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裘布仁抬起眼,不耐烦挥挥手,“大惊小怪,快下去,哪里有进内宅的道理?别让亲戚们嘲笑。”
小厮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跟着婆子描述跑进内宅,还以为自己护卫有功能得到主家的嘉奖呢,谁知道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当即有好几个有血性的想等做工期满就不再续约了,晦气!
裘布仁又骂婆子:“你大惊小怪些什么?在外面乱嚼舌根,没看我跟大舅哥聊得正好吗?滚!”几句话就把婆子骂走了。
婆子是小妾的人,蝎蝎螫螫跟踪过来,本来想添油加醋来两头讨赏,却没想到劈头盖脸挨了顿骂,心里恨恨走了:该!等你被叶家人暴打,我就装没听见!
裘布仁连着“阿嚏”“阿嚏”打了两个喷嚏,这才掏出手绢擦擦鼻子,顺势换上笑脸:“大舅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似乎刚才那个要动手的人不是他。
叶大富哼了一声,懒怠看他在这惺惺作态演戏,扭头问叶大福:“大姐,拿你的嫁妆单子来。”
叶大福迟疑着“嗯”了一声,宓凤娘看不下去,走到她跟前半是搀扶半是催促:“走吧,去拿。”
拿到了嫁妆单子,叶大富斜斜睨裘布仁一眼:“今儿个,我办完事才走。”
“好说,好说。”裘布仁笑着,扬嗓子把自己骂走的小厮又叫回来,“去叫账房来。”
说话间,叶大富外卖的饭菜也到了,他也不让裘布仁,自己命令小厮将饭菜摆在桌上,招呼家人来吃。
裘布仁也不恼,叫了下面人摆菜:“快去催厨房,哪里能让亲戚连口饭都吃不上?”
“可……”那人迟疑,“今儿厨房都拿着小镊子在给二奶奶挑燕窝毛呢,这个点腾不出手来。”
叶大富咳嗽一声,放下筷子看裘布仁,裘布仁被他看得心里发虚,一脚就将那丫鬟踢倒:“狗东西!主家的话现在不管用了?”
过一会才有饭菜摆上来,倒也没敷衍,硕大的酱肘子、整个囫囵的烧鸭、满满当当一盘的鸡块,叶大富便也不客气,风卷残云吃了起来。
等吃得半饱,账房才拿着账册过来。
叶大富便将嫁妆单子上的田契房契收了回来,叫叶大福拿着。这还不算完:“拿走这些年收的赁金呢?”
裘布仁笑起来:“好舅爷,这钱却不能够,一来家里生意困难填补进去,二来你外甥去湖广贩丝贩油难道不要本钱么?”
“是啊。算了吧弟弟。”叶大福居然也跟着开口求情,“我前些年也花用了不少。”
宓凤娘在心中暗骂:真是个糊涂蛋。
她印象里的叶大姐嫁得好回娘家总容光焕发,谁能想到这些年她变成了这样呢。
“也罢。也罢。”叶大富叹了口气,将嫁妆盒子交给姐姐,“将这嫁妆收好,别再心软交出去,若是有人强迫你你就来捎话来汴京城找我。”说着警告似得看了裘布仁一眼。
裘布仁赶紧嘿嘿笑起来:“都是一家人,不至于不至于。”
叶大富白了他一眼,继续叮嘱姐姐:“爹娘给你陪嫁了几十亩县城边上的良田加上县城一个商铺,这商铺赁金和田地出产也足够你和离后也能安稳度日。不要忍着委屈。”
叶大姑接过田契房契,不再吭声。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吃完饭,裘布仁亲亲热热要与叶大富勾肩搭背:“大富,你好好讲讲长公主那里的事。”
一家人往外走,宓凤娘也要跟着丈夫出去,却被叶大姑叫住:“弟妹。”
宓凤娘停住脚步,看了看大姑子:“大姐,这回大富可差点被揍了一顿。”
“弟妹……,我,……我实在是……”叶大姑不敢抬头,盯着脚尖,手里腰带被拧了几拧,“到底是个家,哪里就能随便散了?”
