道还不高?”宓凤娘趁机给女儿教导踏实苦干的道理,“你怎么不梦得更大些呢?让那些客人只用挥挥手就能结账就好了?你连银子都不用数了。”
叶盏:……后世还真只有一下就能支付的法子。
正闹着就听外面接二连三来了两拨人敲门。
一拨人是杜家跑腿的小厮:“老夫人、夫人、小娘子收了你的礼,说这山里野趣难得,比家里庄子上送来的还新鲜些,又说你小本经营,心里惦记着原来主家已经极为难得,不用时时送东西来。”
还带了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少夫人说这是今年庄子上南边新下来的麦面,没多贵重,但京城这一带麦子还没熟,就吃个新鲜。”
宓凤娘喜得不住拿眼睛去看。白面是好东西,酒也贵,这个年代酒要靠粮食酿造,要知道大多数人还在温饱线呢,因此酒的价格比白面贵多了,堪称硬通货。
叶盏便给了他一油纸包甘草杏做零嘴,问他从前的姐妹过得可好,又请她回去时问老太太、太太安,再兼之给三娘子问好,这才打发他回府。
来的第二个人是陶家婆子:“我家大夫人吃了您送去的山货,甚为感谢,叫我送了些回礼。”
叶盏一看就吓了一跳:她送过来一腿火熏、两罐子南北酱菜。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
她送去的不过是些乡下买来的野货,要按照贩卖到京城的价格也不高,只有陶夫人送礼的三分之一。
那火熏是熏火腿,单一个熏猪腿就值当一千文,两罐子南北酱菜还是城里闻名的老字号,不是家常随便腌制的菜蔬。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陶夫人怎么会送这么重的礼物?
“这礼太厚了些,我不敢收。只不过是些乡野俗物,我送礼感念夫人曾厚待我,并没有存心攀附贵人的意思。”
宓凤娘在旁急得给女儿使眼色:这一个好大猪腿,价格能有好多,傻子才往外送呢。
可惜她挤眼睛挤得眼皮疼,女儿都装没看见。
“我家夫人说叶二姐一定不会轻易收,我还不信呢。”那陶家婆子便笑,“你安心收着,这既是我家的回礼,又是我家夫人的谢礼。”
“谢礼?这回从哪里说起?”宓凤娘好奇问。
陶家婆子含笑看了叶盏一眼:“当初叶二姐几句话就解开了我家夫人的心结,还给她想了个解决法子。”
原来陶夫人听了叶盏一番话之后觉得深有道理,便自己也照着叶盏教的法子行事。
原先老夫人一些行径总能惹得她生闷气,觉得她老人家过于偏心二房,可如今不琢磨老夫人,只盯着自己想做什么忽然觉得天地为之一开阔。
像是前几天,老夫人出门去伯府赴宴,居然带了老二媳妇没有带她,要是往常陶夫人肯定又要狠狠生一场闷气,并且在心里反复琢磨老夫人这回又是在敲打自己什么?
可如今按照叶盏的开导,默认老夫人只偏利益,原先看不懂的做派就能看懂了:
伯府掌权的少夫人的奶娘是二夫人娘家姑姑,据说两人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关系极为亲厚。
老夫人是商户没有诰命,带了大夫人去就要按照陶大人的官品排次,坐在芜廊里次一等的酒席位置,说不定连伯府老夫人的人影都看不到。
可带了老二夫人,靠着她姑姑的体面,能进主院坐酒席。
说来说去不是偏心,而是哪个儿媳妇能带给她更多利益就抬举谁。
想通了这一条大夫人轻轻松松,非但没有钻牛角尖,还心情愉悦叫了外面的席面跟儿女们吃。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日,大夫人忽然发现困扰自己许久一些身体上老毛病居然不翼而飞!
去看郎中,郎中都夸她保养得好,说她现在心宽体胖,面色红润,自然从前那些妇人的老毛病就没有了。
大夫人高兴之余越发感念叶盏,还派婆子捎话:“我妹妹家下月有场满月宴,我介绍了你帮忙做菜。”
原来是这样,叶盏想了想便收下了礼物:“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喜得宓凤娘呲牙乐。
再者叶盏也笑吟吟接下上门生意:“我定会好好办这一场宴席,不辜负夫人的推荐之意。”
宓凤娘喜滋滋看着一腿火熏、两罐子南北酱菜、二十斤白面并一坛子酒这些东西,心烧得闲不住,
拿了一张干净抹布把酱菜坛子和酒坛子擦得干干净净,能照见人影:“还是盏儿看得长远,当初你买东西我还嫌你买得多,如今看人家送来的回礼,这一笔眼看是净赚了。”
一边又核算拿出去卖能赚多少钱。
叶盏哭笑不得:“娘,送人家礼又不是存了要赚人家回礼的心思,不然那成什么了?”
她拿出纸笔开始登记:“以后我们家的生意会越做越大,邻居客人之间总会赠送些礼物,不如现在就学会分门别类登记造册,以后也方便统筹。”
“好。”宓凤娘这回看女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一边畅想:“不知长公主府会送来什么回礼?”
她等啊等,但长公主一直没送来回礼,叶盏便安慰她:“长公主一年不知要见多少人,门子一天不知要收多少人巴结送来的礼,一时疏忽我们也正常。”
“那么多巴结的人送礼,长公主不扔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挨个回礼?”
“回礼的两户人家门第比长公主府低许多,一个陶家大夫人感念我帮她解决了切身难题,一位杜家是我从前的主家,老夫人又喜欢下面丫鬟报恩的事,所以他们门房才特意通禀上去的。”
宓凤娘想想也对,便放下这个执念。
那火腿被她从厨房搬运到了自家卧室,想想又送到儿子们住的地方去:“我们几个都是妇道人家,万一有人进门持刀抢劫,难免会被人家拿走。”
金哥儿哭笑不得:“娘,您也不怕火熏上掉落的猪油点滴脏了我的销金衣裳?”
却拗不过亲娘,只能将火腿搬运回去,好生照料。
叶大富却还没回来,还在乡下料理田地,只打发了儿子回来,叶盏想想又叫大哥回去了一趟捎话,吩咐叶大富买些鱼苗投放于稻田中。
“鱼苗?稻田?”金哥儿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稻田里蓄着水,放些鲫鱼、鲤鱼这样的鱼苗,剩下便不用管,稻田里有飞落的小虫子,还有落下的稻花,足够鱼儿吃饱,等到稻田收割时,里面的水放干,鱼也肥了,正好捕捞来,送进城里来出售或者是自家来吃都极其美味。”叶盏回忆起前世稻花鱼,吩咐哥哥。
“倒有道理。”宓凤娘到底种过田,“至少能吃些水田里的虫,让稻苗长得好。”
“这法子不如告诉村里人,让他们都养鱼,到时候我来收购,买来在汴京城出售,也能多个进项,村里人也能多赚些钱。”
却被宓凤娘拦住:“先等半年,等我们的鱼丰收的时候不要瞒着村里人,让他们自己看见自然会自己去养鱼,胜过我们去说服。”
“要我们去劝说,一来他们不信,总觉得外人有坏心,二来,万一中间出个岔子,闹起来让我们家赔偿损失怎么是好?”
叶盏想想便也决定听娘的:她固然很了解致富经,但娘更了解人性。
总归这稻花鱼的法子到时候不藏私,让全村人都学会。只让他们晚半年赚钱罢了。
金哥儿便又带了些叶盏做的耐放的卤菜回村里给亲爹捎话,养殖稻花鱼。
再回来时捎了好消息:说稻花鱼已经全部放进了稻田,村里有人看见,有好奇的,也有跟着说风凉话的,但没有一家贸然跟着投放鱼苗。
他回来时还带了一筐子桑葚:“这是舅爷家给的。清晨特意去摘的,还带着露水呢。”
叶盏看着桑葚,便想做一道乌葚膏④。
先挑选几嘟哝紫到发乌的桑葚洗干净,破损、颜色不够浓的都进了玉姐儿的肚子。
晾干水分后加白糖梅子肉、紫苏叶不断捣碎,直到变成饼状,再用油纸包起来,放在外面让大太阳晒。
叶盏担心有虫子,又担心被猫儿抓了去,找娘要个竹箩筐扣一扣。
宓凤娘一指:“哪里要扣?那里有个狸猫巴巴儿等着呢。”
玉姐儿蹲在油纸包前,巴巴看着,恨不得透过油纸包看见里面的东西。
叶盏噗嗤一笑:“还是拿个箩筐好,万一玉姐儿一会又去盯旁的吃食。”
桑葚渐渐被太阳晒干了所有的水分,连油纸张收起来,叫做乌葚膏。
有些人家能将这个放足整整一年呢。遇上雨天乌葚膏会自己吸附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湿润。
是保养的方子,最适合养颜、开胃、调节心情。
叶盏便将乌葚膏又收拾了几分,用齐整礼盒收拾好,给陶夫人、杜家又送了一份。
宓凤娘想了想,还是给长公主府送了一份,不过这回不是给长公主,而是留言要给当初送了她红缨头绳的婢女。
长公主府还没给她回礼,倒是银哥儿的同僚等几乎街坊都送了回礼。
赵夫人又拿着一份笋肉馒头过来,赵小七去念书了,她就自己过来送。
宓凤娘感慨:“听说那书院管得很严格,学子们不让归家,你们膝下就那一个独子,哪里舍得?”