“啪”地上掉一滴圆圆的泪珠。
宓凤娘一肚子气散尽,叹口气,大姐,当初也是个爱笑爱闹的活泼少妇,责备的话到底说不出口:“你要是有事就捎话找大富我们,不过,以后你也得硬气些。”
等从裘家出来宓凤娘教导两个女儿:“性子不要软弱,别怕夫家,上有律法撑腰,下有娘家帮忙。”
“可万一像大姑这样娘家忽然出了事呢?”玉姐儿开口。
听到这里叶盏也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爹娘要趟这趟浑水,因为叶大富认为叶家大姑境遇变坏也与叶家衰落有直接关系。
“如果到处无靠,就自己泼辣些做出拼命的架势,也能把男人吓死。”宓凤娘言传身教她们市井生存的智慧,“趁着男人喝醉酒没有力气时绑住他手脚用软鞭子蘸水抽一顿,或是每日给他碗里下泻药半夜在他耳边叹气磨刀。”
“只不过要机灵些,得看清男人不是那种亡命徒也别让他反拿了刀。”叶大富在旁边补充。
“总之,别听男人花言巧语,要自己把钱攥在手里。”玉姐儿沉思。
不能听男人哄你两句蜜也似的话,你就昏了头将钱财交出去。
“像你们大姑母这般,其实丈夫在外面找个小妾的门路,那就当时就闹起来,要自己儿子接手这条线,然后自己与管事的母亲妻子相熟走动,一面让儿子出面跟管事交际。”
“虽然一开始搭线的是小妾,可哪个有脸有脸人家女眷跟妓子交往?最后这条线还是能被自己和儿子攥在手里。这样丈夫看在利益的份上也不敢张狂。”宓凤娘告诫女儿们。
可一看叶盏一脸“我绝不成婚”的坚定,玉姐儿探着头一个劲看食摊上挂着的酱桂花鸭子,宓凤娘叹了口气:只好日后慢慢教导了。
家人四处走亲戚,叶盏也借机看了看周围的土产,这才知道大宋人民食谱丰富,除了常见的猪牛羊,还吃山野鸡、鹧鸪、鹌鹑、野鸭,果子狸、野兔子等野物。
叶盏便琢磨着跟乡下亲戚定个协议,到时候从雍丘县送到汴京城,丰富下食肆的菜单。
又在外面几个村的亲戚家里轮流转几天,再回到叶家村时已经是三天之后。
几天不见王四,他脸上长了个大包,大红肿得发亮,满脸急切之色。
庄户人家一般很少卖田买地,如今是夏天,地里的稻麦还没有变成钱,手里拿来的余钱买地?
大地主们也不急着买田,王四要求把稻田里的稻谷收割了再交割,这不是耽误了一季吗?不如开春了再出手购买,这样接手不耽误农时。
叶盏觉得他找错了地方,他要是一开始去找汴京城里的经纪说不定还真能帮他卖掉,这一个村子毕竟需求有限。
叶家人不慌不忙,进了村就去自家亲友跟前打听,果然打听到王四已经对外放出风去,说只要他手里的五十亩田地全吃下,愿意总共降价二十两。
叶大富盘算一下,这个价格算是合理,便去找村长说和。
“您说叶大富要买我的地?”王四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哪里来的钱?”
想起两家上次的龃龉,不由得面露愤恨:“就冲他跟我断交那架势,这地我不卖了!”
村长好言相劝:“你这田本来就是跟他买的,现在还卖给他互相知根知底,交割起来也方便。若是再换个人你还要带着他挨个去看地,讲每块地是怎么回事,人家也未必全盘买下,肯定会挑肥拣瘦,到时候麻烦是小事,挑拣剩下的地又怎么好卖?”
王四琢磨,是没说错。
可他还是觉得心里膈应得慌,他当初买田的时候是一百两,当初叶家给自己减价了一贯。后来又补回给叶大富。如今降了价是一百三十两,看似涨价了三十两,可这么多年物价飞涨,一百五十两的购买力跟先前一百两差不多。
相当于他这些年非但没赚到一点钱,反而还让叶大富从他手里多赚了二十两。
他又没有种田天赋,这些年没有从田地上收到多余的粮食,去除赋税和雇人的成本,基本等于白干。
合着他这么多年都在免费给叶家当管事吗?