赵夫人有些害羞摸摸肚子:“如今又有了一个。”
怀孕了?宓凤娘大惊,又替她高兴:“人丁兴旺些好。”
“你不笑话我老蚌生珠便好。”赵夫人脸颊微红,“街头巷尾如今有些议论,都说我不庄重哩。”
“你管那些人嚼蛆!”宓凤娘帮她骂,“回头她们再笑话你就说赁金要涨价。管饱叫那群贼囚子不敢造次。”
赵家很宽厚,房屋赁金并不高,因此一旦赵家说要涨价,那些街坊邻居们肯定要惊慌失措,这样一来就没心思说闲话了。
“那怎么成?”赵夫人微微蹙眉,“我还想着为肚里的孩儿和小七两个积攒福德,减一成赁金呢。”
“叫你吓唬他们,吓唬!”宓凤娘恨铁不成钢,“又没叫你来真的,我的好婶子,你涨价了我家不也得跟着交高赁金吗?”她又不傻。
她这闺中密友什么都好,就是人太纯真,一点人和人交往的小九九都不懂。
赵夫人恍然大悟:“到时候孩子生了,还要请你当孩子干妈,教导她会些生存之道才好。”
又感慨:“我看你家女孩儿都灵巧,玉姐儿性子爽利,盏姐儿踏实能干,璃姐儿稳重,若是我能生个像她们一样的乖女儿就好了。”
别人夸自己女儿好,宓凤娘与有荣焉:“那有什么,回头我将她们小时候的玩物送一份给你,你放在案头时时把玩,定能生个聪明伶俐的女儿。”
赵夫人当然是满口道谢,又问宓凤娘:“我听说璃姐儿如今跟着时妖夫人学符咒,是不是能给我讨一副保准生女儿的符水?”
急得宓凤娘捂耳朵:“你可别听外面人乱说,她小孩子家,只不过拜师混口饭吃,哪里就管用了?再说你可别乱喝符水,谁家的都不成。”
“我也曾听说过有人说有些骗子拿蝙蝠屎蟾蜍骨熬药骗人,所以才想着从你这里讨要些知根知底的。”赵夫人柔柔弱弱开口。
宓凤娘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你可别着了这些人的道,一概不许入口,否则我就去寻你家赵老爷告状。”
想了想赵家老爷跟叶大富一样是个怕老婆的软骨头,恐怕管不住赵夫人,立刻改口:“我去书院里寻你家赵小七告状。”
直把赵夫人劝说回头,叫她保证自己再也不碰这些玩意儿才作罢。
宓凤娘才松了口气,找了两件姐妹三个儿时的玩具,拿去给赵夫人。谁知这后面惹出了一桩纠纷。
银哥儿回家看看用来送礼的一瓶瓶乌葚膏,随口道:“可有给阮家也准备一份?”
“阮家?早送去了。”宓凤娘跟儿子说。
她从老家回来后就见到了阮婶子。
两家都是疼爱女儿的人家,因此原本两分的亲热变成了八分,再看对方拿出来的礼物,亲热就变成了十分,一会功夫就拉着“姐妹”相称叙起了家常。
阮家夫人便也打发阮家小娘子来家里送些节礼,两家就此常来常往。
阮家小娘子是个利落脾气,倒跟玉姐儿投缘。这几天两家有点通家之好的意思。
因此宓凤娘早就给阮家也备了一份礼。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小女儿,心不在焉念叨:“得赶紧让璃姐儿换个营生才好。”
“唉,也怪我,一天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倒忘了关心璃姐儿,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不用让她再学时妖了。”
宓凤娘想得很简单:现在家里的日子蒸蒸日上,叶璃的出路好解决,不想跟着她当媒婆也行:要么跟着叶大富学习田庄上的事,要么是跟着两位姐姐学习做厨娘,再不济在家里缝缝衣裳,学学绣花家里也养得起她。
打定了主意,宓凤娘跟叶盏开口:“如今店里也忙,不知能不能带着你三妹一起?”即使是自己女儿,也要跟她问清楚才行。
叶盏当然是没意见,如今她的店里利润正在稳步上升,再添加一个帮手完全可以。
以后她还要开更多店铺,亲姐妹当然是最好的分店店长人选。
母女俩这件事就算是说定了,只等着叶璃点头同意了。
家里谁都没想到叶璃不同意。
“娘,我如今很好,跟着师傅学习也很好,维持如今的日子就很好。”叶璃小大人一般开口。
宓凤娘哪里同意:“不成,你这过得哪里是好日子啊!”
她这次回老家看到不少从前的邻居亲眷,也看到人家的女儿。
有些家境寻常的还好,有些从前跟叶家差不多家世的,人家儿子送去科举,说不定考个出身出来就能鲤鱼跃龙门,田地也能顺顺当当不用缴税。家里的女儿家跟着也娇养,要么许给县城里的富户,要么找个读书人家。
“人家从农门到官门,反观我们家一个比一个惨,小女儿居然去画符。”
宓凤娘从前安于现状几十年,或许是忘了原有阶层的事,或许是有意识回避,总之这么多年看着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家掉落阶层这件事。
可是这回回了一趟老家,跟原先的亲戚朋友聚头闲聊又想起了差距。
叶家虽然买了田地,但数量太少,比起从前地主的日子那是大大不如。
子女几个,金哥儿到底往来都是公子哥儿这样的体面人,银哥儿不说是体面差事吧,好歹也在衙门里混,说出去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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