王四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村长看他纠结也不苦苦相劝,自己起身作势要走,只不过临走前轻飘飘添了一句:“这些天想卖地的不止你一人,买地的却只有叶家。”
王四一听就急了,要是叶家买了别人的田,谁还买他的田?
要知道他等着卖田这笔钱急用!
回去辗转反侧了一夜,熬出了两个青黑色的大眼圈,王四终于再次找到了村长:“我愿意卖。”
王四愿意卖田,叶大富也高兴,一来是买回家产很有意义,二来这处田产地理位置倒不错:既恰好避开了河道又离着水源不远。
原本雍丘县在汴河流域,河水无定,难免会威胁到周边农田。如今全依赖疏浚才能安然无事,甚至有的地方河床已经高出了堤坝外的平地,可以想到若干年后政务松弛后定然会导致决堤。
叶家这片地就很好,远离了堤岸,在山脚下,自然有山上留下一股溪水,水源丰沛。
两家通过村长约好了日子,叶大富买了写菜蔬果肉,请了村长、族长、里正来见证,还备好了银子,和王四签了约。
在村里这买田是大事,当然要请族长来见证,村长也是村正,和里正都是行政长官,他们看过后才能送到县衙备份。
可两家一起去县衙备份时,要轮到王四时,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签约,咬定了要再加二十两银子。
“谁不知道你现在发达了?在汴京有钱了,凭什么要我降价?”王四脖子一横,一脸无赖样,“我就是后悔了又怎么样?你在村里盘桓几天就等着我先耐不住呢,凭什么我降价?”
宓凤娘纳闷,他们这一路来除了村长没跟任何人透过口风要买房,这王四如何知道的?
“我们怎么就等你降价了?”宓凤娘从他嘴里套话,“我家是回来走亲戚,临时起意才要买田。”
“谁信你?叶大官亲口告诉我的!”王四理直气壮,他本来就迟疑,这下更是生气。
宓凤娘愤愤:他们进村时看到过弟妹,她贼眉鼠眼的,宓凤娘没把她当个屁放,谁知第二天去扫墓就在坟墓前见到过二房的小孩,当时以为他是好奇,原来是跟踪了他们听走了叶家人在祭祖时的念叨。
听走便也罢了,居然跑去给王四通风报信。“当真是损人不利己!”金哥儿气得一拳砸在手心。
王四越发得意:“被我说中了吧?加钱!否则我就不办!”
里正和村长族长都在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王四居然能中途反悔。
就在这时忽然有位熟悉的老人走过来:“何事喧哗?”
旁边的小吏们开口:“见过主簿大人。”
里正和村长们也跟着行礼,叶家人行过礼之后才发现那人就是当日车上跟他们同坐一车的老人。
一个县里最大的长官是县令,下面两名县丞协助办案,再下面便是主簿。
虽然主簿平日里只用管着文书往来,也是名副其实的三把手。
小吏们讲完事情缘由,他们也为难,乡下人淳朴,这还是第一遭买田时候有人反悔的。
主簿听完来龙去脉后,只开口道:“若是不愿履行条约也可,只要依照契约约定赔付定金便是。”
叶盏便赶紧翻起了双方画押的契约:“如有一方违约,赔付另一方十两银子!”
小吏点点头,指着王四:“你拿出十两银子给他,我就把这契书撕了。”
“十两银子?”王四盯着那契书反反复复看,他没什么大学问,字也是后来认的,做生意也是靠老婆家一班忠诚的伙计和账房,没意识到契书是不能随意签的。
“是,赶紧给吧。”小吏催促。
王四盯着契书,额头上硕大的汗珠直往外蹦,最后思前想后,只能咬咬牙开口:“算了,就按照原合同履约吧。”
终于签了契约,王四连个笑脸都没有,揣着银子急匆匆就走。
叶大富倒好奇:酒楼每天都有稳定的现金流,这厮怎么会忽然这么缺钱?
不过如今天他抽不出时间来料理王四,急着看自己的田地。
不是买了田就算,要置办水田耙、耖和礰礋这些农具,还要雇佣佃农。讲究些的还要买水牛,再买秧马、?秧船等种稻谷的工具。
叶大富便一人留在村里,等置办了这些再回去。
宓凤娘担心他一人弹压不住,遭叶大官陷害,便留下金哥儿作伴。
其余人便急着启程回汴京。
又去了集市上采购东西。
叶盏拿出银钱买了山野鸡、鹧鸪、鹌鹑、野鸭各一对,又买了野兔一只,又买了些灰灰菜菜干,新鲜的一担子无花果、核桃、榛果、等物。
“一来琢磨些新菜式,二来给杜家府里送礼。给府里主家和往日姐妹们带些乡野吃食。”
“我的儿,还是你想得周到。”宓凤娘赞一声,自己也掏钱买了些人情往来的。这要是提一篮子送到长公主府得了青睐赏赐下来,下次吹牛的素材不是又有了?
金哥儿玩伴、银哥儿同僚、叶璃师傅、自家房东,还有上次送她们寝具的陶家。
叶盏便吩咐小贩:“不用除去枝条,就带着叶子最好,要的就是那份从树上刚摘下来的野趣。”
又挑选了好看精巧的竹编篮几个,到了京城就叫人直接送到杜府上去。
谁知正在集市上采购,往前走却看见了裴昭:“裴大人?”
宓凤娘高兴得什么似的:“今日喜鹊叫,谁知一个贵人接着一个贵人得遇。”要是能让裘布仁那厮看见她又跟主簿熟悉又跟裴大人熟悉,那还不得狠狠出气啊?
叶盏福礼:“见过大人。”纳闷怎么在这里碰见裴昭。
玉姐儿热络问裴昭:“大人可是来买果子狸的?”她看着人家挂在外面的风干肉,可是妹妹说野外不要乱吃,不许她吃。
裴昭仍旧是面色如水:“办公务路过此处。”
“是了,此处雍丘县也归开封府管辖。”叶盏随口说了一句。只不过县衙不应该有自己的衙差之类吗?难道是解不开的大案请了裴大人救援?
裴昭面色不改,不搭这句话,反而问她:“我看二姐在店外告示上写有事回老家,也没写去几天。”
“哦,那个啊。”叶盏想起来,“雍丘县是我老家,跟着父母过来处理一些家事,不过如今已经解决了,现在要回城。”
“正好我也回汴京,不嫌弃的话,可以捎你们一程。”裴昭指着身后的马车。
还没等叶盏回话,宓凤娘早就高兴开口了:“好好,好。多谢大人。”这回去的车费省了。
叶盏觉得过意不去,特意在茶摊买了一壶茶谢过裴昭和小厮、马夫,递给裴昭时鸣镝先开口了:“我家少爷不喝外面的东西。”
叶盏忽然想起店里来过的各种贵人,讲究些的是不碰外面的餐具和食物的,立刻想要道歉。
谁知裴昭从她手里接过了茶杯:“无妨。”
一路倒也热闹,宓凤娘跟裴昭不住攀谈。
叶盏原本还捏着一把汗。没想到裴昭倒很有礼貌,基本能说得都事无巨细告诉宓凤娘,如果有不能说的内容则礼貌回绝,没有半点不愉快。
临下车时叶盏就对裴昭很为感谢:“请容许我送些吃食到府上答谢。”
裴昭告诉她地址,却开口:“今日太累了,不用劳烦二姐。”
他客气,叶盏却不能把客气当了真。这回欠了人家大人情,早点还清也好,再说买来的食材要早做才新鲜。
回家后稍微休息后就先下厨做了些山野菜蔬答谢。菜式就设置烧斑鸠、香炸野鸡、五香兔、洗沙夹茄片、茨菇糕。
裴昭以为二姐听了他的劝告,回去后先去衙门办公,等晚上回家时就见亲娘正在吃饭。
对着一桌菜赞:“今日你买的菜倒好。”
有些富裕人家自然是从郊野的自家庄园送来,不过大部分人家是从汴京市集上购买,吃到山野之物一定会觉很是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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